“……?”

“女儿没有不想嫁,爹爹用不着丢官弃爵。”

她心里头确实极为犹豫。她对定北王殿下是颇有好感的,可那桩他与水盈的疑惑横在心里头,怎么也过不去。

只是再怎么过不去,圣上赐婚哪是说不嫁便不嫁的,你倒是愿意丢官弃爵,可圣上怕是要你阖府都人头落地。

明亭远听她这么说,安了心,后半截话也没再往下说了,他本是想说“如今下了聘,为父便是拼着丢官弃爵也解不了这桩婚事”来着。

明檀误会,以为她爹要为她违抗圣意,心里头还挺感动的。心想若她真是错看了定北王殿下,为着侯府,她心一横嫁过去,也算是全了家族情谊了。

她这一感动,饭也多用了半碗,还一个劲儿地给明亭远添菜。明亭远乐呵呵地接了,只不过是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

三月初八,宜婚娶,上上吉。正是钦天监与礼部为定北王殿下择选的成亲吉日。这段时日,江绪又北上处理军务,直至三月初七,婚前一夜,才自青州回京。

定北王府在福叔的打理之下,早已张灯结彩,满府铺红。

他下马入府,福叔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定。福叔先前还想着,他们家王爷为了军务,怕是还真干得出误了自个儿大婚的事儿。

舒景然知他今晚回府,特地前来等他,还温了壶酒。江绪却冷淡推道:“不必,本王还要去趟大理寺狱。”

“……?”舒景然失笑,“明日你便成婚了,今晚还要去审犯人?”

“成婚而已,与审犯何干。”江绪轻描淡写。

舒景然十分不能理解:“你既婚娶,至少也该给足夫人尊重,难道你明日便要双眼发青在府侯亲?或者,你洞房之时也要摆着这张冷脸,或是将新夫人撂在一边先补个眠?”

江绪无动于衷。

舒景然又道:“我也是这两日才得知,明家四小姐近些时日,因着你那回出现在别玉楼,似是误会了你与水盈姑娘有什么私情,很是有些烦恼。你上回不是去找了明家四小姐么,你竟连为何出现在别玉楼都未解释?她既于你有恩,你想娶她好好对她,别玉楼之事也无不可说之处吧?且审犯这些琐事,倒也比不得明日成亲重要,我瞧着你今晚还是好生歇歇为好。”

舒景然上回在别玉楼,也意外与白敏敏相撞,而前几日平国公府办蹴鞠宴,他又与白敏敏相遇。

白敏敏旁敲侧击着问他,上回他与定北王殿下去别玉楼,到底所谓何事,他便猜出了三分缘由。

江绪听了,不知在想什么,也没什么表情。

过了半晌,他忽往外走,舒景然在后头喊他,他也没理。

舒景然摇了摇头,以为这厮是油盐不进,真又去大理寺狱审犯人了。

-

入夜,靖安侯府仍是红彤彤的一片,就连灯笼都蒙着浅浅红晕,端的是一派大婚喜意。明檀迟迟未睡,趴在窗边,茫然地看着月光。

她明日就要嫁人了。

那人会是她的良人吗?

先前她是有些确定的,可如今,却不那么确定了。

她觉得有些累,阖眼想休息会儿。

可鼻尖忽而盈来一阵浅淡檀木香。

她迟钝睁眼,先是看见一块玉佩,而后往上缓缓抬着眼睫——

“……?!”

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她下意识便揉了揉眼。

“小姐没看错,是本王。”男人站在窗前,垂眸看她,“冒昧前来,是想告诉小姐,别玉楼是定北王府暗哨之楼。本王与水盈,是上下属的关系,并无私情。明日,本王会亲来靖安侯府迎亲,小姐可以好生休息了。”

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长身玉立,站在窗前,竟与如水月色别样合衬。

第三十二章

大显朝, 皇子亲王迎亲都是由还未成婚的宗室代迎。定北王府这桩,也早已定好由宗室里方过冠礼的瑞郡王代为迎亲。

可谁想, 就在明檀一早被拉起来梳妆、照水院里夫人姑娘三姑六婆正围着她说热闹话时, 外头一个婆子满脸喜色地进屋报信道:“不得了了!姑爷到府前亲迎了!”

明檀没睡好,再加上天还未亮便从锦被里被挖出来折腾, 一直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话, 她像是闻见阵熟悉的檀木香, 忽然清醒了不少。

竟是…真的。

昨夜他是真的来过。

昨夜江绪来去都十分突然。解释完,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 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以至于明檀趴在窗边恍惚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困结于心, 自我宽慰都出现了幻觉。

定北王殿下怎会深夜潜入姑娘院中?且,他几时说过这么多话?

大半夜的,她忍不住,还披着衣跑外头仔细查看了番, 妄图寻找些她那未来夫君冒夜前来的证据。

当然, 她是什么都没找着的,不然也不会明知次日出嫁, 还被心头疑惑扰得一晚都没怎么睡好了。

现下因着外头婆子这声通传, 照水院内室愈发热闹起来:

“打小我便说, 咱家四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这不, 姑爷都上门亲迎来了!”

“除了前些年献郡王亲迎, 宗室成婚, 可没见谁家有这般体面的。”

“献郡王和郡王妃情分毕竟不同,打小便在一块处着的青梅竹马,满京城的谁不知道献郡王对郡王妃情根深种。”

“所以说啊,咱家四姑娘有福气。就那聘礼,哟嗬,定北王府可不就是定北王府,到底与寻常显贵不同!”

……

明檀听着,心里头的喜意和甜蜜也悄然蔓延开来,她的夫君真的亲自来迎娶她了。

她原本一直担忧着全福夫人给她开脸时定会疼得好似在毁她姿容,可这会儿细线自面上绞过,疼是疼的,倒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了。

亲王妃的礼裙极为雍容繁复,大红描金的双凤鸳鸯,缠枝牡丹,并蒂双莲,层层叠叠,环佩叮当,绣花鞋履精致入微,凤冠更是重若千斤,上缀宝石明珠熠熠夺目,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打扮完后,明檀起身都有些费劲,须得有人扶着,才能小心翼翼走动。

姑娘这厢出门先得拜别高堂哭嫁,可靖安侯府这二位高堂都喜不自胜的,裴氏好歹还弄了些椒水熏熏眼,明亭远笑逐颜开,那是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来。明檀也哭不出来,她这脸上的妆面可是整整折腾了一早上,如若真哭两下,哭掉了这妆,补容又是一番功夫。

于是正厅内就只听明檀和裴氏勉强假嘤了几声,明亭远在一旁交代些个有的没的,最后还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总之,定北王府和靖安侯府也没隔多远,想回就回便是了。”

靖安侯府里头热闹,外头更是热闹。

及至靖安侯府正门的迎亲队伍,比春闱揭榜打马游街那日还要壮观三分。

名动上京的舒二公子、国舅爷平国公府章世子,还有殿前副都指挥使陆停陆殿帅,这些个平日难能一见的人物全都聚齐活了,遑论后头还有一众宗室一众将领。

当然,这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一身大红吉服,高坐于马上的大显战神,定北王殿下。

战神其名威震大显,可见过他真容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今日一见,众人竟都有种惊为天人之感。

剑眉星目,墨发红衣。

勒着缰绳,漫不经心又带些睥睨。

若说舒二公子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定北王殿下大约就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了。

因着定北王殿下杀名在外,他下马入府,众人皆是下意识地退开半丈,有些甚至还忍不住想要下跪。

一开始大家伙儿都被镇住了,自然没人敢哄闹要利是,还是白敏敏胆子大不怕死,从明檀闺房赶过来,便吆喝着要殿下做催妆词,讨利是钱,她嫂子拉都没拉住,魂都吓没了半边。

可定北王殿下倒是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像是早有准备般,当场便点了点头,依言做了首催妆词,迎亲队伍中还有人给白敏敏塞金花生当作利是。

有了白敏敏起头,靖安侯府这边的小辈也都跃跃欲试,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年纪稍长些的不敢闹定北王殿下,就逮着舒二章怀玉起哄。

明檀由明亭远扶着姗姗现身时,江绪的催妆词已经做到了第四首。

大家先前都以为,这些个催妆诗词是早有准备,他既能邀来以诗词见长的舒二,让人帮忙备两首也不在话下,然有人起哄过头,竟还指定起了催妆词的词牌。

这话刚说出口,旁边有人便觉着坏菜了!正要转移话题,不料定北王殿下欣然点头,只略思忖了半刻,便依其格律又做了一首,还做得十分不赖。

众人惊叹,这定北王殿下一介武将,竟有如此文采?这催妆诗词,还真是他做的?

文韬武略,俊美如斯,位高权重,得此郎君,这靖安侯府四小姐也真真儿是有享福的命!看着明檀上轿时,众人心中莫不如是作想。

随着一声尖细的“起轿——”响彻南鹊街,定北王府的迎亲队伍又吹吹打打启程了。

一路彩红铺地,鼓乐齐鸣,礼炮震天作响,前头新郎亲友高头大马,迎着新娘的八抬大轿稳步往前。后头靖安侯府的一百六十八抬嫁妆相随,从南鹊街绕御街而行,一路至定北王府所在的昌玉街,满目红妆,绵延不绝。

后来人说,成康年间,再无逾此排场的婚嫁之礼。

-

相较于靖安侯府热闹非凡,定北王府虽也铺红挂彩,但就莫名显得冷清不少。一来定北王府规制远高于靖安侯府,二来江绪亲眷不多,直系几乎全无。

明檀嫁进来是超品亲王妃,先要行一道册礼。册礼过后,又及至喜堂行大婚之礼,好在上无公婆,倒也轻松。

明檀被压在凤冠之下,一路繁琐而来,脑袋背脊都已麻木生疼,三拜结束,她腿软得都有些站不起了,还是她夫君扶了一把,才让她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态。

三拜过后便是送入洞房。

新人牵巾,明檀只能看见脚尖方寸之地,大半还被繁复礼裙遮掩,她规矩握住红绸一端,由着江绪在前头缓步领着,小心迈入了新房。

寻常人家的新房那是有人来闹的,可定北王府无甚亲眷,也无人敢闹,便十分清净,只全福嬷嬷在里头说了通吉利话。

江绪接过沉甸甸的喜秤,轻轻挑开盖头——

噗通、噗通……明檀的小心脏跳动得委实有些厉害,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该抬眼与她夫君对视之时,便听她夫君淡声吩咐道:“将王妃的婢女唤来。”

明檀疑惑抬头。

江绪也正好静静地望着她:“凤冠太重,不若卸下。让她们伺候你,本王先出去应酬了。”

他竟知凤冠重。

明檀与他对视着,下意识又有些开心。

待江绪离开,素心与绿萼进来,明檀忙招呼两人帮忙,给她取下这沉甸甸的凤冠,捏了捏发僵的脖颈,又重新梳洗了番,换上另套大红寝衣。

明檀这边忙活了一番,总算可以稍事休息,江绪在外头的应酬却才刚刚开始。

一众军中将领、好友下属平日不敢逾矩,可今儿总算是逮着机会光明正大地给他灌酒了。

新婚大喜,江绪也没有不喝之理,来者不拒,皆是一饮而尽。

这场宴饮一直持续到入夜。不少成了家的军将借着酒意,给他们这定北王殿下传授夫妻相处之道。

舒景然章怀玉虽没成婚,但喝了些酒,道理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比平日啰嗦不少:

舒景然:“既已成婚,这洞房花烛之夜就万不可对夫人过于冷淡,你仔细想想,你们夫妻同榻而眠,姑娘家又害羞,你总不能和平时一样半个字都不说!”

“就是,多说几个字又不会死人!”章怀玉附和。

“欸欸欸,晦气!大喜日子说那个字做什么。启之,你听我的,听我的准没错。”舒景然掩唇打了个酒嗝,声音明显带着醉意,“你就找些夫人喜欢的话题,可千万别提什么打仗用兵,就比如,你可以说些个……诗词歌赋,你也不是不懂。”

“对,你总得主动说些什么,总不好一上来就直入主题,得有些铺垫,铺垫你懂吧?”说到“直入主题”时,章怀玉揶揄看他,颇有些调侃之意。

江绪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俩一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转头和陆停碰了碰,又饮一杯。

-

亥末,夜深人静。

早早入了洞房的明檀,终于等来了一身酒气的自家夫君。她这会儿清醒得很,因着早已歇息了番,还用了些糕点,已经养足精神,无聊到想翻裴氏临出门前塞给她的避火图册。

幸好没翻。

见江绪进来,她在床沿,正襟危坐起来。

江绪虽一身酒气,但意识显然也还清醒,他走至桌边站定,负手望向明檀,低低地唤了声:“过来。”

“……?”

明檀老实起身,也走至桌边。

她比江绪矮了大半个头,放下繁复发髻后,头顶堪及江绪下颌。

两人站得近,浓重酒气混合着浅淡的檀木香,熏得明檀脸红心跳,还有些手足无措。

她接过江绪斟好递来的合卺酒,不自觉有些抖,挽手交杯后,因着身量,她踮起脚,那酒杯都离她好远,根本够不着!

然江绪垂眸望着她,忽而倾身,迁就她的身量,低头饮了那杯酒。

第三十三章

明檀有些晕乎乎的, 明明也不是什么辛辣浓烈的酒, 可咽下去却让她觉得, 自个儿好像醉了。她面上也确然泛起了红晕, 倒不知是合卺酒喝的, 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屋内红烛熠熠,两人半晌无声,明檀紧张想着,按之前在别玉楼看过的避火图册, 酒也喝了, 是不是该宽衣就寝了?

她抬眼偷瞄江绪,小手慢慢地伸了过去。

江绪这身大红吉服也十分繁复, 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层,明檀哆哆嗦嗦解了好一会儿,额上起了层薄汗,才勉强解开外衣环扣。

见她还要硬着头皮继续解,江绪不知怎的,想起了舒景然和章怀玉的话——不能沉默, 不能让姑娘家尴尬, 记得找话题。于是在长久静寂过后,他忽然生硬地问了声:“你擅琴?”

明檀一顿, 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又道:“听闻前两年的金菊宴上,你弹了首自己谱的曲子。”

明檀又点了点头:“夫君想听?”

江绪没想好怎么应声, 而明檀已经想到——竟连她曾在金菊宴上自谱自弹都打听到了, 她这夫君难道是当初在大相国寺就被她的琴音迷住了?

这么一想, 明檀欣喜之余,紧张更甚。她退开半步,佯作端庄地福了福身,试探道:“那……妾身不才,献…献丑了?”

糟糕!甫一说完,她就想起当初上元宫宴顾九柔说要献丑,她这夫君可是让人赶紧的别献了。他一句话几乎就毁了整场宫宴,她的洞房花烛夜该不会也要毁在这句话上吧。

江绪原本并未多想,可明檀说完就莫名变了神色,他这才忆起,去年的上元宫宴,自己仿佛对那位承恩侯府要献丑的小姐说过些什么。

且正是因为“他说过些什么”,他这位夫人,当初才对他偏见颇深,还在听雨楼与好友编排,说他是狂悖粗俗、没有礼数的莽夫。

明檀小心翼翼地抬眸偷瞥,不巧,正好撞进江绪难得染了些情绪的眸中,他沉吟片刻,忽道:“不丑,本王只觉,吾妻甚美。”

——这也是舒景然和章怀玉教的,夸她。

明檀懵了。

方才,夫君夸她好看是吗?

未及反应,她忽然感觉自个儿被打横抱起。待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榻上。她怎么解都解不开的繁复红衣也在红烛熄灭前一件件落了地……

明檀的小心脏又不争气地噗通噗通跳动起来,她双手规矩交叠在小腹,能感觉身侧躺下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有萦绕不散的淡淡酒气、檀香。

但,并没有如避火图册所画的进一步动作。

明檀平复了些紧张,小脑袋忍不住偏了偏,看向躺在她身侧的男人,声音也小小的:“夫君?”

“嗯。”

还没睡着。

那他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当然,这话明檀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只能在心底想想。睁眼静了半晌,她的手不安分地在被子里一寸寸挪向江绪,心想着,不做什么,牵小手总可以的吧。

她最先碰触到时,那只大掌没什么反应,还凉凉的。待她握住,轻轻捏了下,那只大掌才迟钝地反包住她的小爪子,放在身侧。

明檀不自觉地翘起唇角。

屋外月光如水,隐约可见灯笼蒙映的红晕,明檀睡不着,忽而又轻声问:“夫君,陛下赐婚,你可是自愿?”

江绪闭眼“嗯”了声。

“那去岁的上元宫宴,陛下与娘娘有为你择选王妃之意,当时你有打算过娶别家姑娘吗?”

“未曾。”他根本就没想娶妻。

“嗯……京中都知,舒二公子、陆殿帅还有平国公世子相熟,夫君你为何也与他们相熟?以前竟从未听过。那你与舒二公子……唔唔唔!”

明檀还想再问些什么,身侧之人忽然猝不及防地覆了上来,堵住了她还欲继续的问话。

她身上薄薄两层的大红寝衣轻轻一拉,便自腰间散开,方才握住她手的那只粗糙大掌也覆上了她娇嫩的肌肤。

江绪眸色沉沉,欲念浮动。

许是他杀名在外,旁人都道他无欲无情,倒忘了他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

他既娶了妻,不管缘何,就没想过不碰,只是顾念着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不想,他不急在一时,他这夫人倒是很急。

……

屋外守夜的素心与绿萼大半晚上都没听到动静,心底本是有些拔凉拔凉的,早闻夫婿若是不喜,新婚之夜也有可能不圆房的。

可正是昏昏欲睡之际,屋内忽然传来了粗重的并未刻意压低的喘息声,还有她家小姐的呜咽嘤咛。那呜咽嘤咛声断续又娇弱,素心和绿萼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听得委实是有些脸红心跳。

这动静一闹,便是半晚没歇。

到三更,里头要了回水。

素心领着小丫头进去送了,光是里头的靡靡之味,就羞得人没眼往床榻上瞧。

素心眼观鼻鼻观心,只眼角余光瞥见他们家姑爷扯了锦被,裹住他们家小姐,将人打横抱去了浴间。

……

不过半个时辰,里头又要了回水,素心再领丫头进去时才知,原是先前浴间的水自浴桶内泼洒出来,洒了满地。

不用多想,她们也晓得发生了什么,心想着:姑爷瞧着面冷,可这事儿也真是没节制了些。

直近四更,这洞房花烛的动静才算是彻底歇了下来。

明檀羞得缩在被子里,没脸面对江绪,也压根不敢再牵什么小手,恨不得两人分盖两床被子,挨都不要挨到才好!

还有,避火图册都是假的!真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根本想不起什么,全是由她夫君在做!

-

寂寂至五更,江绪起了身。

他看了眼缩成一团还在熟睡的明檀,眸色凝了凝,随手将被角往下压实了些。

依制,今日是要进宫谢恩的,又是好一通繁琐。

明檀醒时,想起此事,浑身的酸疼愈发明显,她羞红着脸,边看婆子收走落红元帕,边揪住被角细声细气地问:“殿下呢,今日不是要进宫谢恩吗?”

“殿下顾念小姐,已向宫里递了话,说是明日再去也不迟。”绿萼伶俐答着,眉眼间神采飞扬,很是为自家小姐受夫君爱重高兴。

素心也十分欢喜,接过绿萼话头又道:“殿下天还没亮便去外头练武了,特意吩咐不用唤醒小姐,待小姐醒了再一道用早膳便是。”

婆子在一旁打趣:“二位姑娘怎的还唤小姐,该唤王妃了!”

素心与绿萼对视一眼,抿唇笑着福身道:“是,奴婢给王妃请安。”

明檀又闹了个大红脸,往上拉了拉被角,半是矜持半是迫不及待地吩咐了声:“那快给我梳洗,上早膳,殿下练武,定要饿了。”

素心绿萼又齐齐应是。

婚前一日,素心绿萼与靖安侯府的婆子们一道来王府铺帐,便顺道熟悉了下王府的膳房。王府管事的福叔似乎对王府新主人的到来十分欢迎,半分没有揽权的意思,早早儿发了话,王妃那边要什么便紧着什么,膳房自然也是对她们言听计从。

没一会儿,绿萼便给明檀梳了个漂亮的新妇发髻,衣裳也挑了件精细繁复的,毕竟新婚,不应太过素雅,仅秀眉只轻扫了两笔,看着略有些淡。

江绪进屋时,素心那边一早便吩咐下去的早膳也正如流水般上了桌。

他站在明间门口,看着一列入屋的婢女,停了一瞬。

软玉粥、金乳酥、蟹粉珍珠包、白玉丸、糖酪青梨……这顿早膳竟是有足足十道。

明檀见他,粉面羞红,眼睫扑扇。她起身规矩福礼,细细轻轻道:“夫君练武定是累了,快用早膳吧。”

江绪显然还没习惯府中突然冒出个娇软貌美的小王妃,默了会儿才点头落座。

他这一落座,又有四五个丫鬟端着一堆东西挨个儿涌上来,又是请他净手又是请他擦面的。

他虽出身皇家,知礼懂礼,出身一应俱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孙规格,但自父亲过世后,他也没再在乎过这些繁琐礼仪,且刀口舔血,也容不得他精细讲究。

江绪不喜铺张,可念着他这位小王妃方入府,平日金贵惯了,倒也没多说什么,耐着性子净手擦面,开始用膳。

江绪用膳时,明檀也斯斯文文地小口舀着粥,还时不时偷觑他。

见江绪碗中粥没了,便忙示意丫头着添。见江绪似乎想吃软酥,便忙给他夹了一块。

江绪用了半晌,才想起礼尚往来,给明檀也夹了块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