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前年金菊宴,半路杀出个奉昭郡主夺了她本该稳拿的“花主”之位,她回来也不过摔了个瓷杯,还是往贵妃榻上摔的,半点儿都没磕着。

可这回,摔了茶碗瓷壶还不算完,她在屋内绕了几圈,忽然又拿着那封信往外冲。

见这架势,一向稳重的素心都慌了神,忙追着提醒:“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三小姐和姨娘已经入府了,您新定的簪子还没戴呢!”

明檀脚步一顿。

哦,对。簪子。

还有那对母女。

她回身,一路走进内室,面无表情地坐回妆奁前。

素心轻轻撞了下绿萼,绿萼有些懵,结巴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小…小姐,别生气了,一生气人都不美了……也不是不美,小姐怎样都美,但小姐笑起来才更加,更加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也不知是绿萼夸得到位,还是看着自个儿那张脸就歇了火气,明檀坐下后,冷静了不少。

她爹正入宫面圣,这会儿冲出去找不着人不说,还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而且她爹回来,也不能就这么冲上去嚷着要退婚,五年不见,谁知道明楚和柳姨娘给她爹吹了多少妖风。到时若误会就是因着她不讲礼数才惹得令国公府看轻作践,可就坏事了。

再者,她并没有太多把握,那位记忆中虽待她不错,但也不像她舅舅待白敏敏那般疼到骨子里的爹爹,会愿意为了她得罪令国公府。

她拿起桌上那支新制的银月流苏簪,打量了会儿,忽然吩咐道:“素心,你取一方素帕,浸些蒜汁。”

“是。”

“还有件事,你过来。”

她示意素心走近些,将那封白府婢女送来的信装回信封,交给了她,还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素心向来是主子不说,便不多问,应下差事后,她垂手退下。

明檀舒了口气,又吩咐绿萼:“替我重新梳妆,不必太过隆重,衣裳也换件别的。”

先前她只想着怎么压过明楚,倒忘了见她爹才是更为要紧的事情。

于是在她的反复挑剔百般指导之下,绿萼终于将她拾掇成了一副清丽秀致又略带几分柔弱楚楚的模样。

她在与人等身的铜镜前照了会儿,满意地弯了弯唇角:“走,去兰馨院。”

-

兰馨院是裴氏的院子,从照水院过去,要穿廊绕壁,还需经过东跨院花园。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刚至东跨院花园,就听见前头一阵吵闹。

“噢……是老夫人娘家庶弟的孙女,老夫人这都去了多久了,这关系也真够远的。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老夫人娘家原先是个伯府,降等袭爵早已降无可降,好些年都和咱们府里没联系了,我当是什么正经亲戚。”明楚嘲弄了句。

沈画:“三妹妹你!”

“你什么你,表姐,我给去了的老夫人面子才叫你一声表姐,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我与母亲这才刚刚回府,就遇上你在这园子里念什么酸诗,你这不是存了心给我和母亲添堵么?要我说,寄人篱下也该本分一些!”

明楚本就因为从角门入府心中不快,一路遇上的府中下人又远不如阳西路那边小意殷勤,再撞上沈画在园子里头念什么伤春之诗,她那股子邪火憋都憋不住了,说出来的话讽意十足,语气中也满是没理还不饶人的嚣张。

沈画气极。

从前她与明檀暗别苗头也常被气得不行,但明檀好歹是个名门贵女,绵里藏针便罢,哪会这般粗鄙无礼毫无闺秀风仪!

她正要开口堵回去,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云淡风轻的讥弄:“三姐姐慎言,母亲在兰馨院呢,可不在这。”

峙立两方都下意识回头。

只见游廊转角处行来一群绿衣婢女,走了一段,这群婢女停步,自发列成两排,规矩垂首——

一位着玉白金丝勾绣锦裙的少女自其间款步而来,她雪肤乌发,双瞳剪水,纤纤素手轻摇罗扇,每往前一步,发间的银月流苏簪便轻晃出细碎光泽。

明明也不是十分华丽的打扮,可远远瞧着,却有种如名贵瓷瓶般,放在地上怕倒、捧在手心怕碎的脆弱精致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饶是沈画见多了这排场,也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往常在心底暗嘲明檀矫揉造作,还是该感谢她这番造作震慑住了某位不知闺仪体统为何物的泼妇。

“这是四小姐吧。”柳姨娘很快认出明檀,温婉笑着,柔声道,“几年不见,四小姐如今出落得真是标致。”

她先前没能拦住明楚,主要也是因着她没把沈画太当回事儿。可明檀不一样,明檀若要揪着这称呼说事,到裴氏面前十有八。九讨不着好。

“姨娘谬赞。我瞧着,三姐姐如今也出落得……与我们这些在京中久居的姑娘家不大一样。”

明檀应着柳姨娘的话,却未给柳姨娘半分眼神,只如刚刚明楚打量沈画般,从上至下轻慢地打量着明楚。

明楚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你!”

“你什么你,三姐姐,这是上京,用手指着人说话,可是十分不雅。”明檀用扇子缓缓按下她的手指,“三姐姐久未归京,想是忘了不少规矩。像今儿这般不知母在何处,不敬远来表亲,不怜幼妹以指相对,在外头只闹上一出,都够人笑话半年了。该本分些的,是三姐姐才对。” ???

明楚被自个儿之前说的话一句句堵了回来,怒火中烧,盯着明檀,眼睛都快喷火!

眼瞧着她就要抽出腰间软鞭动手,柳姨娘忙上前按住她,低喊了声:“楚楚!”

明楚死盯着面前少女,一声“贱人”都到了嘴边,不知因为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娘说得对,无论如何也得忍到定亲之后再说,裴氏是她嫡母,若被她揪住错处大做文章,在她议亲之时使什么绊子可就太不合算了!

劝住明楚,柳姨娘又勉强笑着,看向明檀:“四小姐,楚楚她……”

明檀懒得听,直接打断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向母亲请安,就不多陪了。”

沈画见状,跟了上去:“四妹妹,我与你一道。”

她素来不喜明檀,但今日在明楚衬托之下,她都觉得这死对头眉清目秀了不少。

还是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这四妹妹多会噎人,一口一个不雅,一口一个规矩,还扣什么“不怜幼妹”的罪状,不就小了一岁,哪儿幼了,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功夫也真是浑然天成。

可不过一会儿,沈画就觉得自己错了。

比起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功夫,明家小小姐唱戏的功夫,更是能逼死福春班的名角儿。

两人到裴氏那儿后,坐了没多久,外头就进了人传话,说侯爷已经回府,正往兰馨院来。

众人起身相迎。

沈画不经意间,瞥见明檀从宽袖中取了方素帕按了按眼,随即眼眶发红,盈盈泪光闪动。

沈画正想着,平日倒也没发现她对靖安侯有什么深厚的父女之情……便又见她拎着裙摆,扑向刚刚走进院中、身材高大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还一迭声喊着“爹爹”。

明檀的声音柔软且清净,带几分故作隐忍的哭腔,很能让人升起保护欲。

果不其然,五年不见小女儿,本来应该连脸都很难立时认出的明亭远立马就轻拍着明檀的薄肩,粗着嗓音安抚道:“乖女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明檀抬起小脑袋,红着眼,摇头道:“没有,是阿檀太想爹爹了。”可话音刚落,清泪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她忙用手帕擦了擦,又不舍地退开半步,福身道:“阿檀见过爹爹,是阿檀失态了,一时都忘了礼仪规矩,请爹爹责罚。”

明亭远心中甚悦。

他这五年不见的小闺女,孝顺懂事,规矩守礼,关键是还出落得和天仙似的,嗯,不愧是他明亭远的闺女。

第八章

屋外温情戏码上演到此处,裴氏也刚好领着屋里的人迎了出来。

裴氏唤了声“侯爷”,又扶起明檀,温声笑道:“五年不见,阿檀这是太想念侯爷了,都哭成了小花猫。”

明亭远摸了摸明檀脑袋,也朗声笑:“我看夫人将这只小花猫教养得极好!”

裴氏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她正要应些什么,忽然有人闯进院子,突兀地高喊了声:“爹爹!”

是明楚。

她还是穿着那身红衣,上前便径直抱住明亭远的手臂,旁若无人般撒娇道:“爹爹您总算回了,您入宫还带着阿福他们,都没人陪女儿练鞭子了!”

明楚这套,平日明亭远很是受用。毕竟人在边地,身边只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可现在,他下意识望了眼面前的小女儿。

只见他乖巧懂事的小女儿盯着明楚抱住的那条手臂,怔了一瞬,很快又默默垂下眼睫,似乎是想要掩住眼底的失落。

他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扫见裴氏脸上忽被打断的尴尬,他也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你这是胡闹什么,见到母亲也不行礼!”

……?

明楚懵了下。

“上京不比边地能随你自在,姑娘家家的,也该收收性子了,练什么鞭子,有空同你母亲妹妹多学学规矩!”

柳姨娘在院门口听到这话,顿了顿。

先前回自己院子休整了番,她便想带着明楚来给裴氏请安,哪想行至中途,下人说侯爷已经回府,正去往兰馨院,明楚便气冲冲地加快了脚步。

她有心追赶,然明楚学了几年三脚猫功夫,走起路来比一般女子要快上不少,待她赶到兰馨院,就正好听到侯爷这番训斥。

她定了定神,上前屈膝道:“妾身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明楚沉浸在爹爹竟然训她的委屈之中,被柳姨娘拉了把,才不情不愿地随着补了个福礼:“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一家人,不必多礼。”裴氏在这种时候最能显出当家主母的温和大度,“既然侯爷回了,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屋摆膳吧。”

-

这顿午膳摆在了兰馨院正屋次间,菜品预备得十分丰盛。煨鹿筋、水晶肘、荷叶排骨、芙蓉豆腐……荤素俱全。

自入屋起,柳姨娘便恭顺地侍立在侧,为裴氏盛汤添菜。裴氏让她歇着,她却垂首小心道:“伺候侯爷与夫人,是妾身应尽的本分。”

明亭远没出声,但显然对她这番举动颇为满意。刚刚在外头他还想着,当初不该将明楚一道带去阳西路,被柳姨娘宠得没了半分规矩,现下想想,柳姨娘其实还算本分,主要是明楚那性子,也没几个人能管得住。

众人不语。

这屋里头连丫鬟在内,都是在深宅大院里历练多年的人精,柳姨娘这番作态,除了明亭远大概也无人当真。

当然,明楚还是真心实意为她姨娘感到憋屈的。

毕竟从前在阳西路,他们都是一家三口一同用膳,如今倒好,不能坐下用膳便罢,竟还要伺候那个占着主母之位下不出蛋的女人!光是想到这一点,明楚就觉得眼前的珍鲜佳肴都失了味色。

偏偏这时,明檀还给明亭远夹了块煨鹿筋:“爹爹,尝一下。”

且不说这鹿筋味道如何,光是她夹鹿筋时按袖、换箸、无声将鹿筋放入碗边小碟还不沾半分酱汁的动作,就让明亭远十分满意。

他是个文采品趣都极为有限的粗人,但这不妨碍他喜欢追文赏雅,若非如此,几房妾室中他也不会偏爱最有才情的柳姨娘了。

见如今这般大方雅致的是他女儿,他心中更是油然升起一种与有荣焉般的欣慰之感。尝了口鹿筋,他点头,连声称赞道:“嗯,软烂鲜美,味道不错!”

“爹爹喜欢就好。”明檀笑弯了眼。

“怎会不喜,这道煨鹿筋,可是阿檀特意为侯爷做的。”裴氏也给明亭远添了一块,“鹿筋极难软透,说是早先几日便要锤煮,用肉汤煨一遍,还得用吊足一日的鸡汤再煨一遍,用来煨煮的肉汤与鸡汤做起来也十分讲究,为着这道菜,阿檀这几日可盯得仔细。”

明亭远极为给面地又吃了裴氏夹的这块,心里头大感熨帖:“阿檀打小就乖巧孝顺,当然,这些年也多亏了夫人悉心教养。”

说着,他给明檀和裴氏各夹了个珍珠圆子:“别光顾着我,这菜做得漂亮,你们也尝尝。”

“多谢爹爹。”

“多谢侯爷。”

明楚:“……”

鬼才相信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会亲自做什么煨鹿筋!能和厨房交代一句这菜是给她爹做的就顶天了,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愣是说成了孝女下厨,裴氏这只不下蛋的母鸡也真是能扯!

桌上气氛正暗潮涌动。有人有说有笑,有人碗中米饭都已被戳得没了热气。

恰在此时,未随侍明檀一道来兰馨院的素心禀了门外仆妇,突然悄声进屋。

素心小步凑近明檀,又顶了站在身后的绿萼,边伺候用膳,边附在明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明楚一直盯着明檀,这一幕自然也没错过。

瞧见素心边耳语边在桌底给明檀递信,明檀还收得不动声色,她预感有事,忙扬声挑破:“四妹妹,有人给你送信?谁送的啊,神神秘秘。”

桌上几人都顺着话音望了过去。

“没什么,白家表姐送来的。之前托表姐办了件小事,想是已有结果,她便来信知会我一声。”明檀轻描淡写道。

明楚不依不饶:“既然用膳都要送来,想必白家表姐办的事十分要紧。四妹妹不如看了信再吃?若是她急等着回,也好差人去说一声。”

明亭远觉得明楚这话说得颇有道理,他掌一方军政大权,平日最忌延误军情。

见明檀为难,他还以为她是怕用膳读信失了规矩,自以为是地解围道:“无妨,一家人不讲究这些,你读便是,真有什么要紧之事也能及时答复。”

明檀想说些什么,可明楚不给她推辞的机会,直接使唤了边上等着伺候的婢女:“还不过去,四妹最是讲究,不净手如何看信?”

很快,帕子清水便都送到了眼前。

明檀似乎别无他法,只好净手展信。

刚开始时,她神色如常。可不知看到什么,她眼神一顿,抿着唇,览信速度越来越快,面色也愈加苍白。

整封信看完,她还不死心般从头又看了一遍。只不过这遍过后,她整个人已是面无血色,摇摇欲坠。

“怎么了?”明亭远皱眉。

明檀没应声,素帕掩着唇,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只一瞬,她便眼眶发红,泪珠滚落。

瞧这阵势,众人都慌了神,明亭远更是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信。

他一目十行看完,虽然完全不知信上所查的什么落水之事,但他又不是个傻子,信中分分明明写着:

上元那日,将明檀撞入水中的两人早已离京,此番几经周折追到利州才艰难寻得。

这两人,并非素不相识的窃贼与被窃者,而是一对亲兄弟!

据这对亲兄弟交代,撞人入水是早被安排好的。他俩得了令国公夫人吩咐,上元夜暗中跟随梁子宣,听其命令,见机行事。

那日明檀是刚好在码头放河灯,若不在,梁子宣找到她后,也会想方设法引她到水边,唱全那出不慎落水英雄救美的戏码!

“啪——!”伴随着拍桌声,桌上精致碗碟抖碰,明亭远怒极,“岂有此理!”

裴氏见状,忙接过信,仔细阅览。

看完之后,她比明亭远更为震惊。上元明檀落水,梁家世子替其遮掩,她还觉得令国公府前后周全十分厚道,是个好相与的人家,可此事竟原本就是出自令国公府的手笔!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四妹妹这是怎么了,信里写什么了?”见三人这般反应,明楚知道肯定是出了事儿,她按捺不住,跃跃欲睹信中内容。

但裴氏显然不可能给她。裴氏掌家多年,没少经事,震惊气忿之余,也很快明白,现下旁的都没什么打紧,最为打紧的,是了解此事因何而起,又该如何应对处置。

她起身,冷静道:“今天午膳便到这里,都散了吧。”

这是兰馨院,裴氏说散,那不愿散也得散。

明楚还想留下来看热闹,却被张妈妈挡在身前,恭敬且强硬地请了出去。

相比明楚,沈画倒很是乖觉,既不多听,也不多问。只是离开前,她下意识瞥了眼明檀手中那块素帕。

-

很快,屋内便只剩下明亭远、裴氏,还有明檀三人。明檀似乎是绷了许久,门关之时,忽然就哭了出声。

她这一哭,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眼睛红通通的,薄瘦的肩发抖,柔弱得仿佛风可吹折,让人不忍多说半句重话。

明亭远背着手,火气压了又压,就怕一开口吓着明檀。半晌,他才沉声怒问了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落水!我为何不知!”

裴氏轻拍着明檀背脊,安抚道:“侯爷,您先消消气。”

紧接着,她原原本本将上元落水之事告诉了明亭远。

听说明檀那日并未与梁世子有肌肤之亲,外人也不知晓落水的其实是明檀,他才算是稍稍歇了些火。

明亭远:“令国公府是失心疯了不成,竟谋划出此等下作之事!”

这也是裴氏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照理说,两府早已定有婚约,侯爷回京便可提上日程。设计一场落水相救,委实是有些多此一举。”

她顿了顿,又道:“除非令国公府认为,侯爷回京之后,这桩婚事恐会生变。”

生变,生什么变?白氏生前定下的娃娃亲,满京城都知道这桩婚事,她家儿子是急着快死了要骗个儿媳妇进门守节替他们家挣贞节牌坊吗?要死了还敢大冬天下水那早早死在水底下才算清净!

明亭远这话都到了嘴边,可忽然想到什么……等等,这几年他不在京中,许多事都知晓得不及时,这令国公府莫不是沾上了什么兜不住的大事儿,必须利用婚事将他明亭远绑上同一条船?

为官之人什么都能扯上朝政,眼见明亭远面色凝重,也不知歪到了何处,明檀忙哽咽道:“其实,其实女儿知道,知道梁家为何如此……”

她一字一句,将在昌国公府书房所闻和盘托出。

“与自家表妹有了首尾,还诞下两岁男童?”听完,明亭远与裴氏心中的震惊简直是无以言表。

明亭远:“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明檀边流着泪边垂眸道:“……女儿想着这门亲事乃生母所定,且听说他们梁家,在吏部颇有些根基,女儿不知朝政,只怕毁了这桩亲事,会影响爹爹调任回京的升迁考评……”

“他们梁家算哪门子东西!还能影响老子调任升迁!”明亭远暴怒如雷,连“老子”都蹦了出来。

“爹爹莫要气坏了身子。”

瞧瞧,都这时候了还担心他被气坏了身子。他女儿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知书达理温婉端方,还懂得大局为重凡事以孝为先,简直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名门闺秀之典范,岂容梁家那无德无义的竖子小儿如此糟践!

“阿檀莫怕,此事自有为父做主。”明亭远心中之火盛极,片刻不得容忍,说完便拂袖摔门而出。

“侯爷,侯爷!”

裴氏没喊住,忙温声安抚了明檀两句:“阿檀,此事侯爷定会做主,只不过这般冲动实属不妥。你无需担心,先让素心绿萼伺候你回去歇息,我去找侯爷好好商谈一番。”

明檀正有此意,她脸上泪还未干,点着头道:“母亲,千万要劝劝爹爹。”

裴氏没再多说,忙追了出去。

素心与绿萼在屋外听了好半天的哭声吼声,心中不免担忧,得了裴氏吩咐,便忙往屋里跑。

“小姐,小姐。”

“小姐你没——”素心话没说完,忽地顿在原地。

屋内寂静。

满桌佳肴大半未动。

她家小姐坐在桌边,边用手扇着眼睛,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了杯茶。

“……没事吧?”素心下意识说完了下半句。

明檀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你浸的帕子,委实是辣了些。”

第九章

明檀这出大戏唱完,余下能做的便是静候佳音。

却说另一边,明亭远摔门而出,裴氏着急忙慌追上去,有条有理地劝了一番,总算将差点儿直接冲去令国公府的明亭远给劝了下来。

想到信上说,那对亲兄弟已被带回京城,随时都能当面对质。裴氏着人备礼备车,打算与明亭远一道先去趟昌国公府。

此去昌国公府,一来当然是要见见那对兄弟,当面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二来昌国公白敬元乃明檀亲舅,这门婚事是他妹子白氏在世所定,退亲事宜若能与他先行商议,更能显出两府情谊。

-

靖安侯府打算退亲一事,令国公府还浑然不知。但听闻靖安侯已经归家,令国公夫人李氏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保住这门婚事,自家府中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她一清早招呼都没打,便让下人收拾东西备好马车,预备遣人离京。

“事已至此,珠儿,可不是姨母不疼你,姨母与你表哥也想了许多法子,只是……”李氏看着哭到自己屋里、已然瘫软在地的女子,怜惜道,“你且带着敏哥儿先去利州住上一段日子,等明家小姐进了门,夫妻俩处出了感情,再和她说你与敏哥儿之事,自然就有了商量的余地。”

“等处出了感情,那明家小姐又岂能同意纳妾?”被唤作“珠儿”的女子泪雨连连,“娇妻在怀,表哥到时哪还能记得珠儿!”

“怎会!”梁子宣忙站了起来。

李氏扫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紧接着转头看向珠儿,缓声道:“敏哥儿是你表哥长子,你又是敏哥儿生母,哪能不记得。如今这般安排,全然是为了你表哥前程着想,你表哥的前程,也就是敏哥儿的前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听到此处,珠儿收了泪,眸光闪烁地看向李氏。

“好了,利州那边都已打点妥当,你安心住着,时候到了,你表哥自会风风光光接你们娘俩儿回京。”

珠儿还想再争取些什么,然李氏垂下双眸,端起茶盅,摆明了言尽于此,不愿再议。

侯在一旁的仆妇见状,上前拉住珠儿,一人按住一边,半拖半押地将人带了出去。

“表哥!表哥……”

珠儿不舍地看向梁子宣,还一声声唤他。

梁子宣有些不忍,怎么说两人也浓情蜜意同床共枕过不少时日,待珠儿离开院子,他忍不住说情道:“母亲,此事就再没有转圜余地了吗?表妹她……”

“还不是你作下的孽!”李氏重重地撂下茶盅,冷声喝道,“你也滚回去清醒清醒,别在我跟前碍眼!”

梁子宣在外是翩翩贵公子,在家却不敢驳他母亲半句。不过喝他两声,他便吓得草草行礼,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