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
罗域抱怨着,拍拍手,慢慢拿过拐杖站了起来。他看看手表。
“现在快十点了,我算一算……那时候是从晚上八点一直到隔天的凌晨两点才有人来救援,所以……晓果在水里泡了整整六个小时,你才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这么大惊小怪的,丢不丢人啊。”
罗域轻轻训了他一句,示意阿光阿平把人弄进浴室里。
那偌大的浴缸早已放满了水,阿光直接一甩手就将他包袱似的丢到了里头,又麻利地用软绳将他的手脚都捆了起来,只露出口鼻在水面外,让金韦得以勉强保持呼吸,然后旁的都无法动弹。
期间金韦还是喝了好几口水,一进嘴那咸涩的滋味就让他意识到这满缸不是淡水,而是海水。
早春的夜,浸没在这样冰冷的水中,一旁方才介绍的半落地式窗户还大开,行驶间的冷风不断灌入,打在金韦湿透的身上,冻得他反射性地就开始痉挛。
罗域看着面前凄惨的人,终于重又露出了笑容。
此时,门外的女人也慢慢走了进来,只是她现下的步伐姿态已不如方才那般飘逸,带着罗域描述过的满身伤痕移动显得颇为艰难,甚至诡异。
她穿过所有的人,最后停在了浴缸边,就那么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里面的人。
“唔……唔……”金韦发出了生不如死的呜咽,眼中仿似也要跟着流出血来。
罗域却没有再望向他们,只是最后说了一句“没关系,好在你还有四个小时,可以慢慢弥补刚才的丢人……”便转身朝外面走。
走时,阿平还好心好意地替金韦带上了门,将他绝望的身影留在了里面。
游艇不知何时又已经驶回了码头。靠了岸,阿光先跳下去,然后小心地把罗域等人也扶了上去。
罗域上岸回头瞥了眼那船,一旁的阿平忙机灵地说:“我们备了个懂医的,一到时间就会把他弄出来的,死不了人。”瞿峰也老跟他说,大家现在都是正经人,办事不能跟黑|社会一样。
只是这人估计放出来要是哪里有不正常,这就和他们无关了。
罗域听了,却哼笑了声:“他可舍不得死。”
话毕便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坐了上去。
等了大半天的杭岩正径自愣神,一见罗域回来,又看他们各自脸色还算自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正欲发车离去,外面的阿光却忽然敲了敲车窗。
罗域把窗放下,就见人高马大方才还手不留情一家伙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知从哪里摸了个盒子出来。
“那个……老板,峰哥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今天店里忙,没能赶过去,先补上。”
罗域起先没动,直到目光在那打着蝴蝶结的盒子上转了一圈后,这才伸出手来。
阿光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个音乐盒,大家伙儿凑个份子……随便送的。”
前座的童经理回过头来,没忍住道:“音乐盒?那不是送给小姑娘……”出口好像觉得不太合适,忙改口,“晓果应该会喜欢的。”想想一帮大老爷们儿竟然干出这种事儿来,光心意就够可以的了,内容真没啥可挑剔的。
罗域也是这样觉得,点了点头,竟然还说了一句“麻烦了”,然后在外头两人见了鬼的表情里慢慢摇上了窗,继而驶离了码头。
一路上车内都十分安静,罗域仿佛刚才把话都说完了,一直都沉默着,直到车子在别墅外停下后,他便拿了拐杖爽利地下车,走前又将方才对阿光阿平的话对这两人说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开。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童经理没忍住八卦道:“刚那俩人是道上的啊?”
杭岩其实没有抽烟的习惯,罗域得了那病后他更是对这东西敬而远之,然而当下他却非常有欲望的来上一根。
童经理感觉到了,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给各自点了火。
杭岩用力抽了一口才道:“罗域开了几间酒吧你知道吧?”
童经理颔首:“久闻大名,堂堂‘芷光’,不止在A市,哪怕在别地也是这个啊。”说着他伸了伸大拇指。
杭岩点了点头:“那你知不知道最开始这些酒吧全是从营业不下去的老板那儿二手回收过来的。”
“哦?”童经理对于这个内|幕倒是不知,不禁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杭岩道:“每一家都是营业不善,老板欠了一屁股债,还又还不了,丢又丢不掉。”
“那罗域把这个收来不是帮了人家大忙啊?”
“所以喽。”杭岩耸了耸肩。
童经理又问:“那里头的员工……”也就是阿平阿光他们。
杭岩吐了个烟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做生意么?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花罗域这样的心思,他将那些因债因怨因乱七八糟原因而走投无路的人都收拢过来,还给他们工作给他们好的生活,帮助他们安定的过日子,诸如此类在外人看来十分匪夷所思的行为,结果都被证明是值得的,罗域的付出从来要看到回报,他在做生意这方面,不是手腕,是天赋。”
然而童经理沉思过后却道:“可是,他对晓果不这样。”
这句让杭岩愣了下,半晌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没想到会有例外,真没想到。”
童经理回忆起方才在船上罗域说得那番话,又想到刚才最后见金韦时的他脸上的表情,不由喟叹了一声。
“这么看来,罗老板真是有心了。”
他了结了晓果过去的仇怨,画出了他们现在的家,又把未来能学到找到的东西教给他。
原来,这三者加起来,才是罗域今天送给晓果最好的生日礼物。
而这一切,已无关付出,也无关回报。
第75章
罗域进门的时候别墅内的生日聚会已经结束了,他看了看客厅里的立钟,还差半个小时就要十二点了。
罗域谁都没有叫醒,只是径自上了楼,不过在推开门后,他原想着会在床上看见睡得香甜的晓果,亦或是还兴奋着不愿休息的晓果。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房间里空无一人。
罗域看了看那乱糟糟的床铺,又走去浴室找了圈,都不见晓果的影子。
这么晚了,晓果会去哪里?
罗域倒也没有慌乱,他进来的时候大门是锁着的,晓果的鞋子也放在门口,这说明人还在房子里,于是,罗域便转身找了起来。
越过书房、影音室、露台……这一系列晓果常待的地方皆没有结果,罗域略一思索,最后去了室外的院子。
新年的彩灯因为太受晓果喜爱,哪怕过了年节罗域也没有让方老师将其收下,反而又挂了几盏新的花色上去,寂夜的晚上一排荧光那么明明灭灭的闪烁着,竟带了一种梦幻的味道,这想必是罗域在要求设计这幢别墅时怎么都料想不到的结果。
罗域朝着院子的栅栏边行去,仔细搜寻了一番后终于在一丛小矮树旁依稀看见了一个蹲坐在那里的影子。
罗域绕过树干,发现晓果双脚蜷缩在胸前,双手环膝,仰着脑袋正认真地看着不远处,整个人还有节奏的左右小幅度摇晃着,一眼望去就像一只不倒翁。
“晓果?”
罗域轻轻地叫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得到对方的回应。罗域又走近了一些,站在那儿盯了片刻,然后也一屁股坐在了草皮上,紧挨着晓果。
晓果的身侧被人擦碰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有人般猛地回过头来,见到罗域的脸,晓果半晌后才对他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很甜,但是罗域还是发现到了问题,晓果看着自己的目光颇为涣散,眨眼地速度也奇慢,嘴巴则长得开开的,笑了良久肌肉都有些紧绷却还是没有收起的打算。
罗域扫了一圈晓果的表情后,慢慢凑过去贴近了他的脸,近到两人的鼻尖都擦碰到了一起。罗域保持着这个姿势吸了两口气,鼻翼微微翕动。
身后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听见了家里的动静。下一刻方玺的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罗先生,你回来了。”
想是又注意到晓果竟然也在,方玺想了想,把今晚的情况说了出来。
“抱歉,生日聚会上有准备一些果酒放在厨房的冰箱里,没想到之后被徐家的那位同学发现并拿出来喝了,晓果也在一旁,似乎也喝了一点,是我们疏忽了。”
罗域坐直了身体,看着眼前明显有些懵懵醉意的人,问:“聚会几点结束的?”
方玺道:“九点准时结束的,客人都安排离开后,我也把晓果送上了楼,他我是看着他睡着了才离开的,没想到……”没想到这几个小时后晓果又偷偷摸摸爬了起来,还被罗域撞上了。
罗域听后,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只对方老师道:“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好的。”
待方玺转身上楼,罗域这才伸出两只手摸上了晓果的脸,然后摸着摸着用力揉了起来,嘴里则问:“别笑了,脸不酸吗?”
晓果两颊的肉被罗域挤到了中间,嘴巴都撅了起来,他迟缓地眨着眼睛,任由罗域蹂|躏了良久才放开手去,腮边都被摩挲红了,晓果脸上的笑却还是没有消失。
“哈哈……”晓果竟然还发出了声音。
罗域放弃了,见晓果又回过头去继续望着前方,罗域又坐近了一些问:“你在看什么?”
晓果的脑袋还些迷迷糊糊的,身子倒是不摇了,脑袋却还一点一点的,他伸出手指着远处。
罗域道:“是灯吗?”
晓果摇头,手指又往下降了降。
罗域仔细对焦:“花?海棠花?”
晓果高兴地点头。
“晓果也喜欢海棠花吗?”
晓果弯起眼继续点头。
罗域奇怪:“为什么?”
晓果不回答,直到罗域追问了两句,晓果才慢慢道:“罗域……喜欢。”罗域喜欢,所以自己也喜欢。
罗域沉默,片刻才道:“罗域不喜欢海棠。”
“……嗯?”晓果疑惑地转过了头。
罗域没有看他,只是对着眼前那片花海。
“他不喜欢,”罗域重复了一遍,“喜欢它们的人,从来不是他。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一直这样,也许是习惯了吧……明明心里不喜欢,但其实生活中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其实那些人说的对,遗传……真是一个恐怖的东西,他们把你完全无法预知的好或坏注入到你的骨血里,然后让你这一辈子都脱不掉她的影子。”
罗域说着径自笑了起来,转头对上晓果茫然的表情,又切换成了温柔地脸,捏了捏他的耳朵道:“没关系,晓果不用担心,你只遗传到了好的,所以……也会一直好下去。”
晓果听不懂他说的,但是能感觉到罗域抚在自己耳垂上的手指十分冰凉,冻得又刺又痒,他歪过脑袋要躲,但是却躲不了,晓果又用手去拨,罗域却巧妙地避开了这些阻挡,晓果被闹得咯咯直笑,无奈之下索性一伸手直接抱住了罗域的脖子,然后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呼吸间能闻到散出的淡淡酒味。
“罗域……罗域……”晓果嘻嘻地叫着,竟有些讨饶的意思。
罗域没有停手,只眯起眼享受着晓果在自己脖颈处拱来拱去的脑袋和软软的声音。
忽然罗域听晓果道:“晓果……好,罗域也好……”
“嗯?”罗域的手一顿。
晓果仍是在重复:“晓果好,罗域,也好……晓果好,罗域,也好……”
这是在依着他方才那句“只有晓果好”而说的。
罗域怔怔地听着,回神就感觉晓果整个人都挂到了自己的身上,脑袋也垂落到了肩膀,似乎又被睡意侵袭了。
罗域坐了片刻没动,待晓果那含糊的声音渐渐变轻了,罗域才一手环着晓果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屁股,竟这么把人抱了起来,晓果就跟一个树袋熊般挂在了他的身上。
虽说晓果也不胖,且比罗域矮上一些,但到底也是个成年男子,要换做罗域没有得病前的身子骨那完全不是问题,但是眼下罗域走了两步便觉得有些气喘了。不过他没有把人放下,而是撑着一口气,硬是攀爬了一圈的旋转楼梯,直到进了卧室,将人安然无恙地放在床上。
松口的那一刻,罗域背脊都湿了一层汗,然后他双手一软直接没控制住平衡直接些扑到了晓果的身上,两人的脑袋还撞在了一块儿,撞出了“咚”得一声脆响,直把才要入眠的晓果重又硬生生给撞醒了。
看着晓果不明所以大睁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罗域难得有了一瞬间的尴尬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停不下,笑得肩膀颤抖,笑得眼角竟然都洇出了浅浅的泪花。即便罗域以往也时常笑,且总是笑得颇为畅快,但却从来没有这样不可自拔,甚至狼狈过,仿佛千载难逢地发自真心。
直到半晌后,罗域才勉强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笑意,他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又去摸晓果的额头,然后问:“撞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