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果回忆了片刻,又点头,指指肚子:“拉,肚子,肚子疼,难受!”拉了很多天,人都虚脱了。
罗域表示明白:“唔,我生病了,很难受,要吃很多很多的药。”
晓果果然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悲伤地看着罗域。
罗域对着他乌黑的眼睛,忽然将手探到了晓果的鼻子底下,诱哄地说:“你愿意替我吃掉一点吗?”
他用的语气同方才让晓果吃蛋卷时几乎一模一样,好像这也是一种可口的美食,邀请晓果品尝一般。
罗域冰凉的手就贴在晓果的脸颊处,还能感受到掌心一粒粒药丸的形状,依稀的药味飘过鼻尖,又苦又涩。
罗域目不转睛地望着晓果,就见他懵了一下后,慢慢张开了嘴巴,就着罗域的姿势低下头去咬他手中的药丸。
罗域眼神一亮,缓缓抬起手,晓果也跟着抬头,药在掌中滑动了一下后,向晓果的口中滚去。
眼瞧着嘴唇都沾到了红红绿绿的胶囊,忽然颊边的五指猛地收拢,将那些药又捏回了手心。
罗域收回了手。
晓果咬了个空,半张着嘴巴不甚明白地看过来。
罗域也在看他,表情有些奇怪,像是觉得有意思,不负自己的期待,又像是讶异一般,最后这些情绪都隐没了下去,他只是轻轻道:“还是算了,给你吃了,我就没了。”
说着将那一把全放入口中,就着水一仰头吞入了肚。
吃了药,罗域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对晓果道:“快点吃吧,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晓果听话地应声,也不觉刚才有什么问题,舔去嘴巴上的苦味后,拿起叉子又同面前的蛋卷做起了斗争。
罗域笑意妍妍地看着他,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第九章
罗域要忌口,桌上很多东西他都不太能食用,沾沾嘴便放下了。不过即便如此,这顿饭还是吃得宾主尽欢,两人有说有笑着不知不觉时间就匆匆流过,要不是方玺提醒,罗域大概还能和晓果聊下去。
不过他今天精神很好,所以当司机要送晓果离开的时候罗域竟也慢慢向车库踱去。
方玺察觉到他的想法惊讶之余当然要阻止,但罗域安抚住了对方。
“二十分钟也就到了,我不下车,也吹不着风,能累到哪里去,白天都睡够了,多久没活动了?”
这话说得方玺拦不住,只能谨慎地一道随同,临走时飞快地好一通准备,又是带衣裳,又是带药,连车后座的靠垫都给换了,细心到无微不至。
晓果却不太明白大家为何都如此紧张的样子,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罗域拉着他到后座坐下。
罗域的手很冷,晓果碰着几回都要被冻一下,但是罗域的手又很大,且很软,虚虚地包裹着他的手,晓果并不觉得有多难忍受,相反夏天的时候这温度还挺舒服的,于是任由对方握了一路。
自搬到这里,罗域的确有好一阵没有出过门了,夏日的晚风有些沁凉,从被开了一道缝的车窗中漏进来,颇为宜人,他看着窗外流过的风景,心情甚好。
“你和谁住在一起?”罗域回过头捏了捏掌心里的手,问道。
许是一直接触清洗类的工作,晓果的手心有些毛糙,不过他的手掌很小,手指却很长,依旧瞧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
晓果好像没坐过这样的交通工具,正好奇地左右观察,罗域又问了一遍后他才回神。
“毛毛叔,许龙。”对于人名晓果念得都很清楚。
“也是你的好朋友吗?”罗域继续问。
晓果思考了一下,毛毛叔应该算,但是许龙就……想到他应该不喜欢自己,于是晓果摇摇头。
“为什么?”
晓果似乎一时无法解释,憋了片刻,道:“他不让,毛毛叔,打呼噜。”
“毛毛叔的呼噜很响吗?”
尽管许龙这样做不对,不过对于这种是非型问题晓果还是很坦诚的,因为他刚住进来的时候对毛毛叔的呼噜声也很不习惯,总是会被吵醒,到后来才慢慢适应的。于是晓果点点头,脸上竟然带着一种隐隐的无奈表情,让罗域看得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这么厉害啊……”
晓果的表达断断续续的,不过通过他有一句没一句的介绍罗域也差不多明白了,那毛毛叔应该也是位智障人士,做了晓果近一年的室友,而许龙似乎是正常人,搬来不久,三人目前共居。
后座聊得愉快,前座的方玺却越听面容越肃穆,也许晓果体会不到,但是方玺却感受得仔细,罗域问晓果的那些问题有时细致到让方玺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琐碎甚至鸡毛蒜皮,然而这并不是为了热络氛围的场面话,而是罗域似乎真的对晓果身上的任何事都觉得感兴趣。
大概真是养病的日子太乏味了吧,方玺难得给罗域找了个借口。
其实晓果说不清楚他现在所住的地址,司机是跟着绿野生态园的班车路线来行驶的,好在到了那熟悉的站台后,其后的路晓果就认识了,根据他的指示,车子慢慢驶进了一片老旧的小区。
那路狭窄弯曲,罗域的车几乎是险险的贴墙而过,一番避绕后才堪堪停在了楼下。
罗域摇下车窗,向外面的公寓楼瞥了两眼,黢黑的夜色下,那不过五层高的斑驳矮楼模糊不清,然而门口堆放的垃圾,阳台边各种搭起的违章建筑却依旧引人注目。
晓果下了车,站在外面和罗域告别。
罗域笑着刚要问他住在几楼,忽然听见有人叫晓果的名字。
“阮晓果!”
只见昏暗的楼道中走来一个人,借着一楼几家住户的光,能发现是一个三、四十岁,身材微胖的女人。
“卢,老师。”待到对方走近,晓果礼貌地叫她。
然而女人则看看晓果,又去看罗域,面上露出一抹疑色来。
罗域并没有同她搭话的意思,只是微微笑了笑,又对晓果招招手,便吩咐司机开车,同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震动着的手机。
来电人——杭岩。
卢薇红看着那缓缓向前滑动的车尾,转头防备地问晓果:“这是谁啊?”
晓果哪里说得清楚,“好朋友”这一套也就只有他会信。
卢薇红听了两句就沉下脸来:“你知道我在楼上等了你多久?我跟你说过什么,要早点早点回来,下了班不要乱跑,迷路了怎么办?除了单位里的同事,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怎么不听话呢?”
晓果被骂得有些冤枉,也不会反驳,只站在那里。
而那头,车被前面的行人暂时堵着的罗域也并没有行远,那个女人的嗓门那么大,将他的神思从手机中拉了回来,罗域一边听却一边弯起眼笑。
电话里的杭岩有点无奈。
“……罗域,你听没听我说话?我看了你这个礼拜的检查报告,你的指标有点波动,是不是没注意休息?你晚上睡眠好吗?”
罗域一只耳朵收集着卢薇红的声音,一只耳朵应付杭岩,语调悠然。
“被你这么啰嗦,今天晚上的睡眠是肯定不会好的。”
罗域其实自认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他也总是和各种人开玩笑,然而能在他的玩笑中哈哈大笑的目前为止似乎只有电话那头这一个人。
“别闹,”杭岩是真的高兴,罗域的状态从声音里能听出还不错,“你得自己小心re也说,你只要注意心情,别的都不是问题。”
“我最近心情很好。”
罗域靠上椅背,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看见迎面走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路边还留给行人足够的通行空间,但那少年好像对忽然出现在此地的豪车很是感兴趣,放弃那宽敞大道,专朝车门边挤,绕了半天没走,似乎还想伸手摸。
前座的方玺忽然摇下车窗,冷冷地瞪过去一眼,成功吓退了对方讨嫌的咸猪手,猛地跑远了。
罗域抬眼望向后视镜,那少年要进楼道时也被卢薇红喊住了。
“许龙,你去哪儿了?怎么也这么晚回来。”
少年却没晓果那么听话,不仅脚下不停,反而推了阮晓果一把,擦过他跑着上了楼。
卢薇红愣了下后,一边念叨着,一边带着晓果跟了上去。
此时车子总算等过了周围的阻碍,顺畅地开出了小区,罗域收回目光,只听杭岩最后说了句“我过一阵就回来了”,罗域挂上了电话。
而那一边,晓果和卢薇红上了楼后,就看见毛毛叔在收拾东西,而许龙却不见人影。
卢薇红走到浴室边拍门,晓果则围着毛毛叔团团转,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
卢薇红大着嗓门给他解释:“你毛叔要搬了,他每天到超市都要一个多小时,早出晚归累个半死,西区那边的宿舍正好有闲余,来回方便,我就让他搬过去了,你这儿离生态园近,不用动。”
她边说边一脚踢开了浴室的门,将里头正在抽烟的许龙给揪了出来。卢薇红是天使之家的老社工了,对他们这些人也算见了个遍。
听着她一句句训斥着许龙,晓果难过地看向毛毛叔。
毛毛叔也有点难过,他摸摸晓果的头,又在耳边比划了下,意思是以后还可以打电话。
许龙刚从少教所出来没多久,哪里会服卢薇红的管,趁她一个不察就又刺溜窜了出去,一边嚎叫着一边把毛毛叔才整理好的箱子踹飞了。
卢薇红气得不轻,但这工作还得做下去,她喘了口气,只能转头对晓果道:“你可别学他啊,刚跟你说的话记住了没?”
晓果乖乖地点头。
他一向是让卢薇红很放心的,自理能力强,又听话,想到刚才看见的豪车,和车里的那个男人,卢薇红虽觉奇怪,却没工夫深究了。
“晓果,我跟你说,你毛叔走了以后还会有两个人搬进来,你要记得跟他们好好相处,你最懂事了,不要让老师操心,如果有矛盾呢,不能吵架不能打架,他们要是欺负你了,你再来找我。”
对于卢薇红的苦口婆心,晓果一一点头,然而他落在毛毛叔行李上的目光,却透着悲伤。
第十章
在毛毛叔搬走后的没几天,宿舍里就有新的室友入内了,那天晓果正好在,许龙不在。来的两个人一大一小,被卢薇红带着。大的那个男人瞧着三十岁左右,模样不丑,前提是没有左眼边一块麻将大小烫伤的疤,走路的时候脚也有点跛。而另一个竟然是一个小男生,十来岁的年纪,一直害怕地躲在那男人的背后,如果不是卢薇红介绍他们,晓果都没注意还有个孩子在。
卢老师只是简单地说了下因为别区的宿舍在调整,这两位也只是暂住的情况,便又去忙别的了,说多了晓果也不懂。
晓果小心地将自己的东西挪开,给两人放他们搬进来的大包小包,他一直站在一旁观察着对方,遇到重的箱子还主动搭把手,满脸都写着“我叫阮晓果哦,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的表情。
可是那男人却从头到尾都沉默以对,连一眼都不看过来,好像一边的不过是个隐形人一样。
倒是那孩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晓果脸上,只是满眼含着的却都是惊惧的防备。
晓果围着两人热心了一阵却始终无果后,也渐渐觉出了对方冷漠的态度,他只有慢慢地退到床内,隔着朦胧的蚊帐看那男人和小孩一道整理自己的行李,还不时压低声音悄悄的交谈……
回到家是变得有些寂寞了,不过在生态园上班的时候晓果依然还是很开心。
他现在已经和罗域比较熟络了,一开始是由方玺,或者告知运送员来请晓果过去,虽说对外宣称是有一回晓果好像帮了别墅区客户的什么忙,客户挺喜欢这小孩的,便偶尔让他过去玩。但久而久之也怕别人会多想,就像有机果园的阿姨婶婶们总是念叨着要晓果小心。
于是未免麻烦,便索性在前一日来时下订下之后晓果再上门做客的具体时间,一般都是在晓果下班前后,罗域会请周阿姨做他爱吃的菜,晓果在这里用完餐,顺便和罗域聊些莫名其妙,只有他们两个才觉得有意思的话题,再由司机送回宿舍。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交往会有些奇怪,但当事人双方却乐在其中。
特别是罗域,每次晓果来之前和来之后他的心情都会明显的愉悦起来,方玺有一回甚至看见他亲自拿着洒水壶在浇庭院里的海棠花,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就好像一直静谧的湖面被阳光洒落小鱼游过而泛起微澜一般。
方玺不懂,但是罗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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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晓果做完了手里的工作,又替赵大姐剥了一会儿龙眼,便往别墅区走去。前两天和罗域说好的,今天去那里玩。罗域会准备之前备受晓果好评的彩虹面条给他吃。
想到碗里香香滑滑又好看的面,晓果就觉得兴奋,忍不住摇头晃脑,脚步都跳跃起来。他手里拿着两只又红又大的苹果,险些都被他的动作给晃掉了。
可是当路过一片中央草坪的时候,晓果却听见远远地有人叫自己,他循声望去就看见马磊站在一棵大榕树下不停地对自己招手。
“小胖……”晓果应声走到对方面前,脸上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