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道:“我怎么没理了?”

御史气结,又朝李二陛下痛斥起李元婴的恶形恶状,他只不过是尽忠职守地弹劾李元婴私德有亏,李元婴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这次若不严惩李元婴,往后朝中无人敢说话,无人敢上谏,长此以往,言路闭塞,朝廷危矣!

李元婴一脸无辜:“我扔你下池子又不是因为你弹劾我。”

御史指着他道:“难道还是不小心把我推下去的不成?”

李元婴老实道:“当然不是,我是特意吩咐人把你扔下去的啊。但是这和你弹劾我没关系。”

御史怒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争当理由这样对我?”

李元婴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您。按照您弹劾我时说的,我是喜欢上两个小宫女才让她们下池子,好趁着她们身上湿漉漉时尽情欣赏她们美丽的身姿。我今天刚听说这种说法,觉得很新鲜,所以才叫人把您扔到水里去,好趁着您身上湿漉漉时欣赏您英伟的身姿。怎么,这个说法不是您提出来的吗?您觉得这个说法不对?那您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道理的话,您怎么可以拿到皇兄面前去说,不知道皇兄每天都很忙的吗?”

御史指着李元婴怒道:“你——你——你——!”他“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而后两眼一翻,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李元婴气晕一个御史,一脸乖巧地挪到一边让人把御史抬下去。

李二陛下吩咐人叫太医去给御史看看,转头看李元婴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等他发话,当即怒骂:“御史你都敢动,朕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李元婴小声嘟囔:“我看他这御史当得不怎么样,还没我厉害。”

李二陛下怒道:“那是朕选的御史。”

李元婴说:“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不可能个个都是您亲自选的啊,就算真是您选的也没什么关系,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您真的不必太放在心上。古书上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补牢,未为迟也’,您选错了人也没什么要紧的,换一个就是了。”

李二陛下瞪他。

李元婴乖乖巧巧地和他对视,一脸“我很无辜”“我很安分”的表情,很有坚持地小声嘀咕:“明明就是他没道理。”

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生来就是气人的,从小到大没安分过半天,他是瞎了眼才觉得这熊孩子可当重用,真要让他有机会进朝堂,朝廷上下还不被他搅翻天?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不发落自己,大着胆子挪到李二陛下身边去和他打商量:“要是我真做错了,皇兄您随便罚我好了,比如把我放去那些鸟不生蛋的地方,我努力帮您劝那儿的鸟生生蛋。”

李二陛下看向他。

李元婴不敢再吱声。

李二陛下淡淡道:“长安有什么东西在撵你,让你这么想到外面去?”

李元婴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理所当然地应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李二陛下道:“滚回去写份反省折子,写不过关就重写,直到过关了你再出宫去。”

李元婴紧张了:“那要是一直过不了关呢?”

李二陛下道:“那你就别出去了,反正宫里不差你一口吃的,你待一辈子都行。”

李元婴蔫耷耷地走了。

李二陛下耳根清净下来,静坐许久,拿起一份密报看了起来。

第 147 章

这份密报是刚送过来的, 本来李二陛下不准备在中秋佳节看它, 但经李元婴那么一闹腾他便打开看了起来。

密报上汇报的内容很简单, 就是张亮和侯君集在做什么。

张亮告发侯君集, 他没有追究, 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一直叫人盯着侯君集, 侯君集心怀不满、侯君集试图通过女婿贺兰楚石接触太子、侯君集酒后失言这些事早都送到了案前。

李二陛下自然也知晓李元婴曾撞见侯君集与贺兰楚石说醉话的事, 还想着李元婴会不会来和他说。没想到李元婴来是来了,提到的却不是侯君集, 而是张亮。

于是这份定时送到李二陛下案前、只与侯君集有关的密报便添了个人。

张亮养了术士、收了义子, 这些都和李元婴报上来的相去无几。

这两个人都是他亲自选出的二十四功臣人选, 只要他们没下一步动作,他也不会对他们动手。如果他们真敢有下一步动作,那就让他看看这两条线能扯出多少人!

另一边, 李元婴垂头丧气地回去, 身边还跟着两个李二陛下过来盯梢他的禁卫。

这个待遇李元婴已经很久没享受过了,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心情十分沮丧。结果刚走回住处, 李元婴就嗅到里头飘来香喷喷的味道。

李元婴吸了吸鼻子, 被罚禁足的憋闷一下子烟消云散, 高高兴兴地跑进去寻柳宝林问:“今天吃什么?我老远就闻到了, 老香了。”

柳宝林道:“要做蟹,所以先给你温了菊花酒。”虽还没到重阳, 却也近了,柳宝林把酿好的菊花酒开封。这酒是米酒, 但加入了清香安神的菊花,入口温醇,正适合配着秋蟹吃。柳宝林叮嘱,“蟹蒸好了你也不可多吃,别吃坏了肚子。”

李元婴道:“我晓得的。”他都这么大了,柳宝林还把他当小孩,他是贪嘴的人吗!

蟹最好是现蒸现吃,柳宝林见他回来了才叫人拿去做。旁边的嬷嬷对李元婴说起柳宝林的用心良苦,说这些蟹早送来了,柳宝林一直精心养着,等李元婴回来尝个鲜。

蟹这东西吃起来麻烦,市面上卖蟹的人不多,宫中的人也不大爱吃。好在丰泰楼常年都有应时的虾蟹蔬果,柳宝林叫人挑了一批送进来等李元婴回来做着吃。

有吃的李元婴就不嫌麻烦,一时忘了李二陛下交待的任务,兴致勃勃地看着柳宝林给他做蘸酱。蘸酱主要是橙泥配上姜醋,橙也是最近新出的,看着圆溜溜黄澄澄,很是可爱。

李元婴自告奋勇要帮忙,坐到柳宝林身边帮她开橙子。柳宝林由着他挨过来,指挥他挖出橙肉,和着细盐轻轻捣碎。后头那些精细活就不是李元婴能干的了,他坐在一旁看着柳宝林把一样样蘸料收拾得漂漂亮亮,忽然叹了口气。

柳宝林问他:“怎么了?”

李元婴道:“我今天央皇兄让我去封地,皇兄还是不答应让我去。”他觉得李二陛下真是奇怪,想去的不让去,不想去的他不许留。李元婴唉声叹气,“听雉奴说,滕州离海近,那边的蟹一定更肥。就是不知道那边的橙子好不好,做出来的橙泥有没有这么香!”

柳宝林自也是想去封地的,闻言也停下来叹气。自己儿子自己清楚,他哪是能受气的人,谁让他不舒坦了他一准要让对方更不舒坦。

这样的性子留在长安太危险了,毕竟他一天天地长大,再也不能拿年纪小不懂事当借口。

可李二陛下不放人,他们母子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柳宝林只能劝慰李元婴:“不急,圣人许是想等你从国子监出来再考虑。”

李元婴一想也是。他和柳宝林商量:“这次休沐回去之后,国子监要考一次试,和外头的秋闱差不多,考过了能参加明年的春闱。我想考考看,考完就不用去国子监了!”

柳宝林道:“有把握吗?”

李元婴道:“不想着考头名,想考过肯定不难。”

由于文章经常在优等和末等之间反复横跳,李元婴渐渐也摸出点门道来了,只要他把自己的小尾巴藏一藏,蒙混过关还是可以的。

这是李元婴临时起意的想法,还没和魏姝她们商量。主要是国子监里能玩的他差不多都玩够了,着实没什么必要再留在里面,至于考个第一什么的,李元婴压根没想过,反正能考过就成了!

至于明年春闱,李元婴觉得自己也有一点把握,考个进士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元婴越琢磨越觉得可行,和柳宝林商量了一会,母子俩便一起吃起新蒸好的秋蟹来。

菊花酒闻得正好,一倒入杯中,酒香立即飘了满屋。秋蟹肥美,李元婴没让别人帮忙剥,自己亲自动手开蟹,只见蟹肉饱满鲜嫩,沾上甘香的橙泥,吃来一丝腥味也无,好吃得不得了。

李元婴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只又一只,最后发现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的肚子还真有点疼!

柳宝林本来看他吃得香还挺高兴,一听他肚子疼马上急了,忙叫人去请太医过来。

请太医一来一回的动静可不小,许多人都听说了。等太医回去同僚一打听,出诊的太医无奈地说:“蟹吃多了,撑着了。”他原还想意思意思弄点药让李元婴消化消化,结果李元婴一听是吃撑了就拒绝喝药,还头头是道地反驳起他开的方子来,说什么是药三分毒,没事坚决不吃药!

自己跟孙老学过医,还找太医做什么?浪费别人时间!

太医冷哼,一点都没给李元婴遮掩,把李元婴贪嘴把自己吃到撑的事广为宣扬。

中秋佳节,兕子她们跑去陪李二陛下用了晚膳,听李二陛下说李元婴吃撑了来不了,立刻手拉着手跑去慰问他们幺叔。

李元婴看着几个小萝莉一脸担心地跑来关心他,顿时明白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他不就多吃了几只秋蟹吗?!李元婴坚强地说:“幺叔没事!”

没一会,李象和李小圆球也跑来了,李象拉着他的手说:“幺幺!耶耶说你吃坏肚子了,下次不能多吃!”

李小圆球也入宫来过节,听了李象的话很是认真地点头应和:“不能!幺幺不乖!”

李元婴本来都好了,见人这么齐,眼珠子一转,半躺到榻上说自己很虚弱,需要人照顾,支使这个给自己讲故事,支使那个给自己倒水,再来个给自己弄热毛巾敷额头,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大夫病患小游戏。

一群小萝卜头兴致很高,都被李元婴使唤得团团转。李元婴很快大病痊愈,带着他们去高阳那边看月亮。

高高的观星楼是赏月佳地,李元婴带着一串小萝卜头登楼远望,只见夜色已至,一轮圆月自天际升起,又大又圆,皎洁可爱。整个长安城的灯火也压不住圆月的光辉,大地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月色之中,显得静谧而美好。

李元婴抱着个头最矮的李小圆球,让他也可以跟着赏月。李小圆球指着月亮说:“幺幺,今天的月亮好大啊!”

李元婴点头。

李小圆球收回手,环抱住李元婴的脖子,认真说:“幺幺,我要去相州了,耶耶在相州,我要去。”弟弟一岁多了,可以坐马车也可以坐船,今天皇祖父问他要不要去找耶耶,他舍不得李象,舍不得幺幺,但是他也想耶耶,他和耶耶是一家人,要去找耶耶。

李元婴说:“嗯,一家人该在一起,到时我去相州找你玩。”

李小圆球高兴了,要和李元婴拉钩。

李元婴带小萝卜头们玩了个尽兴,各自回了住处。到要睡觉时李元婴才想起,他的反省折子还没写,要是不快点写出来可就得一直被禁足在宫里了啊!李元婴一骨碌地坐起来,披了衣裳跑去自己的小书房准备挑灯夜战。

李元婴一有动静,伺候的人当然得跟着醒来。负责小书房的两个小宫女手脚麻利地给李元婴点上灯,问道:“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元婴一看,这两个小宫女有些眼熟,不正是帮自己挖藕的那两个吗?李元婴道:“你们是双生儿吗?谁大谁小?”

两个小宫女生性活泼,自报了姓名,一个叫黄莺,一个叫黄鹂,都是会叫的鸟儿。她们是同一天出生的,本不怎么好认,但是黄莺是左撇子,黄鹂不是,只要稍微看看她们平时用哪只手就晓得了。

两个小宫女一开口便叽叽喳喳,两个人愣是说出好几个人的热闹来,李元婴觉得她俩的名字还挺贴切。他说道:“我要写文章,你们且到外间歇着,有事我再叫你们。”

黄莺黄鹂乖巧应是,替他煮好茶磨好墨便退了出去。

李元婴连夜把自认为完美的辩词写出来送去给李二陛下,不想李二陛下只扫了几眼,毫不留情地打回让他重写。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故意为难他,气鼓鼓地拿着自己的“反省”辩词去找魏征,问魏征自己哪里写得不好,李二陛下是不是有意不许他出宫的?

魏征听李二陛下要他写折子自我反省,脸色稍霁,拿过折子帮他看。

魏征看了两段之后,啪地把折子扔回李元婴面前,叫他滚。

李元婴灰溜溜地滚了,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折子唉声叹气。他不过是把自己昨天的说辞修饰修饰写出来而已,怎么一个两个都让他滚?

李元婴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绕到去东宫的弘文馆那边寻萧德言。

写这种命题作文,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摸清出题人的心思,李元婴实在不知道李二陛下想要什么样的折子。难道文章写得好,那御史就不记恨他了吗?

李元婴轻松溜到了萧德言那边,亲自煮茶给萧德言喝。

东宫的消息比外面灵通,萧德言自也听说李元婴都干了什么。他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事要问?”

李元婴正往水里放茶末,听萧德言问了,动作顿了顿,闷闷地说道:“我还没想好要问什么。”从前他没想做什么事,只想每天吃好喝好,日子便快活得不得了。这两年看得多、想得多了,想做的、试着去做的事也多了,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困在自己周围。

那东西无形无状,却可恨至极,到哪都如影随形。他想挣脱出去,偏又不知从何做起,因为他发现即使是他皇兄也没能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相反,他觉得他皇兄被困得更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不想和这些人玩了,只想去封地当个逍遥王爷。

但是莫名地,他觉得去了封地可能也没法如愿。

李元婴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他给自己和萧德言分了杯茶,囫囵着把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困感和萧德言说了。

萧德言没想到李元婴不仅没提与那御史的争端,反倒是问出这样的问题。他静默片刻,才回道:“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有得便有失,有取便须舍,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萧德言缓声说,“这天地之间没多少人能活得肆意放纵,大多数人生来就被他们的父母师长悉心教导,所有人都告诉他们说,他们所做的事是应该做的,他们所说的话是应该说的,他们的日子就应该那样过。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

李元婴不吭声。

他写文章说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时,马博士就说过“古来皆如此”。

萧德言道:“你不一样,你没受过拘束,所以但凡有人想把套子往你身上套,你就能感觉出来。”

李元婴道:“像给牛上的那种套子吗?”

萧德言点头表示肯定。

李元婴安静下来,他有点明白了。

他在鄠县看过人驯养耕牛,耕作时给它们嘴巴套上个竹编的或者麻绳穿成的套子,不让它们有机会去嚼草。它们的鼻子上还会被穿个洞,戴上个鼻环,据说牛鼻子最怕疼了,要是它们不听话就扯一扯拴在鼻环上的绳子,这样它们就会乖乖干活,不敢违背命令!

牛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所有人身上都有那么一个套子,他们看到有个人不一样,就会用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去要求别人,就会想要把那个不同的人变得和自己相同,直至对方乖乖戴上套子、听从指挥,他们才觉得天下太平。

李元婴道:“我不喜欢。”

萧德言目光温煦地注视着他:“没有人喜欢。”

可是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

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容易,改变所有人的想法太难。

李元婴觉得这真让人难过。

他说:“反正,我不喜欢。”

谁都别想让他钻进套里去!

第 148 章

李元婴和萧德言聊完就走了, 只字没提御史的事。李承乾听人说李元婴来寻过萧德言, 有些好奇他是不是从萧德言这得了什么指点, 便抽空到弘文馆与萧德言问起李元婴来做什么。

得到的结果却让李承乾有点意外:李元婴压根没问解决之法。

李承乾道:“这倒是稀奇了, 我还以为他是来问您怎么写折子才能让父皇满意。”

萧德言道:“能让陛下满意的折子, 滕王殿下未必不会写。”李元婴不是不会写, 而是不想写。他只要乖乖在折子里认错反省, 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请个不痛不痒的罪, 这事也就过去了, 毕竟那御史本就不该捕风捉影。但李元婴觉得自己没错, 不想认这个错,这才僵在这一环。

李承乾默然。

李元婴从萧德言那离开,又回去埋头写折子, 写着写着把自己写哭了, 对着眼前的稿子抹眼泪,看得黄莺黄鹂怪担心的, 却又不敢逾矩上前打扰, 只能一个人默默守在一边, 一个人跑去找柳宝林禀报此事。

柳宝林听黄鹂说自己宝贝儿子写着写着文章哭起来了, 顿时心疼到不行, 忙过去关切地问:“我儿怎么了?”

李元婴看柳宝林一脸担心,擦了泪, 说道:“没有,写文章写得伤心了。这是皇兄要我写的文章, 我得用心些,一不小心就写得入了神!”

柳宝林见他眼眶红红,心疼坏了,抱在怀里哄道:“若是进士不好考,就不考了,你本就是大唐亲王,哪用考那什么进士。”

李元婴道:“不关考进士的事。”他把折子收拾好,哄好了柳宝林,趁着自己眼眶还红着赶紧再把折子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这次没见他,只让人出来把折子取进去。

李元婴就在议事堂前转悠了两圈,见里头没动静,便先回去看书了。他还要备考来着!

李二陛下没立即看李元婴的第二份折子,而是先处理完手里的政务,直至需要他批阅的折子看得差不多了,他才叫人把李元婴的反省折子拿过来。

左右的人边呈上折子,边说道:“小的看滕王殿下眼眶都红了,许是哭过。”

李二陛下眉头跳了跳。

这小子,怎地变得爱哭起来了?

李二陛下打开李元婴的折子看了起来。李元婴这折子没再说他那天那番说辞,而是讲了个故事。

在这故事里一对兄弟早早没了娘,后来爹也没了,由兄长把弟弟养大,他们家家大业大,有许多人帮着打理家业,一切也算井井有条。

但是这些人里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比如其中一个就很坏,整天说弟弟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甚至污蔑弟弟看上了兄长的枕边人,离间兄弟感情。

明明是兄友弟恭的亲兄弟,凭什么被人两嘴一碰凭空污蔑了?

更可恨的是,就连女主人留下来的孩子,也天天被指着鼻子骂,吃多两口肉说他浪费,做多两件衣裳说他铺张,偶尔出去游猎就说他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真是太惨了,难道他们自己家不吃肉不穿衣不出去踏个青打个猎吗?他们怎么忍心追着人家没了娘的孩子骂?

可怜这对兄弟家中没了替他们主持公道的长辈,府中又没了操持后宅事务的女主人,永远只能乖乖挨骂,反驳不得。

你们说,这些家伙可恨不可恨?为什么欺负人家孤苦伶仃两兄弟?为什么欺负人家没了娘的可怜孩子?

李二陛下看得眉头直跳。只要不是傻子,看完这个故事都知道里面这对兄弟是谁。

不得不说,李元婴写起故事来文笔十分优美,剧情十分流畅,连李二陛下看着看着都生出几分悲愤来:对啊,凭什么欺负他们兄弟俩?国家大事没见你们提什么意见,每天逮着皇家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算什么本事?怎么李元婴叫两个小宫女帮他干活都要被参一本?朝廷设立台谏是为了给你们拿皇家人沽名钓誉用的吗?!

李元婴在折子里也发出了这样的质问,接着李元婴笔锋一转,写出一个令李二陛下心惊肉跳的提议:既然你们一天到晚盯着皇家私事,那为了公平起见,皇家也建立一个专门的监察机构,每天盯着朝中大臣的后宅私事,有点阴私事就揭发出来广而告之。诸位都是朝中要臣,你们的家事怎么能算是私事呢?要是有人走你们的门路买官买爵或者官商勾结怎么办?

所以,为了天下百姓,你们家的家宅事务也不能放松啊!最好把检举和取证环节分开,再设立一个专门负责查证检举内容的机构,负责去你们家搜证或抄家,这样比较公平公正,不放过一个贪腐官员,也不错怪一个忠良之臣!

最后,李元婴表示自己已经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有了随时接受监察的思想觉悟,只是觉得应该更公平一点,大家都接受同等强度的监察,下次我去你岳家面前说你调戏你哥的女人你也要乖乖接受审查,可不许怪我胡说八道。

李元婴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把皇家监察机构的构成和职能写得尤其详细,李二陛下看得额角青筋直冒,想叫人把李元婴拎过来骂一顿,却又生出一种不知从何骂起的无力感。

李元婴写的这些职能,如果有需要的话当然有人能给李二陛下去办,要不然他收到的密报是哪来的?但是没谁会把这些东西摆到明面上来,毕竟那太不要脸了,等同于君臣情分全无。

水至清则无鱼!

李二陛下闭目思索片刻,叫人去把李元婴得罪的那个御史宣来。

比起昨日的狼狈,这御史已经拾掇得干净整齐了,只是脸色仍不太好,因为李二陛下根本没有处置李元婴,他在同僚之间丢尽了颜面!他是第一个被人这样对待的御史,若不让李二陛下惩治李元婴,他以后如何在御史台立足!

御史正盘算着是来个撞柱还是来个辞官,李二陛下却没给他机会,叫人把李元婴的折子拿给他看。

御史的构想被打断,心里很不满,但又不敢不从,拿起那份折子看了起来。折子的前半段看得御史有些想吐血,他一直知道李元婴不要脸,但没想到李元婴会这么不要脸,他们兄弟俩锦衣玉食,能享受的都享受了,愣是被他写成了可怜无比的小白菜!他们还孤苦伶仃?!他们身边伺候的人少吗?李二陛下的后宫少吗?儿子都有十几个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孤苦伶仃?!

如果说折子前半段御史是忍着恶心看完的,折子的后半段则把他浇了个透心凉。李元婴写的那是监察机制吗?

那根本是皇家鹰犬!

谁家没点腌臜事啊,真要有这么一个机构,李二陛下一声令下就能把自己看不顺眼的朝臣抄家。至于证据?证据总能补上的,反正就抄你家咋地?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干净不成?

御史冷汗涔涔。

他就是干御史的,一看上面的章程就知道这个“皇家鹰犬”的构想已经很成熟,几乎可以直接拉人组建这么个监察机构。他越看越心惊,甚至觉得这折子根本不是李元婴写的,而是李二陛下叫人代笔的,李二陛下自己想要这么一只鹰犬!

绝不能让这么一只皇家鹰犬出现!

尤其不能因为自己和李元婴的争端让这只皇家鹰犬面世,要不然的话,他会被文武百官恨进骨子里,甚至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因为这个御史一次捕风捉影的弹劾,大唐文武百官的生活从此变得水深火热…

御史合拢折子,紧紧攥手里不打算还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单独宣召他、给他看这么一份折子,御史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麻利地改口说:“陛下,臣觉得臣有错在先,此事不宜再追究。臣这就去与滕王殿下道歉,一定和滕王殿下冰释前嫌。”

李二陛下没有阻拦。

在遗臭万年的可怕威胁之下,这位御史果真贯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可贵精神,找到李元婴诚挚地向他道歉,表示自己不该捕风捉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御史还勤勤恳恳地和所有人澄清,他和李元婴没什么矛盾,李元婴只是在和他开玩笑,大家不要误会了。

面对别人鄙夷的眼神,他心里就免不了暗暗反击一句: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牺牲!我扔掉的是我的节操,保卫的却是所有官员的幸福!

靠着这样的自我感动和自我催眠,这位御史竟也重新昂首挺胸地回到同僚队伍之中,兢兢业业地完成着喷人任务,一点都没消极怠工。

第 149 章

御史跑来求和之后, 李元婴第一时间去找李二陛下问自己能不能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