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这确实全是废话,李元婴在折子上说的事朝廷上下有耳朵的人都听说了, 剩下的部分全是“陛下您怎么怎么牛逼,百姓怎么怎么爱戴您”, 全篇都在诠释一件事:如何把马屁拍得浑然天成。

但凡经手过的人, 没有一个没被李元婴恶心到的。这小子怎么就能这么无耻呢?别人说出来会臊红脸的话, 他不要钱一样往折子上堆,还换了好几拨人的名义一通瞎夸, 直把他皇兄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千万年来独一份的英明君主!最要紧的是,他还不用自己的话来夸,他为表真实,把乡老的口音都写进折子里了,把一干百姓夸人的淳朴口吻写得活灵活现。

李元婴不要脸也罢了, 可怕的是,长孙无忌他们发现, 李二陛下竟很是受用,他甚至还比李元婴想得更长远。因为他无意间和长孙无忌露了口风:“不知他说把路修到泰山,是不是也是打这个主意。”

这可真的把长孙无忌惊到了,李元婴还好说,他还小,觉得钱就是用来花着玩的,撺掇起别人花钱来那是一点都没有负罪感,事情办成了心里美得很。但是李二陛下可是一国之君,他怎么能打别人钱袋子的主意?还想着叫人给他修路铺桥到泰山,那得多少个鄠县才能凑起来?又不是天底下的县城都像京畿这些富县一样富庶,真当哪儿的人都能眼也不眨地拿出一笔钱来给你修路铺桥造行宫?

见苗头不对,长孙无忌赶紧劝李二陛下不能做这种落人口实的事。你这么辛苦才立起来的明君形象,不能因为这些小钱小利让后人笑话。

李二陛下没说什么,只说自己心里有数。

长孙无忌瞧着觉得李二陛下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长孙无忌寻了个由头去找魏征,隐晦地提及李二陛下可怕的想法。

魏征慢腾腾地道:“我年初病了一场。”

长孙无忌道:“不是已经好了吗?”

魏征还是慢腾腾地回应:“时好时不好,人老了就是这样,病起来容易,好起来难,我也没法子。”

长孙无忌气结。

这老魏自打有了那么一个孙女婿,行事越来越令人牙痒了。

早些年他女儿也嫁给了宗室亲王,怎么没见他这样护着?!

魏征慢腾腾地走了,留长孙无忌一个人在那生气。这事魏征才不掺和,李元婴是在宰大户,又不是在宰百姓,要是有人把这事转嫁到百姓头上,他自然会站出来弹劾。至于长孙无忌这些人会不会被宰,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李元婴那边写完折子就抛诸脑后,还不晓得他皇兄因为他逼捐行宫的创举又把心思转到了泰山上。能搞的事都搞完了,李元婴又开始到底下去体察民风民情,有上回吴家村的案子在前,这次他没碰上什么糟心事,倒是天天被热情的百姓邀请去吃好吃的,吃得肚皮滚圆。

转眼到了热夏,李元婴觉得天气太热,便叫人把县衙事务送到渼陂湖边,自己每天临水办公,十分清凉。兴致来了,他还叫上三两善划船的儿郎带他泛舟湖上,聊度炎炎夏日。

太和宫的翻修工作已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李元婴只征调了一批人给他建滕王阁,其他建筑的翻修工作需要的人手全由出资的人自己想办法抽调。事实上给钱让人干活效率一点都不低,李元婴的滕王阁本是先开始建,要当示范用的,建着建着就落后了,别的亭台楼阁全都翻修得七七八八,他的滕王阁还在慢腾腾地建第三层。

人家滕王阁还没建好,众人自然也没好意思早早撤离,至少来干活的人都想多拿点钱,便又前前后后地想出不少新主意,看看能不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创新创新,把自己主家认领的亭台楼阁建得更有特色、更引人注目。

于是一干工匠全较上劲了,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无一处不细致,无一处不精美。各家也没意见,钱都花了,谁不想画得更值当?既然已经出了大头,他们就不省这一两天的工钱,绝不能叫别人抢了风头去,显得自己不尽心!

到夏天接近尾声时,李元婴的两种西瓜都能吃了,先种的个头大些,后种的个头小些。没人敢先切,按着戴亭教的方法每天扣一扣看熟透了没,等确定熟透了便摘下来送到李元婴面前让他切。

李元婴听说两边的瓜一起熟了,非常高兴,叫齐所有小伙伴一起来看他切瓜。县衙里的衙役佐史们与李元婴相处久了,都不怕这位传言中的混世小魔王了,派了个代表腆着脸凑上来问:“殿下,我们能看不?”

李元婴道:“有什么不能看的,都来!”

李元婴如今就住在湖边的宅子里,每日都在湖边的长亭内办公,切瓜自也在长亭里切。闻讯而来的衙役佐史、邻近百姓里三重外三重地把长亭围了起来,纷纷伸长脖子往里看,想瞧瞧李元婴特意叫人种的瓜到底是什么样的。听人说,那是从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叫西瓜!

李元婴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动静,不过他向来喜热闹,见人那么多心里可高兴了,兴致勃勃地给众人介绍了一番,说这瓜自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叫西瓜,听说它汁多消暑,西边的人又叫它寒瓜!眼下虽然没那么热了,但是今年种出来了,明年一定也能种出来,到时大家夏天吃西瓜,舒服!

李元婴说得眉飞色舞,其他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再瞧向那两个又大又圆的奇瓜,简直要流口水了!

李元婴没卖太久关子,见众人都翘首以盼,他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拿起刀,亲自在其中一个圆溜溜的大西瓜上头切了一刀。他这一刀下得有点浅了,没把它彻底切开,不过他再稍稍使劲就听咔嚓一声,瓜分成了两半。

令人失望的是,这瓜果然不怎么红,只有中间藏着几块婴儿拳头大的红瓢。汁水倒是挺多,随着断口处肆意流淌,瞧着也不差!

李元婴一看就晓得了,这是戴亭从吐蕃西北边带回来的瓜种,先前那几株长着长着没长好,瓜没熟就没了,还是靠种子种出来的。他没急着尝味儿,只笑嘻嘻地和左右的魏姝几人说道:“它的红瓢少,我们叫它‘一点红’好了。”

给这西瓜品种命了名,李元婴又动手去切另一个西瓜。刚才那瓜个头虽大,视觉上却没什么冲击力,大伙只觉得它是个比较大的甜瓜,倒没有特别想吃的感觉。但是李元婴这次一刀下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瓜,太漂亮了吧!

里面的瓢红得叫人一看就生出万般喜爱来,红色的瓢、黑色的子,再加上白绿相间的皮!不仅颜色艳丽得叫人移不开眼,那看着就甜美无比的鲜红汁水更是流得让人惋惜——别让它白流啊,给他们尝尝味儿多好!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瓜!

哪怕没尝过它的味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喜欢上它。将来要是有机会,他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唯一不用干羡慕的就是李元婴了,他非常满意这种新瓜,给它命名为“满江红”,当场将它切分给自己的小伙伴们,有多余的则分给随侍在侧的衙役。

戴亭带回来的“一点红”他也没冷落,也分着尝了个鲜。平心而论,若是没有“满江红”作对比,戴亭带回来的瓜种已经很不错,至少汁液清甜,属于消暑良品。

李元婴叫董小乙吩咐他底下的种植团队拿“一点红”练练手,磨练一下选种育种水平,往后种东西就往他们需要的方向选育。

董小乙认真领命。

李元婴当众切西瓜很快被当成趣闻传遍了鄠县,第二天,几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也随着李元婴的侍从飞驰回长安。虽然来回路途并不算远,但李元婴还是很贴心地连着瓜蔓一起送进京,免得送到李二陛下面前时它不新鲜了!

送李二陛下的瓜还在路上,李元婴已经履行诺言,在丰泰楼设宴款待出资翻修行宫的豪强富户们。

众人都听说李元婴叫人种出的西瓜又大又好,心中都期待不已。据说,这可是大唐独一份的瓜,至少许多走南行北的商队都没有听说过这西瓜。李元婴说要教他们种这种瓜,他们鄠县人岂不是能掌握这门独门生意?!

李元婴带着各家代表赏了场歌舞、吃了顿饭,到大伙都按捺不住地开始挪动屁股、欲言又止的时候,他才拍拍手叫人把瓜送上来——

每人一小片。

李元婴还说:“这瓜上面缀着的小小的黑仁儿就是西瓜的种子,你们吃的时候仔细些,把它们都吐出来。等会宴会结束了,你们也好带回去试种。”

众人都有些懵。

这位混世小魔王,不会真这么不要脸,拿这么一小块瓜打发他们吧?虽然他们得承认这片瓜看起来很好吃,但是,他们可是捐了一栋楼啊!一整栋楼,难道只换来这么一片瓜?!

见所有人都一脸“你怎么能这么无耻”的表情,李元婴笑眯眯地补充:“明年春天,我再让人正式教大家种。”

第 139 章

李元婴的侍卫带着一辆特别的马车回京, 马车上没载着人,而是载着几株瓜。

李元婴说要教出资人种瓜的时候, 众人还觉得李元婴是空手套白狼, 随便拿个东西出来就想骗人家捐栋楼。

听说李元婴真把那西瓜种了出来, 还郑重其事地叫人回来献瓜, 长孙无忌等人都来了兴致,找各种理由赖在李二陛下那儿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瓜,竟能让李元婴大放厥词说是大唐独一份的!

李元婴身边的人都是曾跟着戴亭外出历练的,遇事临危不惧,哪怕大唐身份最尊贵的人都聚集在一起, 他们也毫不怯场,由一个切瓜熟练工站出来负责挑瓜, 挑出来便郑重其事地扛到李二陛下面前介绍:其实现吃不是最好的, 应该放到冰水中泡个小半天, 到时取出来的瓜又冰又甜,保准吃得人口舌生津、暑意全消!

见这侍卫不卑不亢地介绍个不停, 尉迟敬德等人都等得不太耐烦了,可李二陛下没有发话,他们也只好跟着听,只在心里犯嘀咕:怎地李元婴身边的人都跟他一个样?从前这些人在禁军时也没见他们有多特别,眼下站出来就是让人觉得格外出挑!

侍卫介绍完了,没让李二陛下等太久, 拿起刀咔嚓一下,把瓜一分为二, 接着又熟练地把它们分成厚薄均匀的一片片。

刚才瓜切开的一瞬,众人已经被它鲜艳的红瓤吸引住,眼下再看去,只见那一片片西瓜红得叫人眼前一亮,连淌下的汁水都显得分外可爱!

此时再想到李元婴已经把这瓜许给鄠县人去种,许多人心里都有点懊恼:真要知道是这样的好瓜,他们也该捐栋楼,好叫自家也能学着种!

回京送瓜的侍卫又适时地介绍起来,瓜瓤上的黑仁儿就是西瓜种子,不小心吞了不要紧,要是能吐出来就最好,还能留种。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既然瓜种易得,那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那些人种了瓜总不能不卖吧?卖的话,他们难道还能先把瓜破开挖掉种子再卖?显见是不能的!所以这西瓜就像是李元婴当初卖的向日葵一样,只有头一年卖个稀罕,来年大伙都能跟着种!

至于怎么个种法,得了种子慢慢摸索便是,总有法子把它种出来的。人家鄠县人好歹是出钱捐了楼的,且让人家先赚个一年新鲜钱!

李二陛下没长孙无忌他们那么多想法。对于李元婴种出好东西就送回来给自己的良好觉悟,李二陛下非常满意。他大方地给每个人赐了一片西瓜,剩下的叫人拿去暖房栽下,回头他就试试李元婴那侍卫所说的“冰镇西瓜”。

于是兄弟俩有志一同地给底下的人分了薄薄一片瓜,并且都自认很大方地允许他们把那片西瓜上的瓜种带回家去。

到傍晚,兕子她们这些年幼的皇子皇女自都尝了个鲜,后宫也有少许妃嫔得了赏赐,都是按片来赏的。剩下那些全进了李二陛下自己肚子,因为这瓜很甜,非常对他胃口!

眼看第二天就没得吃了,李二陛下修书一封,叫人送去鄠县,让李元婴多送点瓜回来,才那么几个根本不够吃了!

魏征这天自也分了块他孙女婿叫人连着瓜蔓送回来的瓜,觉得这瓜还挺不错,便和其他人一样堂而皇之地把种子包了回来,准备来年也种几棵瓜吃。

不想才回到家,魏征就看到妻子裴氏在院子里料理园圃里的瓜蔓。他们家的院子不种花草,种的是果蔬,一年四季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见魏征回来了,裴氏转身朝他笑,说这是白天里头李元婴和魏姝叫人送过来的,还写了本册子教她怎么照看。人到了都没让她动手,麻利地帮她连着土移栽进苗圃里,她今天闲着没事就出来看看这又大又圆的西瓜,真怕它被人偷了去!

魏征本来还遗憾没能带回来让裴氏尝尝,见自己家也有一份,心里便畅快了,和裴氏说起白天在宫里分瓜的事。有这么个西瓜顶着,李元婴总算不是白要人出钱修楼,有的人往后可就找不到由头来骂他了!

裴氏也听人说李元婴要翻修太和宫的事,据说许多人抢着要出钱来着。她说道:“那些人不都是自愿出钱的吗?怎地还有人要骂元婴?你可有帮元婴骂回去?”

魏征道:“这是能骂回去的事吗?”这对皇家兄弟见国库挪不出银子,就去忽悠那些个世家大族、豪强富户出钱,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真要捋起袖子帮忙骂回去,指不定后半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了!

裴氏也只是随口提一句而已,听魏征这么说便不再多说,跟魏征一起进了屋,捞起水缸里飘着的西瓜眉开眼笑地对魏征道:“这瓜已经在凉水里泡半天了,摸着就冰冰凉凉的,小的都不在,一会我们切了一人一半,元婴说捧着半个西瓜勺着吃最舒坦。”

魏征想到李二陛下白天吝啬地只给每个人切那么一片,心里一乐,很赞同裴氏的话:“成,一会我们一人捧半个吃。”

魏征不仅和裴氏一人分了半个瓜,吃得心满意足,他还赋诗一首,夸了这瓜一通,并且表示他们夫妻俩一人一半吃得好满足啊,就是有点撑着了,吃完得在院子里散步几圈才舒服些。最后他才假惺惺地反省,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都不能太过啊,要节制要节制。

文人写诗是常事,写诗一般是为了自我表达。既然是表达,那自然是要有听众的,魏征第二天便把自己的新诗和同僚们分享了一番,表示这是自己吃瓜吃出来的感悟。

长孙无忌等人一听,脸都黑了。

你有个孙女婿了不起啊,送你几个西瓜而已,用得着这么炫耀吗?你个老魏病了一场,是不是病糊涂了?你记不记得你可是铮铮直臣!

李二陛下脸色也不怎么好,这小子送东西居然送双份,宫里一份,魏征家一份!屁大点年纪,讨好起岳家来倒是殷勤!

还乖乖待在鄠县处理公务的李元婴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天,发现天阴了,仿佛将要下雨。他一声令下,底下的差役麻利地把办公要用的什物收拾起来,趁着雨还没下都搬回临湖而建的临时官宅之中。

李元婴拉着魏姝沿着湖岸往回走,才走到半路,满天急雨便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左右要上前给他们打伞,李元婴却觉得这雨来得畅快,不许别人替他挡雨。

李元婴还转头问魏姝:“这雨下得好啊,前些天大家不都还担心太久没下雨会闹旱吗?这下不用担心了!”李元婴从小到大跑到那都有人管束着,还没淋过雨,此时半路上突然来了场雨他便有些跃跃欲试,“不如我们跑回去!”

魏姝见李元婴一脸的兴致勃勃,自是不会扫他的兴,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回跑。

两个人说起来都还是半大小孩,熊起来压根没人挡得住,反正身上都淋得半湿了,回去的路上他们索性专挑地上积起来的水潭子踩去,两个人都溅了一身水。

李元婴拉着魏姝跑回官宅中,过足了瘾,只是两个人一回到官宅中便被狄仁杰和武媚两拨人分头拉走了,拉去泡热水澡并且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狄仁杰觉得李元婴这家伙吧,做事的时候挺靠谱,平时那是一点都不着调,他要过来湖边办公,说是这边凉快些,大家都依他了。可今天他着实太胡闹了,有见过急着避雨的,没见过上赶着淋雨的,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

狄仁杰苦口婆心地对李元婴念叨起来。

李元婴不仅不怕狄仁杰念叨,还转了个身把背朝狄仁杰露了出来,问狄仁杰:“能帮我擦个背吗?后面我够不着!”

狄仁杰瞪了他一眼,最后没奈何,只能边给他搓背边继续对他念叨“你这样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你娘对不起关心你的亲朋好友”之类的话。

另一头,武媚在帮魏姝擦干长发,城阳在教育魏姝:“女孩子天生体寒,淋不得雨的,你怎么能和幺叔一起胡闹?”

魏姝乖乖承认错误。

城阳有点无奈,她觉得魏姝快被李元婴教坏了,李元婴就是这样永远虚心承认错误,回头该干什么坏事还是干什么坏事!

金胜曼却问魏姝:“淋雨的感觉怎么样?”

魏姝想了想,说:“很畅快。”那一刻她心里没半点顾虑、没半点担忧,没想过什么于理不合,没想过什么受寒害病。其实在李元婴身边一直是这样的,他什么都不用去考虑,只要和李元婴一起玩个痛快就好。

听了城阳的教训,魏姝也觉得这么做确实不对。但是,要是李元婴再邀她一次,她还是会跟着李元婴跑。

金胜曼笑了,走到另一侧帮魏姝梳理长发,反过来劝说城阳:“哪家小孩不胡闹,城阳你也别太拘着他们了。”

她差不多要回新罗了,她堂姐身体不是很好,又没有子嗣在身边伺候,家里一直叫她赶紧回去。她家里人在信里隐晦提及,堂姐没有子嗣,到时候很可能由她继位。在那个位置上,不能有真心的朋友,不能真心的丈夫,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儿女,否则他们都会卷入权利的漩涡之中。

到大唐之后,金胜曼听人说皇帝经常称孤道寡,仔细想想,当一国之君、一国之主,可不就是孤家寡人。正因如此,她才喜欢看李元婴和魏姝这对小孩儿每天欢欢喜喜地闹腾,这样一段回忆也许是她一生中最鲜活也最快活的日子。

城阳看看一脸虚心的魏姝,又看看未置一词的武媚和替魏姝说话的金胜曼,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别看这两个人都比她小,实际上他们按辈分来算可是她的叔父和婶娘啊!

好在李元婴两人身体都倍儿棒,洗了个热水澡、擦干了头发,再喝上一碗驱寒汤,两个人又都生龙活虎起来。城阳观察了两天,发现他们连个喷嚏都没打,总算放下心来,但还是寻来随侍左右的人叮嘱他们绝不能再让李元婴胡来。

李元婴刚巧撞见城阳叫人盯着自己,拉着城阳瞧了半天。城阳瞪他:“怎么了?我还不能吩咐你身边的人了?”

李元婴道:“能的,当然能啊!我就是瞧着你很有点当家主母的样了,皇兄是不是在叫人准备你的婚事了?”提到城阳的婚事,李元婴就想起前些年自己拉着李治去试探过杜荷,瞧着不是很适合;去年他把杜荷塞进皇家使团去吐蕃走了一遭,也不知道杜荷有没点长进。思及此,李元婴直接拉着城阳的手问,“你在国子监里也见过杜荷了,觉得他可好?要不要换个人?”

城阳道:“你也知道父皇在叫人准备了,哪有换人的道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城阳便也没脸红,说起自己的考虑。早前她也不太喜欢杜荷,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后来在国子监里见过几回,觉得这人虽有些张扬,但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再想想莱国公去得早,她若是悔婚实在对不起莱国公,她并不想当那样的恶人。

李元婴道:“既然你要嫁他,那我可得好好给你添些嫁妆。”

城阳终是有些害臊了,说道:“嫁妆之类的自有人操办,都是有准数的。”即使是李二陛下想给她多点东西,魏征他们也会跳出来说于礼不合,你嫁这个公主超出标准了,嫁其他公主时怎么办?不能开这个坏头!

李元婴从善如流:“那我等你嫁了再送你,你留着当私产!”

李元婴这边和城阳说着婚约的事,长安城却因为另一桩婚事闹翻了天——

这天高阳带着人当平康坊前堵了房俊,甩着鞭子放话:“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嫁你!”

第 140 章

李元婴是看到高阳后才晓得这事的, 因为高阳堵完房俊便带着人出了城门,直奔鄠县, 投奔她幺叔去了。

这桩婚事一开始大家都不喜欢, 她就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她嫁给房俊, 房玄龄是肱股之臣没错, 可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高阳虽是没独自离过家的人,可左右有那么多人跟着,她也不怕出事儿,径直去了鄠县。

一看到李元婴,高阳就把事情原委和李元婴说得清清楚楚:原来房俊当初虽没抢成苏七娘, 却和另一处的姑娘勾搭上了,本来他去了吐蕃, 这些事倒是没什么人提起了。结果房俊回来之后, 那姑娘叫人递信说她病倒了, 一来二去便又把房俊勾了去。

高阳得了消息,气得不轻, 叫人去警告房俊要点脸面,结果房俊反而还去得更频繁了。

高阳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便带着人去堵着房俊放了一通狠话!

高阳眼眶都快气红了:“幺叔,反正我不嫁他!”

李元婴见高阳少有地红了眼睛,也觉得那房俊简直十恶不赦。你寻欢作乐也得寻个上得了台面的,不是李元婴瞧不起欢场女子, 像苏二娘、苏七娘那样的女子哪怕是出身风月之地,他也不会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好。但是这种耍手段攀附一个纨绔子的女人, 李元婴确实有些瞧不上。

李元婴道:“行,我绝不叫皇兄把你不嫁他。”他叫人去挑个西瓜去后厨,做碗西瓜冰沙给高阳尝个鲜,拉着气呼呼的高阳问起更多京中的情况。

李元婴这边迎来了高阳,李二陛下那边也接到了高阳出城直奔鄠县的消息。

李二陛下听完整件事,一时不知该骂高阳好还是骂房俊好,而房玄龄已经第一时间过来请罪,说自己教子不严,惹出这样的闹剧来。

这事确实是闹剧了,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有的说房俊身为天子的准女婿居然还跑去平康坊,着实勇气可嘉;有的说高阳这样泼辣嚣张,一个女子还敢去平康坊堵人,敢娶她才是勇气可嘉!

总之,所有人都在看笑话,既看皇家的热闹,也看房家的热闹,若他们出身不是这般显赫,旁人可能都是看看就算了!

勇气可嘉的房俊被他爹收拾了一顿,这时候又躺在床上嚎叫个不停。等他娘卢氏来了,他更是声泪俱下地哭着说:“娘,我不要娶她,我死也不要娶她!”

儿子第二次因为高阳公主被揍,卢氏心疼得不得了。这还没嫁过来就闹成这样,嫁过来以后可怎么相处啊?卢氏坐下安抚儿子:“你爹回来了,娘一定好好和他说!”

房俊这才收了泪。

别人都说尚主好,可他们家又不缺那点好处,凭什么要他娶个凶婆娘回来供着?他还是喜欢那种温柔可人的女孩儿,不喜欢高阳这样的!

母子俩合计了一番,卢氏让房俊好生躺着,自己去等着房玄龄回府。

此时李二陛下已派人去鄠县那边接高阳回来,顺道告诉李元婴,国子监其他出去实习的监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他也该完成各项交割回京。

李元婴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鄠县这边他都玩得差不多了,他早前可还和李治约好要去太原玩呢。他没让人把高阳带走,而是让人带信回去,说先让高阳在鄠县玩几天,等他们手头上的事情交接完了再一起回长安。

李二陛下虽生气高阳的胡来,却还是默许了李元婴的要求,没再派人过来逮高阳。

李元婴把交接的事交给武媚和狄仁杰,自己和城阳她们领高阳四处转悠吃吃玩玩,顺便问问高阳不嫁房俊想嫁谁,她年纪和李元婴相近,长乐在这个年纪都嫁到长孙家两三年了,所以退了这桩婚事可得想好接下来嫁谁好!

高阳想了想,哼了一声,说道:“我还不想嫁人!”

李元婴道:“为什么?你嫁了人可以自己开府,不比现在住在宫里自在吗?”

高阳道:“可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不喜欢为什么要嫁?”她拉着李元婴的手可着劲摇晃,“幺叔,你帮我想想办法!”

李元婴觉得高阳的话挺有道理。他想了想,说道:“办法倒不是没有,你可以先出家,到时我带你去封地,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高阳睁圆了眼:“你要我当尼姑?”

李元婴道:“不是,你可以当女冠。”

所谓的女冠,就是女道士。女子一般无冠,只有女道士有冠,所以称之为“女冠”。

李元婴从小爱听各方故事,论起最爱传故事的无疑是佛门与玄门,他给高阳讲其中门道:“这是古来便有之事,比如晋时有位南岳夫人就是女冠。我帮你寻个由头让你出家,不用你剃发,也不用你守戒,只先换几天女冠衣裳便好。等你将来寻到喜欢的人了,再还俗嫁他也不迟。”这事李元婴还真有点把握,因为孙思邈和李淳风都是道士出身,他让他们帮忙牵个线应该没问题。

高阳听完李元婴的计划很有些意动,可一想到李二陛下的脾气,她又有点担心:“父皇会同意吗?”

李元婴道:“不管同不同意,先试试再说,别没试就放弃了。”

高阳认真点点头,虽然她还不算成熟,但是她很确定自己不想嫁给房俊。

李元婴摸了高阳的底,心里有数了,便带着小伙伴们收拾行囊回京去。来的时候带了多少东西,回去时也带了多少,除了多出几张地契之外什么都没多拿。

只不过他们一行人没走出官宅多远,便有百姓陆陆续续上来和他们话别,最后竟成了夹道相送。知道李元婴什么都不缺,沿途的百姓也没给他送什么,只是派代表送了李元婴一麻袋米,瞧着塞得鼓鼓囊囊的。

李元婴一点都不嫌寒酸,只好奇地问道:“你们还怕我饿着吗?”

负责扛米的汉子是个能说会道的,当即为李元婴解惑:“知道殿下不爱收我们东西,所以我们才准备这个。这不是一家出的,而是所有人一人勺一筒凑起来的,您吃完要是还想吃鄠县产的米,就回来鄠县看看。”

这么说,这可能是“百家米”——甚至“千家米”了!

这礼物很合李元婴的心意,他高兴地说:“好!”

汉子又说:“再过几个月,苌楚就熟了,您可还没尝过!”

终南山一带产苌楚,苌楚外头看丑不拉几,还毛毛的,但是切开看还挺漂亮,果瓤绿莹莹的,吃起来酸酸甜甜,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胜在吃个新鲜。

李元婴道:“到时我再过来尝一尝,若是赶巧有事来不了,我也叫人过来采些回去!”

话别点到为止就差不多了,再多说可能会招泪,李元婴翻身上马,欢欢喜喜地和百姓们挥手道别,得儿得儿地驱着马儿回京。

武媚坐在马车上撩起车帘往外看,只见百姓们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的车驾,哪怕她们已经走出一段路也不曾散去。她看了一会,放下车帘,转头对魏姝她们说:“下一次,我也想骑马。”不必什么幕篱,不必什么遮掩,她想挺直腰坐在马上接受所有人的注目,就像她这几个月在鄠县一样光明正大、从容自若。

魏姝一愣,接着说道:“便是你现在想骑马,那也是可以的。”

武媚听了,抬手撩起门帘往前看,只看李元婴还在和百姓挥手道别。李元婴这家伙觉得光自己挥手不够过瘾,见狄仁杰有些木然,还去推推狄仁杰,让狄仁杰也表现表现,既然是热热闹闹地来,那就该热热闹闹地回去!

武媚看着拉着狄仁杰一起朝百姓挥手的李元婴,目光染上笑意,轻声说道:“是啊,想做什么都可以。”

虽然送行拖延了一点时间,但李元婴一行人还是按照原计划回到了长安。鄠县不算大,可李元婴这几个月几乎把它都走遍了,不管踩在哪块土地上都觉得很踏实。

现在在看看人流如织的长安城,李元婴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陌生。

其实在很久以前,李元婴就觉得长安不是他会长留的地方,他会和其他兄弟一样在十二三岁时就被安排去就藩,带着他娘在封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很多事在不知不觉间全变了。

李元婴的停顿让狄仁杰注意到了,也勒马问他:“怎么了?”

李元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点事。”他是忽然想到,人真是太贪心了,一旦知道自己能做更多事,就这也想做那也想做。

高阳的事他也没多大把握,但就像他说的那样,总要先试试才知道可不可行,若是连试都不试就放弃,那么窝窝囊囊、憋憋屈屈地过一辈子也是活该!

李元婴道:“等会你帮我送媚娘和曼曼她们回国子监,我先送姝妹妹回家,再带城阳和高阳回宫。”

狄仁杰点点头。

两拨人很快分开,狄仁杰护送两个女孩子往国子监走去,李元婴则是把魏姝送回家。都到家门口了,李元婴自是带着两个侄女向裴氏讨了碗茶吃,与裴氏说了些鄠县的趣事才回宫。

这时李二陛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李元婴早就来信说今天一早就出发回来,结果今天早上鄠县百姓夹道送李元婴的消息传来了、李元婴抵达长安的消息传来了,偏就是没见着人影。着人出去打听,底下的人倒是很快回来回禀:李元婴去魏征家吃茶了!

李二陛下本就因为高阳的事憋了一肚子火,听李元婴回长安竟不立刻回宫,反而绕道去魏家吃茶,当下拍案道:“一会那小子来了,你们也别让他进门!”

左右喏然应是,不敢贸然插话,惹恼正在气头上的李二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