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许敬宗看来,一个县城到长安去卖货的货郎传点当地新鲜事不是挺正常吗?

所以许敬宗就干了,不仅干了,还让人多留两天好好煽风点火。结果流言确实愈演愈烈,但是他派去的人也很快被人抓走了,还不是抓去一般地方,而是大理寺。

那地方是一般人能去的吗?那简直是全国最高审判机关,进去就没小事!负责传话的人当场就吓傻了,哭着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传那些话都是一时糊涂,以为没什么大不了。

再问谁指使的,他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是许敬宗让他来的,素材也是许敬宗给的,据下去办差的衙役说是真的!所以,他不是流言的创作者,只是流言的搬运工而已!

至于许敬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晓得啊,上头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哪有做事还问为什么的?

大理寺这边审问完,见实在掏不出更多消息了,便把结果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面上无喜无怒,谁也看不出他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只问了句鄠县县令是谁。

来回禀的人明白了,这是要查许敬宗了,当即毫不犹豫地把许敬宗的名字报上去。

李二陛下果然说:“彻查。”

大理寺的人领命退下,心中暗道许敬宗也太倒霉了,使的手段是魏王使过的,虽然反着来用,但也一样会让李二陛下想到被踹去封地的魏王啊!

你玩什么不好,居然拣魏王玩过的来玩!你又不是圣人的爱子!现在好了,等着死吧!

官场上就没有多少人是干净的,李二陛下还在查面前加了个“彻”字,许敬宗这回看来可以死得透透的,再不用挣扎了!

大理寺的官员刚走,唐俭又一脸难色地求见李二陛下。见李二陛下心情不太好,唐俭面色也挺苦,只要是,李元婴给他扔了个烫手山芋。这厮明明是魏征的准孙女婿,偏就是不往魏征那边递证据,非往户部递!

再不济,你直接呈给李二陛下不行吗?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位滕王殿下也是鬼精鬼精的,知道让别人去趟雷。

唐俭带着呈到户部来的殷家隐户隐田证据和李元婴亲自写的案情陈述递到御前。

这要是没送到他面前就罢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李元婴显然不是个喜欢息事宁人的,到时事情闹大了,跑李二陛下跟前一对质,那小子能当场说他拦着不上送!

为了不惹上一身腥,唐俭亲自跑了一趟,给李二陛下看看他弟弟在鄠县捅了什么马蜂窝。

真要彻查隐户隐田那就不是一家两家的事了,那可能会把所有世家大族得罪个遍!像李元婴这样先派人登门套近乎,转头又把套来的话当证据往上送,保不准会被所有世家大族列为拒绝往来户!

李二陛下看完唐俭递上来的证据,面上仍是无喜无怒。要是没隐田隐户的情况,他去年也不会下令让各地浮游无籍之人前来归附。

等看完李元婴写的案情,李二陛下的神色才有了点变化,李元婴把自己如何遇上吴志远、如何问明原委、如何引各方行动写得清清楚楚。

李二陛下看完才晓得,原来流言的源头竟是李元婴自己,是他故意夸人家小娘子长得好看!

不得不说,这份陈述清晰、感情真挚的案情记录写得很好,李二陛下读完也觉得在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恶事,着实有负贞观之名!

李二陛下吩咐左右:“去宣殷元进宫。”

这事殷元若知晓,那他逃不掉罪责;殷元若不知晓,那也是治家不严,得好好敲打。要不怎么别人庄子不死人,就你家庄子出这种事?

李二陛下派去传唤殷元的人到殷家时,殷元正巧在家里给阎立本描述他的伯父殷开山呢,其实他也没见过殷开山年轻时的样子,不过好歹是继嗣的,对殷开山的事迹也算如数家珍,努力挑拣着殷开山最得意的战绩给阎立本说。

阎立本这段时间被各家亲属或者本尊折磨得脑仁发疼,深深觉得自己坑李元婴那一把简直是脑子有毛病,坑谁不好跑去坑李元婴?

听人说李二陛下召见,阎立本和殷元都愣了一下,阎立本甚至还怀疑传旨的人听错了,指不定李二陛下是要见他的!毕竟殷元也没掌什么大权,李二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要见他?

阎立本没把疑问问出口,殷元要入宫觐见,他自也不再多留。不想才回到府中,阎立本就听底下的人说外头有传言说李元婴看上俏寡妇,故事说得活灵活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阎立本一激灵。

谁这么不长记性,还敢散布李元婴有关的流言?

按他兄长的说法,这次是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第 132 章

殷元挨批不是单独挨的,李二陛下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 把当着一批人的面劈头盖脸把李元婴叫人送到户部的证据扔给殷元。你说你干坏事, 行啊, 聪明点偷偷干, 别让人知道,大家都相安无事。但你这干坏事都干不周全,还有谁敢和你凑一块?

殷元都懵了, 把李二陛下扔过来的东西看完,脸色顿时白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替自己辩驳,说自己毫不知情。

事实上殷元也真不知情,哪怕朝廷种农桑, 也没有让个国公亲自去过问田庄事务的。至于隐户隐田,各家都有, 大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本就是过继来继嗣的, 不可能继了爵位就玩出新花样来啊!

殷元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来, 底下的人为了不让佃户有心入籍,居然弄出命案来!更没想到,鄠县那边的人竟能上下联合,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了结此事!

殷元当机立断地自陈有罪,承认自己没把府中事务管好,又隐晦地表示鄠县那边的田庄都是殷开山身边的老人, 他平时不好多过问,怕他们觉得自己得了爵位还朝他们耀武扬威。反正, 他弱小可怜又无助,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李二陛下脸色淡淡。

这天下如今姓李,朝廷的政令却推行不下去,眼前这些不管坐着的还是跪着的都有自己的私心,更别说外头的世家大族。越到这种时候,他越觉得需要更多没有和世家沾上关系的人才来实现他的许多想法。

只是这种事急不来。

李二陛下面色平静地听殷元回完话,叫唐俭派人跟着殷元去处置此事,吃了多田、隐了多少户都给吐出来,该惩治的人全都以律惩治,谁敢姑息,与犯事者同罪。

至于殷元会不会受到惩处,二十四功臣的人选变不变,李二陛下却没提,约莫是要等事情料理完了再说。

殷元面色发苦,只能乖乖领命,随着唐俭一起去清查自家人的违法行为。

李二陛下没让人瞒着殷元家的事,殷家遭责问的消息很快传遍长安。有些消息更灵通些的,还打听到此事与李元婴有关,李元婴去鄠县还不到半个月,就扯出桩牵涉数条人命的冤案来!这造成这桩冤案的,却是被选为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殷开山的嗣子!

这下大伙都免不了要多想了。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怎么李元婴一下去,就能撞上这样的大事?不会是李二陛下特意安排的吧?再往深里想想,李二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莫不是要拿二十四功臣开刀,先让他们把隐户隐田吐出来?

怪不得李二陛下要让李元婴进国子监,又安排他到底下去搞什么实习,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现在他们不自觉吐人吐地,到时李二陛下再把李元婴往他们庄子所在的地方一扔,岂不是找到由头收拾他们了?

各家关起门来讨论了一番,又找相熟的友人试探了几句,都觉得自己猜出了李二陛下的想法。

帝王之心,当真深沉莫测啊!明知道李元婴是天都敢捅的家伙,还把他放出去祸害人,可不就是相中李元婴那什么都敢杠的性格吗?

只不过,这种派人登门套话的阴招只能使一次,下次再使,他们可都不会上当了!至于这次,就只能替殷元抹一把辛酸泪了,谁叫他摊上没脑子的管事和没脑子的县令?

没脑子的许敬宗现在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去拜访李元婴时李元婴闭门不见,而吴家村里正那边又传来坏消息:吴志远一家三口不见了!

吴志远一家三口都在丧期,一般来说哪都不能去,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李元婴已经知道了吴志远家发生的事,叫人把吴志远一家接走了!

许敬宗阴着脸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敬宗可没叫那里正杀了吴志远父兄,只叫里正威胁威胁吴志远一家,让他们不敢在拿殷家庄子上的事情说事。谁曾想那里正居然那么狠,直接让吴志远父兄来了个“意外落水”?

现在更了不起了,连个孤儿寡母都看不住!

主簿忧心忡忡地问许敬宗:“县尊,那怎么办啊?”

许敬宗能怎么办,他只盼着李元婴没心思管别人家的事,把吴志远家的事儿当故事听听就算了。同时他也盼着李二陛下和魏征知道李元婴看上农家女的传言后赶紧把人弄回长安去,别让他继续留在鄠县找事!

现在许敬宗真后悔贴心地安排李元婴去“游山玩水”,若是找点整理卷宗之类的活儿让李元婴几人去干,他们也许就能干到天荒地老!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李元婴很可能已经把事情往上捅了。

许敬宗如丧考妣地颓坐在县衙之中。

主簿见许敬宗如此,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准备整理整理许敬宗这一年来贪赃枉法的证据,第一时间把许敬宗给告了。也许这样,他还能保全自己!

两拨整治鄠县问题的人先后抵达之后,并没有给主簿抢先告发的机会,一干人等直接拿下,府衙内的卷宗、库房全部被控制起来,户部和大理寺派来出差的算学专家们飞快计算起来,把鄠县早八百年的烂账都算清了,全部扣到许敬宗头上。

按照这个数目来办,许敬宗脑袋不保了,毕竟去年党仁弘贪了一百万钱也被大理寺连上几道折子要求处死,还是李二陛下下罪己诏求情才勉强保住性命。这许敬宗可没这种福气!

财政问题清算完了,接下来就是刑事案件的问题,这可是大理寺的专长,三两下就把人证物证都凑齐了,麻溜地把许敬宗的第二大罪状安排得明明白白,整个鄠县县衙也因此被一撸到底!

眼看许敬宗怎么算都没活路了,随行的传旨内侍亲自去见了李元婴,和李元婴转达李二陛下的旨意:李二陛下让他权代县令之职,顶个两三个月,自己给自己擦屁股,擦好了他再派人过来接手县务。

李元婴早猜到李二陛下不会放过许敬宗,原本还琢磨着新来的县令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呢,结果李二陛下横空来了这么一道旨意,简直让他喜出望外。自己要能当一把手,做起事来就不用听别人的了,什么都能自己做决定!

李元婴马上说:“你且等着,我这就给皇兄回封信,你帮我带回去给皇兄。”

传旨内侍含笑应是。

李元婴兴冲冲地和魏姝她们说了这个好消息,然后就开始给李二陛下写信了。上回李元婴还在信里明里暗里地回骂李二陛下,这次他写起信来就全是夸的,说皇兄真是英明神武,做的决定永远那么棒,活该你当皇帝!这么多兄长之中,皇兄是对他最好的!这么好的皇兄,他无以为报,只能把鄠县这边最好吃的东西都找出来,到时候全带回去给皇兄尝尝!

李元婴真情实感地给李二陛下写了洋洋洒洒近千字,句句都在狂拍李二陛下马屁。他把信封塞得鼓鼓囊囊的,还特别叮嘱传旨内侍:“你记得叫皇兄看啊,不能随便扔了,我这次写得可认真了!”

传旨内侍心道,难道你以前都是应付着写的不成?不过这话传旨内侍可不敢说,看看李元婴目前的战绩吧,许敬宗就不说了,只是个县令而已,瞅瞅其他的:魏王李泰天天被李二陛下宣见,够受宠吧?和李元婴对上,魏王输了!殷开山早早去世了还被选入二十四功臣里头,圣眷够浓吧?和李元婴对上,殷家输了!

所以说,惹谁不能惹滕王!

传旨内侍只能乖乖应道:“小的一定给殿下好好地把信送到陛下面前。”

李元婴点点头。

等传旨内侍走了,李元婴才奇怪地和魏姝讨论:“我怎么觉得他对我这么殷勤?我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也没给过他多少打赏啊!”按照李元婴从小到大的认知,想要底下的人对自己殷勤,那就得可着劲给他们赏钱。他以前随身带着的金珠子就是赏给内侍和宫人的!

魏姝也想不通,一般来说御前伺候的人都不会对别人伏低做小、殷勤备至,毕竟要是关系好了,不小心泄露了御前之语,他们就该掉脑袋了!所以为了自己的脑袋,他们应该会恪守本分,能不多说绝不多说。

魏姝道:“可能知道陛下看重你,所以才殷勤一些。”

李元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见魏姝这么说便点点头没再深究。

第 133 章

许敬宗当然不可能被斩立决, 而是被押送为长安, 所以事情并没有马上落幕。

许敬宗可是秦/王府时期就跟着李二陛下的人, 他与魏征曾一起为李密共事, 算是老相识;他的儿子娶了尉迟敬德的孙女,两边也算有点姻亲关系。

许敬宗早叫人往相识的人府上递信,乞求他们能帮忙活动活动, 先前他是没料到李二陛下竟会派户部和大理寺联合办案,要不然他能豁出脸去把能求的人都求了!

到这会,许敬宗也不求什么了,只求别来个斩立决,回头碰上大赦或者说动其他人帮忙求情说不定还有活命机会。

同为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魏征听了许敬宗的事儿也觉得他着实糊涂。

这份揣测权贵心思的能耐倒是不差, 至少若是没被李元婴撞破,殷家肯定会承他的情。但, 许敬宗把这能耐用在李元婴身上就大错特错了!

要知道李元婴打小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兄长是大唐头一号人物, 往来的都是天潢贵胄。他既不缺钱, 也没到好美色的年纪,虽然好吃好玩,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 用不着旁人巴巴地送上来讨好。

按魏征的判断, 这年纪的小孩最想要的是别人的承认,李元婴显然是想做点正经事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所以若是照着吃喝玩乐这方面来奉承他, 他说不准还会觉得你瞧不起他!

算起来,还是李二陛下最了不起。魏征觉得李二陛下肯定早就把李元婴的心理摸得清清楚楚,故意放李元婴去搅混水!如今二十四功臣那些家族多少都得吐人吐地,当年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许敬宗又被拉下马进了监牢,李元婴可是把勋贵与士林都得罪了。

魏征觉得这样下去,李元婴迟早会像他一样成为光杆孤臣。再往深里想,李二陛下给李元婴和他孙女许婚,是不是就是这个想法?

魏征越想越气,心里那叫一个憋闷,偏他身体现在又倍儿棒,没法请病假,只能坚持走找茬路线,把最近能挑的刺全挑了!

魏征喷得慷慨激昂,逮着机会就堵着李二陛下开骂。李二陛下觉得这小老头儿简直疯了,私底下和长孙无忌抱怨:“你说魏征最近怎么了?火气怎么这么旺?”除了喷他以外,魏征还喷了户部和大理寺的人,说他们搜罗的罪状跟许敬宗对不上,很多事发生时许敬宗压根没到鄠县。

李二陛下有点怀疑魏征是不是活糊涂了,怎么许敬宗瞎传他孙女婿的流言、纵容甚至唆使底下的人谋害良民,他居然还给人说情?!

李二陛下百思不得其解,长孙无忌心里却门清,心道,你是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你要是知道你就懂了。现在大伙都说这是你们兄弟俩合起来坑人,坑完世家大族又坑文官,你是天字第一号狡猾人士,你弟是你蓄意放出去的行走的大杀器!魏征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你是在把他孙女婿往火坑里推!

有谁能比待在火坑里十几年的人更了解火坑的苦呢?

看看魏征,见天儿得赏赐,结果连好房子都不敢住、连张好被子都不敢添置,怕自己喷起人来理不直气不壮。朝中上下哪家人活成他家那样的?

长孙无忌家也酌情吐了不少人和地,不过他是李二陛下的舅兄,儿子又尚了公主,吐出这点东西倒不至于伤筋动骨。所以他对李元婴还没有太大的不满。

长孙无忌正琢磨着要不要酌情把外头的传言给李二陛下讲讲,让李二陛下心里有点数,从鄠县回来的传旨内侍就来求见,说是带回了李元婴的回信。

李二陛下一听,便把“老魏究竟怎么了”这个话题结束掉,叫人把李元婴的信呈上来。

李元婴这封信写得十分真挚,句句都在夸李二陛下,把李二陛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个劲地表示我最喜欢皇兄了。由此可见,李元婴是真的高兴坏了!

李二陛下看完信,心情很不错,鄠县就在他眼皮底下,李元婴再能折腾也折腾不到哪里去,由着他去捣腾吧!

对李元婴的折腾能力,李二陛下还是挺有信心的。李元婴那个葵园如今就经营得有声有色,至少长安城大部分人家择选春游秋游地点时都已经把葵园列入备选范围——说不定他能把鄠县也经营出新风貌来。

长孙无忌见李二陛下龙颜大悦,便问李元婴在信里写了什么。

李二陛下秉承着“弟弟夸我的话不能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基本原则,很大方地把李元婴的来信给长孙无忌看。

长孙无忌很快后悔了。

他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瞎了多好啊,可以不用看李元婴那一串串的花样马屁!你们兄弟俩平时都是这样写信的吗?!

就这么没营养的废话,李二陛下不仅看了,还看得心情大好,长孙无忌觉得这信得让魏征来看看,让魏征管管他的准孙女婿。这小子怕是当不成孤臣的,当佞臣还差不多!有他这样给一国之君写信的吗?就是寻常人家的兄弟,也不会这么肉麻露骨!

长孙无忌见李二陛下对这封信很是满意,琢磨了一下,还是将外面的传言给李二陛下说了。反正他不说,李二陛下也会知道,外头跟这事沾点边的人都在传呢,迟早得传到李二陛下耳里!

李二陛下听长孙无忌说外头的人都在说自己把李元婴当枪使,脸色微微发沉,刚才的愉悦没了大半。不过李二陛下思索片刻,又笑了起来:“元婴若是知道我把他当枪使,肯定会高高兴兴地跑来问我要往哪里刺,巴不得我多使他几次。”

长孙无忌道:“滕王殿下还小,心思单纯。”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等李元婴再大些,心思怕就多了。

李二陛下没说什么,叫人送笔墨上来,给李元婴写了封回信,叫人快马送去鄠县。回信写完了,他不再提这个话题,和长孙无忌讨论起其他政务来。

鄠县那边,李元婴给李二陛下写完信就一蹦三尺高,兴冲冲地给小伙伴们分派工作。因为县衙上下都被撸了,问罪的问罪,遣散的遣散,所以县衙里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元婴自己代县令之职,魏姝她们就得在县丞、主簿、县尉、录事、佐史之中挑个位置。她们起个头,往下就可以在县内挑选人才来填充。

李元婴这厮显然是任人唯亲的,自己一屁股坐到县令位置上,就喜滋滋地招呼魏姝她们选自己想挑的位置。用他的说法是,干自己想干的事心里才快活,做起事来才有劲!

在场的除了李元婴,就只有狄仁杰一个男的,所以狄仁杰当仁不让地把县尉挑走了。李元婴听狄仁杰抢先要了县尉位置还挺遗憾,说道:“听说当初平阳姐姐就是在鄠县这里招兵买马,跟着父皇起兵!要是城阳她们来当县尉,是不是也能搞出一队娘子军!”

平阳公主是李二陛下的妹妹,当初隋末大乱,平阳公主劝驸马柴绍去跟着父兄起兵夺天下,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她另有打算。结果,她的另有打算是自己回鄠县变卖田产、招揽各方英雄,带着人一路杀去响应她父兄!

平阳公主下葬时,太上皇不顾众人反对,用军将的下葬仪制将爱女下葬。

可以说,平阳公主是了不得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狄仁杰听李元婴这么说,赶忙往左右看了看,瞧见屋里没旁人。狄仁杰才没好气地对李元婴道:“你可不能乱说话,如今大唐好好地,百姓安居乐业,你怎么能拿隋末的事情来比?”什么招兵买马什么跟着起兵,他不想活,别人还想啊!

李元婴撇撇嘴,不以为然。他说道:“皇兄又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我没那个意思吗?”

不过平阳公主到底只有一个,城阳和那位已故的巾帼英雄很不一样。武媚她们的性格可能比较合适,偏她们的身份又不适合出这个头,所以李元婴还是只能把县尉的位置给狄仁杰。

武媚比较年长,挑了县丞,这是仅次于县令的二把手,需要调节各方工作;魏姝则挑了主簿,主要和李元婴待在一起商讨县务,给李元婴出出主意;城阳当了录事,负责带人记录和整理各种文书;金胜曼则管着一干佐史,负责调配各部门的人手。

每个人都挑完职位,讨论好自己需要多少人手、对手底下的人有什么要求,风风火火地去写自己分管那一块的招聘告示去了。

李元婴也没闲着,溜达去县学准备拎了一批能说会写的人过来当志愿者,让他们和县里的百姓宣讲县衙需要招什么样的人。

县学的学生早听说李元婴差人在鄠县建图书馆,地都选好了,心中十分激动。哪怕他们这一代考不上,他们的儿孙将来也可以尽情读书了,一代接一代地读,总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听说李元婴要来县学巡察,所有人都很激动,心里都盼着李元婴早些到。

不过县里主事的人撸了一批,涉嫌听命开除吴志远的学官也被革职了,所以县学的学子们都安安分分地等待着,不敢有什么逾矩的动作。

要知道他们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注定了他们不能当热血青年,动不动就为同窗请命或者为学官求情!

李元婴见学生们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朝自己见礼,但精神头挺不错,偶尔偷偷望过来的眼神也算有神,非常满意,抬手免了他们的礼,囫囵着把自己的来意和学生们说了,让他们不能咬文嚼字,要走近百姓,尽量用大白话和百姓传达政令。

李元婴又对他们讲了一番自己的读书感悟:书是读不完的,怎么把书上的知识真正变成自己的,怎么真正当一个于国于民有大用处的人,还是得走到百姓里去,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这样才不至于一辈子只懂得摇头晃脑念几句经义!

李元婴还举孔圣人的例子,难道孔子生而知之、天生就是圣人吗?不是的,孔圣人一生周游列国、辗转各地才能得出那么多道理,现在的人个个都只坐在家中埋头苦读,大唐何时才能再出一个孔圣人那样的人呢?

在座的学生虽从来没有过想要当孔圣第二,但经李元婴抑扬顿挫地一番鼓吹,顿时也都激动地表示自己愿意当一个走进百姓之中的志愿者!

李元婴吹完牛逼,在县学学生们的目送下飘飘然地回了县衙。其他人也忙活完了,武媚找过来说李二陛下又让人送信过来,人正在侧间候着。

第 134 章

李元婴听武媚这么一说, 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不是才回了信吗?怎么又来信了?他现在忙着呢!他管一个县都觉得事情多, 怎么他皇兄管这么大的天下还这么闲呢?

想是这样想, 李元婴也没怠慢, 很快叫人去把传旨内侍请了过来。他把李二陛下写来的信看完,乐了,叫魏姝她们过来一起看。

守在一旁的传旨内侍觉得李元婴可真够放纵肆意, 当着他这个传信人的面就招呼别人看李二陛下的信,也不怕他回去告诉李二陛下!当然,这对皇家兄弟间的事他们无从置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聪明的选择。

李二陛下这封信是把世家之间的传言给李元婴说了说,让他以后做事注意一下影响,有问题就上报让人去查, 不要自己去套证据。现在大伙都说他们兄弟俩合伙坑人,李二陛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你不要脸,我还不要脸吗?

李元婴把信给武媚她们轮着看,自己则去给李二陛下写回信。早前他已经把想夸的话夸遍了, 现在想不出什么词好夸, 只能就着世家间的传言回了几句,说他们爱猜就由着他们猜去,他们爱避就由着他们避去, 谁稀罕和他们好。回完了, 李元婴又在末尾问李二陛下,大意是, 我管着这一县之地都觉得事多,你咋这么闲?是不是处理政务久了可以熟能生巧?

李元婴洋洋洒洒地写完回信,叫传旨内侍带回去给李二陛下。

传旨内侍一口应下,赶着回长安去了。

其他人已经把李二陛下的来信看完,拉着李元婴关起门开小会。会议内容自然是李二陛下那封信,他们虽然只是为了吴志远一案才往上递证据,但确实一下子影响到二十四功臣家,还把一个县的主事官员一撸到底。要知道县令这职位算是当地父母官,一般要选用有经验的,而且得五品以上的官员举荐才能当。

若是举荐的县令出了问题,举荐人也会有不小的麻烦!再加上朝臣之中本就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打了一个得罪一串,这事看似痛痛快快地收尾了,实际上可能给李元婴带来无穷后患。

李元婴道:“我不怕。”他一脸笃定,“只要我不想造反,谁能拿我怎么样啊?难不成他们还能把龙袍塞我床底下,兵器塞我库房里,诬陷我说我要造反?就算他们这么干了,皇兄也不会信他们的,他们只会白费功夫!”

武媚与狄仁杰对视一眼,觉得李元婴对李二陛下还是过于信任了。只是李二陛下这番举动他们也想不明白有何深意,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和李元婴闲话家常?

李元婴倒是大胆猜测起来:“你们说皇兄会不会将计就计,真把我到处塞?皇兄要是愿意这么干的话就太好了,我可以多跑几个地方,把大唐的山山水水都走个遍!”

魏姝道:“就算圣人想这么做,也得你在这边做出点成绩来才有由头。”

李元婴听魏姝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高兴地说:“那我们今晚不睡那么早,一起琢磨鄠县这边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明天把县衙班子拉起来之后就可以给他们分活儿了。”

李元婴这么说了,其他人自是各自回去准备好会议材料,准备晚上凑一起开个研讨会,讨论鄠县接下来的发展方略。

李元婴这边干劲十足,李二陛下那边也很快收到李元婴的回信。一天之内两次信件来回,搁谁身上都有些频繁了,不过李二陛下不觉得频繁。他刚用过晚饭,听人说李元婴的回信到了,便叫人呈上来给他看。

李元婴前头的言论还挺符合李二陛下的预期,这就对了,他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小时候他就是个混世小魔王,长着长着说不准就只去掉个“小”字,长成个混世魔王!等李二陛下身心愉悦地看到后半段,脸顿时黑了。

这小子居然嫌他烦,说他怎么这么闲!

他堂堂一国之君,能闲吗?不过是鄠县那边经了那么一场乱,他才叫人传信过去做些安排而已,怎么就成“这么闲”了?李二陛下黑着脸把信搁一边,叫人拿去收起来,别碍着他的眼。

既然心情不佳,李二陛下也不去后宫了,叫人去把当值的大臣叫过来。他要和大臣们秉烛夜谈,不聊到夜深算他输!

于是兄弟俩都在和人连夜商谈政务,只是一个管的是整个天下,一个管的只是小小的一个县。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昨天和魏姝他们商量出来的计划猝不及防地被打乱:戴亭回来了。

戴亭这次去吐蕃,没跟着皇家使团走,而是带着一批人开辟新商路,走着走着还绕偏了,去了不少吐蕃部族做客。

这次归来,戴亭收获也不少,至少带回的畜力可以供整个鄠县告诉运转了!他还带回一批育马能手,据说他们部族被禄东赞打压得活不下去了,愿意跟戴亭回来帮大唐养马,只求大唐将来能帮他们夺回家园!

李元婴把县衙的事务交给武媚忙活,自己津津有味地听戴亭讲途中的各种奇闻异事。他对许多机遇有着天生的灵敏嗅觉,听说一些部族的不幸遭遇之后很是同情,提出要去见见这些可怜人。

到了安置吐蕃部族诸人的地方,李元婴一点架子都没摆,还免了他们笨拙的礼仪。他边说边叫戴亭帮忙翻译,神情恳切地拉着其中一位老者的手说了许多话,首先是痛惜他们的境遇,怜悯他们这么大的年纪还要离乡背井;接着是感叹世界的残酷,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不被欺辱;最后,他让养马人安心留在大唐,草场丢了不要紧,他们每为大唐培育出十匹良马,大唐就送他们一匹,将来他们族中勇士可以人手一匹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夺回自己的家园!

李元婴说得情真意切,表情动作都十分到位,虽然戴亭翻译时的声音仍是没什么波动,一干老少却还是听得涕泪纵横,激动地对大唐和李元婴的慷慨表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