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这边给一干朝中重臣献完殷勤,那边长孙无忌收完药,静坐片刻,揣着药去求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正思考着党仁弘的事,听人说长孙无忌来了,以为长孙无忌又要劝自己,原想不见的,话到嘴边又改了:“让他进来吧。”

长孙无忌是为李元婴来的。本来满长安没几个人把李元婴放在眼里,毕竟这小子从小恶名在外,是宫里赫赫有名的混世小魔王。李二陛下要拿他当筏子,展示李唐家兄友弟恭的一面,大家就心照不宣地看李二陛下宽纵弟弟。

结果这两年李元婴突然开了窍,不仅变得勤勉好学,还广结善缘。宗室之中人人都爱读他玩票般弄出的书册,士林之中人人都夸李元婴弄出来的图书馆和便宜纸张,甚至暗暗称它为“滕王纸”。

年初那场风波绝对不是无风起浪,李元婴这两年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引起警惕。要是“滕王纸”再普及一点,天下读书人只要习字抄书,便会想到滕王的恩惠,到时再来后悔就晚了!

更可怕的是,李二陛下对李泰这个儿子万般宠爱,一天不见都想念得紧,结果李泰和李元婴对上之后,李二陛下居然偏向李元婴这个幺弟!李二陛下不仅不防备,还把他放在国子监这个为朝廷储备人才的地方里头,任由他肆意结交士子!

现在,他还送药笼络朝臣。

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值得重视?有李泰这个例子在前,长孙无忌觉得自己有必要来当恶人。长孙无忌坐下之后,把揣进来的膏药取出来放在案前,与李二陛下说出它的来处。

李二陛下注视着长孙无忌,等着长孙无忌往下说。

长孙无忌囫囵着把李元婴给自己送药、让自己给监生们安排实习工作的事告知李二陛下,说完便住了嘴。

李二陛下神色淡淡,没接他的茬。

长孙无忌没扛住,继续劝说道:“陛下,纵子如杀子。滕王殿下虽不是您的亲子,但长兄如父,他自幼在您膝下长大,您不能对他过于宽纵,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李承乾虽算是长孙无忌的侄子,但是李二陛下春秋正盛,长孙无忌自然不可能提前站到李承乾那边去,这也是李二陛下宠着李泰时没人明着站出来指出问题的原因:李二陛下显然还能活许多年,谁知道李承乾能不能一直稳坐太子之位?

可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不是李二陛下的儿子,任由他经营出自己的势力只会导致大唐动荡。

李二陛下倚在凭几上,神色莫测地听着长孙无忌娓娓说出自己的担心。他手上染过兄弟的血,自是不会信什么兄弟情义,但对李元婴他自有一番计较。该疑心的,李泰年初已经明明白白地他揭出来了,不需要任何人再提醒。

李二陛下道:“他有没有心思朕不知道,朕只知道孔颖达他们不是一罐子药能收买的。你看你收了他的药,转头就告到朕这里来了,难道孔颖达他们就是傻子?”

李二陛下让长孙无忌稍安勿躁,毕竟魏征他们真要傻到支持李元婴这混账小子,那就等着天天给李元婴栓绳吧。谁知道他会搞出什么事来?

长孙无忌没敢说当年他把妹妹嫁到李家之前,也听过李家老二的种种荒唐传言: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不说,斗鸡走狗也一件不落,自己都这样,还好意思说别人得栓绳?

便是后来登基了,李二陛下前前后后闹出的荒唐事也不少,比如把弟媳收进后宫,比如和人唐俭下棋下输了就想把人砍了,比如在朝堂上吵不过魏征就拔剑嚷嚷说要杀了这个乡巴佬。

长孙无忌无声无息地腹诽完了,心里也明白过来:难怪李二陛下对这幺弟格外特别,敢情是这小子和他少年时一样能闹腾!

李二陛下都说不必疑心了,长孙无忌只能道:“是臣枉作小人了。”

李二陛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自己亲自写好的罪己诏给长孙无忌看。他肯定要保下党仁弘,既然不能去南郊,那就下道罪己诏说是自己识人不明,怎么都得免了党仁弘死罪。

长孙无忌知道了李二陛下的底线,事情就好办了,马上去劝说其他人给李二陛下一个台阶下。最后君臣都各退一步,李二陛下不去南郊,大理寺不要求处死党仁弘,大家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李元婴不认得党仁弘,只知晓党仁弘最终被罢为庶人。他听了很有感触,跑去和李二陛下提要求:“皇兄您真好,要是有人和你说要你砍了我,你也得这样保我才行。”

李二陛下一听就来气,当场骂道:“你不犯事,谁会要我砍了你?”

李元婴道:“找罪名多容易啊,随随便便就能找十条八条!书上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意思不就是想要治你罪根本不愁没词儿!到那时,您至少要跟保那党仁弘一样保我当个庶人!”

李二陛下道:“党仁弘征战有功,你有什么?”

李元婴有些发愁,坐在李二陛下琢磨了一会,唉声叹气地说:“我不想去领兵打仗,我不会打。”

李二陛下见他还真琢磨起来,乐道:“所以你还是自己想辙吧。”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一点都没有手足情,对他这个兄弟还不如对那个党仁弘好,顿时不想理李二陛下了,起身撒腿就跑。

李二陛下这个生辰准备去骊山行宫过,点人的时候又把李元婴点上了,要带他一起去泡汤泉。

李元婴牛脾气上来,气咻咻地表示坚决不去骊山,他要在宫里好好读书,明年考个第一,听皇兄的话自己给自己找出路!

李二陛下会和他一般计较吗?当然会的。

出发当天,李二陛下就叫人去把李元婴扛上车驾,强行带着这糟心弟弟一起去骊山。

随行诸人目睹了这么一场闹剧,一致决定当做没看到。

第 118 章

李二陛下走着一趟, 除了泡汤泉之外,还有给李治商量婚期的打算。在婚事上头, 李治是没有自主权的,李二陛下也打算给他选择的机会, 早前已经给他选定太原王氏之女为王妃。

因着李治被扔去国子监, 婚期也就推后了一些, 不过李二陛下听孔颖达他们说李治学问平平, 算不得特别突出,想参加科举一鸣惊人不太可能,便不再把婚期往后挪了,准备让他和王氏女尽早完婚。

李元婴听说还有这事, 马上不闹腾了,跑去问李二陛下什么时候选的人,他怎么不知道。李元婴很是责怪李二陛下:“我可是雉奴的叔父, 都没给人备个礼, 多不好!”

李二陛下道:“没人会和你计较的。”

李元婴缠着李二陛下追问给李治定了什么人。李二陛下懒得给他解释, 让他问长孙无忌去。

李元婴又去寻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听李元婴是李二陛下打发来的, 就给李元婴解释了一番:如今有‘五姓七族’之说,五姓就是李、崔、卢、郑、王, 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

这些都是有名的世家大族,而李二陛下给李治挑的就是太原王氏女,家世好, 教养好,可见李二陛下对李治有多爱重。

李元婴道:“那她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性子好不好?高不高?身量是瘦还是胖呢?”

长孙无忌听得一阵无言, 摇头说道:“人家还未出嫁,怎么能去探听这些?”长孙无忌少不得要对李元婴劝说一番,让李元婴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问题都敢问,要考虑话出说来、问题问出来以后的后果。你一个当人叔父的,怎么能问这些问题?该避嫌的时候还是得避嫌!

李元婴乖乖点头,回去把原话给李治说,非常惋惜地拍李治肩膀:“我帮不了你了,你舅舅不肯跟我说!”

李治也觉得无语:“大婚时自然能见到了。”他一早便知道自己的婚事会由李二陛下安排,也知道李二陛下大致会在什么范围给他挑王妃,对李元婴这些问题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不管长成什么样、性子如何,事情都已成定局,难道他还能换人不成?既然自己做不了主,还不如安安心心等着李二陛下安排。

李元婴觉得没趣。

李承乾和李泰大婚时他还小,没机会掺和,好不容易李治要娶妻了,李治却一点兴头都没有,着实让人失望。

李治和李元婴说起别的话题:“我书读得不够好,父皇约莫不想让我留在国子监了。等我完婚,可能就要到封地去。”他的封地在太原,王妃王氏也是太原人,李二陛下可能打算等他完婚后就打包他就藩。

李元婴怂恿:“你不一起考进士吗?”

李治摇头道:“我的学问还够不着进士的边。”

李元婴也不失望,兴致勃勃地说:“你去太原也不错,到那边以后多和你王妃到处走走,再给我们留意几个缺。到时我和老孔商量一下,带人去太原找你们玩,顺便看看太原有什么可以用来练手的事!反正是你封地,做什么都行!”

李治听李元婴这么说,也有几分兴奋。

这两年经李元婴反复洗脑,李治同样觉得早点去封地很棒,时不时会了解一下太原那边的情况。

两个人当即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怎么玩转太原来。

等说够了,李元婴才和李治琢磨起来:“你要去封地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

李治道:“你不是要考进士吗?你过了年才十三岁,哪有那么快能考上。”李治悄悄给李元婴分析起他父皇的心理来,“我看父皇是舍不得让你就藩的,你一个人能闹腾出十个人的动静,你不在,父皇身边可就冷清多了。”

李元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你这个儿子他都舍得,怎么就舍不得我了?”李元婴和李治嘀咕,“我看皇兄他就是坏,我说不来骊山,他偏要叫人把我扛上车;我说要去封地,他偏不让我去。就是不让我如意!”

李治深信李二陛下有自己的考量,他们父皇才没李元婴这么幼稚。

李治道:“那你下次跟父皇说你不想去封地,想一直留在长安,看父皇是不是真和你反着来。”

李元婴一听,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第二天晚上,李元婴就跑去和李二陛下一起泡汤泉,跟李二陛下说:“皇兄,我和人打听过了,滕州离长安老远了,我又认不得那边的人,不好玩,我想留在长安不走了!要不,您别让我就藩了成不成,我一直在长安陪您!”

李二陛下倚在汤泉边,双手撑在石岸上,老神在在地听李元婴说话。等李元婴说完后瞥了眼李元婴满是期待的脸庞,李二陛下慢悠悠地道:“成啊,朕许你在长安住一辈子,一步都不用你迈出长安。这样挺好,朝廷还省了块封地。”

李元婴一听,急了,他皇兄怎么不按说好的走。李元婴立刻改口道:“我想了想,还是去封地好,这样不合规矩。”

李二陛下道:“没关系,你也没干过什么合规矩的事,不差这一件。”李二陛下看起来越说越心动了,由衷感慨道,“朕还想着你去了封地,朕想见你一面挺难,既然你也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

李元婴可不想一辈子留在长安,急得都上手去拉李二陛下了:“我不要!”

李二陛下瞥他一眼,淡淡道:“不是你说要留下的吗?”

李元婴气鼓鼓地卖了李治:“都是雉奴出的馊主意。他说让我试试你是不是真会和我反着来!”结果根本没反,还害他差点连长安城都出不去了!

李二陛下道:“你要做的事朕哪次没依着你?”

李元婴想想也是,他想做的事他皇兄都让他做了!李元婴也不害臊,马上又化身为殷勤狗腿好弟弟,赖在李二陛下身边说起白日里的趣事,压根不觉得自己早前怀疑李二陛下爱和他反着来有什么不好意思。

有幸和李二陛下一起泡汤泉的人都觉得,这位滕王殿下别的不说,脸皮真是够厚的。一般人哪怕不要脸,也不会像他这样一下子一个样,转换起来根本不带喘气!

君臣在骊山汤泉度了几天假,都挺开心,李二陛下这段时间以来的憋闷也一扫而空。马上要过年了,李二陛下给大伙都升职加薪,魏征也被任命为太子太师。

回京的路上李元婴听说了这事,一回到宫中便去寻李承乾,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大侄子。

一个魏征的找茬功力,完全可以超越孔颖达、于志宁、张玄素三个人合起来的效果了,皇兄可真会挑的,最会骂人的全塞东宫了。

李承乾近来心情还挺不错,虽然也被张玄素他们骂了几回,不过想玩就得挨骂,他已经很习惯。李承乾客观评价:“魏师是父皇极倚重的人,父皇让魏师当太子太师挺好。”

李元婴还是觉得当太子太辛苦,跑汤泉不能跟着去,狩猎不能跟着去,避暑也不能跟着去。他很是同情地说:“要是我的话,我肯定受不了。”

李承乾不想聊这些扫兴的事,跟李元婴说东宫来了批新乐人,让李元婴听听他们的歌舞好不好。若是觉得好,过年他可以找兄弟几个过来好好热闹热闹,当然,李元婴他肯定也是要邀过来的。

李元婴不通音律,不过听和看自然没问题,他从小就泡在美人堆里长大,品鉴的能力不会差。

李承乾命人去叫新来的乐人来为李元婴献一曲,叔侄俩坐一块边吃茶边欣赏起乐人们精心准备的歌舞来。能选为宫廷乐人,技艺自是都不差,李元婴听着觉得还成,就是缺点朝气,转头对李承乾说:“不够热闹,到时侄子们可能会觉得太沉闷。”

李承乾知道李元婴的喜好,拍拍手让人停了下来,换首热闹些的。

李元婴满意了,他就喜欢热闹。曲子合他心意,李元婴又看起舞来,能上来献舞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不过对李元婴来说相貌和身段都不怎么重要,看了一会儿便觉有些乏味,又听琵琶弹得格外欢快,目光便被弹琵琶的乐人吸引了去。

这乐人姿容秀美,比之正在献舞的女子们也差不到哪里去,琵琶也弹得极好。

李元婴问李承乾左右伺候的人:“左边那个弹琵琶的是谁?”

左右抬眼看去,辨认片刻,回道:“那是称心,琵琶弹得好,也擅歌舞。”

李承乾没怎么注意过弹琵琶的人,听李元婴这么一问也望了过去。

东宫不缺美人,这称心虽相貌姣好,却也没多特别。李承乾看了一眼,没什么印象,便对李元婴道:“幺叔你要是喜欢他,年后我叫太常那边把他分拨给你。”

李元婴原本没想着要,听李承乾这么一说倒是有了个新想法,不客气地应道:“我这边还真有要用到的乐人的地方,你要是愿意把人给我我就收下了。”

李承乾这人爱憎分明,和他玩得好的什么都能分享,和他玩不到一块的压根不爱理会,他无所谓地道:“有什么不愿意的,本就是太常那边分过来的。”说完他又好奇起来,追问李元婴,“幺叔你又有什么想法?”

李元婴道:“丰泰楼不是号称国子监专供吗?既是如此,怎么能没点特别的东西。这称心琵琶弹得不错,我准备让他先把一些同窗的诗谱上曲子,让人在丰泰楼传唱。往后丰泰楼在外头的分号多了,一首诗能唱遍大江南北,愿意往丰泰楼投诗的人一定人多。”

读书人谁不想名扬天下?名声在考科举和授官时都是重要的考虑因素,所以李元婴觉得可以专门培养一批能把诗弹唱出来传颂的乐人,进一步提高丰泰楼在文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李承乾听李元婴转念间就是这么个主意,不由问道:“幺叔你是不是早想好了来跟我要人?”

“没啊,”李元婴道,“你说要把人给我,我才想出来的。难道你又舍不得给人了?”

李承乾道:“怎么会?幺叔你想要的话,全给你都没问题,我这里难道还缺几个乐人了?”李承乾感慨,“我就是觉得你脑子怎么这么好使,转眼间就能冒个主意。”

李元婴骄傲地道:“那是当然,我脑子最好使了。”他又把自己准备将丰泰楼一路开到泰山的事告诉李承乾,这是他和李二陛下说好的,当然不能忘记。他得多想些新花样,把丰泰楼做成天底下最好的酒楼,这样他的本钱就多了!

李承乾心道,怪不得父皇那么喜欢你,原来你是这么讨好父皇的。

但是大话谁都会说,动动嘴皮子表孝心谁做不了?难得的是李元婴当真在做,一心一意要履行诺言。对李元婴的言出必行,李承乾还是很钦佩的,他说道:“你缺人缺钱都可以来和我说一声,我这边可以出。”

李元婴觉得李承乾真是个好侄子,隔天就去找李二陛下夸了李承乾一通,说李承乾慷慨又大方,愿意出钱出人支持他们的泰山计划。

李二陛下听了也挺感动。不过感动完了,他又摇头说:“东宫的支出也是从朝廷那边分拨的,用多了,户部那边还是会有意见。”事实上不仅户部会有意见,魏征、张玄素、于志宁他们都会开喷,从东宫那边支钱根本行不通。

李元婴本来也没打算跟大侄子开口,拍着胸脯保证道:“皇兄你放心吧,我早说了不用朝廷出钱的,自然也不会和承乾要。”

第 119 章

宫中过了个热闹年, 年后李承乾还真让太常那边把称心分拨给李元婴。

李元婴声名在外,称心自然有所耳闻, 过来见礼时分外小心。他入了乐籍,命运便不能自主, 名义上虽隶属于太常, 实际上比外头那些卖唱卖笑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太子与滕王几句话便能决定他的归属。

李元婴玩了好些天, 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一茬。看到人,李元婴还和柳宝林感慨:“承乾真是守信啊,说年后把人给我就当真给我了。”

听到李元婴对太子的称呼,称心眼观鼻鼻观心, 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李元婴让称心起来说话,仔细地跟柳宝林交待起称心的来历。

柳宝林乍见这么个容色姣好的乐人,还以为儿子把太上皇的风流学了去, 甚至青出于蓝地在外头沾上了好男风的臭毛病。听李元婴把事情说清楚了, 柳宝林才放下心来, 安心地听李元婴说他的构想。

李元婴道:“我准备先让人在丰泰楼唱文成的诗, 回头我再让人排几出戏,演文成和亲的事。”话本他已经画好往外卖了, 只需要寻几个人演一演就好。李元婴道,“等客人们习惯了边吃边听诗,丰泰楼就每个月唱几首新诗。对了, 娘你也得读些诗,将来丰泰楼的菜都要取好听的名字, 您的菜那么受欢迎,菜名也要风雅又别致才行!”

柳宝林道:“娘都这个年纪了,你还要让我学诗。”

李元婴道:“娘都没到三十岁,什么叫‘这个年纪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得迎难而上,不能因为不好学就不学!”他积极怂恿,“卖得好的都是照着您的菜谱做的,您不给它们起名,难道还得我边读书边为这个费心?”

柳宝林说不过他,只得应了下来。

李元婴说服了柳宝林,这才将自己的安排告诉称心。琵琶他从小听到大,称心是什么水平他一听就知道,虽说称心看起来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不过按照系统的说法,他给称心安排的职位应该是音乐总监,负责丰泰楼连锁店专属音乐团队的创作和演出安排。

李元婴经系统一梳理,安置起称心来心里就有谱了,他给称心讲了这职位的重要性,然后又给他画饼:缺人缺钱只管说,不管是太常寺那边的乐人还是民间的高手,只要称心需要,他都可以重金挖来,什么都不用烦恼,只要能做出好曲子、给丰泰楼吸引足够多的文人墨客就可以了。要是做得好了,回头他还可以给这个音乐团队争取御前表演的机会。

到那时,恐怕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想让丰泰楼的音乐班子唱他们的诗!

经过李元婴一通交待,原本早已心如止水的称心一下子活了过来,当场伏身跟李元婴行了个大礼。他自晓事以来就被教导乐理、教导如何取悦权贵,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委以重任,更未想过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自由。

倘若可以,他自是愿意终日与琵琶为伴,不必再费心去讨好他人。若是当真有那一天,天下文人墨客都只为他谱的曲子而来,天下读书人都以新诗能被他们传唱为荣,那他便是死也无憾了!

李元婴道:“你若愿意,就好好做事。要是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想现在就要过来也行,只管列出名字来,我回头就去给你讨人。”

称心点头应是,很快给李元婴交了个名单,把整个音乐班子搭好了骨架,只等着招募些民间伎人负责对外演出。虽然眼看着差不多到上元节了,称心还是给李元婴打包票,要在上元节就让丰泰楼热闹起来。

李元婴愿意把这么一桩大事交给他,他必须得尽早拿出点本事来,不让李元婴对他失望!

李元婴原本还觉得称心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生气,只有在弹琵琶时还能看出点少年人的蓬勃朝气来。此时见称心眼中光彩熠熠,一副迫不及待要大展身手的模样,李元婴也跟着高兴起来:“那我等着看你们怎么让丰泰楼变热闹。”

称心信心百倍地走了。

李元婴安置完称心,却听底下的人说出个不太好的消息:魏征病倒了。

魏征今年六十三岁,身体一直挺硬朗,就是瘦了些。没想成今年雪一下,他就病了,还一病不起,直接连床都下不了。李元婴一听这消息就急了,年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病倒了?他一来担心魏征的身体,二来又怕魏姝把眼睛给哭肿了,当下便与柳宝林说了一声,直接冒着风雪出了宫。

下雪天路不好走,马都险些打滑几次,吓得随行的人都劝李元婴等雪小了再去。李元婴不听,一门心思地驱着马儿去魏征家。

这次李元婴还是突然造访,却没人再和他计较了,魏家上下一片愁云惨雾。虽说魏征四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勉强也算有点出息,但魏家的顶梁柱仍是魏征,他一倒下,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魏姝显然也哭过,看起来有些憔悴。见李元婴一身是雪地赶来,往外望了望,只见风雪呼啸,瞧着冷得要命。魏姝声音有些哑,拉李元婴在火炉边坐下问道:“这么大的雪,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元婴怕自己一身寒气冻着了病倒的魏征,便也不急着去看病人,关切地拉着魏姝打量来打量去,看她眼红通通,自是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口:“我不放心你祖父,也不放心你,你是老魏教大的,出了这事得多难受啊。”李元婴说着便叫人把自己从库存里翻出来的好药材都送上来,“人老了最怕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次病好了可得好生养着。”

人总是这样,没人安慰时眼泪还能忍住,有人安慰眼泪可就憋不回去了,哗啦啦地流个不停。魏姝听李元婴说“也不放心你”,眼泪就开始往下掉了,哭得格外伤心。

魏姝向来要强,李元婴没见她哭过,看她这样哭立刻慌了手脚,伸手拍魏姝的背好言哄道:“不哭不哭,老魏他一定能好起来的。叫过太医吗?”

魏姝也觉失态,抬手想把泪抹掉,泪珠子却越抹越多。她只能难过地说:“圣人让太医来过了,太医说熬得过就没事,熬不过去就醒不来了。”

李元婴笃定地道:“一定能好的!”他见自己身上的雨雪都被烤干了,便拉着魏姝入内去见魏征。

其他人也晓得李元婴来了,换成平时魏膺少不得要和李元婴杠两句,将妹妹从李元婴手上抢回来,可看妹妹刚失控地哭了一场,魏膺闭了嘴。在他们面前,妹妹总是忍住不哭,他们想安慰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下能哭出来了倒是件好事,总比一直把伤心憋在心里好。

太医虽来过了,李元婴还是坐到塌旁伸手给魏征把了把脉。人到老年,五脏六腑都在退化,身上连通各处的管子也都年久失修,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

李元婴边分析魏征的脉象,边用医疗通道给魏征做了个全身扫描,发现魏征的身体比李二陛下还糟糕些,真不知道魏征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每天中气十足喷到李二陛下狗血淋头的。真不容易啊!

李元婴眼也不眨地把恐龙化石换来的积分全都用在魏征的治疗方案上,从系统里给魏征换了颗药。他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和魏姝咬耳朵:“你替我挡一挡,我给老魏喂颗药。”

魏姝一愣。

见李元婴一脸认真,魏姝在相不相信李元婴之间挣扎片刻。事关魏征的身体,哪怕魏姝再放心李元婴也会有犹豫。可想到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说要看看老天仁不仁慈,魏姝很快点头答应给李元婴打掩护。

两个人合力把药喂给了魏征,齐齐盯着魏征紧闭的双眼。见魏征没有醒来的征兆,泪水又开始在魏姝眼里打转,还是她竭力忍着才没让泪珠子往下掉。

李元婴见魏姝要哭,顿时急了,开始说胡话威胁魏征:“老魏你要是不醒来,我明儿就带姝妹妹去吐蕃玩,让你追不着。你知道吐蕃离长安多远吗?好几个月才能走到!”

魏姝伸手拉他,让他别说了。

李元婴才不住口,他继续威胁魏征:“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带姝妹妹去爬雪山,特别高特别高的那种,我们玩个一年半载才回来,到时你可别哭!”

不知是不是被李元婴气着了,魏征眼皮还真动了动。李元婴一看,心中大喜,叫人去把孙思邈请来,这边离千金堂近,孙思邈应该很快能到!

其他人没看到魏征动眼皮,委婉地上前让李元婴去外头吃茶,别这么扰着魏征这个病号了。他们爹真要能听到李元婴说话,说不得会被他气死!

李元婴虽还没说够,但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耍横,只能乖乖拉着魏姝出去等孙思邈过来。

孙思邈自也被请来过,上次的诊断结果和太医差不多,觉得药石难进,只能靠熬。听人说李元婴相请,孙思邈叹了口气,还是仔细收拾了药箱再跑魏家一趟。

孙思邈来得快,李元婴刚心不在焉地吃了半碗茶,他就到了。

李元婴高兴地拉着孙思邈往里走:“孙师您来了!我刚看到老魏眼皮动了动,你快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孙思邈与其他人点头致意,入内替魏征把脉。一上手,孙思邈便发现魏征的情况大大好转,血脉通畅了,脉搏也有力多了。孙思邈沉肃的面容舒缓开来,说道:“殿下没看错,魏太师应该很快就能醒来。接下来只需要悉心调理,身体应该不会再有大碍。”

李元婴欢喜不已。

魏姝听了也很高兴,但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了下来。自魏征病倒,她们没有一天不在担心——担心魏家的天会塌!

李元婴看魏姝又哭了起来,倒没刚才那么无措了,只觉得魏姝果然还是女孩子,平时再怎么不爱哭,伤心起来还是会变成泪人儿。他想了想,跟哄侄女一样伸手把人拉进怀里抱着哄:“不难过不难过,老魏马上就好了!他再不醒,我就真带你到吐蕃玩去!”李元婴哄得专心致志,没注意到魏膺正用想杀人的眼光瞪他。

等魏姝不哭了,李元婴还在魏家守了一会,直到魏征醒来了他才安心回宫去。

第二天李元婴又重新去自己的小库房翻找了一遍,把系统认为可以帮魏征调养身体的好药材选出来,再一次出宫到魏家去。不想他找药材费了些时间,到魏家时,魏家已经有了别的客人。

第 120 章

比李元婴还早到的是李二陛下和李承乾, 李二陛下听人说魏征病重,太医还说只能听天由命, 自然要亲自来一趟。眼下魏征是太子太师,李承乾这个太子也必须得来, 所以他们父子俩早早就来魏征家探病了。

不想一进门, 李二陛下就看到魏征好好地坐在那儿喝粥, 精神头瞧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难道太医谎报病情了?

李二陛下纳闷得很, 坐下一问,才知晓李元婴昨天来了一趟,又找孙思邈过来帮忙诊病,傍晚喝了点药, 晚上就能下床了。今天一早,魏征就不愿意在榻上躺着,早早下了塌走动, 走够了才坐下来喝粥。

既然魏征好了, 李二陛下满肚子宽慰的话自然都收了回去, 关切了魏征几句, 才道:“那小子来得倒是快,都抢在我前头了。”

提到这个魏征脸色就不太好, 还在病榻前气他说“你再不醒来就带走你孙女”。听魏膺说,他孙女哭了,那小子竟还抱着他孙女哄!哪怕两个小孩都还小, 这样也是不合礼数的。

魏征尽量面色平静地把李元婴昨天那番话转告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听了觉得没什么不妥,还替他幺弟辩解:“元婴他也是担心, 故意说来气你的,魏卿莫要和他计较。”

魏征能说什么,魏征只能不吭声。

虽然魏征眼下没什么大碍,李二陛下还是把昨天晚上的决定和魏征说了:“魏卿你且安心养病,不用操心太多。等你病好了,朕把朕的衡山公主许给你儿子。”

魏征一听,愣住了。

在一旁乖乖坐着旁听的魏膺一下子没忍住,急急开了口:“那妹妹怎么办?!”

虽然吧,魏膺是看不惯李元婴,觉得他样样都不好。但是这是基于“这小子要拐带我妹妹”的前提去挑剔的,实际上他心里也觉得李元婴比一般人要好,对他妹妹也很不错。要不然,昨天他早抄起扫帚把李元婴赶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