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菡萏极轻地“喔”了声,林老师也起身,态度倒很随意自然:“走吧,我俩一起。”
我俩,
一起。
周菡萏脑袋要炸了,晕乎乎,热炸的。
低眉顺目地跟上林老师,接过他递来的一只洁净的白色餐盘,两人徜徉餐台菜点间。
林渊早看出了她的拘束,思虑着此举是否得当,他也以为小女孩会同他分开取餐,自挑自选。哪想到,她寸步不离,跟条小尾巴似的。
林渊只得挨个问,这个吃吗?
她点头,就替她也夹一份。
她摇头,他便将餐夹搁回去。
她见状,火急火燎说:“老师你想吃就给自己夹!不用管我!”
林渊笑:“我不吃,我是怕你不敢选。”
小女孩立马气若游丝辩驳:“我没有……”
一会,两人餐盘满满,林渊倒了杯汽水,一旁摆着一只马克龙混色的自助冰淇淋机,粉蓝相间,煞是惹眼。
林渊去看周菡萏,见她目光果然黏在上头,看得出神,于是驻足问:“吃甜筒吗?”
“啊,”周菡萏如梦初醒,“好。”
说完就去拿一旁相叠的威化杯。
在蓝莓味和草莓味间纠结片刻,周菡萏选了后者。
她上前两步,把蛋托等在下边,扳下开关,机器并无动静。
周菡萏疑惑蹙眉,又按了一下。
机器这才运作起来,泛着奶油草莓香的绵软冰淇淋涌出,很快将威化杯口填满,可它并未停止,冰淇淋仍在喷薄。
甜香四溢。
周菡萏惊慌不已,口齿也因为结巴:“唔,多多多了……”
想退出去又怕弄脏机器,想全接住又怕蛋托承重不够,左右为难之际,手背已经黏上些许漏出来的冰淇淋。
林渊见状,忙搁下餐盘,取了一只新的威化杯,挪开她的手,自己等上。
好在剩余的并不多了,机器很快停下来。
抓着那只满当当的粉色冰淇淋,周菡萏惊魂未定,猛一垂眼,却见自己的手腕正被另一只手架持着,那手骨节分明,还横着几缕青筋。
掌心手腕相贴处,如烙铁般滚烫。
轰一下,周菡萏红透了脸,耳朵都未能幸免。
等林渊回过神来,似乎也没料到这番举动,他一怔,放了手,却未言语。
周菡萏倒是匆忙道歉:“对对对……不起。”仍是完全无法连贯的语气。
林渊从裤兜里取了张纸巾给她。
周菡萏接过去,迟疑着不知如何擦手,林老师体贴入微,把她那只爆满的甜筒拿到自己手里。
周菡萏又道了声谢,待她抹干净右手,甜筒才再度被送回来。
不该吃冰淇淋的,周菡萏睫毛轻颤,咬着下唇,尴尬难堪到极点,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懊悔之际,脑袋上方有人说道:“不吃吗,很甜啊。”
周菡萏仰脸,林老师的那根甜筒,已经被他咬了一口。
她双手握住自己这一只,快漫出来的冰淇淋像粉色的雪山,她把它抬到唇边,小小舔了口,清冽甘饴,沁人心脾。
林渊问:“甜吗?”
周菡萏抿唇,情不自禁地笑,重重点头:“嗯,甜。”
好甜,超级甜,像失足栽进了樱花蜂蜜罐,草莓棉花糖,快甜到晕头转向。
第1章 第三十二节课
两人一道回去,齐嘉佳眼尖,一下就瞧见了周菡萏手里的冰淇淋,兴奋问道:“啊啊我怎么没看到这个?在哪里的?”
周菡萏脸上红晕尚余,就半垂着眼答话:“在汽水机子旁边。”
等小女孩坐下,林渊才放下餐盘,齐嘉佳看了看他手里,又说:“林老师居然也喜欢这么少女的草莓味!”
林渊笑了一声,并未解释前因后果。
齐嘉佳摆出可怜巴巴脸,吴恙立即鞍前马后地跑去给她弄甜筒,顺手还带回了几串裹满巧克力酱的棉花糖。
大家分享着美食,有说有笑。
聊得多是学校趣事,有上学期的,也有近些天的,最后说到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毕业了,气氛一下子沉重感伤起来。
齐嘉佳也不再笑得花枝乱颤,撇下嘴,拨着面前的虾子。
周菡萏劝慰她道:“好啦好啦,又不是毕业之后就不再联系了。”
林渊趁势举起杯子,淡笑着:“学习小组永不解散。”
他说得风轻云淡,在三个学生耳里却格外铿锵有力,振奋有心。
一张桌上,另外三只酒杯也相继举高,清脆相碰,咣当一声,似在空气间敲下印章布下诺言。
“学习小组永不解散——”异口同声承诺过后,少年少女喜笑颜开,仿若此刻已定格为永恒。
——
三模之后,班里气氛愈发紧张,黑板旁的倒计时天数在一天天缩小。
老班无时不刻提醒大家,无论好坏,抓紧最后冲刺时机,放手一搏,步履别停。
吴恙因曾在全国奥赛中获奖,提前获得了交大的自主招生名额,他整个人悠哉了许多。高一那会,数理化就是他强项,要不是为了齐嘉佳,他怎甘心屈居文科班。
周菡萏这阵子极少再上扣扣,除了每天都要叠的有关林老师的纸星星,再无其他休闲活动。
临近高考,那种焦灼、不安、恐惧,掺杂在闷躁的天里,就像是怪兽喷薄着热气的巨口,吞噬了他们的全部时间,全部心力。
一个周末,周菡萏征得妈妈同意,网购了一本封壳别致的毕业纪念册,内页的装帧也很精美。
就这样,迎来了六月五号,他们学校是考场之一,各班搬空了教室,只留下稀疏桌椅。
两天后,此处将成为战场,提笔为剑。
最后一节班会,老班在讲台上声泪俱下,各科老师往黑板上提上了祝福的话语。
林老师写下的:
“人之初为零,如今有十,未来百千万亿,世间无限可能,唯心所向,一往无前。”
不少女生掩面哭泣,周菡萏也低着头,悄悄抹去了眼泪。
自由活动时间,大家攥着马克笔,又哭又笑地追着同学,让彼此在校服上签名留念。
周菡萏把自己的活页纪念册拆散,一张张分发给同学,双手合十请他们耐下性子填一填,到张芸时,两人俱是一愣,周菡萏仍把那页交了过去,说了句麻烦了,谢谢。
张芸也接了,轻声回了句,“对不起。”
周菡萏不再多言,微微一笑,“都要毕业了。”
一切不言而喻。
就让所有爱恨,在此刻清空。让我们再无芥蒂,轻装上阵。
分给同学后,周菡萏悄悄闪出了教室,直奔老师办公室。
林老师身边聚了不少学生,有男有女,水泄不通。
周菡萏只得贴在门边等了好一会,目送走了好多人,无聊到跺脚。
终于,人渐渐走完,她才把背在身后的纸张取出来,瞧了眼,页面是湖水蓝,沉稳得很,与他正相配,老师寄语下面还空空荡荡,只等他提上洒脱字迹。
周菡萏往里走,快到林老师桌前时,他已抬头看见了她。
好不容易哄走一大帮子小屁孩的林渊,不由叹气,怎么还有一个?
还是他思量着,怎么还不过来的那个。
周菡萏把那张纸递出去,脸微微红:“林老师,能帮我写点话吗?什么都可以。”
林渊接过去,看了眼,评价道:“别人就拿个笔记本,你这个倒别致。”
算夸奖吧?周菡萏抿唇一笑。
林渊又端详了一会那纸,拿了钢笔,又放下,最终什么都没写,而是忽然打商量道:“我一个下午写了百十张,脑子里已经没东西了。这样吧,你这张我先收着,等你考完试给你,怎么样?”
他边说,边看着她,还在笑,有种真挚的亲和。
周菡萏没料到,“啊?”了声,语气恹下去几分:“好吧。”
林渊目光不移:“我会好好写。”
周菡萏重振精神,点头应肯:“好!”又无意识嘟嘴约定:“考完一定要给我。”
林渊笑意加深:“放心。”
——
六月七号,蜀道之行,终至天顶,看尽大好河山前,当不惧纵身一跃。
周菡萏稳住心绪,答完最后一门考卷,阖上笔盖,长舒一口气。
走出考场,三日如梦,周菡萏浑身散架,步伐虚浮地回了学校。
刚下大巴,教学楼间,讲义书页纷飞,如降大雪,同学们在嘶喊,在跑跳,口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大家眼含热泪,愤慨又感动,难舍又解脱,却从未后悔,来过这一趟,走过这一程。
——
考完第二天,生物钟使然,周菡萏起了个大早,想找些事情做,却不再有头绪,曾经期盼无数遍的场景,却是意料之外的怅然若失。
洗漱过后,她上网一问,齐嘉佳和吴恙居然也是。
于是三人相约聚餐,唱了歌,喝了啤酒,大快朵颐。
这是他们的考后自由疯狂的一聚,也是为吴恙鼓舞打气的一聚,十多天后,他还要再赶赴另一个小战场,摘下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胜利勋章。
虽然老班特意在群里吩咐,出成绩前不要对答案,尽兴玩尽兴耍。
但周菡萏日夜牵挂,不知自己能否达到历届南大分数线。忍了几天,她下楼悄悄买了份报纸。
当天下午,卧室里一声尖嚎,耶——周菡萏高举双手,笑着倒回了床上。
还没等到高考分数公布,班长就迫不及待地组织了谢师宴,大家都举手参与,班费比以往缴得积极踊跃。
班长当天就订下酒店,约好时间。
周菡萏转完费用,想起好阵子没找林老师聊天了,她考前苦读,考后疯玩,但她可没忘暂时埋藏在心里的那朵小花,那粒星星。
它必须要盛开了,要放光,要重见天日,要捧到那个人眼睛里。
周菡萏把书架上的纸星星罐子抱下来,里面已经满满当当,粉嫩的色彩小心裹满了轻灵的少女心,那些碎碎亮亮的秘密。
周菡萏把它放到键盘旁,登录扣扣,敲了敲林老师:老师,你明天去谢师宴吗?
男人回得很快:去。
周菡萏扬唇:嗯……您还记得我有个东西还在你那里吗?
她的纪念册,他的寄语,可千万别忘了呀。
林老师:当然记得,明天就带给你,我早就写好了。
他分外笃定的用语让周菡萏更开心了,眼弯弯,对着屏幕傻笑:好啊。
她瞥瞥一旁剔透的星星罐子:我也有东西想交给您。
发出去之后,周菡萏摸摸不知何时热起来的脸:还有话想跟你讲。
心里有一万只白鸽在扑腾,挣扎着要飞出去。
想说“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啊,想当面告诉你,你有多么值得人喜欢。
想听你亲口回答,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会忍住,不在你面前哭一下;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稍微把胆子放大一点儿,抱一抱你,一定要抱抱你。
呜,好害羞啊。
再抬眼,似签下契约,林老师已经回复:好,明天见。
——
翌日,周菡萏把完全包装好的星星罐放进了颜色清浅的纸袋子,一块带去了聚会地点。
路上齐嘉佳好奇她拿着的是什么,她也疾疾挡住,找借口说是回去顺路捎给亲戚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