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笑的?”顾仁有些怒了。
“你啊,就是贪心不足,我上一世才活了三十六岁。而这一世,只要我能活过三十六。就是我赚的。”绮罗真这么想的,上一世她身体真的很好,就算几日不眠不休的工作,她也啥事都没有,但那又如何?现在她有家。有丈夫,有疼她的父母与公婆,很快她就能有孩子了,她还要期望什么?
“别胡说,回头我带你去庙里还愿,谢菩萨保佑。”顾仁斥了她一下,严肃的说道。
“你去许过愿?”绮罗自己并无信仰的,段大夫无信仰,而程家也是,他们只敬先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她没想到顾家竟然会信。
“嗯,我去大相国寺许了宏愿,你好了,正好杀猪还神。”顾仁极其的慎重。
绮罗笑了,抱紧了顾仁,好一会儿,“我也去许个愿,让我生个跟你一样的长子,不求聪慧,但求忠义无双。”
顾仁还抱住她,轻轻的长叹一声。经过绮罗这一病,还有上一世的故事,顾仁真不追求孩子,追求家族的传承了。对他来说,没什么比此时绮罗的笑脸来得重要。没有什么,比他们此时还在一起来得重要。
顾家去大相国寺的还愿还是很盛大的,他们代表的是宗族,是替他们的宗妇祈愿,自然能怎么隆重,就怎么隆重了。绮罗也很慎重的按着指示诚心还愿。
真的跪在了佛前,侧头看看虔诚的顾仁,她真的觉得心满意足,也许自己能重新来过,就是顾仁求来的。是他给了自己重来的机会,是他告诉自己,什么叫世间的幸福。她诚心的向佛祈愿,她不在意长生不老,只愿长伴于顾仁之左右,仅此而已。而回头,顾仁说出自己的心愿时,夫妇竟然心意相通,不禁相视而笑,他们不过只想伴着对方终老而已。
从寺庙出来时,一枚羽箭射来,狠狠的钉在绮罗准备上车的车辕之上。好在是射偏了,不然,绮罗和顾仁正说着话,想躲都躲不开的。
顾仁大惊,慌忙抱着绮罗躲到了车后,但是心狂跳不已。绮罗倒是没什么,他们今天出门,有请镖局中人,但是镖局的人,与世家的隐卫相较,根本就不堪一击,之前的暗杀就没有了后续,显然程家觉得有点打草惊蛇了,程家这几个月里,就再无声息了。以她对程家的了解,他们再无下限,他们也不会在青天白日之下,公然用这个来刺杀。她甚至有种感觉,这是一次安排好的戏。那一箭,只怕都是故意射偏的。
果然,很快有人跑了过来,“你们没事吧?”
来人是位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付儒生的打扮,但肤色黝黑,惟一能显出文气的,便是那修剪得十分清雅的山羊须了。
“没事,没事。”顾仁摆摆手,看外面没什么动静了,扶起了绮罗。
“某才在后面看一黑衣人,行踪诡异,便尾随其后,果见他用袖弩意图不诡,高声喝止,那人逃窜,某便来看看。尊夫人脸色不好,某虽不才,却也略通岐黄之术。可否容某一试?”
“不用了,只是受了点惊。谢谢兄台仗义相救。”顾仁先把绮罗扶进了车里,才回头与那人抱拳相谢。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人抱拳回礼。
“哪里的话,在下顾仁,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家居何处,以图后谢。”顾仁虽说并不太想与这人相交,但是人家一开始就已经摆出了恩人之势,他若不理,倒是让人觉得他们无礼了,只能说道。
“好说、好说,某姓时,名亚。表字庆余。本是京城人氏,不过少年时,游历天下,增广见闻,方才回京。”那位果然有备而来,侃侃而谈起来。
“时兄有礼,拙荆体弱,不如小弟先送她回家,改日与兄台再会?”顾仁有些无奈了,只能笑了笑,拱着告辞。
“这有一些丸药,应是对症,若贤弟不弃,请笑纳。”时亚从怀中取出一小胆瓶,奉于顾仁面前。
“却之不恭,小弟愧领。”顾仁真不想再应酬了,忙弓身接过,“敢问兄台身居何处,小弟好前去拜望。”
“愚兄在京并无居所,不过家师健在,愚兄暂居家师家中,若夫人身子还是不爽,家师仍仁心堂之座堂段神医,定能药到病除。”
顾仁呆呆的看着这位,好一会儿,“您说您师父是…”
“家师神针段鼎!”
绮罗在车里都呛了,好一会儿,外头的顾仁呵呵的一笑,半天才尴尬的再次拱手,“在下长春堂顾仁!师兄安!”
“哈哈,巧了巧了。师父正说想请师弟师妹回家一叙,愚兄本想出来选个表礼,竟先行巧遇,可见正是你我师兄弟之缘分了。”那位时亚大笑起来。
而车内的绮罗却笑不出来了,这个师兄冒出的太突然了,之前才听父亲说过,这是他毕身最好的徒弟,是要承他衣钵的,自己学医之时,他便已经满师出去游历,增广见闻,磨练医术,照说,以父亲的期望来说,这位至少十年前就该名满天下了。结果此时方才出现,又以这种情况之下,与他们相见。不得不让她怀疑,这中间有什么了。
只是现在她还真不能说他是假的,他就住在父亲的家里,父亲总不会认错人吧,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这位从何而来的?
相请不如偶遇,于是他们只能结伴同行,一块去了仁心堂,顾仁其实也是满心的疑惑,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陪着时亚一块坐在车辕上,天南海北的瞎聊起来。
顾仁也是行商天下的,少年起,就四处走商,见闻也是极广的,而时亚竟然也真的挺熟,说起来,他们竟然还有几个共同的熟人,不时的说说趣事,到了仁心堂,两人就好像真的很熟了一般。
段鼎看他们一起进来,倒也很开心,忙重见让他们见礼,绮罗也不好再躲了,认真的跟时亚见了礼,叫了一声师兄。
“师妹从小天赋过人,没想到十多年未见,已经是大人了。不过师妹的脸色极差,可是有什么事?”
“正好你也看看,为师只怕多年定势,总有些畏首畏尾。”段鼎显是很看重这个弟子的,忙说道。
时亚忙对绮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只好坐下,伸手让时亚号脉。
时亚的手指细长,却有与脸色相反的惨白之色,绮罗心念一动,却没什么表示,只是低头不语。
第二十一章 简单吗
第三更
时亚细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三下,才轻轻的搭上了绮罗的手腕之上,绮罗一怔,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自己也有,而顾仁其实也有,都是不经意中学了段鼎的,等大家都意识过来后,才明白,这其实就是传承,绮罗心里竟有些伤感起来,这一刻,她真的承认,这位是她的师兄,父亲除自己之外惟一的得意门生。
“敢问,师父是如何处方?”时亚当然不知道绮罗纠结的情绪,他号了脉,想了一下,对段鼎拱手求教。
“瞧见没,你师兄就比你来得稳妥。这是脉案,为师…”段鼎一边拿出绮罗吐血之后的脉案,顺便还数落了绮罗一下。
绮罗都想翻白眼了,自己没问前方,是刚回来时,又不是现在。结果这位过了一两年了,还记得,要不要记一辈子啊。不过,心里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位看来真比自己学得好,一招一试,与父亲百分百的一致。显然,他是真心的学进去了,而自己幼年时,内心还是消极的抵抗过。
时亚认真的看了一下开头,又看看了最后的脉案和两个方子,点点头:“师父的技艺越发的炉火纯青了,弟子更无可表了。不过,师妹是小产体弱之后,受激吐血,用火炙与药蒸之法,还是刚猛了些,只怕有损阳寿。依弟子看,只怕以后经年,要以温养为主,少思少忧为上。”
“正是,为师正想着为她制些温养之方,他们还年青,总得生儿育女,这么病着,只怕要愧对亲家了。”段鼎轻叹了一声,虽说有损阳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会被爱徒说了。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
时亚苦笑了一下,无声的安慰了师父一下。低头开了一方,双手奉给了段鼎,段鼎看看抚须微笑,转手递于绮罗。
绮罗看了看。和父亲的思路差不多。不过药方是全新的。她看了时亚一眼,目光一闪,轻轻的拿笔改了一味。顽皮的再递还给父亲。
段鼎轻拍了她一下,笑骂了一声‘没规矩’,才接过。看看,‘噗’的笑了。笑完,才再递还给了时亚。
时亚其实对自己是很有自信的,他看绮罗改自己的方子,颇有些不快的,正如师父说的,这太没规矩。你可以不吃我的药,但是没有当着大夫的面改人方子的。更何况自己还是师兄,是长辈,心中多少有点觉得师父把师妹惯坏了之感。
不过他面上不显,但还是接过。看了一眼,眉头深锁起来。思索了半天。忍不住困惑的问道,“师妹这是何意,两味药效相似,份量相同,结合起来。功效并无二致?!”
“我夫家开大药房的,师兄的药开得太便宜。”绮罗故意说道。
顾仁终于明白岳父为什么笑了,合着是笑绮罗的小女儿之态,非要占人之先才好。虽说他也疑惑,这不是绮罗之性,不过还是笑道,“你真是,多大了,还这么捉狭师兄。”
绮罗就做了一个鬼脸,算是撒娇了。
因为没跟公婆请示,顾仁也不好在岳父家里吃晚饭。只能老实的告辞。不过,顾仁走是还是对时亚说道,找一天,请他到长春堂坐坐。让他这个师弟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但上了车,夫妇对视,一齐收回了笑脸。
“怎么看?”绮罗先问丈夫的看法。
“刻意了些,不过有真才实学。”顾仁也看了那个药方,说实话,一面又配合了之前的药方,而又有他的独到之处,是很适合此时绮罗大病之后的修复之方。
但是细想想,这个方子的功用与之前岳父的方子并没有更突出的功效,他做的,不过是想让老爷子和他们都看到,他没有退步罢了,只是这又显得太过刻意了。
“你真客气,若不是之前我听爹提过,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师兄,还是学成的师兄。不过,经过了我爹的试练,结果呢?十多年过去了,此人在杏林毫无声息,这是说不过去的。凭那个方子,时亚之名就该传遍天下了。”绮罗轻叹了一声。
“所以你示弱了。”顾仁想到刚刚绮罗故意的孩子气,非要改一味,这原本就不是绮罗的风格。她一直对自己的医术是有足够的自信的,她用不着用这种方法来显示自己一定高人一等。所以这只能说明,她在向时亚示弱,向他表明,自己就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子罢了。
“他的手很白,指间无肉。指甲剪得很深,但尾指甲却留得很长。”绮罗没回话,却说起了时亚的手来。
顾仁倒是没注意这个,不过,他很关注绮罗,当绮罗被号脉时,他习惯的关切了,于是当绮罗一提,他马上能回想起来,点点头,“那只能说明,他这些年,其实是在阳光很猛烈的地方?”
“一是说明,他这些年,应该是居无定所,不像你我这般养尊处优。二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他是用毒的,因为一直在接触毒药,他之前会在手上套上羊肠衣,再塗以薄腊。长此以往,他的手就与常人有异。”
“你当年也这样?”顾仁想到绮罗说过,她上世后来也是用毒的,所以此时,她的表述是清楚而又明白的。
“是!”绮罗点头,正是因为她当年也这样,她于是对用毒的人特别的敏感。医术这么高,用毒这般强大,又叫‘时亚’。绮罗都觉得世间之事,似乎太过狗血了。
“所以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顾仁果然够了解她了。
“医药界能有多大,他这些年没在永安朝闯下名号,而我在上一世,也没在永安朝里听过这个名字,就表明,这个人,从来就没在永安朝存在过。若不是死了,就是他改名换姓,在其它的地方活着。而我正好知道,有个用毒极狠的鞍然国师,名叫阿士亚。”
“那岳父?”顾仁一身冷汗了,如果这就是鞍然的国师阿士亚,那么岳父母怎么办?跟这样一个人共处一室,实在太危险了。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你要不去兵部找秦大爷喝一杯?”绮罗笑了下。
顾仁明白绮罗的意思,时亚昨天才回到仁心堂,没拿到药方之前,他不会把段鼎怎么着,而让秦修盯着他,摸清底,直接把人抓了,岳父母也就安全了。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要打草惊蛇罢了。
“是不是太简单了?”绮罗说完了,又郁闷了。
阿士亚当年何等的风光无限?可是做了她多年的对手,你来我往,各有输赢。虽说最后一役时,他终是失败而告终,但对绮罗来说,她是当那位是再世之师的。
结果这回他竟然回来了,还是父亲教出来的。所以她能摸清他的路数,不是自己够聪明,而只是他们是师出同门,真的换一个人,只怕她就没这么好运了。
想想,这回阿士亚竟然自投落网了,回头,真的让秦修把他抓了,这事就这么结束了,那么鞍然就又失一臂,感觉竟然有些不太真实了。难不成,这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什么简单?”顾仁有时觉得自己跟妻子是心意相通的,可是有时,他又觉得自己真跟不上老婆的跳脱的思维。
“把他抓了,以后在战场之上,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此消彼长,一切是不是有些让人觉得太过顺随了?”绮罗困惑的看着丈夫。
“关你何事?记得吗?少思少忧,你才能养好。”顾仁瞪了绮罗一眼,这人真是说不信啊,没事又想战场了,关她啥事啊?
不过自己想想,又摇摇头,“一点也不简单,显然,这回是你的药起了作用。咱们的药是有标识的,而程安自然知道,这药是岳父所制。时亚研究之后,定能仿制,但是,我们封锁了边关线,药材连片叶子也送不出去。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然要急的。想要药材,就得跟我们搭上线。更何况,他知道,这药是岳父所制,别人要不到药方,但是他作为惟一的亲传弟子,骗去一观,岳父能不给?所以他必要亲来的,换个人,其实都没用的。”
“也是,再说,他此时并没成名,永安朝里目前除了我这个老对手,知道他的了了无几。他回来,一点压力也没有,惟一的变数就是我。所以,活该他倒霉。”绮罗高兴了,觉得这个解释,她心情好多了,再想想丈夫的话,又摇摇头。
“他要的是解毒丸的方子,不是保心丸。保心丸对他用处不大,而解毒丸是针对他的,所以他必须来。而那个方子,我爹都不很清楚。”
绮罗对阿士亚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这个人,心比天高,若是知道自己苦心研究的剧毒,竟然被人破解了,还制出了大量的预防药丸,他得多么震惊与气愤。除了要知道破解之法外,更重要的是,要杀了自己吧。不过这个,她不打算告诉丈夫。
顾仁想想又恨了起来,“若不是程安那厮,岳父也不会身处险境了。”
绮罗不说话了,对她来说,程安这个名字已经太远久了。对一个无关的人,她还真懒得费那个心了。
第二十二章 时亚
秦修果然是个简单而粗暴的人,顾仁一找他,他直接点了隐卫,冲到仁心堂。好在,秦修再怎么鲁莽,也会先把仁心堂暗暗地的一围,清了外围之后,直接冲进仁心堂。
段大夫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猛的看到这个,也不禁大怒起来,段大娘也吓得不轻,忙拉着段大夫直发抖。
“秦大人,这还有王法吗?”段大夫怒吼着。
“那位就是时先生吧?”秦修看看不远处的时亚,笑了一下,手一挥,很快,时亚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晕了。用牛筋绳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就被扔在了段大夫夫妇的脚边。
“打开他的嘴,看看有没东西。”秦修终对着段大夫夫妇一块拱了一下手,回头吩咐了一声。
副将打开时亚的嘴,用竹签仔细检查,没有蜡丸之类的玩艺,想想不放心,直接打落了时亚满口的牙齿。一个也没留下。如此剧痛之下,时亚自然醒了,对着段大夫哭喊着,不过没牙了,声音显得很是怪异。
“秦大人!”段大夫愤怒了,眼泪也都掉了出来,就想扑上去跟人拼命了。
“把他带回去,身上的东西全给我扔进石灰水里,他人扔进池里泡着。”秦修对段鼎还是有爱的,一边自己亲身上阵拦着段鼎,一边吩咐着。副将带人把时亚带走,小院里也恢复了平静,段大夫怒视着秦修。
“秦大人这是何意,冲进来抓走老夫之徒,是想安一个什么罪名给老夫不成?”段大夫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指着秦修的脸。若是平时,他断不会如此,眼睁睁的看着爱徒满脸都是血的被带走,土人也有点土性的。
“老爷子,您闺女救了我媳妇,您也救过我的命。我不给谁面子,也得给您面子不是。是您女婿让我来抓人的,刚刚做的都是您女婿让我做的。他说了,这位时亚真不是好人,全身都是毒药让我们小心。我不是怕您这儿有危险吗?真的马不停蹄就来了。对了。他的房间在哪。他的东西我们都要带走。”秦修毁人不倦,呵呵的就把顾仁给卖了。
“是宏毅让你们来的?”段大娘马上不哭了,马上问道。
“当然。说了,这人恐怕是鞍然来的奸细,图谋不诡!我真是担心您二位的安危,即刻就来了。”秦修看刚刚的表功没成功,于是再表一次。
“他爹,庆余这么多年没回来过,现在突然跑出来是有些奇怪,宏毅只怕也是担心吧。”段大娘自然要站在女婿这边的,“秦大人。庆余的房间在这儿,您看看,不过我看他没什么东西,只怕会失望。”
“我们街坊出门行商十八年,回来时,儿子都长大成人了。长久不归有什么可奇怪的。”段大夫没搭理妻子,盯着秦修的眼睛,表明长久不归,不算是什么问题,满街都是在外滞留不归之游子。这不算是什么理由。
秦修笑了,扶着段鼎坐下,段大夫得好好敬着,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没病,现在太医都不敢信了,谁知道哪天,朝庭看自己家不顺眼了,太医一剂药就能让自己家断子绝孙,所以有一个好大夫,可值得信任的好大夫,做心腹,这是很重要的。于是,他脾气难得好一会的,乖乖的陪着段鼎好好坐着。
“老爷子,知道您心疼徒弟,就这么一个成器的,说实话,若是没事,谁都高兴,可是万一有事呢?万一真的跟您女婿说的,他是奸细,我真不怕他卷了您家的方子逃了,我真是怕您和夫人出事。”秦修说得情真意切。
“是绮娘让你们来的吧?”段鼎坐下,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他还真不是瞧不起女婿,而是女婿真没那个天赋,最多发现有点不对劲,不会直接说那是奸细。而秦修口口声声的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个女婿就算是真的,但是秦修能买女婿的账吗?
“顾夫人发现时亚的手不对,那是常期用毒之人的手。”秦修决定也不藏着掖着了,看看外头,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段鼎沉默了,绮罗看得到,是因为她对时亚没有原生的感情,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本能的防备,然后细心的观察,看出不妥也是正常的。
而他也细想想,如何在制毒时安全防范,他也是教过他们的,在段鼎看来,无药不毒,无毒不药。所以他的药理和毒理是放在一块讲的。
时亚和绮罗后来都能制毒,这与段鼎的理念不无关系。绮罗一眼看出了那双手,而段鼎不是没看见,而是他本能的回避了。对段鼎来说,时亚是特殊的一个存在,一个被他当成儿子,或者弟弟的存在。
段大夫下山之后救的第一个人就是时亚,时亚是个孤儿,沿街乞讨。被蛇咬了,晕倒在城墙的边上。路上人来人往,却没一个人帮他。那时段鼎非常年轻,刚刚师满下山,于是马上为时亚解毒,当然,那时他并不姓时,也不叫亚。
‘时亚’这姓名是他们师徒人生第一次合作。他的毒被治好了,抱着段鼎要拜师。段鼎那时也是少年心性,也就满口答应了。问他姓甚名谁,结果这位从小吃的就是百家饭,穿的百家衣,他就叫‘小乞丐’,不时还被人叫什么‘杂种’,‘小鬼’之类的。
“碰到师父也是我时来运传,就姓时名转运好了。”不得不说,那时的时亚就极其的聪慧,拍着胸对段鼎说。这话说得就根本不像是从小长在街头的小子能说得出来的话。
“姓时可以,不过叫传运太俗。不如叫亚。”段鼎摇头,想想叫‘时运转’就觉得恶寒,赶紧说道。
其实段鼎也是调侃于他,‘亚’取自《汉十六经》里的一句话,‘夫地有山有泽,有黑有白,有美有亚。’亚其实本义为丑。段鼎当时是调侃他长得丑。当然,亚也有次之一等的意思。后来段鼎还是告诉他,取为亚字,还是希望他不可凡事强求,次一等是福,下一次会更好。只不过,那时的时亚,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时亚就在那时跟着段鼎,段鼎出师本就是师父让他游历天下,增广见闻之外,也是四处行医,好磨练自己的医术。他也是从小跟着他的师父吃过不少苦,对着时亚,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对他真不是像对后来徒弟那样,真的是百般的疼爱与呵护,教他读书认识,讲解医道,真是不厌其烦。
时亚就是这么跟着段鼎一点点长大,凭着他的天赋,他的医术跟着段鼎一块迅速的成长起来。他们一块一点点的长大了。所以,他们曾经是比父子还亲近的师徒,也是朋友,是亲人。
在段鼎觉得技艺已成,他终于回到了京城,顾师兄帮他娶了亲,生了绮罗。段鼎一直还是把时亚当成继承人的,或者,他从来就没觉得时亚是跟女儿有什么不同。
在绮罗三岁时,段鼎觉得时亚也到了该出师的时候,便他对他说,“你已经学成了,你该出去独立的走走,闯出自己的名堂。”
时亚当时没说什么,对他三跪九拜之后,背着段大娘准备的行李就走了。一走就这么多年,连封信也没回来过。后来段鼎对以后的徒弟,女儿都那么严厉,多少也是受这件事的影响,他有时想想,自己是不是光顾着教他医术,却没教更多,所以他对徒弟和女儿严厉,是从师父那儿学来的,因为他知道感恩,那么用这个法子,女儿和徒弟也会知道感恩吧。所以其实基本上,段大夫医术一流,与人相交,其实是九流的。
时亚的回归,其实也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段大夫这段时间正为自己年过半百,却面对的是后继无人而焦虑着。这让段鼎时常会想起旧事,特别是绮罗身子变差之后,他也明白,绮罗毕竟是女儿,她更重要的幸福不是成为自己的继承人,而是长春堂的宗妇。因为这样,他也就越发的想念当年的徒弟,惟一的一个。
当时亚真的回来了,于是段鼎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到可以忽略一切,甚至忘记通知女儿,时亚回来了,他忙着让段大娘收拾屋子,忙着问时亚是不是还爱吃这个,爱吃那个。他甚至没有考较时亚的功课,对段鼎来说,只要人回来了,就成。成不成名医,能不能名满天下,都不重要。
现在听秦修提到了时亚的手,段鼎的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在女儿和徒弟之间,段鼎自然更相信女儿,或者也不是相信女儿,而是他也想到了那双手。绮罗是段鼎教的,而段鼎和徒弟之间相交最深的就是时亚。他们很亲近,于是他们也很了解。很多事,不用讲得太透的。
往事还历历在目,段鼎真的没想到,十多年不见,现在他终于回来了,结果现在告诉他,这个徒弟可能真的有问题,所以此时怎么不让他老泪纵横。
“顾夫人的意思是,在永安朝里,用毒高手也是数得出来的,大家也都知根知底,时先生医术高超,又是用毒之高手,而一去经年,寂静无闻。这与常理不合。她真的是担心万一心怀不诡,您和段夫人就太凶险了。”秦修趁热打铁,表明自己真不是乱抓人,自己真是好人。
第二十三章 顾仁被刺
段鼎好一会儿,从怀中拿出一瓶子药,轻轻的倒在几上的牛皮药纸上,十几颗血红色的药丸滚落出来,每一颗都芳香扑鼻,让人都觉得食指大动。
“这是什么?”秦修都不禁咽了一下口水,他都不知道,原来药丸也可以做得这么诱人。
“他做的补药,非常好。他天分绝佳,只略比绮娘逊色一点罢了,也是不可多得的医学天才。”段鼎真的心疼难忍。
“这是毒吗?”秦修本来伸手想拿的,一听是那位做的,马上缩回了手,动都不敢动。
“不是,是真正的好药。”段大夫轻轻的看着那一颗颗血红的药丸,泪又滴了下来。这药他没吃,昨天收到之后,他就常常拿出来一颗颗的看,徒弟还念着自己已经岁数大了,于是做了补药当成礼物送给自己,这份心意,让段鼎感动不已。
“您别伤心,我们就是看看,若只是帮着鞍然人做点小事,我们就把他放了。”秦修还真没想到段鼎会哭成这样,只能安抚着他。他也没法子,老爷子就这么一个成才的徒弟,心疼是必然的。只是,绮娘也不是那随便乱说话的主,就算她猜错了,她也担心父母,这也是情有可源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这点上,秦修还是很认同的。
段大夫不搭理秦修,自己又小心的把药丸再放回去,再揣回了怀中。
随从跟着段大娘出来,时亚的东西很简单,几件单衣,因为顾仁一再提及他是用毒的人,秦修也不敢碰,用几边的毛笔翻看着。还有几本书,不过也不是很精深的,就是一般的医学典籍。而包里还有两个胆瓶,和段大夫那个差不多大小。只不过这两个显得粗劣一些。
段大夫直接用手拿了,打开看看,咦了一声,跟刚刚一样,把那瓶中的东西倒在了刚刚的牛皮纸上。有一部分是秦修认识的,他吃过,但是细看看。又觉得不太像。
“这是保心丸吗?”秦修拿了一颗,放到鼻子下头闻了一下。味道很像,但没有保心丸看着细腻,要知道保心丸能完全的化在水中,一点渣都不会留下,可见其功夫了,而这颗,看着就粗糙得紧。
“是也不是,这是他仿制的。”段大夫皱眉看着那药丸,用竹签切开一颗,放到鼻下闻了一下。再用竹签把药丸辗开平铺到纸上,细细的闻了一下,“他真行!”
“是什么?”
“虽说他手上药材不够,他还是做出来了,用了一部分鞍然本地之药材。功效也许没你吃的那么好,但是,这个药力更为刚猛,用于战场急救,是优于原方的。所以,他真的是从鞍然回来的!”
段鼎面如死灰。之前就已经听女儿说过,程安身上是有保心丸和解毒丸的。她想知道,用毒之人,会不会在医术药理之上差点,但毒术好的人,哪一个又不是在医药之上,有着超强领悟?
如今看来,女儿还真是留了一个心眼,她看到了那双手,马上就想到失踪的的药丸,想到了鞍然。自己果然老了,被久别重逢的徒弟一下子冲昏了头脑。
所以刚刚秦修的话也是废话,一个为鞍然军方做事的军医,到永安朝来,还想被放了,那就是痴人说梦了。好一会儿,把两瓶药一样留下两颗,其它的,交给了秦修。其实秦修留这个没用,不过看老爷子这样,他机灵一动,老爷子是想给时亚吃吗?刚受了伤,于是老爷子觉得担心了。用这个法子,让他能好得快点。不过,好得快了,等杀头吗?秦修不敢多说了,对段鼎夫妇长揖一身,赶忙走了。
顾仁偷偷的在兵部等着消息,知道人抓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副将还问,要见见吗?顾仁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飞的似的跑了,基本上,顾仁还是觉得自己是小人物,还是别惹事了。
不过世间事,是他不想惹,就能不惹的吗?刚出兵部,一支强驽箭对准了他。
顾仁被送到家时,腹部已经被打穿了,秦修亲送他回来的,秦修当时正好回兵部,要亲自审问的,在门前跟顾仁刚说两句话,一箭就射了过来。也不知道针对谁,顾仁面朝外,下意识的推了秦修一把,那箭就直射入腹。秦修一面叫人防范,一面抱起顾仁躲到一边,顾仁那时还有意识,看看伤,拼着一口气让他快送自己回长春堂。秦修其实原本想送他去仁心堂的,毕竟段大夫的医术还是靠得住的,不过此时他脑子也不太好使唤,叫来车,飞快的把顾仁送回了家。
羽箭从前腹一直打穿到了后背,从外头出来了。秦修也是行武出身,拿着箭,一并交给了绮罗。
绮罗纵是见惯了这血腥的场面,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挽起袖子,号了一下脉,再看看伤,才对顾仁笑了一下,“没事,这事我见得多。”
顾仁笑了,他知道,在外伤之上,绮罗比段大夫高出不止一个段位,安静的闭上眼。绮罗先封住筋脉,止住血,再确定了没有伤到内脏之后,小心的处理了伤口。不得不说,顾仁的命极大了,伤的是腹腔,避过了重要的内脏,只伤到了大肠。清了污血,用羊肠线封住了伤处,内外包住。除了失血之外,顾仁算无大碍。
但是,就算这伤在绮罗看来伤得不算重,但却让她愤怒不已,前后洞穿,除了表明是近距离射杀之外,她找不出其它的理由。可是这般的近距离,却不对着要害之处,这摆明了,伤人者根本要的不是顾仁的命,是另有所图,还在兵部的门口,就是赤|裸|裸的是在挑衅了。纵是伤者不是顾仁,曾经出身兵部的绮罗,也深感羞愤,更何况这是顾仁。
“看着像是驽箭。”秦修递过了那只三寸长的小箭,他当然知道是驽箭,只是这些世家子,习惯了不说确定之语,才会有此一说。
绮罗接过,长久的盯着那支箭。清洗干净之后,轻轻的拿起。这是一支纯银打造的驽箭,入手颇沉,而这箭,却不是绮罗第一次看到了。上一次,是在程喜的肩头,由此,她也知道,这只箭的来由。
纯银箭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在用,就是鞍然的长公主银镜。这位长公主,从来就不屑与他人用相同的东西。因为名字之中有个银字,于是平日里所使用的东西,大多都是纯银所制。就算是她的兵器也是一只银色的强驽。而她平日用的就是银箭头,而对于特别的人,就会用纯银箭,从箭头,箭身,箭尾的羽翼都是纯银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