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是个机灵的,这边韩重希刚开口,他就猜到了后面韩重希话里的意思,等韩重希话音落下,他已经跑出了花厅,不过一时半刻就从外书房打了个来回,取来了薛瑞卓的庚帖。
韩重希命韩平将庚帖递送给薛家主事的嬷嬷,又讨回韩素的庚帖,当即端茶送客。
薛家人倒也没有过多纠缠,成功退了亲就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去,当真是说不出何等嚣张。
左右那个时候的韩素与薛瑞卓之间也还只是停留在议定亲事,交换庚帖的阶段,薛家尚未放定,因此这个亲事退起来也是干脆利落。
只有韩素被韩重希死死拽着,全无心思去计较这婚事是退是留,只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看着打伤祖父的仇人施施然扬长而去,就连嘴唇被自己咬出血了都不自知。
这是年少的韩素首次体会到真正可以被谓之为“无能为力”的滋味,哪怕是幼时在韩老夫人手下艰难讨生活的时候、哪怕是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韩素心中的无力与痛恨都没有那样强烈过。
因为韩老夫人虽然对她不待见,可最多也就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使些阴招磋磨她,却并不敢光明正大地对她苛刻,韩素自小就是个刚强的性子,她自己立得起来,这样的磋磨对她而言就算不了什么。后宅虽然水深,可以埋葬无数青春女子鲜嫩的华年,但若是一个人的眼界和心胸根本就不在此间,韩老夫人的那些小心计自然便不能将她拘束。
对韩素而言,这世上真正的,最最亲近的人始终只有祖父韩重希一个。她自己的亲生父亲早在当年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抛妻弃女访仙而去,双方之间的感情不谈也罢。至于母亲,韩母是一个再传统不过的小家碧玉型女子,温婉柔弱,以夫为天,韩父离家之后她就像是失了泥土的鲜花,在短短时日里迅速枯萎下来。她终日以泪洗面,根本就不会去想自己如今也已经是为人母了,当然也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比她更加弱小更加需要保护的小韩素在等待她的照顾。索性韩家不是一般的门第,即便幼时得不到母亲的照顾,有一堆的奶娘妈妈媳妇子小丫头围着,韩素到底也还是磕磕绊绊地成长了起来。
幼时的经历让韩素这一生最不愿意成为的就是父亲和母亲那样的人,一个自私,一个懦弱,一个不负责任,一个只懂逃避。不可否认,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幼时韩素对母亲其实很有几分同命相怜的复杂感,她也曾为母亲打抱不平过,可后来她一日日长大,母亲却一日日凋零,她对母亲怜惜就全变成了恨其不争的愤怒。
年少的韩素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懂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因为失去了另一个人就懦弱地只能放弃自己。她曾经声嘶力竭地求过母亲,求她哪怕是为了自己这个女儿,振作起来,活下去,可是换来的从来都只有一叠声的道歉。她也忘不了韩母一次次含着泪,对她说的那些话。母亲说:“素娘,阿娘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只是苦了你,我对不起你,我可怜的孩子。”
除了道歉,她竟然再没有旁的话。
韩素也曾说过:“既然放不下他,你去找他。”
换来的也只有母亲茫然哀伤的泣诉,她说:“素娘,你不会懂的,你不懂。你还小,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人,你怎么会懂?他已经不要我了,我怎么还能放下一切追上去?我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点的尊严。再说了,他是去访仙,我又如何能知晓他在何处?如何寻他?”
韩素的确无法理解,如果说失去了那个男人就算是一无所有,那她这个女儿算什么?她是不存在的吗?
况且,既然清楚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为什么不能干脆放下?既然放不下,又为什么不去争取?就为了那点其实早就不存在的可怜尊严,她将自己困在茧中,看不到世间的一切美好,最后终于自己将自己困死。
临死前的那一刻,她甚至是解脱快乐的,她说:“素娘,我终于要走啦,我这一生做什么都很失败,唯有你这个女儿,不必我过多操心就能自己过得很好。你这样好,阿娘便是走了也能放心。只有一点,我一定要同你说。素娘,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一生都不要像阿娘这样为一个男人陷落终生。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再不会有旁人爱重你胜过他自己的。”
韩素听着她的话,简直想要嚎啕大哭。
如果说自己的成熟懂事也能成为母亲放弃自己的理由,那她宁愿自己再无用一点。纵然表现得再刚强,也不会因此就失去对母亲的渴望,这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是那时候尚且年少的韩素?她也知道母亲并不是不爱自己,只是这种母爱并不足以支撑她坚强起来,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用死亡来逃避一切。
韩母说错了,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个人爱重韩素胜过爱重自己,那就是她的祖父韩重希。
老将军一生戎马,经历了太多,临到老来反而将满腔的柔软心肠全都投到了韩素这个长孙女身上。韩素可以说是韩重希手把手一点点教养长大的,他教韩素怎么生存,怎么做人,更教韩素什么是信义,什么是坚持,什么道,什么是理!
因此在韩重希被姚丹打伤的那一刻,韩素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人生至痛。
枉她素日里还颇有几分自诩,到了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一旦连祖父都庇护不住她的时候,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只能够眼睁睁看着至亲的祖父被人打伤,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表达愤怒都不可以!
原来她如此无能,原来在仙人的力量面前凡人是如此弱小,竟不堪其轻描淡写地挥手一击——
韩素对姚丹又怎么能不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师,面对韩家这一群凡人,不论对方是否位高权重,地位尊崇,对他而言,凡人都不过是蝼蚁而已。他轻描淡写一挥手,就能要去韩重希性命,仙家权势往下一压,就能令韩素不得不远走天涯。而今十数年隐忍,终于再见到这个最大的仇人姚丹,韩素心中翻滚的情绪简直就要在这一刻立时沸腾开来!
她太高看自己了,即便经过再多年沉淀,她也无法在面对姚丹这个大仇人的时候心怀平静。
既然如此,勿需再忍,何不快意恩仇?韩素脚下一动,正要迎上前去,手腕间忽然就是一暖,申屠彦握住了她的手。韩素目光冷厉地转望过去,申屠彦摇头,毫不退缩,与她对视。
第182章 绝壁饮风雪(十三)
韩素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一声声,重如擂鼓。
她的心脏在快速鼓动,体内血液翻滚沸腾。
恨意如潮,在她心中掀起一重重滔天巨浪,她泥丸宫中剑河汹涌,森然剑意从她胸中激荡而出,她与申屠彦对视,目光森冷得有若实质,在她目光所直视的地方,申屠彦竟感觉到丝丝刺痛!韩素虽然尚未达到剑意成煞的境界,可也相差不远了。她修炼时间太短,到底是缺乏了一些积累,一旦积累足够,不止是突破到元神境界,就是修出剑煞也指日可待。
这是何等天资,没有仙根的凡人虽然总是被阻拦在修仙的门槛之前,可一旦突破极限成功入道,那修为进境又何止是一日千里?
申屠彦心下微微感叹,他目光沉厚,神情坚决,即便是被韩素用这样杀气四溢的眼神看着,也并没有分毫要退让的意思。
半晌,韩素才转了转被申屠彦紧紧捏住的那只手腕,叹道:“师兄,你可以放开了。”
翻腾的杀意一寸寸平息下来,如同世上的每一道暗流,又被深藏回平静的表象之下。韩素顺利地将手脱出,转头再看向越走越近的姚丹一行人时眼中已经能够不再表露出任何情绪。
作为被人深恨的对象,姚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韩素这边的暗流汹涌。一行低阶修士中,他走在最前头,修为又最高,显然是处于领队的位置。他身量中等,面容是带着慈善的那种清癯,看起来三十许人,此刻正带着笑容悉心回答身旁低阶弟子们的各种疑问,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文稳重,倘若韩素不是恨他至深,只怕这一眼看去都要对他生出好感。
在韩素的记忆中,姚丹的形象一直被停留在视人命如草芥的淡然傲慢中,她想也想不到,原来再见姚丹,姚丹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不论对方是什么样子,都根本不可能动摇韩素杀他的决心。姚丹此刻无害的模样同此前他在天涯无踪镜中显露出来的形象、以及他当年的冷漠傲慢相比,反而更令人深刻感觉到此人的可怕。
双方离得更近了,韩素听到姚丹在说:“剑类法宝的攻击力虽然强大,但我们毕竟不是剑修,即便用剑也并不能真正发挥剑的威力,反倒不如使用其它更与自己属性相合的法宝。比如徐永,你天生三系仙骨,其中水系最弱,火系最强,木系次之,虽说水火相克,但好在木能生火,火势助长之下,你的水系仙骨完全可以摒弃不用。此前那盏七曜星火灯便很适合你用,再配合上你原本便有的藤木环,你炼气初期阶段适用的主要法器便都有了。”
说得身旁的一众低阶修士们连连点头,他又提到符篆的选择和用法,点评术法的修炼和应用,又提及各种有关神通和秘法的传闻,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说得又透彻又详尽,不但他身旁的众多低辈修士大感叹服,就连旁边一些同为炼气后期的修士都被他吸引。他每说一段必然有人附和,显然在是这集市的常客,且声望十分不错。
这个时候不论韩素是向他发起生死擂的挑战,还是直接当街杀人,显然都是要犯众怒的。
况且这集市本就是太岳宗的产业,姚丹是太岳宗弟子,又与此前发生的那桩大事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韩素若是选择在此时对他动手,显然是不智的。
许是感觉到韩素的注视,正说得逸兴遄飞的姚丹忽然转过头来看向韩素。他脸上犹然带着说到兴起的笑意,看向韩素时话语也并未停顿,只是向她微微颔首,点头致意,仿佛在与一个合眼缘的陌生人打招呼。
——他根本不认得韩素!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去记忆当年自己曾随意压迫过的凡人少女长的是什么模样,如今自然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女修与自己之间竟存在着那样的仇恨与纠葛。
这一瞬间与姚丹对视,韩素的表情虽然仍旧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激荡的情绪究竟有多强烈。
她站在街边一步也不能挪动,只是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神情,看似不咸不淡实则以恨不能用眼神将对方杀死的视线注视着姚丹,静默许久。
申屠彦依稀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在这一刻也体贴地随她一同沉默。
半晌,姚丹与旁边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便又继续迈步前行,行走间他瞥向韩素,脚下就是一顿,问她:“这位道友看来好生面善,可是与姚某在某处见过?”
修士的记忆很少出错,姚丹既然隐约有感觉,那他的确就是见过韩素的。
眼见大仇人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却根本不认得自己,这滋味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以言说。再听到姚丹问及是否在某处见过,韩素简直就想要大笑出声了。她平常难得将喜怒形于色外,这时候虽然有要大笑的冲动,却也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浅笑出来:“姚先生不记得我,我却是记得姚先生的。”
这话很有几分莫名的意味,姚丹不明所以地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倒是姚某失礼,不知这位道友是?”
韩素微微笑道:“既然想不起来,便不说也罢,我的姓名等到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先生知晓。今日得遇先生,实在令人心怀畅快,先生事忙,便不多叨扰了,后会有期。”说着,微微向他一颔首,随即眼神滑过旁边的申屠彦。
申屠彦牵起她的手,微笑道:“师妹,走罢。”
韩素不再多看姚丹一眼,与申屠彦携手离去。
姚丹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他的这个表情正被暗中观察着他的申屠彦看在眼里,申屠彦的修为已至化神后期,在这个通常只有炼气修士才会前来的地下集市中他的修为本已是绝强,再加上他剑修出身,元神更是稳固得非比寻常,就是一般的炼神前期修士神念都未必能及得上他,他要想悄然释放神念,在这集市中暗中观察姚丹,根本就不成问题。申屠彦与韩素此行就是为姚丹而来,不论是韩素要报仇,还是申屠彦要通过姚丹追查些什么,两人都不可能真的就此离开,他们虽然看似是远离了,可实际上申屠彦的神识一直都跟随着姚丹,不曾放松须臾。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不对。”见到姚丹神情,申屠彦笑了。
韩素道:“正该看看他心乱之后会有何反应。”
姚丹藏得太深,对付这样的敌人,相比起小心翼翼的试探等候,韩素更愿意引蛇出洞。
申屠彦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也认同她的做法。
他其实是比韩素更喜欢直来直往的人,若不是姚丹之事干系太大,按照他以往的作风,根本就不会顾忌这许多,直接抓了人一番逼问,不服就搜魂,再没有二话的。
可惜两人的隐忍却并没有在短时间内收到好效果,申屠彦一连监视了姚丹五天,姚丹都只是正常地带着太岳宗一队小修士停留在集市中,或往返各摊位之间,或聚众论法,或干脆歇息在邸店中打坐调修。
他生活规律,作息正常,且又热心和善,乐于助人,就连悄悄观察了他五天的申屠彦都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表现实在太好,不论人前还是人后,竟都始终保持如一模样。他带着的那队小修士也大都是真心敬仰他,尽管他的修为并未超越炼气,跨入元神,但很显然,即便是同辈的几个炼气中期修士都照样将他当成长辈尊敬,并不因为双方修为相差不远而稍有不逊。
这五天当中,申屠彦也收到了殷灵山的几次传书。
关于此次的大事件,殷灵山详述了门派的调查结果。
这次的事情显然是有意针对于三清宫的,死亡的数千炼气修士中,光只是三清宫弟子就占了八百有余!须知十三仙门中,三清宫素以收徒严格而著称,并不像许多门派那样大肆收敛门徒,八百炼气弟子哪怕是对三清宫而言,都绝不是个小数目了!
至于元神修士,直属于三清宫的死亡人数甚至多达六十八个!而五年以来,除去这一次,整个十三仙门中有统计的元神修士死亡人数也不过一百多而已。
当然,这一批死亡的修士中,身份最高的还当属冲天峰长老关沂南,只是他的尸身已经在这次的爆炸中化成了飞灰,他真正的死因却是不好判断了。不过根据其他人的死状来推测,这数千修士之所以集体死亡在回风原中,最主要还是受到了某种幻术的大面积招引。还有些话却是传书中不方便说的,殷灵山只叮嘱申屠彦,叫他尽快带着韩素赶回山门。至于那拜师礼,殷灵山则笑言,即便没有旁的宝物也无事,只叫韩素多拿几尺天罡玄金石出来便是,这东西既能给钟长空,想必给他这个师尊也是无妨的。到第五日上头,因为殷灵山催得急,申屠彦甚至都动了直接擒获姚丹的心思的时候,姚丹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第183章 绝壁饮风雪(十四)
“姚丹离开集市了。”邸店的客房内,申屠彦神色一动。
韩素也有所感应,她虽然不能像申屠彦那样用神念时刻跟随姚丹,但她掌握着姚丹的追踪印记,这印记的感应范围却又比申屠彦的神念感知要远太多。申屠彦的神念已经非常强,也不过是覆盖方圆千里,而韩素通过天涯无踪镜得到的那枚追踪印记却可以无视一切距离与阻碍——或者说,只要是在天外天内,不论姚丹到了何处,一旦被锁定,他将永远也逃不过天涯无踪镜的追踪!
姚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锁定了,他一如往常地带着自己手下一队太岳宗弟子离开了集市。
在千心窟,这样的集市不仅仅承担着物品集散交易的职责,也是千心窟这一处险地中难得的安全之地。千心窟中每一个小型集市都必然会有至少一个的元神修士坐镇,集市外又被各大门派联合设置了不少阵法,在以炼气修士为主的千心窟,这样的配置的已经足够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住集市的秩序。
千心窟是废弃的灵石矿洞,在矿脉被废的许多年后,矿洞中虽然基本上已经不能再看到灵石,可还有许多的伴生矿石被留了下来。这其中最多的是一种叫做灵光石的石头,这种石头本身材质普通,也没什么旁的用处,只是能够在黑暗的环境下放出各种颜色的微光,煞有几分可爱。偶有修士会采集灵光石回去做照明之用,但大多数的灵光石还是被弃置在矿洞中无人问津,反倒给矿道做了天然的照明,方便修士行走。
姚丹带着这队修士已经在千心窟历练了一年有余,对集市附近的大部分矿道他们都已经很熟悉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一窝巨齿鼠。巨齿鼠是一种繁殖极快的妖兽,它们既有着鼠类妖兽的灵敏,更有着许多鼠类妖兽并不具备的惊人咬合能力。巨齿鼠嘴巴一张合,甚至能咬断一般黄级二品的法器!
对化气后期和炼气初期的小修士们而言,巨齿鼠的牙齿一种很好的锻造法器的材料,狩猎巨齿鼠也是妖丹他们在千心窟最常做的事情。
大多数巨齿鼠的等级都是在黄级一品到黄级二品之间,也就相当于修士们的化气后期和炼气初期,只有鼠群中偶尔会出现的鼠王有可能达到黄级三品。这个时候就需要姚丹出手了,他手下那些小修士们并不足以对抗这样等级的妖兽。
但总体来说,狩猎巨齿鼠对姚丹他们这个小团体而言并不算困难。重复了无数次的巨齿鼠狩猎已经让这队修士有了懈怠之心,在又一次的成功狩猎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提议:“姚师兄,我们深入千心窟吧?”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每次都是狩猎巨齿鼠,卖出之后也就是那么点固定收益,那么点灵石已经越来越不够我们修炼用了。”
附议者众多,反对的基本没有,姚丹干脆爽快地应了,着众人收拾好这次的战利品,便并指做诀,抬手放出一道符。
这道符名叫妖灵引,在探路寻妖一道上颇有其独到之处。一般的妖灵引放出后会幻化出一双巴掌大的妖灵羽翅,羽翅翩飞,其后众人只要跟随就能随之寻到最近处的妖兽。姚丹的妖灵引又有所不同,他在符咒一道上很有几分天赋,经他改良的妖灵引不但能够帮助追寻妖兽,还能根据施法者输入其中的法力水平来自动选择不同等级的妖兽,这就避免了低级修士寻到高级妖兽的可能,免去了不少危险。
这队小修士都对姚丹很是信任,妖灵引一出,不用姚丹招呼他们就主动自觉地紧紧跟随起来。
一路上,众人都有几分紧张与兴奋,既期待能在妖灵引的指引下获得新的收益,又担心遇到未知的危险。
矿洞中灵光石的颜色几经变换,各种彩光纠缠纵横,映在众人脸上,显出几分光怪陆离。
几个转折之后,众人离得集市越来越远了,眼前洞穴渐渐狭窄起来,忽然间,妖灵引往前一冲,就冲入一面石壁中,瞬间隐没不见。
姚丹低喝:“是幻阵!”他吩咐众人,“你们退后,待我来破阵。”
小修士们紧张得纷纷议论:“怎会有幻阵在此处?幻阵后面是什么?难道是许多年前守矿修士们留下的宝藏?”
当然也有冷静的:“此处并不算太过偏僻,若是当真有古修士遗留下的幻阵,定然早就被破了,怎会留至如今?此阵必是后人所置,你们小心,不要太过喧闹,以免扰了姚师兄。”
但见姚丹抬手一挥,便取出八面阵旗。
他一面掐指计算,一面将阵旗打入对面幻阵的各方节点处,幻阵中便是一阵迷雾涌出,伴随迷雾的是一**潮涌之声,仿佛正有滔天巨浪要从那洞壁之后涌出,瞬间将对面众人淹没!
眼看幻阵声势越来越大,姚丹猛地打出连串手决,口中念诵咒语,大喝道:“八卦轮转,天覆地载,否!疾!”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隐隐的“否”字在幻阵中一闪即逝。那幻阵中的巨浪之声便猛地一顿,就哗啦啦倒退了回去,不过片刻巨浪消隐,那面原本被伪装得很好的石壁也轰然洞开,却原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矿道口,被人用幻阵遮掩了这才显化成石壁模样。这石壁虽是欺骗了修士们的视觉,却欺骗不了妖灵引这样的特殊符咒。
小修士们低低欢呼起来,纷纷夸赞姚丹:“姚师兄真是厉害!”
“还好有师兄出手,否则我们便是来到此处也定要错过去的…”
“师兄的符法、阵道都是一流,只怕在整个天外天的炼气修士中也是顶尖的了。”
姚丹面上含笑,不温不火地谦逊道:“天外天何等广大,我这点手段又能算得了什么,可不要将大话说过,否则我便要无地自容了。”
他又指向被轰开的洞口:“里头的妖兽原来是千幻蛛,这幻阵虽然厉害,可千幻蛛却是天生就能无视掉许多幻阵,便有一头母蛛在里头选了个洞室做巢穴。这千幻蛛除了破幻了得,旁的倒没什么。但这种特殊的妖兽用来做灵兽却是极好的,在集市上卖价也高,里头正好有许多千幻蛛卵,你们进去将母蛛打败便能尽数取来,速去罢。”妖灵引是他释放的符咒,此刻妖灵引咒力尚未散去,他便可以轻易通过妖灵引感应到里面的场景。
千幻蛛战斗力并不如何,却很会躲藏,平常极为难寻,因而很是稀有。且千幻蛛能力特殊,若是果真有千幻蛛卵,拿出去卖掉定能得到一笔对化气、炼气这两阶段修士而言堪称是巨款的财富。
姚丹身后的小修士们瞬间激动起来,立时就有几个人要往洞内冲去,还有几人则犹豫地望着他:“姚师兄,你不去么?”
“你们去便是,我并不缺这些,便在此处守着给你们断后。”姚丹微微一笑,又催促,“快些罢,千幻蛛触觉十分敏锐,若是耽搁太久,叫这些小东西挖洞跑了可就不美了。”
这话一出,有心急的已是几个闪身进了洞深处,就是走在后面的那几个也忙急急地进了洞,不过片刻,洞外就只剩姚丹一个了。
他却将手决一变,也不收回此前打出去的那八面阵旗,反而低声诵咒,抬手一指,阵旗之上灵光涌动,不过片刻这个此前才被打开的洞口就又再度被幻阵掩盖了起来。但见那幻化而出的石壁形态宛然,色泽逼真,竟是比之前那个幻阵做得还要更出色,更加贴合环境。
姚丹负手立在幻阵口,凝目看向来时的方向,朗声道:“道友一路跟随,到此处也该尽够了,还不现身么?”
远远缀在后面的申屠彦微微一惊,对韩素道:“此人颇有几分门道,竟能感应到你我的存在。”
韩素道:“他言语含糊,想必不能肯定跟随者的人数,师兄你且莫出来,待我会一会他。”
申屠彦颔首,韩素的战力虽然毋庸置疑,但她与姚丹一个是炼气大圆满,一个是炼气后期,在修为境界上却差不太远,姚丹若是有什么秘法能够感应到她也并不出奇。
“师妹你且去罢,我给你压阵。”申屠彦后退一步,抬手虚引。
韩素微微一笑,缓步而出。
姚丹站在幻阵之前,见到出现的竟是那日在集市中见过的女修,不由得有些惊奇。他脸上显出讶色,立时便问:“竟是道友,道友为何跟随我等?岂不知如此行径乃是大忌?”虽然是责问,但语气温和,神态也并不严厉,很是显出此人的好脾气。
韩素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半晌,方不咸不淡地道:“我十分好奇,姚先生究竟有多少面?”
口说好奇,不过她的语气却并不真正显得有多好奇。对韩素而言,姚丹是大仇人,杀了才是正经,若不是因为此人与之前的大事件颇有牵扯,韩素根本不会同他废话,早就一剑斩了过去。
姚丹微微皱眉,韩素的杀意虽然隐藏极深,可不知为何,一见到韩素他就莫名不安。修士的直觉往往敏锐,姚丹并不敢无视这种感觉。他面上却仍旧维持镇定,笑道:“道友很是有趣,姚某出身太岳宗,多少年来始终如一,又何来多面?”韩素淡淡道:“是吗?”顿了一顿,“那姚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在凡间,你是如何面对凡间诸人的?”姚丹笑容顿时滞涩:“凡间?”他神色略僵,眼中现出沉思之色。
第184章 绝壁饮风雪(十五)
纵横交错的深深洞窟中,五颜六色的灵光石交相辉映,幽幽彩光映衬得内中景物一片迷离。
韩素眸光沉静,内敛了滔天杀机,含而不露。她已等待太久,沉淀多年的仇恨在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滚滚的时光洪流从那遥远的过去翩然而至,悄然着陆。
半晌,姚丹略带疑惑道:“我只在十四年前去过凡间一次…”
修仙者的记忆力确实都是极强的,他此前不过是因为那是凡间所以不曾在意,此刻仔细一回想,猛然就发现,眼前女修与十几年前那个凡人少女竟是如此相似!
姚丹悚然而惊,脱口便呼:“是你!”
韩素道:“看来你已经成功回想起来了。”
姚丹嘴唇一阵哆嗦,难以置信地看着韩素:“你不是没有仙根吗?”之所以会切实记得当年的凡人少女的确没有仙根,却是因为这个女子原是薛瑞卓的心上人。姚丹在太岳宗地位一般,虽然并不像有些炼气弟子那样巴结薛瑞卓巴结得厉害,却也因为他背后的那位炼神祖师而对他更多高看几眼。
他当年之所以会下凡间,也正是因为要迎薛瑞卓入宗,有此一番因由,一旦回想起当年之事,有关当年那个少女的点点滴滴自然也就在他心中清清楚楚地重新放映了出来。宛如时光回溯的幻阵一般,一切都清晰得纤毫毕现,甚至是半点色彩都不褪。
姚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见对面的女修沉默不语,他却是越想越慌,越慌越是没底,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你是以武入道?”
话音一落,他就听到自己心里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一角倾塌了,露出了背后令人绝望的事实。
韩素淡看向他,并不言语。
这是无声的心理战术,没有痕迹的气势之争,她能敏锐察觉到对面姚丹的心理防线正在以雪崩般的速度迅速塌陷,眼看着就要到达一个极限,对方的表情却忽然奇异地镇定了下来。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向内握了握,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叹道:“世上之事,因果循环,果然奇妙非常。你…是叫韩素罢?”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眼神中有种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与赞叹。
韩素微微颔首,道:“你还有话要说么?”
“你…是要来杀我?”姚丹略迟疑了片刻,“我可以问一问,除了来杀我,你预备如何对待薛师弟么?”
韩素道:“我只杀你。”意思是,并不准备杀薛瑞卓。
对韩素而言,薛瑞卓早就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她对这个人,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
祖父之死虽然与薛瑞卓的退婚脱不了关系,但并不是他要指使姚丹杀人的,冤有头债有主,韩素并不会无端去迁怒旁人。不过虽然没有要杀薛瑞卓的意思,韩素这一生却也都不会原谅他。不恨,不等于理解,不等于原谅,最多只愿从此不要再见,便是再见也不要再相识。
相忘于江湖,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姚丹的嘴唇又翕动了两下,半晌,才又苦笑道:“也是,你如今也是仙道中人了,与薛师弟正好…”
话音尚未全然落下,他看到对面韩素脸上略带嘲讽的笑容,这话终于也还是无法继续说下去。他垂在两侧的手又动了动,张嘴道:“…”
他无声地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的身形忽然就是一阵模糊,他脸上表情还停留在真诚的苦涩上,他迅速模糊下来的身影却是在转瞬间突兀消失——便是这么一眨眼间,姚丹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他此前的种种作态,原来不过是要拖延时间而已!
殊不知韩素其实也在有意等他将时间拖延,若不是为了看他的底牌,韩素早就一剑将他斩杀,又何需与他废话?
一面通过追踪印记感应着姚丹的位置,韩素一面传音给不远处的申屠彦:“他并未离开千心窟,不过已经到了两千里之外。”
申屠彦一直在用神识暗中观察着这边事态的发展,闻言便道:“原来不只是固定的大型传送阵,他身上定还有小型传送阵盘或者是遁术一类的符篆。师妹,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追去!”他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韩素身旁,剑光一卷便带着韩素向她指引的方向追去。
他们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姚丹最后会逃向什么地方。假如他出不了回风原,回不了太岳宗,那么,他要如何逃离追杀?
申屠彦的剑光速度比韩素的要快太多,他神念笼罩范围已达千里,亦是真正达到了千里之外、动念之间,飞剑取敌首级的境界。这时候姚丹一逃就是两千里,千心窟的地形又复杂,可申屠彦带着韩素剑光飞遁,却不过是花费了小半刻钟的时间就已经隐隐接近了姚丹所在。
前方空气却渐渐灼热起来,显然随着这一番深入,他们已经开始向地底岩浆层靠近。
空气越发灼热,就连洞壁上灵光石的颜色都开始变得单一,开始向着红橙之色转移。这些红橙色的灵光石散发出火一样的光芒,交映在矿道中,衬得整个世界都仿佛着了火。
嘀嗒——嘀嗒——
一下一下似重水落地的声音从矿洞深处传来,幽幽回荡在这四通八达的纵横矿道中,令人莫名心惊。
申屠彦停下剑光,放缓脚步。
前方隐隐约约地传来模糊不清的人声。
“竟是…以武入道…”
“禀告主上…能抓则抓…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