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韩素顿了顿,“要说凡间,凡间有王朝,有国度,统领万民的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君命天授,凡间帝王往往自称真龙天子。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在王朝统治之下或一世碌碌,或建功立业,或闲云野鹤,或汲汲营营。众生百态,一言难尽。”

方寻大感好奇:“凡间原来也有国度,仙界也是有的。仙界之大,广袤无垠,虽难以穷尽其界,但在现有的已被大量开发的九州之中,便有三大仙国。三大仙国鼎足而立,并不太能区分其大小。仙帝统领仙国,但从不说君命天授。在仙界,只有最强大的仙人才能登上帝位。”

韩素微微一笑:“在凡间,登上帝位的虽然个人实力未必最强,但其势力却必然最大。否则这个皇帝要么是末代皇帝,要么就只能做个被架空的傀儡。”

“做了帝君还能被架空,当真是不可思议。”方寻想了想,又道,“不过也不无道理,便是在仙界,虽说是强者为尊,可也有那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即便本身修为一般,但身旁却往往高手环绕,地位尊崇。可见人之强弱,不单单要看其力,还要看其势。”

韩素道:“如此说来,仙人也并不全是高洁无尘的。”

“仙人也有七情六欲,凡有七情六欲,便免不了恩怨情仇…”方寻道,“除非是修那太上忘情道,将七情六欲全数修掉,最后成就忘情琉璃身。无情无欲,大约便真能高洁无尘了。”

“那也没意思得很。”韩素道,“在仙界,人们常修哪几道?”

方寻道:“多半还是以力证道罢,太上忘情道太过凶险,一着不慎便会被七情焚烧,是极少有人能修的。”

韩素问:“可有功德证道?”

“这是上古修行之法,至今已少有人走。”方寻惊奇,“凡间莫非有人修功德?功德证道之法便是在仙界也凋零已久,只有寥寥几个世家中还有人坚持。”

韩素又问:“仙界可是人人皆修仙?”

“那是自然,不修仙,还能做什么?”方寻道,“凡间却并不如此罢?你说凡人们或碌碌一世,或建功立业,那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韩素道:“或种植粮食、织布制衣、打造巧具、买卖经商,或考取功名,投身朝廷,为官作宰,或进入军中,保家卫国,总之衣食住行等小事也好,经世治国等大事也罢,总归都是要有人做的。有了这些,才能形成秩序,组成国家。凡人生活虽然只有百年,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样样都能有所经历。说起来,一百年,竟也不短了。”

方寻轻舒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大构架倒也与仙界并无二致。衣食住行,仙人们也是要的,而经世治国,仙界也有仙国,有朝廷,有秩序。”他顿了一顿,又疑惑,“难道凡间除去凡人不修仙,其它都与仙界相同?”

听他说到这里,韩素心头忽然一动,就问:“你说仙界人人修仙,莫非仙界人人都有仙根?”

“仙根?”方寻讶然,“为何说仙根?”

方寻居然问“为何说仙根”!

再没有一刻,韩素能有此刻之震惊。

方寻这简单一问中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多到韩素一时竟有些失语了。

她这样定力的人在这一刻都不由得心绪激动,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随珠。

“你不知仙根?”韩素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翻滚着的情绪,“仙根难道不是仙凡分野?没有仙根便不能凝聚元神,难道这些全是错的?”

方寻轻“唔”了一声,恍然道:“当然不是,我也是有仙根的,只不过仙根也没有那样重要罢。在仙界,仙凡分野不是仙根,而是元神。要想修好元神,也不独独是看仙根的。”

一股巨大的失望顿时向韩素袭来,大起大落之间,很是叫韩素体会了一把上回方寻发现她是凡人时的心情。

方寻这一句话,只是片刻便将韩素适才生起的些许侥幸全数打落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仙界不是没有“仙根”之说,只不过他们将元神看得更重。

在方寻说来,“仙根”并不那么重要,可在韩素这里,“仙根”仍旧是鸿沟!

韩素缓缓调匀呼吸,眉目微微下垂,脸上便忍不住带了几分自嘲的苦笑。她轻轻吐气道:“是我想岔了。”

方寻道:“凡间虽不能人人皆修仙,但也是有修者的罢?”

“自然,否则仙界哪里来的飞升仙人?”韩素已平复心绪,她笑了笑,“你在仙界,莫非没有见过从下界飞升而上的仙人?”

方寻道:“仙界之下有大世界三千,小世界无数,有的纯是凡间,有的便是修仙界,还有修魔界、妖精界、冥域界,等等等等,我哪里能够样样都弄清楚?自然更不能知道你那一个凡间是个怎样的凡间。”

“三千大世界?无数小世界?”韩素心中惊奇,“原来世界如此广大,倒是我坐井观天了。”

“人能看尽一界已是不易,更何况是那无数世界?”方寻道,“在我们紫宸仙国的国都有一面观世镜,通过观世镜可以观看下界众生百态事,甚至还可以透过观世镜投影法身到下界,通过种种轮回历练以磨砺心境。只可惜观世镜寻常不会开放,能入观世镜的,不是世家贵胄,便是天纵奇才,如我这般边缘化的小人物,大约穷此一生也休想在观世镜中走上半遭。不然,我便能与你详细说说这三千大世界了。”

韩素叹道:“今日闻君数语,已是令我大开眼界。”

方寻道:“你多说说凡间的事情给我听便是…便说你,你又是什么出身?现如今在做些什么?”

“我?”韩素道,“我出身将门,幼时父亲便离家修仙去了…”

她大略说了说自己的经历,因为对方远在仙界,韩素说来也没什么顾忌。她条理清晰,用词简练,不多时便从出身说到了如今。方寻听罢,直感叹:“真是离奇!”

韩素道:“为何说离奇?”

方寻道:“你短短二十几年生命,经历如此之多,难道还不离奇?你说的果然不错,凡人虽只有寿数百载,可这百年间的经历当真也是不可令人小觑。我仙界众生虽然大多长寿,可修行修行,有时一个闭关便是百年。有些仙界之人,便是活上千年,也未必便有凡人百年经历丰富罢。不过凡间之人也未免将这仙根看得太重了,个人资质好坏,又岂是一条仙根便可决定的?”

韩素奇道:“不独看仙根,那还看什么?”

方寻却沉吟起来,好半晌他才略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要说仙界是人人都有仙根,也是不错的。只是不知这凡间为何会有人有,有人无。如此…我要去查阅些资料,下回再与你分说罢。”

他道了别,不过片刻,随珠的热度便彻底降了下去,那边也不再传来声响。

第68章 红颜粉黛易去(十八)

韩素一面巩固修为,一面静待时日,忽忽间,几日便过去了。,

天宝十四年十二月初四,那一日天降大雪,冰冻了护城河,安禄山大军终于兵临城下!

二十万大军分为六路,将将堵住洛阳六大城门。上东门,建春门、水通门、长夏门、定鼎门、厚载门。

还余下两个城门,安喜门和严安门。

围六遗二,正是用兵之道。

少不得洛阳城内人心浮动,不少军民都想通过那余下的两个城门逃出洛阳。东都留守李憕下令死守,更在安喜门和严安门两处驻派亲卫,凡有敢于出逃者,一律格杀勿论。

御史中丞卢奕忧心忡忡,不免规劝李憕:“何苦如此?不如放开两门,让想要离开的百姓们全都逃生去罢?心不在此处,强留着反倒徒增祸患。”

李憕苦笑道:“当我是有意要弄得这般民怨沸腾么?可这城门一开,不说安史乱军中的奸细会不会趁隙入城,便是这临阵开门之事,也足以弄得军心浮动。到时人人都要离开,留下洛阳一座空城,谁来阻挡这安史乱军?你我又不是诸葛亮,还能有唱空城计的本事不成?”

卢奕素来是个没有太大主意的人,他虽然是卢家如今的族长,更占着御史中丞这样的位置,可真正撑起卢家的还是这庞大家族中的诸多儿郎,真到了关键时刻,卢奕便有些不顶用了。他身边有人旁敲侧击地提醒他可以劝诫李憕开城门,他便来同李憕说,李憕一说起开城门将有诸多祸患,他立时又被说服。

便长吁短叹起来,又犹犹豫豫地说:“虽是如此,但总归有许多人家世代生长在洛阳,是不愿轻易离了故土的。将士们不都说,要与洛阳共存亡么?这个城门便是开了,也不至于就变空城吧?”

李憕简直无话可说,这关键时刻卢奕无法力当一面也就罢了,居然还拎不清东西,白白给人添麻烦。偏偏他除了优柔寡断了些,为人还是极忠义的,大是大非上从来没有错误。李憕无奈,只得压着性子耐心道:“敏忠,你特特将我叫到一旁,便在只为了说这一件事?”

卢奕讪讪道:“只怕民变,因而着紧。”

意思就是的确只为说这一件事了。

李憕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便走。安禄山大军临城,同时直面兵事的城门便有六个,李憕也顾不过来那许多,便直往定鼎门而去。

匆匆上了定鼎门城楼,只见城外敌军已是摆开了阵势。盾兵在前,步兵在后,旌旗遮云,兵甲凝寒。

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全是黑沉黑沉带着盔甲的人头。

李憕都不由得看得胸中气短,腿肚发软。城门上众守兵大多神色低沉,都是憋着气,心里发虚的。

“法师!”李憕身后带着一队官员与随从,上了城楼便先问图突,“有几分把握?”

图突准备多日,至今终于直面叛军,倒是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他哈哈一笑:“瞧这一个个,都吓成什么样儿了!城守也不必惊慌,且看某的阵法,这叛军消不消受得起!”

安禄山的中军就在此路,他摆开仪仗被大军围在最中间,因见李憕终于到来,那边叛军军阵中便忽然居中让开一条道路。一员悍将骑着高头大马越阵而出,他身上披着寒光闪闪的铁甲,一身大将军服制,虽然坐在马上,仍能看出身材魁梧。他手上横着一柄足有两丈的长戟。长戟通体黎黑,刃尖闪着寒光,那长度惊人的戟身横在马背上,叫人不看其它,单看这一只戟,便只觉凶威凛凛,遍体生寒。

这大将一手挽着缰绳,另一手忽地将长戟一挥,便在半空中带起一阵锐利风声。

他张口便道:“李憕,你要做千古罪人么?”

这大将虽是越阵出来,但隔着护城河,所处位置离那城门也还足有一段距离。况且城门极高,然这大将在下方只是这么一喝,那声音却如洪钟似的,竟然响彻了大半个战场!

城门楼上诸人听得这一喝,更是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宛似耳边响了炸雷似的,只听这一声,就气弱了。

事情发展至此,李憕的气性反而被激了出来。他大步走到最前,微一拧眉,亦是冷声喝道:“乱臣贼子,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当真不知羞耻。左右,放箭射杀他!”

他一声令下,两边弓箭兵便立即将弓拉满。不等他话音全落,嗖嗖数道利箭已是离弦而出,带着惊人的劲风向着马上大将疾射而去!

李憕左右的弓箭兵自然不是寻常兵士,个个都有百步穿杨之能,然而眼看这数支利箭就要将人射穿,马上大将却只将手中长戟一转,便听得砰砰几声,他已是轻松将这数支利箭挡掉。

这大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李憕,你这罪人答不出话来便要拿箭射我,当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这软绵绵的几支箭,李憕,你已经倒行逆施到连饭都舍不得给手下兵将吃了么?当真国贼也!”

他话音一落,身后数万兵将便立时齐齐跟随呼喝:“国贼!国贼!国贼!”数万兵将齐声呼喝,真是雄浑骇人,其声震天。在这一波波骇人的声浪中,便连巍峨的洛阳城墙都仿佛受到震动,簌簌地掉落起砖屑来。

这大将又长笑着说:“李憕国贼,哈哈哈哈!”

因此人声音极为洪亮,他一出声便气势逼人,再加上李憕的声量大小只是寻常,他此前的那一番话便只有他身旁众人才得听见。此刻被敌方将领这一颠倒,又有敌军万人齐唱,一时间对方士气节节高涨,而洛阳守方众兵士俱觉颜面无光,被这一番嘲笑得,简直都恨不得不要见人了才好。

李憕又惊又怒,他本是文官,并不熟谙军事,只是今朝制度渐渐变革,他到洛阳来做城守,渐渐也就随了大流,掌了洛阳的军政大权。

此刻遭遇对方这野蛮又险恶的叫阵,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李憕一时竟慌得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图突皱了皱眉,忽然将袖一抖,手中便扑簌簌落下了八面小旗子。他手势一起,当即甩旗布阵。也是奇妙,眼见着这些小旗子全是木质手柄,可经得图突这一甩,却轻松就没入了城门楼上坚硬的石砖地上。八面小旗子摆成了一个巽为主位的八卦旗门阵,正正好将李憕圈在其间。

图突道:“城守只管再与他说话,有了此阵,对方便是喊破了天,也不能再遮盖你的声音。”

李憕又惊奇又惊喜,也顾不得细问,眼看对方骂阵不歇,己方士气节节下降,连忙就提了提气,高声道:“安贼罔顾皇恩,罔顾民生,为一己私欲而起逆反之心,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沿途饿殍遍地,血流漂杵。此刻犯我洛阳,竟明目张胆颠倒黑白,如此险恶猖狂,不使人杀而后快简直愧对天地!憕身受皇命,今我洛阳守军十万,便叫安贼有来无回,葬身此地!”

他吸取了教训,这一回语速既快,吐字又清,一口气下来,竟叫对方没有插嘴的余地。

当然,洛阳的守军是没有十万的,充其量五万顶天了。这其中真正能守城的老兵还只有两万,余下三万全是临时招募的新丁,战斗力不说也罢。

得亏了图突的旗门阵足够神奇,李憕本来声音斯文,在这种两军叫阵的时候是最最难以发挥作用的,然而经得图突阵法加持,他的声音却自然而然地就被放大了无数倍,这一起声,就仿佛是直接响彻在整个城墙上空似的,声音虽不洪亮,却字字清晰可闻。再加上他为官多年,自有一股气度,一番话后,战场上顿时就是一片寂静。

实在是李憕的声音竟能生生压住对方数万人骂阵之声,声起处直似天音,使人无法不惊讶,不震撼。

便是李憕自己,也在说完之后好生吓了一跳。

图突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李憕连忙趁热打铁,振臂呼道:“将士们,我等沐浴天恩,此刻正是报效国家之时。乱臣贼子不足为惧,有天命在此,杀贼岂不如杀鸡屠狗?将士们只管勇猛杀敌,建功立业,李憕今日在此立誓,誓与众将士共进退,誓与洛阳共存亡!战事抵定后必为诸位请功封赏,绝不冒领诸将士半分功劳。倘若有违此言,叫李憕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叫我李憕后代世代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一番话,说得洛阳守军士气大涨。尤其是李憕后来的毒誓,更是使人无法不感动。

有前段时日冬打雷之事在前,又有图突此刻装神弄鬼在后,李憕这番誓言一出,倒是信的多,不信的少。

卢远一直站在旁边,此刻举枪便喊:“杀贼!杀贼!”

洛阳众将士便齐声附和,也大喊起来:“杀贼!杀贼!”

虽然人数不及叛军,可守军多是高高站在城墙之上,既是居高临下,又是占据着大义的位置,士气顿时便大涨起来。

卢远将手上银枪往身后亲卫手上一递,接过了乌胆铁弓,取箭三支,往弓弦上一搭,便挽弓如月,瞄准了对方阵前那黑甲大将。

那人脸上正现恼恨色,就见三支利箭宛似流星般忽地破空袭来!

虽是三箭,这三箭却是同时射出,箭出之后竟只得一道声音。便听“嗖”地一声响,这三支利箭转眼已是到了那前来骂阵的黑甲大将面前。

箭分上中下三路,每一支都直指他要害之处!

那大将右手长戟一拨,左手就顺势拔出了别在腰间的短刀。

他一拨一挡,虽是震得手臂发麻,却终于是险险挡住了这三箭。然而还未等他松上一口气,卢远的另三箭却又紧跟着侵袭而来。

一箭射马首,一箭射那黑甲大将的咽喉,还有一箭,直射他长戟!

噗地一声,那马首中箭,战马轰然倒地。

马上大将随即跌下,躲过了射向咽喉的那一支箭。

然而便在此时,因他位置变换,那原本射向他长戟的那一支箭却是直直撞向了他的眉心。

再无可避,黑甲大将被一箭毙命,立时死在当场。他旁边兵士众多,游侠高手也有,然而竟无一人能够赶在他毙命之前救他一救。

可见卢远之箭,快到了何种程度。

“卢将军威武!”洛阳城头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第69章 红颜粉黛易去(十九)

黑甲大将的死既振奋了洛阳守军的士气,也激发了安禄山叛军的戾气。

主将仪仗处,安禄山气得摔了手中酒杯。他率领手下大军一路向洛阳进犯,当真是摧枯拉朽,不曾遭遇半点阻碍。原以为到了洛阳也必能轻松降城,不料手下大将孙孝哲前去骂阵,却被敌将一箭射杀在阵前,真真丢人之极!

安禄山挥手便扇了旁边内侍一个耳光,将他打得扑倒在地,口中则怒骂:“无用的混账东西!丢人丢到一群废物面前,还不快滚?”内侍名叫李猪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宦官。安禄山尚未谋得大位,便已经迫不及待摆起了皇帝的排场,即便是在战场中,身旁居然也还带着宦官,可见其野心。

其子安庆绪忙上前道:“父王何必与这无用的东西计较,没的气着了自己。”他又向两边打眼色,然后一脸关切地看着安禄山。

安禄山情绪稍缓,也懂了安庆绪的意思。这可是在大军当中,旁边都是将士,孙孝哲就算死得再不光彩也能算一个战死。况且孙孝哲是他身边跟随已久的老将,这些年一同出生入死,功劳也立得不少,如今这人一朝身死,他不加恩抚也就罢了,还在此处大发脾气,未免叫人寒心。

“罢了,我也是因为你孙叔叔的事情心里难过这才迁怒与他。”这里说的他,便是李猪儿。安禄山立时偷换概念,又向李猪儿挥挥手,“过来罢,这里缺不了你端茶递水,你还能到哪里去?你又不能打仗。”他又看向诸将,叹道:“阿哲就这样去了,那敌阵的小将实在可恶。庆绪,务必叫人将你孙叔叔的尸身好生保管,待我替他报了大仇,再拿那杀贼的人头来祭他!”

安庆绪应是,旁边几个大将也纷纷表示同仇敌忾。

叛军这边收拢了阵型,安禄山点将发令,盾兵便开始前冲,身后是步兵举着云梯,跟在盾兵之后开始冲城。更后方还有投石器,往往三五个士兵推着投石器,又两人搬石发射,虽则笨重不便了些,但此物实为攻城利器,安禄山叛军行进得如此顺利,也是少不了投石器相助的。

一时间杀声震天,城墙上箭如雨下,城墙外刀山兵海。

洛阳守军这边的压力立时就大了起来。

李憕硬挺着站在城墙上不肯下去,虽然瞧着这战场有些发怵,但强自镇定的功夫他还是有的。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身旁无人能够窥探到这位城守心中的紧张。

他强压下不定的心绪,问图突:“已是两兵相接了,法师何时发动阵法?”

图突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轻松摆出他的神棍样,只微微笑道:“不急,时候未到。”

李憕又问:“当真不能派出诸位侠客前去刺杀敌将?”

今朝游侠之风极盛,尤其又以长安洛阳两地为重。洛阳城中游侠之多自不必说,便是旁处,也有那慷慨侠义之人听闻洛阳募兵,特特集结而来,愿为守城出力。

李憕便将众游侠分编成两个百人小队,以营称之,一个叫搬山营,一个叫神锋营。李憕打仗不在行,收买人心却最是在行不过。他本身朴素自持,又能礼贤下士,对市井游侠亦极为尊重,从不摆文官士族的架子,轻轻松松便将两队游侠哄得服服帖帖。

当然,他自身人格魅力也不可小视。有手段无可厚非,难得的是他的的确确忧民在先,治兵治民都是鞠躬尽瘁,再没有半点懈怠的。

图突也不好在他面前装得太过,只道:“安禄山军中亦是游侠不少,与其将搬山营和神锋营派出去,不如留守城墙。以防安禄山派遣游侠为先锋,上城头来大开杀戒。”

图突说的也很有道理,今朝游侠成风,其中高手虽然极少,但游侠们习练轻功,飞檐走壁,倘若跟随大军而来,又有云梯相助,一旦上得城墙,洛阳守军又如何能够抵挡?也不需对方游侠人数有多少,只消有得一两百个,在这城墙上打开几段缺口,后面大军再趁势而上,洛阳便守不住了。

李憕无奈,只得紧张地看着两军交战,心中一片沉重。

旁边卢远站在城头弯弓搭箭,每隔数息便射出一箭,专往敌军中勇武之人射去,每一箭必然带走一条人命,箭无虚发,却是渐入佳境。

图突轻抚着手中一支不过半寸长的袖珍小箭,左手食指指尖往中间一掐,便将这袖珍小箭拦中掐断。

他早与韩素有约定,刺杀敌将是韩素的任务。他炼制了几对子母小箭,这边子箭被他掐断,韩素那边的母箭便会有所感应。以此为讯号,便是韩素发动的时候了。

在图突看来,一个先天高手在刺杀时所能起的作用显然是无可估量的,比多少个后天都要方便。尤其韩素修行水之真义,身法精绝,战场立功再是容易不过。

图突所料不差,安禄山大军尚在数十里之外时,韩素便趁夜混入了安军当中。第二日拔营收帐,韩素又斩杀了一个不起眼的敌军,换上了对方的衣甲,就混在叛军中一直到了城下。

韩素虽非首次接触这样的对战,却是首次见到这样大规模的战争,更是首次如此近距离的亲身参与到这样大规模的战争中来。千军万马,杀气震天,人在战阵中一眼看去全是人墙,便是走动起来也仿佛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尽头。兵士们脸上的表情或是狰狞,或是麻木,城墙上利箭飞来,要么命留当场,要么躲过此劫,又奔向更深的深渊。

这样的场景令人无法不震撼,人命之微贱到了此处更是被无限放大。

韩素虽然在辩驳图突时只说天道之下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善恶,然则此刻所见,心中却仍然免不了生出戚戚之感。

人的欲望到了可怕处当真是极为可怕,安禄山此次叛乱虽说是由诸多原因造成,但不可否认,他本身的欲念也在这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真要说到“不仁”,比之天道,人类才是真正的“不仁”。

修行修心,第一桩便要学会控制欲念,而非被欲念所掌控。

震天的喊杀声中,韩素仿佛身化一缕烟水,在数万大军中逆行而上。她穿着安军的衣甲,长剑反握在手中,看到身着将领服饰的人便游走过去横剑一挥,立时就能收割一条人命。这些将领中不乏高手,有些人身边也有游侠儿保护,但韩素所过之处,却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她不单单是真气修为跨入了先天中期,在剑意上的领悟更是已经达到初步凝形的程度。流水剑意神妙无比,莫说是寻常武夫,便是一般功力的先天高手到了韩素面前也同样难能与她匹敌。她又杀过便走,虽是身在数万军中,却能游走自如,似在无人之境。

初时因叛军人数太多,韩素便是斩杀几个队正、旅帅、校尉,也并不如何显眼。而越到后来,叛军中损失的中低层将领便越多,到此时,弊端便显现出来了。令行难下,军心动乱,韩素所到之处,众兵士纷纷躲避,有时人挤着人,甚至造成了不少的踩踏死亡!

安禄山眯着眼睛大马金刀地坐在战车上,眼见韩素的身影在大军之中时隐时现,他眼力原就不好,再加上这一片片俱是人头,便更加无法分辨出韩素究竟是在何处。安禄山恼怒地一拍座椅扶手,眼睛便看向了身后一直沉默站着的一个黑衣人:“陆先生,你看那刺客修为如何?”

黑衣人身材干瘦,脸色泛黑,一双手掌却是莹白如玉,极显眼,也极违和。

他开口说话,声音亦是粗哑难听:“至少是先天初期。”

只说了几个字,就叫安禄山脸上现出狰狞之色,他将眼睛眯得更紧了,问:“先生可能杀他?”

黑衣人脸上半点神色也不动,只道:“我去去便来!”短短五字,立即凸显了强大的自信。

安禄山大笑:“好!既是如此,孤便在此静候先生佳音了!”

黑衣人只是微一晃身,便退入了人群之中。

韩素默默计数,第五十人,第五十一人,第五十二人,等她杀到第五十三个人时,变故终于来了。

一只莹白如玉的漂亮手掌轻轻往前一递,那圆润的指尖便将韩素剑刃捏住。

感受到对方含而不发的强大气势,韩素剑势不停,斜指往上,一式逆水行舟便倏然而出。这黑衣人,是先天后期的高手!

这不是韩素首次遭遇先天高手,却是首次与先天高手进行生死之战。

韩素战意高昂,一剑递出,竟将黑衣人逼得连连滑身后退。两大先天短兵相接,光只是散逸的真气便迫得四周寒气散逸。

周围兵士慌忙四散开来,不敢过多靠近两人。

黑衣人不免赞道:“好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