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圣君…这次的梦偏偏特别真实。”
我的声音颤抖,眼神迷茫,仿佛依旧沉浸在悲伤血腥的梦境中。
“我梦见有人将我杀死了,自己的尸体被他剖开。那人掏出了我心,又挖出了我的肝…他还说…还说要将我的尸体一半喂狗,一半沉湖…”
从别处听来的话,经过这么唱做俱佳的表演,仿佛真是我亲身经历一般。我说着说着眼底就有雾气聚集,泪珠滴溜溜开始打转。
天青瞪着我,神色终于松动。
完美的面具崩裂,情感一丝一丝外泄。
惊,怒,惧,痛,恨。
然后是无边无涯,茫茫的哀。
“魔障,你中了魔障,中了魔障…”
他喃喃低语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面白如纸,似乎耗尽了真气一般。
我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偷偷瞄他,嘴里还不得空:“圣君,我害怕,豇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豆儿…”
天青忽然睁开眼,满目清明。
不过须臾,痛苦之色早已不在。
不愧是万年上仙。
“你是被那鲛人所惑,看到了妖界的罪孽!”他紧紧攥住我的手,神色坚定,“塞壬唱的歌,名为恶之花罪之源,你定是被那妖歌迷惑了!”
——恶之花罪之源?
我偏头看他,状似不解。
实在难以想象,那么美妙的少女,那么动人的歌喉,唱的却是世间最龌龊和最可怕的事。
“休要再想了。”
天青声音急促,微微带颤,又似乎夹杂着半分哀。
“别怕,那些只是梦,都是假的,假的。”他用手擦着我的泪,原先那张尊贵的丝帕早已被丢到一边儿。
我虽恼恨天青,很想戏弄于他,如今见他这般失色,心中却渐渐软了下来。
无论如何,升仙以来他对我青眼有加多方呵护,以他的至尊地位,本不必如此在乎我一介小仙的感受。要真是因为歉疚感驱使,他也算的上良知未泯了。
唉,罢了罢了,我不是方才还刚口口声声对着霁蓝说,不要追究过去么?
说到就要做到,于是我停止了哭闹,静待天青动作。
“呀,好冷!”
食指刮过脸颊,我惊觉天青的手仿佛三九寒天的冰块般冻得人直哆嗦,赶紧往床里躲。
天青脸色一暗。
“咳咳,那个,圣君,待小仙给你暖暖。”
我见他神色苍寂,心中不忍,索性反握住他十指,俯身轻轻呵起气来。
“小仙这里穷乡僻壤,没有什么暖炉香露,圣君不要见怪。”
我一边呵,一边讪笑。
天青不言不语,沉甸甸望着我。
我在他眼里寻得自己的倒影,双颊被夜风吹的通红,双目含星,额发凌乱。
天青忽然将手从我掌中抽出。
然后,他抓着我的手,一起伸进了我的被窝。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超自然,他简直做的超自然。
“暖暖。”
他朝着已然呆滞的我,似笑非笑,轻轻眨眼。
噗~~~~
我被这颠倒众生的一笑吓的魂飞魄散,默默缩到被窝角落里,咬手指恼恨自己的多言。
“豆儿。”
天青见怪不怪,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带着几分愉悦:“告诉你个好消息,珐琅回来了。”
“哦。”
我还沉浸在他方才那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笑里,半天会不了神。
“嗯?”
又是一个标志性的上扬音调。
——哎哟我的菩提老祖哇,赶快请走这尊言语功能障碍的大佛吧,姑奶奶我伺候不起啊!
一个鹞子翻身掀开被褥,我单膝跪在床上,面带无限敬仰:“圣君料事如神!多谢圣君开恩!”
心中却是百孔千疮,泪流满面。
“你不吃惊?”天青只是笑,任我闹着,将被褥层层围拢在我身上,“是浅绛先告诉你了?”
他的手指早已回暖,这会儿有些灼人的烫。
我万万不敢说出是霁蓝走漏的消息,只好胡乱点头。
“本想给你个惊喜的。”他垂下眼帘,仿佛有几分遗憾,“怪那丫头多嘴了。”
见我没说话,他复而抬眼,深眸中满是诧异:“你怎么不太高兴?”
——高兴!我怎么不高兴!要是不曾听到我前世的事,要是他没有掺和到那凶案里,只怕我这会儿要吊在他脖子上转圈了!可如今…唉,不说也罢。
“圣君,我被恶梦吓着了,有点儿昏昏沉沉。”我朝天青眨眼,长睫忽闪。
天青微怔,想了想,叹口气,扶着我缓缓放到床榻之上。
“睡吧,不要怕,我在旁边看你一会儿。”
他帮我掖好被子,然后毫不避嫌的大喇喇靠在床榻上。
我顿时无语问苍天——大哥,就是有你看着我才怕啊!
身边有舒神清香淡淡袭来,我一边闻,一边闭上眼想心事。
睡觉前不要想恐怖的刺激的,要多想些甜蜜温暖的,才能有助睡眠。
我想的是霁蓝。
我想起他那千载难逢的美色,想起他对我的许下的承诺——让所有鲛人都跪在我面前流泪,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豆儿想到什么了?”
头顶清冷的声音,此时多了一份温暖。
“想到了心上人。”
闻着令人放松的香气,我卸了防备,慢悠悠说出心里话。
被子里那双握着我的手猛的一紧。
“豆儿的心上人…是何人?”
那声音依旧淡淡,分不出喜悲。
“是全三界对我最好,长的也最漂亮的人。”
我脑海里满是霁蓝的蒜头鼻血盆嘴,那口碎米黄牙像天使般飞来飞去,满心满眼溢满蜜甜。
“…是么?”
那声音轻轻一问,握着我的手,不知为何又松开了。
“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也喜欢我?”
我的眉头忽然又皱起来。
——霁蓝真的喜欢我吗?如果真的喜欢我,他又为何拒绝与我私奔呢?
朦胧中有人一下下抚平我的眉头,温热气息在我耳边萦绕低喃。
“不要想了,好好睡吧。”
那好听的声音对我如是说。
我在心里点头,浑浑噩噩间,就这么沉沉入眠。
豇豆茎茎(九)
次日醒来,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果然深度睡眠有益身心健康。
架着波动云往芳草门飘去,路过南天门时,我的眼皮突的跳了一下。
——前世的我,真是死在这里的么?
小波想来知晓我心事,故意飞的很慢。我垂头打望脚下的路,脑海里想象着自己被人四分五裂的凄惨模样,禁不住五味杂陈。
挖心掏肺…隐约有飘渺之声遥遥传来。
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脸发白。
汪汪!身后似乎传来几声犬吠。
喂狗沉湖…那声音继续回荡。
妈妈咪呀,我狠狠一踹足下云彩,连滚带爬飞也是的跑了。
上气不接下气进了芳草门,却见浅绛牵了珐琅,望着我满面笑容。
“仙子豇豆红,芳主让你将功补过,命你这半年里每日去苍南饲喂香兽!”
她拿腔捏调宣布一声,跟着便将缰绳交与我手上,声音压的极低:“千年难得的好差事都能被你摊上,可把姐妹们羡慕死了!”
我回头一看,果然有好几位姐妹都眼露红光。
——要去苍南,必须得路过南天门。
——要是去放牧,多半会遇见天青。
我虽不恨他,但在听了霁蓝的话以后,却怎么也不能以平常心对他。
我害怕,发自肺腑的怕。虽然以往我也怕天青,但那时只是惧他相貌。如今听说了前世的事,我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虚伪的人,虽然,可能,也许,是逼不得已的虚伪。
这样一想,我最终还是将缰绳交到眼中红光最盛的仙子手中,甜甜笑道:“姐姐,豇豆最近都不舒服,这放养香兽的事,还是请几位姐姐轮流担待吧。”
那几位仙子面面相觑,复而大喜过望,红光从眼中移到面颊上。
“这怎么好意思呢…”芦苇仙子娇嗲嗲客套一句。
却见性格刚烈的蔷薇仙一脚就朝她踩下去,芦苇仙子立马吃疼噤声。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禁不住暗自摇头。
天青好天青妙,人人都道天青是块宝,可惜在我豇豆心中,天青远远赶不上霁蓝哥哥一株草。
我想我以后都不会主动去苍南。
见了南天门,也要绕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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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了珐琅,我不愿去练功悟道,心里总想着有件大事要解决。
——那土财主二郎神,我还欠着他几百万呢。
霁蓝哥哥有朝一日定会腾云驾雾前来迎我,届时我豇豆红万万不能身负巨债拖累他。
不过,如今我既然心有芥蒂不愿再见天青,自然也无法撮合二郎神惊世骇俗的爱恋,不知能不能跟他商量换个法子还债呢?
主意拿定,我一掀裙摆,壮士断腕的朝二郎神的府邸去了。
行到大门口,天兵告知真君正在宴客,要我多等一下。
一等便是数个时辰。
我百无聊赖缩在角落,手足冰凉,悻悻打量起土财主的宫殿。
这一看不打紧,可把我的下巴看掉下来。
二郎神的府邸如同他本人一般,金璧辉煌气势张扬。翡翠琉璃瓦如碧波悬于屋顶,夜明珠随意缀在纯金墙面上,火凰立于屋檐下梳理那霞光华羽,夸张的是那盘踞在柱子上栩栩如生的巨龙,并不是用油墨丹青绘制,而是由五彩金刚石碾碎的粉成的!
暴殄天物,简直暴殄天物呐!
我愤怒,我嫉妒,我惆怅,我羡慕。
自知此生都无望住进这样的楼阁,我心中实在气恼:凭什么那个丑八怪可以坐拥这无数珍宝,还能毫不珍惜的随意毁掉?!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死你了!
越想越气,我索性蹲在地上写了二郎神的仙号,然后踩着跳了两跳。
“咦,你竟这么恨我?”
身后有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正是那个二流子三只眼。
“你贪污,你受贿,你搜刮民脂民膏!”我指着身后的金长城围墙,嫉妒得双眼都红了。
“身为天界连续五百届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亚军,三界十大财经风云人物,宇宙青年意见领袖,竟被你如此污蔑…”二郎神捂着胸口虚晃一下,“本座心里很受伤。”
“福布斯冠军是谁?”我自动过滤掉那堆华丽丽的头衔,面带饥渴盯着二郎神——这么奢侈都不能成为第一名,那冠军该有多不得了?
二郎神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硬生生压下高高起伏的胸膛,从喉咙里很不情愿的滚出三个字:“财、神、爷!”
——对啊,谁能比财神爷有钱呢?人家天生带财,自己就是个印钞机,连吐口唾沫都是纯金的!
我了然狞笑:“哼,光有钱有什么用,再有钱你也是万年老二的命啊!”
“小豆仙,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识好歹。”
二郎神见我笑的肆意张狂,眼睛微眯,面色渐冷。
察觉到气氛不对,我也迅速敛了笑,只是嘴里忍不住逞强:“彼此彼此,您不是也不知天高地厚吗?”
说二郎神不知天高地厚,是有来历的。
据说四百年前,冥妖曾带十万厉鬼立于忘川河前,叫嚣要将仙人通通撕碎。天庭一时间里人人自危忧心忡忡,不想紧急会议上二郎神忽然跳出,扬言万年冥妖无足轻重,只需百名步骑便能迎战。大家都认为他是玩笑,玉帝也责怪他不知天高地厚,却见那殿中人抬头一笑,额心红光点点闪耀:
“天高地厚?我从来就不屑知道。”
笑容璀璨锐利,道不尽轻慢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