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团……”我揉揉软啪啪的小家伙,它抬起眼,没精打采的看我一眼,懒懒的趴回去,闷闷的缩着脑袋。

“别闷了,师傅不会不要你的。”我揉乱它一身茸茸的软毛。

但是会不要我,因为我不是它,不是拍拍捏捏摸摸揉揉的动物,我要的,他给不了,我给的,他也不要。

抬头看着大青石,少了熟悉的雪白,它孤零零的有些落寞,可是落寞的,又何止它?

瞳玥出现了,师傅的期盼成真了,他不再需要独守皓月,不需要再嘘叹清风,这方大石,已成了过去。

青竹小屋,还有着清新的竹枝香味,我不久前为他盖好的屋子,终于让他心甘情愿的停留,那扇小门,紧紧闭合着,阻隔了一切声音,滋生了我无数想象。

不敢想,不愿想,不能想……

“紫涧妹妹。”娇俏的脸伸出半抹明媚,脸上还有羞涩的红晕,她的眼闪着温柔,轻声呼唤着我。

“啊!”我仓促起身,一脚踩上饭团的尾巴,小家伙的爪子飞快的挠上我的脚,抽回可怜的尾巴,飞奔的窜开。

“姐,姐姐。”手足无措,却尽量的使自己看起来自然,背在身后的手狠狠的一握,让疼痛冷静自己。

她缓步移近我的身边,定定的站住,雍容大度的笑容让我自惭形秽,“离汐说想见见你。”

“嗯!”我默默一点头,挤出一个笑容,纯洁又天真。

喜欢他,因为他的快乐而快乐,所以我应该快乐。

大大咧咧的一掌拍开门,我挂着轻松的笑脸窜进屋子里,“师傅,徒儿没有打扰你们吧?”

一进屋,纵然万般防备,还是难抵招亲眼见证的潮水汹涌,笑容僵硬在脸上,呼吸停滞。

衣衫半垂,床沿露出一节雪白手臂,他半倚着床头,面色微红,迷离的双眸还透着情思的色彩,发丝凌乱半遮掩着,纵然再怎么拉扯,也无法掩饰衣衫上众多的褶皱,留给我几乎不用想象就能明白的空间。

“刚才我给离汐输真气,他身子有些弱,只好请你进屋了。”瞳玥的身影飘然而来,轻巧的坐在师傅身边,皓腕轻抬,握上他的手,“离汐,我的真气会不会烈了些,让你难受了?”

师傅抿唇淡笑,眼光与她在空中交汇,纠缠,慢慢摇了摇头。

这个房子太小,似乎我在盖的时候计算错了空间,不然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无论站在哪,都挤的慌,这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

“紫涧妹妹,谢谢你。”她温婉的起身,在我面前盈盈一拜,“若没有你一直输真气给离汐,他一定坚持不到我来。”

慌忙的跳开,我连忙摆着手,“不,不,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

“要不是我自己郁结难开,也不会暂失功力,让你们费心了。”师傅清冷的语调悠悠传入耳内,平静柔美,却让我突然住了嘴。

师傅不想我说出解咒的事,他不想让我说出我和他之间的肌肤之亲,他是瞳玥完美的爱人,他害怕瞳玥的不理解,我明白了。

“不麻烦,不麻烦,师傅的恩德,徒弟三生难报。”收回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改了,他不喜欢,我就不说。

瞳玥与师傅相视一笑,温柔低头,“没有想到你是离汐的弟子,还真是有缘啊。”

是啊,有缘分到欠她救命之恩,如果那日我知道师傅是她的爱人,会不会就不放自己的心?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师母!”最后两个字,为什么说的这么难受,咬的这么晦涩?

即使我知道,依然会选择这样的路,为师傅丢了心,不悔!

扬起灿烂的笑容,我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师母啊,你真漂亮,仙女姐姐就是仙女姐姐,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我的师傅,师傅你说是不是啊?”对着离汐调皮的挤着眼,传递着双重的含义。

瞳玥羞涩的低下头,似云朵遮住月亮的华光,半遮半掩着纯净,“别喊我师母,还是叫姐姐吧。”

“那怎么行?”我无赖的歪着脑袋,“你可要对我的师傅负责啊,师母,师母,师母……”一声声自己的笑声荡漾,捶打着胸口,不知道是提醒着她,还是在提醒我自己。

偷眼看看师傅,他笑意渐开,手指捂着胸口,静静的看着——瞳玥。

“坏妹妹!”她一跺脚,嗔怪的一瞥我和离汐,飞也似的逃离了屋子,风中远远的传来一句话,“你们师徒都一个样。”

一个样?我嘴贱天下皆知,师傅他?

嘴角抽出苦笑,或许师傅对她,是不同的。

我无所谓的一摊手,厚脸皮的贱笑着,对师傅扬着眉,却是贪婪的再一次留住他的美丽影像,高贵的师傅。

“师傅,这一下,您心中的郁结可要散了吧。”吊儿郎当表情,调侃着。

师傅,我知道你的心,什么都不用说,我能明白的!

“紫儿!”深邃的黑色望着我,沉静的能瞬间抚平所有的伤痛,好想再多看一眼,我舍不得挪开眼。

“恭喜师傅和师母,永结同心,百年,不,万年好合……”我长长的一揖到地,依旧嬉皮笑脸。

“紫儿……”他微蹙着眉,抚胸轻咳着。

“师傅,你怎么了?”再管不了什么调笑,顾不了什么假装,我飞快的握上他的手,下意识的输入着真气。

他的手,还是那么凉,让我再握一会吧,暖暖他。

他的唇,雪白似霜,只有我知它的甜美,却已成永恒的记忆。

他的腰,依旧清瘦,多想再抱抱,而如今我的手,却不能再传递对他的爱。

长发刷过我的脸,馨香依旧,一如不久前他酡红着脸,轻应着我。

言犹在耳,我已是过客,人犹在面前,心已属他人。

或者说,从来就不曾属于过我。

“我没关系,只是陈年旧患,心情激动便发作。”他解释着,没有抽开手,任我握着。

“有师母在,您一定会好好的。”我用力的点点头,不改笑容。

“紫儿,你……”他的话,生生忍住,似在寻找合适的字眼,不知从何说起。

“扑通!”我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的三个响头磕上地面,正经的脸上没有一点犹豫,“紫涧虽然喊您师傅,却从未在您面前行过师徒大礼,今日紫涧三叩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会尊您,敬您,一生。”

还有,爱你……

一跪之下,师徒名分落定,今日之后,当为父尊。

一叩重落,断你我之间曾有的情缘。

二叩声中,忘所有痴心纠缠。

三叩身前,承诺化泡影,爱恋已随风,我将是他一生的徒弟。

再抬首,调皮依旧,“师傅,你可是受了我结实的三拜,没有见面礼吗?”

他不再言语,只是深沉的看着我,“你想要什么?”

“师傅能给什么?”我规规矩矩的跪在他身前,不再越雷池半步。

“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他的呼吸声渐重,轻咳着。

是啊,能给的,都可以给,我该知足了,至少在他心头,我是不一样的——徒弟。

“您笑一个吧,徒儿希望您终日展眉,沉疴不再。”我轻轻的说出一句,低垂下头。

我终于还是泄了心思吗?我不想要他的内疚,更不想要什么补偿,我要的,是他永远的笑容。

他静默不语,空气突然凝重而紧窒,我垂手低头,咬着唇,连心跳都平静的不多跳一拍。

“紫儿。”他的声音轻柔,我吸着气,仰首望着他。

双目微阖,雪唇一动,轻唤着我的名。

这才是以往的师傅,我最熟悉的师傅,那个不愿意看我一眼的师傅……

“我答应过你,有朝一日眼中只有你的是不是?”他的声音让我片刻的茫然,忘记了回答。

他慢慢的抬起眼皮,我痴傻的望着,当点漆黑色入眼,我看见,那深沉的潭水中,只有我的影子,只有我紫涧一个人。

唇角极细的一牵动,我仿佛在欣赏着雪莲花绽放的瞬间,大雪山顶,他的笑让冰雪无影,天地现霁,能再见一次,我心愿已足。

“谢师傅!”双手一揖,“徒儿不便打扰师傅清修,明日便离谷,望师傅师母珍重。”

没有等他回答,我长身而起,坚定的踏出门外,耳边,似又听见他幽幽的叹息,“痴儿……”

黎明前的黑夜,身边只有饭团蹭蹭的跟在我身边,也许我是第一个拣到它的人,无论我怎么恶形恶状,它终究还是亲我的。

“小家伙,给我守护好师傅,不然炖了你做砂锅狗肉煲。”揪着他的嫩皮,我小声的警告着。

溪水叮咚,我静立于大石之上,山风呼呼,不见清瘦的身影。

手腕微转,我无声的笑了。

天灯,上次为讨师傅欢心,我买了两个,当初为师傅而许愿,这一次……

字迹丑陋,却无碍我平和的心。

笔锋轻划,愿师傅师母恩爱不离。

墨迹滴答,愿师傅沉疴得消。

手腕一扬,愿师傅笑颜常开。

没有任何言语,离汐这两个字,注定不属于我能呼唤出声,心头低低的念着,咀嚼着不熟悉的苦涩。

点燃棉线,看明黄在我手中缓缓升空,与上次的笑闹不同,这一次的我,几乎带着虔诚的祈祷,目送着它。

风,似乎有些大,它摇摆不定着,呼的一歪,烈焰卷起,坠落……

心头一凉,我幽幽的叹了口气,身形一展,纵入无边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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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我独自行走在闹市街头,看贩夫走卒,看善男信女,看人世繁华,只想摒除心头偶尔闪过的清绝人影。

站在街头,却不经意想起上次为他置办无用家什的高兴样子,心头有点苦涩。

之前,我曾登上过云渺峰,而事实就和我猜想的一样,苍凝冽没有回来,浩渺山水,显得空荡苍白。踟蹰在山顶,我想了很多,关于凝冽哥哥,关于初云,关于浔,还有关于师傅......

一直以来的我幸运的无法想象,凝冽的垂青,初云的痴心,浔的不离不弃,我的心总是一段一段被这些情感填的满满的,然后变得复杂而矛盾重重。本以为一心只爱苍凝冽,却因为寒隐桐的甜言蜜语而动心,梦醒后,却又贪恋了初云的情,舍不下初云了,可还有一位痴心男子,五百年不曾忘记我,为我报仇的浔,我自小说要嫁的人......

逃了,本以为死能解脱,不用再左右为难。师傅却用那样的方式解了我的血咒,交织出一段错误的缘分。

幸好,一切都导入了正轨,我重新回到了自己选择的起点。

初云那,我是一定要去的,可是那以后呢?

初云,凝冽,浔之间,我又该怎么抉择?

平心而论,放弃谁,我都舍不得。

是的,我花心,我滥情,但我就是舍不得。

难道真的象那次我说的,他们三个,我全都要?

只怕上一次若不是我有伤在身,早被大卸八块了吧,真让我这么对待如此出色的他们,也太不公平。

不知道是我在刻意的逃避,还是真的找不到路,我茫然的走着,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上次带伤赶回,本来就精神恍惚,全凭靠秋水剑的灵性。如今秋水剑已失,我断了和苍凝冽所有的联系,找不到寻他的路。也曾试过用血引方法召唤我的剑,可惜什么都感应不到。

更曾用无数的方法在心头默念着初云,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心灵默契会让他赶来,却也音讯全无。

现在我心里唯一能想到的主意,去东海,只要到了东海,还怕见不着人吗?

知道不能再多游荡了,我整了整精神,在街头买着我最爱吃的烤鸭,糕点,大包小包,准备赶路去东海,用吃的撑走乱糟糟的思绪。

“啊!”身体被人从后面重重的一撞,手中的糯米糕散了一地。

“谁啊?看着点啊。”我恼怒的回头。

一名青衣女子,飞快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步伐轻灵,回头张望中,娟秀的面容上苍白无色,手中似乎紧紧抱着一个包裹,发丝随意的拿块头巾包裹着,在奔跑中松散凌乱。

我鼻子一皱,身体里的龙气翻涌,心头犯起杀意。

是妖气,那女子是妖!

顾不得我的糯米糕,身形一动,我腾身电闪而去,隐藏着身体,悄悄的坠在她的身后。

她的步伐轻灵快速,应该是道行不浅吧,可是为什么不用真气?她在不断的回头张望,在躲避什么人?

还有那手中,分明是大红的襁褓,莫非......

“唰!”脚下一停,我站在她面前,手掌一翻,一掌击出,“妖物,你竟敢偷婴孩做鼎炉?姑娘我收了你!”

掌风一出,她结实的挨了我一掌,柔弱的身体跌倒在地,翻滚中,我看她紧紧的抱着手中的襁褓不肯放开,死死护住。

看见我,她一愣,眼光转到我泛着金光的手,渐渐浮起明了的神色,眼一闭,痛苦哀伤堆满脸颊,她搂紧那方红色的襁褓,“上仙,您若是要收了小女子的魂魄,还请您动手吧。”

早在出手的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她根本没有一点护身的真气,以她能化身为人的道行来说,根本不可能,而这护身的真气,在她突遭袭击时居然不会自动抵御,奇怪啊奇怪。

看看她手中抱着的孩子,我一伸手,将包袱抢入手中,“炼你是肯定的,妖途修炼并非不可,为什么你非要做这天怒人怨之事,拿刚出生的孩子做鼎炉?”

“没有!”她又惊又慌,飞快的解释着,“不是,这是我的孩子,我的!”

“你的?”我一低头,仔细的看。

嫩红的小嘴,微微嘟着,雪白的脸蛋上还有熟睡着的红晕,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睑,小巧的鼻子呼吸间偶尔张翕下,可爱极了。

只是,我一眼就看见了它的头顶上,两只白白的象狗耳朵一样的东西,耷拉着,细细的绒毛浅浅的盖着粉色的肌肤。

我一抬眼,粗布衣衫遮盖不住她精致的容貌,苍白的脸色几抹憔悴,还有惊惧,她认命的跪在我的面前,不发一言。

“你是狐妖?”我一皱眉,沉声发问。

都说狐族女子天生妖媚过人,今天看见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天姿难掩,楚楚动人。

她默默的点着头,一双大眼望着我手中的襁褓,薄雾飞起。

孩子在我怀里哼哼着,嫩声能掐出水来,我看着她,伸手将孩子递过,她飞快的抱入怀中,搂着,脸上露出母性的光辉。

“上仙,这孩子是我与人间男子生的,小女子枉自作孽,如今也不求生。只求上仙饶他一命。”她满眼哀求,直挺着身子预备引颈就戮。

“男孩女孩?”话一出口,我自己立即翻着白眼,我现在是降妖的法师,不是攀亲戚。

“男孩!”她轻声的回答,拍着怀里的孩子,极轻的哼着歌谣安抚他。

心头一软,我重重的叹了一声,“你把孩子交给他父亲吧,如果你真的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我放你一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