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拥之中,我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没有人想起告诉我结果。

我们分别了如此之久,有种晕旋的感觉漫了上来。

是什么呢?接下去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主治医生,那个外国老头不无得意地用一长串一长串蹩扭的英文对我说着话。

我很努力地往玻璃里看他,也很努力地听另一个人说话。

"非常幸运。"

"十分成功。"

只需要明白这两句话就够了。

我按捺不住地拥抱了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

他眉开眼笑拍了拍我的背。

手术成功了。

我想那应该可以转化为这个意思了吧。

埋进那充满了消毒药水味道的领口,我忘了,这是一个陌生人。

这股味道从此以后不会再和我们如影随形了。

他可以动了,他可以走了,他可以和我说话了。世界上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我几乎是要颤动起来了。

那个蓄着小胡子的老人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开怀大笑。

只是用手把我的脑袋扶了起来。

注视着我的眼睛,生涩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着说。

"他好了,不哭,你。"

脑电波的断层扫瞄显示他这几天的大脑已经可以接收外界的信号了,对声音和光线也已经有了反应。现在是他的恢复期,医生说可能他随时会醒。

没有了那面玻璃的阻挡,我站在了他的床边。

嘴里留有糖的味道。

黄色的水果糖。

我伸出一只手。

探进他的手心。

暖暖的。

我伏下头去,很认真地看着他。

"安平。"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知道是谁吗?"

下午的阳光照着他的脸,银白色的,如同水银。

把那张脸称得格外英俊。

"是我,你的晚晚。"

"原本我是想做第一个可以让你听到声音的人。"

"可惜,这几天你听见的都是别人的声音。"

小护士们喜欢围在他的周围,假借看护之名,乘机碰触。

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算了,现在就咱们俩。"

"你又可能听不见,那么我就有勇气来对你坦白一些事情。"

"你想听吗?"

我故意打住,观察着他。

他呼吸平稳,尚未清醒。

"哦,你听不见的话,我就说了,反正今后你也不会想听。"

我清了清嗓子,带着微笑。

"其实,你是一个坏人。"

"一个糟糕的人,脾气古怪,性格偏执,动不动还喜欢恐吓威胁我。"

"我估计你以后也不会有所修正,也不会变成我心中理想的那个人。"

"既然,你现在又是这样病焉焉的,难道你希望我陪着你从今以后这么了无生趣活着?"

"所以昨天有人问我是不是爱你时,你知道我的答案吗?"

我又一次顿了顿。

左手掌心里有些湿意,不是我的,我的手心从来不会冒汗。

而且此时我并不紧张。

"我说'不'"

呼吸器上已经显示了不正常的波动了。

他黑色的睫毛颤颤的。

左手一片冰冷。

"我对他说........................。"

那天的黄昏,手术室外的问答后。

刘勉腾地睁开了眼。

她已经走到了窗旁。

天际线的一端,有一架飞机划过。

"我们已经长在一起了,生在一起了,最后或许要死在一起了。"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爱情了。因为爱情有时太容易动摇了,我们要面对的困难又那么多,所以我们必需彼此紧紧相连。"

呼吸器上的波动更加的紊乱了起来。

我暗自笑了笑,为那张难得一见的泛着红涩的脸。

低下头,轻轻厮磨那张脸。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爱我了。

那么,我也是。

所以,我想........................。

我在柔软的唇边停留。

"欢迎回来。"

于是,

我们接吻了。

一股甜丝丝的柠檬味,留在了口腔。

一股幸福的味道。

世纪末的那一年,没有发生任何预言里的事。

上帝的孩子们都安全又快乐的继续生活着。

超市场里的货架旁。

他在看她,她在看着一排排的架子。

有人在那里看着他们。

停下了手推车,突然她眼里一亮,愉快地跑到其中的一个架旁,捧着一大把的话梅放进了购物车。

他凉凉地又有些警告意味地看着那些多出来的东西。

"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几名女售货员侧目看来。

穿着蓝色裙装的她很坚决,不过底气不足。

"你不能连这点自由都不给我吧?"

他看着她,不作声。

她有点心虚。

车里的花花绿绿的玩意是多了点。

零食,话梅,膨化食品。

"那............那最多我不要这个了。"

她把散装的饼干放弃了,退了一小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你留着吧。"

不敢相信,他居然不管辖她的食品范围了?最近他的控制的几乎严苛。

她瞪大了眼睛。

他自动地推着车子按照他们先前的路线返回。

"其它的我放回去了。"

什么?!

欺人太甚!她恼怒了,真的是要恼怒了。

"姓安的,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是个成年人。"

没有听见她忿忿地抗议似的。

他依然向前走着,不过步子放得很慢,让她好跟上。她的右脚不能走得太快。

"你真是越来越喜欢管我了,这个不许,那个不行。我对食物是有自己的选择权的。"

她生气地喃喃,故意和他隔上一段距离,就是不和他并肩而行。

见她老在后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牵住她的手。

"晚晚。"

"最近你就像个孩子,没有节制。"

"你是不能吃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的,你忘了?回回都是要吐,你的胃本来就不好,再反酸怎么办?"

他不由担忧地望着她,最近她的食谱和脾气都有些变化,是不是要去找个医生去帮她检查一下?偏偏她自从他出院以后,对医院已经有了某种恐惧,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去。

"我就是想吃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也觉得为了食物同他争执实在是有点可笑,但她最近确实对以前不屑的零食有了奇怪的狂热,几乎欲罢不能。吃到要吐了才行。

正餐却是一点都没有胃口,这让那个神经容易紧张的家伙,动不动就想带着她去医院检查。

"你就留一点给我,又不要紧。"

她拉拉他的袖子,一脸期待。

"不行。"

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姑息迁就。

"家里我帮你弄了参汤,你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对。"

见到有一瓶虎骨酒,他顺手放到了推车里。

家里的那瓶估计就要用光了。

她的右脚要每天帮她活活血,这样下雨天才不会疼的厉害。

"可是,我真的是想吃。"

她还是不死心,留恋地看了又看。

"走了,晚上让李医生好好帮你看看才行。"

"不要啦,............。"

就像拖着个大孩子似的,带着她走到了收银台,彻底杜绝了她的这个念头。

一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一手牵着她。

他们相互侧着头,彼此之间还是再继续着什么小小争执。

他们走到了一辆普通的车前,打开车门,他们坐了进去。

离开了他的视线。

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

好厉害。默不作声地隐了姓名,换了身份,整整让他们找了一年。

哥哥,你把这个美人就这样收入囊中,可不公平啊。

黑暗的幽眸闪过一道湛光。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他拿到了耳边。

"喂?"

地狱里的问话传来。

地狱的使者回答。

"是的,我找到他们了,爷爷。"

陷落,是一个动词。

繁华,是一个名词。

我们会陷落在一张繁华的网里,彼此挣扎,彼此靠近。

却最终逃脱不了那网下里的宿命。

上帝也无能为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