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蓬莱仰天大笑:“主人果然中意这具蛟龙之躯!”

  白水部摇晃一下,突然发声狂笑起来。

  众魔物大笑:“恭喜主人,得偿所愿!”

  在魔物震天的笑声中,谢子文惊呼:“水货——”

  燕三直觉有变,跃起扑来:“主人!”

  白水部的脖子极其诡异地梗了一下,脸转过来,对他击出一掌。

  白水部像一跤跌进混沌里。他游在泾渭之间,身周半清半浊,半明半暗。一忽儿看到清清蓝海,砂石玉白,五彩斑斓的鱼群游过晶莹剔透的水;一忽儿看到幽暗如冥,水藻如发,淤泥里沉着白骨森森。他想起了那条恶蛟,它在那座山崖下几乎要了他的命。此时,也有一股黑气大力缠绞着他,勒住脖颈,绑住手足,似乎再猛然一扯,就能猝然熄灭他生命的火花。

  他强忍着几欲窒息的感觉,奋力与对方搏斗。那团黑气飘摇而上,化出了九个骷髅头,每个头上都浮泛雾气,现出一张三绺清须的脸,说不出的怪异。他击出的每一掌,都像实实在在打在了肉身上,黑气却狂笑着飘开,似乎没受到任何伤害。数招之后,他怒火勃发,用尽全力戳出一掌——

  “住手——”他左掌一阵剧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进来。耳边熟悉的呼声凄厉喊道:“水货,住手!你犯下大错了!”一瞬间,他又从窒息的黑气中挣脱,回到了宫苑之中那个毒瘴漫天、白雪铺地的战场。他低头,是铁簪子刺穿了他的手掌,鲜血正一滴滴落在雪地上,而那里,是雪兔的绿色裙角。

  女孩儿倒卧在地,面色如雪,唇边全是鲜血。他脚边躺着十余个奄奄待毙的人,也燕三都已经中了一掌,吐血昏迷。

  这一瞬间,强烈的悔恨几乎蚀穿了他的心。那拼死坚持的,拼命守护的,似乎都成了笑话。

  谢子文双眼冰冷,毫不留情地劈向他颈间。

  白水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快!”他大喝,“用钉头七箭!”

  饶是谢子文,也怔了一怔,吐出一句话来:“水货,你不要命了!”

  钉头七箭书,当年陆压杀赵公明即用此术。此时白水部要求他用钉头七箭,虽有可能将李公仲逼出身体,但若稍有差池,何异于自杀!

  白水部忍住阵阵眩晕和胸中剧痛,吼道:“我宁被斩成肉泥,也不愿为敌所用!再不动手,过了此时,你还打得过我么!”

  “什么混账话!”谢子文眼底涌出了晶亮的泪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逼我错手杀你!”

  白水部神情一变,表情狰狞:“那我杀了你可好?!”他出指如钩,突然扼紧了他的咽喉。

  谢子文猝不及防,两眼睁大,被制住要害,喉骨被捏得咯咯直响。

  白水部脸上浮出了苍白的雾气,三绺清须的脸幽灵般浮现,似乎微微含笑,又似在锁眉沉思。这张脸曾令六洞妖王活活吓死,实际上,它却新鲜得像太古苍苔上带露的青松嫩叶。

  无数魔物同声发出可怖吼叫,冲向修行者和精怪异类的大军,脚下黑气掀起滔天巨浪。

  众人大哗,胆小的居然举着兵器慢慢后退。“完了,瘟神夺舍成了!”“要天下大乱了!”“我们不该来送死的!”

  君如月早知白谢二人心意,即使主帅不幸,此战亦不可不赢。她在乱局之中高呼:“众将听令!朱雀部抢中央,麒麟部往西,白虎部往北,玄武部趋东,青龙部转南路!”

  谢宝刀挥一杆朱旗,率先引朱雀部袭向中路。众人归位,依序而行,宛如一个绞盘,将魔军纷纷绞为乌有。牛精鹿精等孔武有力之辈皆披甲操戈以战,甚至化为原形,用角抵艰难开路;花妖柳怪瞬息缠藤挂蔓,喷出毒汁,遍布蒺藜;九头鸟、蝙蝠怪等飞行空中,啄得魔物一路逃跑;阿香等人驾御雷车,擂鼓不绝,闪电霹雳大作;如瞻手握燃着辟邪醒神香料的莲花宝子金香炉,口诵经咒,身侧邪魔辟易……

  然君如月虽暂时得势,折损亦是不小。来自魔界的森寒邪气又比之前凌厉数倍,甫一沾身,便侵人肌体,扩散病邪。西山众妖狐幻形未成,被邪气一侵,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身都成泡影,叽叽现出原形逃散。山魅皆数百年光阴凝成,在魔军长戈下裂为数块,散作轻烟。长毛僵尸一中邪气,皮肉渐渐青黑溃烂,最后只余白骨犹战。

  白水部冷笑着,将捏着谢子文喉咙的手又紧了一紧:“小丫头,你当真不顾惜此人性命?”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攻击。在他身前围了二十余层防御的魔界兵卒,不断被收割,也不断有魔物替补上去。

  谢子文终于寻到一丝空隙,拼死大叫:“木先生!用钉头七箭!”

  白水部似乎终于发怒,手上发力便要扭断他的脖子。

  这时凭空出现了一道毫光。

  蜀山的破魔金针。

  这是一枚长约两寸三分的金针,两端皆□□光,宛如一根细细的金线,一下便刺进了他的左肩,瞬间没于血肉。李公仲闷哼一声,左臂虚软下来。就在此时剑光杀到。凤清仪一剑迫近,宛如一座昆仑雪峰当头压来。就趁这间不容发的一瞬,谢子文将铁簪子刺进白水部的侧腹。李公仲猝然受袭,疼痛难忍,手上劲力一松,谢子文趁机挣开了他的双手。李公仲暴怒抓来,只在他背后留下数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凤清仪的剑杀到。白水部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真正冰冷无情的一眼。

  薛蓬莱的玄蛇剑自背后向凤清仪刺来,噗嗤一下刺进了他身体,顷刻伤口就被腐蚀成黑色。谢子文即刻念动咒诀,地上土墙掀起,将薛蓬莱拍得后退,玄蛇剑才没有继续深入。

  凤清仪落下地来,拄着剑,胸膛起伏,额上遍是汗水。谢子文扶住他:“阿凤!”四面魔军持戈将他们团团围住。

  谢子文急道:“你又何必陷入重围!”

  凤清仪强笑道:“还不一定呢!”

  谢子文急取一张黄符贴住他背后剑伤,便听见凤清仪的密语:“我们把薛蓬莱引开!”

  他没有多问一句。两人霍然站起,劈斩魔物,并肩杀向薛蓬莱。

  君如月已变换阵型,两路纵队如一柄尖刀直刺阵中,指向李公仲方向。木先生就在离李公仲最近的地方,方才那一枚破魔金针便是从他的葫芦里射出。

  “师兄,果真要刺进心口?”石先生问,“心见铁即死,如何能刺?!”

  木先生沉声道:“我说过了,用我蜀山七枚破魔金针,或可阻止李公仲,但白铁珊非死即伤。”

  石先生叹息一声,随着队伍拼杀向前,白水部的身影已近在数丈之外。

  此时燕三已在雪窝中醒来,一时挣扎不起,便默默听着周遭的动静,已经知晓刚才的情形。

  此时修行者、精怪与魔军短兵相接,战况异常激烈。拂明子胸腹大放光明,与李公仲较量。一剪梅拿一柄小剪子与李公仲单手相斗,在虚空中剪出一片梅林。木先生在石先生、方长老、圆长老掩护下,又冷不防放出了一针,刺入白水部右手掌心。

  白水部嘶叫一声,面孔被痛苦扭曲了。

  木先生不敢迟疑,忽然冲了出去,弹出一针,疾刺他的心口。

  “夺”的一声,金针打在了地上,木先生也被一股大力扫出十丈之外,跌落在燕三身边。

  “师兄——”石先生叫道,欲冲去救他,被同袍死死拦住。

  白水部脸上浮起了一层雾气,隐隐现出了那个三绺清须的面孔。

  天幕的黑气越发狂盛,越来越多的魔军从地底冲出,将君如月的阵形冲乱。青龙部的花妖柳怪精气最弱,枝叶纷纷萎落,渐露颓势。青龙部如此,君如月的二十八宿大阵便再也运转不灵,渐渐落了下风。

  木先生试图起来,却发现腿骨断折,半边身体都痛得受不了。他往周遭看去,却发现燕三正倒卧雪中,看着自己。

  这是个凡人。他想。能行吗?

  “这是我蜀山的破魔金针。”他还是开了口,拿手里的金针向他示意,“分别刺他双手双足、头顶百会、丹田和心口。左肩和右手已经刺过,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燕三问:“主人……他会死吗?”

  木先生道:“可能会。”

  燕三的眼神变了:“……我宁死不会杀他。”

  木先生道:“我是在救他!只有阻止李公仲,我们认识的那个白铁珊才有可能回来!”

  燕三看着他的眼睛:“当真?”

  “当真。”

  “好。”燕三接过了金针,眉头蹙起,“我尽全力。”

  此时战况正烈,遍地尸首。双方激烈缠斗,除了一些魔物,谁都顾不上这个凡人。两道黑气左右横掠,直袭燕三。燕三翻滚腾跃,堪堪避过,身法快如鬼魅。

  此时李公仲又将数人打得狂喷鲜血飞了出去,地上的白雪一片殷红。燕三以诡谲身法抢到他面前,李公仲才赏了他一眼,啪的一掌便将他打得肋骨断折,栽在地上。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连木先生看在眼里,都只能阖目一声长叹。

  可燕三突然动了一下,又摇晃着撑起身子,跪地大呼:“主人!你醒醒!”

  李公仲连给他补一掌的兴致都无,挥斥魔军杀向西方。

  燕三膝行上前,一步一叩首,凄声叫道:“主人!你快醒醒!没有你就没有燕三今日,我求你,不要被这瘟神迷了神智!”

  李公仲漠然的眼神扫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