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奉了茶过来,对灵玉道:“贵客请坐。”

灵玉想了想,不客气地坐了。

灵茶清香,灵玉端起来,在鼻端闻了闻,却又放下。

天随真人问:“怎么,这茶不合小友的意?”

他脸上始终没有笑容,可就是让人觉得温和舒心,概因他整个人充斥着温和宁静的气息。

灵玉笑道:“不瞒前辈,晚辈的师尊,甚好品茶,晚辈幼时,在师尊身边侍奉,一度与茶为舞。故而后来,有了独立洞府,不必再随身侍奉后,晚辈就不再品茶了。”

“原来如此。”天随真人接过弟子递来的茶水,慢慢地品着。

直到一刻钟后,天随真人终于放下茶杯,开口说道:“小友既然有缘来此,不如在此住下吧。”

灵玉的目光微微一闪:“前辈说的住下意思是指…”

天随真人道:“玄天仙府。无缘者,过其门而不入。小友有缘来此,合该是我玄天仙府之人。”

灵玉微微眯起眼:“那晚辈…”

“程道友。还不叫师父?”清溪笑道,“师父已经多年不收徒了,这真是缘分啊!”

灵玉一怔,说道:“晚辈已有师尊。”

天随真人道:“你原就不止一个师父,想来多认一个也没什么。”

灵玉大惊。没错,她前后有两个师父,虽然第一个师父玄尘子收她入门。背后另有居心,可到底引她进入仙门。玄尘子故后。她从玄渊界来到沧溟界,进入太白宗,拜入蔚无怏门下。

玄尘子之事,她从来不曾外传。知道此事者,除了蔚无怏,大概只有徐逆了,为何这个天随真人会知道?

“前辈,你怎知…”

天随真人仍是那温和宁静的表情,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你与玄天仙府有缘。”

灵玉心中堆满了疑惑,眼前的天随真人平静无波,清溪微笑以对,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冒出来一股寒意,令她不寒而栗。

“程道友?”

心中略一思索,灵玉俯身下去:“徒儿…拜见师父。”

天随真人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很好。自此,你便是我第十二名弟子。”

灵玉稀里糊涂地随着清溪出来,听着他宣布了这个消息,弟子们改过称呼。

清溪带她去了属于她的洞府:“师父之前收了十一名弟子,师兄师姐们大多离开了玄天仙府,几位还在的。都处于闭关之中。”

灵玉点点头:“不知师父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又会教导什么内容?”

清溪道:“你的功法已自成一体,不必传承师父的功法。不过。师父修为高深,如有不解之处,可去请教师父。”

灵玉点头表示明白:“多谢了。”

清溪笑道:“你我如今是同门,何必这么客气?对了,你我皆为化神,平日里多多切磋啊!”

灵玉答应一声。

安顿好后,清溪离开了。

灵玉踏出这处洞府,那种虚幻如梦的感觉还在。

这个诡异的玄天仙府,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

“师叔祖!”第一个遇到的小姑娘来了,笑眯眯地对她行礼,“没想到您成了师叔祖。”

灵玉问:“你怎么在此?”

小姑娘说:“我被调来服侍您了呀!有什么事,师叔祖吩咐我就是。”

“你…叫什么?”

“小容,我叫小容!”

山中无岁月,日子过得飞快。

灵玉每日修炼,平日无事,与清溪一同在山间漫步,每隔十天半个月,去见一次天随真人,问他一些修炼的问题。

天随真人是个非常耐心的师父,但凡有所问,他就有所答。

灵玉只觉得,一些往日模模糊糊,靠自己感悟的道理,全都清清楚楚。

自从来到玄天仙府,她一直没见到其他弟子。清溪告诉她:“大部分师兄师姐都外出游历了,还有几位师兄师姐闭关苦修中。之前我排行最末,所以,由我陪伴师父。现在程师妹来了,为兄终于有伴了。”

灵玉道:“师父真是知识广博,无论问什么问题,都能解答得清清楚楚。”

“当然了,”清溪笑道,“师父惊才绝艳,极有可能迈入大乘,到时候,我们就是大乘门下了。”

灵玉淡笑不语。

时光一日一日飞逝,转眼十几年过去。

灵玉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十几年前的自己,好像前世一样,模糊不清。她一直没有提出去的事,玄天仙府的人,好像也从来不说出去。

小容也好,清溪也罢,还有天随真人,他们仿佛只属于这个世界。

十几年静心修炼,灵玉的修为进步飞快。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必三百年,就能冲进后期。

这个速度对普通修士来说极快,不过,灵玉并不觉得吃惊。她功法完备,直入大乘,本就不能当普通修士对待。在三台界那六百年,虽然自身实力受到了极大的锻炼,但晋阶速度其实受到了拖累,现在算是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不过,在这样一个封闭的世界里,她能够晋阶吗?

1005、愧对自己

春来秋去,寒来暑往。

不知不觉,灵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其实,这日子跟困在石道里差不多,只是空间大了,不必困于一地。

这天修炼完毕,灵玉离开洞府,四处闲逛。

不知道是不是生活的地方越小,越是珍惜自由。以前她修炼起来几个月不出门都是常事,现在却喜欢每天定时修炼,定时外出。

玄天仙府的风景很好,春天百花怒放,秋季红叶满山。

灵玉踩着满山的红叶,在山间散步。

绕过那片水池,灵玉突然看到闪过的衣角。

“清溪师兄?”她扬声唤道。

那片衣角停住了,灵玉几步迈过去,果然是清溪。

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而奇怪的是,灵玉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的伤势。

既然不是伤势引起的,又会是什么原因?

“清溪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是灵玉平和的声音稳住了清溪的情绪,他镇定了一下,看了看高塔所在的方向,低声道:“程师妹,有件事,你可不可以帮我?”

“什么事?”

“我们…到那边去说!”

清溪带着她出了主洞府,远远才停下,找到一个简陋的山洞。

清溪紧张无比地布置了许多禁制,隔绝外面的影响,方才看向灵玉:“程师妹,我…求你救救我!”

说完这句,清溪竟然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他是个极有风度威仪的人,突然丝毫不顾形象地跪下,实在有些…

灵玉皱了皱眉:“师兄这是做什么?你我份属同门,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当真?”清溪满怀希翼地看着她。

灵玉点点头:“师兄还是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

清溪心神不定地站起来,坐到一块石头上,低声道:“我…我偷了师父的功法。”

灵玉吃了一惊:“你…”

功法是传承之本,身为弟子,可以做许多错事,但这绝对不是其中之一。总有些原则,是不可触犯的,如果偷了功法,那就等同于欺师灭祖了。

灵玉冷静下来,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清溪垂着头:“都怪我一时糊涂,上次师父无意中说起,未至大乘,未必不可长生,便动了心思。后来小心打探,猜测秘密就在师父新得的功法里…”

“然后你就去偷了?那现在为何又回头?”

清溪伸手盖住脸:“我打算离开玄天仙府的时候,忽然想起师父这些年的爱重,心生悔恨…可是事情已经做了,如果就这么过去请罪,师父就算看在师徒情分上饶我一命,也会将我逐出师门的!我还想留在玄天仙府…”

“那我能怎么做?”

“程师妹,”清溪抬起头,希翼的目光看着灵玉,“你入门虽短,却很得师父喜欢。如今我不敢回去见师父,只想求你,帮我把功法送还,然后向师父求情。师父不管怎么惩罚都可以,只求不要逐我出师门!程师妹,拜托了!”

灵玉静静道:“废去你的修为,也可以吗?”

清溪一愣。

灵玉便转过身:“清溪师兄,今日之事,我暂且不提,你考虑妥当,再行决定。师妹劝你一句,请罪之事,真心才好。你当真想请求师父原谅,就拿自己的真心出来,那样,师父才有可能原谅你。”

“程师妹…”清溪喃喃。

灵玉没再多言,解开他布下的禁制,离开山洞。

她回到洞府不多时,忽有一男一女相携而来,高声喝道:“程灵玉,你欺师叛祖,偷盗功法,还不束手就擒!”

这两人灵玉从来不曾见过,可他们却是炼虚期的修为,她略微一想,就知道他们是传说中闭关的师兄师姐了。

灵玉还没说什么,小容跑过来,叫道:“两位师伯祖,这事一定弄错了,师叔祖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小弟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再说连你一起抓起来。”其中那名师姐横眉怒目,一挥手,将小容捆得结结实实。

小容还在那叫道:“你们真的搞错了,师叔祖不是这样的人…”

修为差距,不必想着逃了,灵玉道:“此事我正要去见师父,有劳两位师兄师姐。”说着对小容道,“小容,你且等等,过会儿再来救你。”

见她束手,两人奇道:“你不反抗?”

灵玉淡笑:“此事弟子问心无愧,为何要反抗?我入门虽晚,却知师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师父有此误解,自当向师父亲自说明真相。”

这两人被她说得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什么也没说,擒了她回塔。

片刻后,灵玉被推了一把,跪在天随真人面前。

天随真人面沉如水:“灵玉,为师自认待你不薄,为何要偷盗功法?”

灵玉答道:“师父误会了,徒儿并没有偷盗功法。”

“胡说!”那位师姐喝道,“如果不是你偷盗了功法,这功法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什么?”

那师姐取出一本极旧的古籍,低头呈了上去:“师父,功法在此,这是方才我们在她身上找到的。”

天随真人接过,翻了几页,确认无误,叹了口气:“你还有何话要说?”

灵玉道:“徒儿还是那句话,此事并非徒儿所为,还请师父给徒儿一个机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程灵玉,你还要推卸责任?”那位师兄跟着喝道,“此事是我们二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灵玉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盯着天随真人:“师父,您愿意给徒儿机会吗?”

天随真人沉默不语,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表情,一时皱眉,一时舒展,半晌没有决定。

“师父!”两名弟子同时跪下,“徒儿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方才所言,每一句都属实。”

“师父!”灵玉紧跟着道,“这些年来,徒儿问心无愧,只求师父给徒儿一个机会,让徒儿解释清楚。”

“师父,她在狡辩!”

“师父,她这是在诬陷我们处事不公!”

一句句,一声声,传到天随真人耳中,他终于闭目,不忍地挥挥手:“把她关到冰洞去。”

“是。”两人计划得逞,隐露笑意。

灵玉就这么被抓了起来,送到后山的冰洞里。那里周围都是玄冰,一点一滴侵入她的肉身,似乎连元神都受到了影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灵玉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站在冰洞禁制外面的,竟然就是清溪。

“你…”

“没想到吧?”清溪笑吟吟地看着她,仍然是那副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程灵玉,你后悔了吗?”

灵玉淡淡问:“后悔什么?”

清溪笑道:“后悔帮我呀!如果你当时没有心软,早一步告发,今天被关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了。你看看你,明明不关你的事,可偏偏你被师父惩罚了。都怪你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答应呢?”

灵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清溪继续道:“怎么,你想说你不生气?你知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好的话,也许只是逐出师门,差的话,就像你说的那样,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要是真到了那一步,那可比死还要惨呢!”

灵玉还是没说话。

清溪就笑:“怎么,装得不在乎?不用骗人了,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我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害一个无辜的人呢?而且还是同门。还有,两位师兄师姐,怎么能这么狠心,陷害于你呢?是不是?你恨吧,没关系,我懂的。”

“你来就是说这些?”

“哦,差点忘了。”清溪取出一张灵符,掐了个法诀,将灵符往禁制上一拍,禁制应声而解。

“程灵玉,我知道陷害你对不起你,所以呢,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从这里出去了,逃出玄天仙府,从此海阔天空。当然,师父的传承,你就别想了。不过,以你目前的处境,能够保住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是不是?”

灵玉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

清溪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我告诉你出去的方法,你一定要记得,以后离玄天仙府远远的,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灵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清溪“哈”一声笑了:“好处?你走了,就是我的好处。”他的声音变了,幽幽的,让人毛骨悚然,“你知不知道,我好嫉妒你。明明侍奉师父多年的人是我,为什么他却最喜欢你?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从此以后,你就不存在了——喂,你往哪里走?出玄天仙府的路在这里!”

灵玉头也没回,踏上回高塔的那条路,步履悠闲:“清溪师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清溪一怔:“你…”

“如果真的存在师徒情谊的话,为什么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给对方呢?”灵玉一步步踏出去,坚定而无悔,“师徒也好,父子也罢,又或者夫妻、亲友,人和人之间存在感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是非和误解。但彼此如果珍惜这段关系,就不应该一个机会都不给对方,迳自在心里判了对方的罪。如果我现在逃了,是不是以后就认定,师父处事不公?然后一心怨恨,直至所有的爱都被消磨,恨无可解脱,连同自己一起陪葬?若是如此,最羞愧的不应该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1006、梦魇

灵玉继续踏出去,她每踏出一步,周围的景物便弱去一分颜色,直到红叶变得焦黑,周围再也没有一只活物。

她转过头,看到清溪的身影逐渐虚化,散为无形。

仍然是那个死寂的世界,草木都变成了焦黑的石头,活物不见踪影。

刚才的鸟语花香都是幻觉,现在这个阴森森的环境才是真的。

灵玉没再动,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

陈旧的高塔上,站着一个人。那人身上青色的道袍,于风中猎猎飞扬。在这个死寂枯朽的世界里,如同水墨里一抹鲜明的颜色。

灵玉纵身而起,落在高塔上。

“晚辈程灵玉,见过前辈。”

青衣修士双手负于身后,微微侧过头,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眸里,闪过微弱的光彩。

“这…就是答案吗?”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像在自言自语。

灵玉仿佛没有听到,问:“前辈果真道号天随?”

青衣修士哑声道:“天随乃是自号,我本姓屈。”

“原来是屈前辈。”灵玉微微躬身。

青衣修士转回身,问:“为什么你不恨呢?被日夜相处的师兄陷阱,被同门背叛,被师尊怀疑,惟一为你说话的弟子,却因你而受苦,为什么你不恨?”

灵玉道:“这世上有那么多不公,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师兄请求你的时候。你可以不答应,但你因为同门之谊答应了,却陷自己于囚笼。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因为他嫉妒你,你不恨他?”

灵玉轻轻一笑:“我不是前辈,不知道感情有多少,也不知道恨有多深。不过我想,这一切既然已经发生,光是恨又能如何?总不能因为恨,就厌弃了自己。”

“那后来呢?为什么不逃?师父不信任你。同门联手诬陷你,这样一个师门。还有必要留下去吗?”

灵玉轻轻摇头:“前辈眼中的师门,未必就是如此吧?难道前辈的师父,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吗?也许他正在等你的解释,只是一直等不到。”

“…”天随真人没有说话。原本僵硬冰冷的眼眸里,逐渐出现了悔恨与动容。

“难道,通向另一条路的,仅仅只是一个转身吗?”

灵玉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默着。

她进入那个世界没多久,就发现不对了。遇到小容,看到清溪,最后面见天随真人,开始还一切如常。后来事情的发展逐渐脱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剧情,拉着她往前跑。

这个世界的人根本不管她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演绎着自己的剧情。

于是,她顺着这个剧情演下去。

拜师,与清溪脾气相投,与小容和乐相处,与师父彼此相得…

然后,顺理成章发生后面的事。

在这十几年里。她见到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小容是他。守门弟子是他,清溪是他,天随是他,连那两位师兄师姐也是他。

每个人的相貌都不同,可气质却出奇地相似。与清溪相处时,他时不时会露出属于天随真人的表情。就连小容,这个小姑娘的眼睛里,有时候会流露出寂寞沧桑,好像活在这具年轻的躯体里的,是个孤独了上万年的老妖怪。

而当她与这些人互动时,他们又会展露出恰当的自我。

这一切,让灵玉毛骨悚然。

但,就算在她眼中,处处都是破绽,她还是找不到破解这一切的出口,只能继续随着剧情走。

直到清溪那件事发生,这一切的矛盾达到了巅峰。

接下来的剧情,验证了灵玉的猜想。不管她怎么选择,最终都会走到这个方向。

面对天随真人时,她说的那些话,引发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后续,所以,天随真人的反应显得很奇怪。顺着她的语意说下去,后面的发展就会变得不一样,按照预定的发展进行下去,又不合情理。

最终,天随真人还是按照预定的情节走下去,将她关进了冰洞。那个时候,灵玉基本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这应该是天随真人心中的一个梦魇,她不小心闯入了这个梦魇,所以要代替他经历这一切。

清溪也好,小容也罢,都只是一个符号,前者背叛了他,后者因他而受到牵连。而天随真人自己,则取代了承载着他爱恨的师父的位置。

灵玉瞬间明白了,她想破除这个梦魇,就要找到天随真人的心结,只有将他的心结解开,自己才能脱离梦魇。

这个梦魇里的所有人,都在逼迫她做出那个选择,背叛玄天仙府,逃离这一切。

这说明,天随真人自己做出的,就是那个选择。

可是他对这个选择耿耿于怀,以至于都“死”了,还纠结于此。他期待看到另一个结果,但不知道通往这个结果的路在哪里。

他希望灵玉能够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愧疚,但他又希望灵玉做出另一个选择,找到那条解脱的路。

于是梦魇充满了矛盾。

最后时刻,清溪说出的那一句句话,与其说是质问灵玉,不如说是质问他自己。

难道他做得不对吗?明明这个选择理所当然。

当灵玉的选择与他相反,这个扭曲的世界终于崩溃,它无法再自圆其说,逼迫灵玉走上既定的道路。

她触到了天随真人的心结,于是梦魇消散了。

“师父…”天随真人闭上眼,眼泪潸然而下。

直到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才有了属于人的情绪与神采。

天随真人的身影开始虚化,而这个世界突然有了色彩,这些色彩由淡转浓。逐渐形成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

红的花,绿的草,芬芳的泥土,生命的气息。

这具肉身强行吸取的生机,终于回归了。

天随真人的肉身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透明的影子站在那里。

但,相比起刚才那个实际存在的肉身。这个天随真人,才像是个活人。

他的表情不再僵直。眼神也不再冰冷。

他用方才那种温和沉静的表情面对灵玉:“小友,多谢你解开老夫的心结。老夫最后有个遗愿,还望你替老夫完成。”

“前辈请说,如果晚辈能做到的话。”

天随真人的目光看向远方。轻声道:“请你…帮老夫带句话,告诉我的师父,玉衡对不起他,向他请罪…”

灵玉问:“令师是…”

“无梦真君。”

灵玉默了默,微微点头。

果然如此。

无梦真君会选择这里开启秘境,有这么一段前缘。天随真人如果知道她的来历,当然也就知道了背后的无梦真君。由此,不难猜想,师父其实并没有厌弃他。

灵玉道:“还请前辈打开此处空间。让晚辈回到外面的世界。”

不料,天随真人歉然道:“这个,怕是做不到了。老夫肉身已死。仅剩的躯壳,刚才也消散了,现在剩下的,仅仅只是一抹神念。”

“…”灵玉摊手,“那晚辈怎么出去?又怎么替前辈传话?”

“这个…小友已经五行解离,想来突破炼虚期。只是时日的问题。”

灵玉沉默,心里破口大骂。

去你妹的!在这个鬼地方修炼到炼虚期?说出这种话脑子得有多大的坑啊?

“不必骂老夫。”天随真人眼神带着歉意。“老夫此前也没有想到,小友会进入空间,解开老夫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