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什么意思啊!”参商不服,“这个推论难道不合理吗?”
“是挺合理的!”缘修笑眯眯道,“可是。你得有本事去拿…”
话说到一半,缘修愣住了。
“死秃驴,你说什么?还想打架是吧?”参商叫道。
缘修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别吵!”他抬起头,正色道,“诸位。此事说不定真让他说准了。”
缘修做事不靠谱,脑子一等一的灵,他这么说,跟参商这么说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所有人看向他。
缘修字斟句酌地道:“我们都觉得,在大衍城的话,不可能进去拿,是不是?”
这是当然。大衍城如今在天地轮回锁里面,他们怎么进去?
“那么,我们的前身呢?”缘修道,“他们都是大乘修士,转世之时,为什么没有安排后手开启天途?”
听到他这句话,其他人脸色变了。
不错,他们的前世之身,为了逃出生天,才会强行转世。他们为自己后世,安排了机缘,保存了神念,为什么就是没有保存开启天途之法?他们明明知道,自己的转世之身,根本不是天地轮回锁的对手。
确实没有天命这东西,但他们有前世。有很多事情,前世就已经埋下了因,他们只要遵循着前世安排的路线走下去,就能找到正确的路。
想到这一点,灵玉发现自己也忽略了。果然,还是要集思广益,思路才会开阔。
她在这头疼,斗不过幕后人的问题,怎么就没想到,自己斗不过,难道前世也斗不过?
呃,这说法好像有点问题,前世他们全被关进了生死轮回锁,确实没斗过…不过,他们八人是被暗算的,真正论心机论智力,幕后人未必就比他们八个强。
何况,那幕后人很可能是他们八个人之一,说到底,万年前那件事,凭借的是暗算两个字。
他们的前世,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明知道转世之后会面对什么情形,怎么会毫无准备?
如果他们有留下什么,很大的可能在生死轮回锁内。
那么,又回到了参商那个问题上了。生死轮回锁,他们也进吗?
849、值得一赌
城墙上,灵玉看着溟渊,那里溟渊之气翻滚。
他们千辛万苦从天地轮回锁逃出来,最终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吗?
倘若这就是幕后人的阴谋,他们岂不是自找死路?
做出这个决定后,灵玉一直被这种想法困扰。她生怕他们做的决定是错的,幕后人就是为了误导他们,才会刻意把他们引回天地轮回锁。
何况,按徐月的供述,幕后人就在他们中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如此…
幕后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从七八百年前就开始布局,每每给他们设下九死一生的障碍,偏偏从来没有过死局。如果只是想杀他们,直接派井宿出马,在他们转世不久,一个个杀了就是。这种方法,简单粗暴,但效果最好。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所用的方式迂回得多。这使得他们经历九死一生,总是能抓到生机。
削弱他们的实力?恐怕是的。如果没有那些波折,他们今日可能不止于此。
徐逆说,幕后人需要他们,其他人也认同这个判断。那么,他的目的是…
“过河拆桥。”
灵玉轻轻说出了这句话。需要他们,又要削弱他们,答案莫非就在这里?
她盘坐下来,心思沉入识海。
一颗透明的光核悬浮在她识海中。
“如果是怀素,会怎么做?”她轻声问。
光核发出光亮,一个白衣人影浮出,出现在她面前。
“你不是要摆脱我吗?为什么又要追逐我的思路?”戏谑的语气,是怀素的音调。
灵玉轻笑道:“如果能赢这一局,追逐你的思路又如何?”
白衣人没有立刻回答。她也盘坐下来,两张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相对。
“你…完全成长了。”她如此说道,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怅然。
“你高兴吗?”
白衣人促狭地笑道:“你猜?”
“哼。猜自己的心思,我也太无聊了吧?”
“你终于承认我是你了吗?”
灵玉淡淡道:“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摆脱不了前世的痕迹,那是抹不掉的过去。”
“哦?是什么让你如此感叹?”
灵玉的眼前,浮起徐逆的面容。
“…如果斗不过心机,那就直取重点。只要我们抓到了重点,不管对方绕多少圈子,最终还是会回到这条路上来。这就是剑修做事的方法。”
灵玉想,与其说,这是剑修做事的方法。不如说,这是紫郢做事的方法。不管她承不承认,徐逆从来不曾将紫郢剥离出去。他的性格、他的行事,都有着明显的紫郢的特征。
这就是前世,他们摆脱不了的前世。
他们的性格、修为、功法,无一不来缘于前世,谈什么摆脱?
既然摆脱不了,那么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把持住自我,接受前世的存在。
“废话少说。你们真的会在天地轮回锁里留下破解之法吗?”
“我又不是真正的怀素,怎么会知道?”白衣人道。
“我只是想知道,值不值得冒险。如果我们不冒这个险。有没有可能打破结界?”
白衣人轻笑:“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不过,我觉得,你似乎有些畏首畏尾。”
灵玉摇头:“如果能够用更稳妥的方式解决,我不介意耐心一些。”而如果非要冒险不可,她也不惧。
白衣人没再说话。
“怎么,你还是不知道?”
白衣人叹息道:“你…跟怀素越来越像了。”
灵玉眯起眼。
“怀素成长得更艰难。曾有人说她,有时胆小如鼠。有时胆大包天。你之前那个答案,其实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
灵玉怔怔发起呆来。
她…越来越像怀素。如果。她就是怀素的话…
灵玉陷入沉思。
她好像进了一片混沌的空间,修为被禁锢。元神被束缚,动弹不得。
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记忆和修为都散去,让真灵逃出生天,再入轮回?
走到大乘不容易,出身低微的怀素更是如此。
如果稍有选择,她都不会这么做。
在当时,这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们八个人,都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么,她怎么肯定,自己的转世之身,能够破除这个难题?假如失败,也许就再也不能翻身了。
自由,抛弃修为和记忆,是为了获取更重要的自由。
她怎么会愿意转世之身再陷入这种境地?
“我知道了…”灵玉喃喃出声。
白衣人望着她,目光平和。
“她一定为自己的转世准备了后手,不会再被天地轮回锁禁锢的后手。”
白衣人笑了起来。
…
决定之后,灵玉最后一次去了大衍城。
“你们要进天地轮回锁?”妙竹大吃一惊。
“是。”灵玉道,“也许破解之法,就在那里。”
“小姑娘,你敢肯定吗?”含宁真人的身影浮现出来。
灵玉笑道:“含宁前辈,上次您说的那些话,并非没有道理。天命或许不存在,但大乘前辈们存在。他们既然安排我们为后手,必有其用意。打破结界、开启天途的方法,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含宁真人叹道:“老夫这几日也在考虑此事。之前我们以为,既有天命在身,你们就一定有方法破开结界。结果你们却说,不要把天命当回事。”他摇头苦笑,“几百年坚信之事,突然间就成了空,想劝服自己都不容易!”
他顿了顿,问灵玉:“你们的意思是,开启天途之法。被前辈们留在了天地轮回锁内?”
“是。大衍城的前辈们已经肯定,沧溟界是被天地轮回锁锁住了,既然如此。想开启天途,就要打破此锁。有什么方法。比从内部打破更容易?”
“可是,这只是你们的推断,一旦有误,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灵玉道,“如果错了,我们就会和前辈们一样,困死于此。”
“那你们还敢做这个决定!”妙竹厉声道,“你们知不知道。沧溟界出化神修士有多难?化神性命宝贵,轻易不肯涉险,并不是我们怕死,而是死得毫无价值!死得毫无希望!”
灵玉笑道:“赌输了,了不起再来一次。”
“你——”妙竹气得哆嗦。
再来一次?她说的容易!
“你们就这么肯定,还有机会再来一次?我们这些人,都不敢肯定自己死后真灵能够脱离生死轮回锁。你知道什么叫造化之宝吗?沧溟界的天地法则,对天地轮回锁来说,就是个屁!”所以,在这里死了。也不能回到溟渊轮回之所!
妙竹婆婆已经气疯了,说话一点也不顾及形象。
“妙竹,莫要生气。”含宁真人镇定得多。“他们所行虽然冒险,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前辈!”妙竹喊道,“难道您也支持他们?”
含宁真人淡淡道:“难道你到今天还没有觉悟?他们那句话说的不错,天命只是注定的道路,而不是注定的结果。也许,他们最终失败,沧溟界还要继续沉沦下去。但,就算如此,我们还是要做!”
妙竹默然。
那天徐逆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大衍城的修士们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他们等待了数千上万年,也许最终等来的。只是一场失败。
但这条路必须走下去,不然。他们连希望都没有。
“你们有多少把握?”含宁真人袖手问道。
灵玉灿烂一笑:“两三成吧。”
听到这句话,妙竹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什么?两三成?你们是自己找死吗?”
灵玉摊了摊手,道:“如果不这么做,我们也许连两三成都没有。”
造化之宝啊,连八位大乘修士,都被坑得万年出不来,凭他们几个化神,几乎不可能将之打破。这种情况,不另辟蹊径的话,他们也许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这两三成希望,首先在于,他们有没有猜对幕后人的心思。再一点,他们能不能找到前世之身留下的破界之法。
一半加一半,成功的可能性有四成之一。
真正实施来说,这个成功机率其实更高,已经值得他们一赌了。
如果他们不赌,那也无妨。身为化神修士,如今的沧溟界,由他们八人瓜分了就是。可那样,又有什么趣味?天地法则受限,他们终此一生,都无法再迈出一步。死后仍然要回到溟渊,重新投生在沧溟界,生生世世,囚此牢笼。
既然如此,干脆就顺了幕后人的心思。
想拆桥,首先把河过了才行。到时候,桥拆不拆得了,还不一定呢!
灵玉从大衍城出来,看到一道微光隐入大衍城。
经历挣扎的,当然不止灵玉一个人。
他们都不惧冒险,只是是否值得而已。
半个月后,众人相聚大衍城外。
深渊里,便是天地轮回锁,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是大衍城。
俯视着溟渊里的天地轮回锁,双成低声道:“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不知道这一次会是怎样的结果…”
“怕什么?”参商昂着头道,“了不起再来一次!”
方心妍瞥了他一眼:“只怕对方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那就只许胜,不许败!”
“你能保证一定成功?”
“…这么说不对,那么说也不对,到底要我怎么说?”
“你闭嘴就对了!”
“…”
“行了,别废话,走吧。”徐逆淡淡说罢,身影一闪,跃入溟渊。
灵玉什么也没说,跟了上去,以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
850、帝君
灵玉从一片混沌中醒来,阳光安静地铺陈在她的脸上,涂上了一抹金色。
她仰望着天际,视线朦胧,眼睫之间,折射出七彩光芒。
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回想起自己的处境,记忆仿佛在跟她捉迷藏,将她迫切需要的回忆,藏得严严实实。
直到耳边传来呼声,她才清醒过来。
“帝君归位了,帝君真的归位了。快,速速前来拜见!”
欣喜若狂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有人扑倒在她面前:“安南拜见帝君,恭迎帝君回归。帝君天命所归,永世为尊!”
灵玉终于有了真实感。
有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前面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他们——在做什么?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去。
自身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悬空的平台,周围有着石像、火炬,看起来很像是祭祀的地方。
扶她起来的,是两个美貌少女,五官精致,神情柔顺。不过,皮肤并不白皙,而是一种蜜色。
她们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奇怪,不是传统的衫裙,而是紧身的兽皮小袄,露出纤细的腰肢和光洁的臂膀。
跪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衣衫倒是相对正常的宽袍大袖,但上面装饰复杂,怎么看都不是正统衣饰,手上还握着权杖。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地方?
灵玉小心地坐起来,观察着周围,没有开口说话。
“参见帝君大人!”
等她坐起,最前面的那个男子,伏地高呼。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随之高呼:“参见帝君大人!”
帝君大人?是在喊她吗?她…怎么会是帝君大人?
脑袋隐隐作痛,灵玉按住额头。真是奇怪,她怎么想不起自己的事情了?没有那种失忆的茫然感,但确确实实,忘了很多事情。
她没有管跪在面前的那些人,而是仔仔细细地寻找自己的记忆。最后,她发现,除了名字,自己真的忘了所有的事。
她到底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人又是谁?
直觉地想要运转真元,随后,脸色有些难看。
身体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连个小法术都放不出来。
怎么回事?
这些人仍然恭恭敬敬地跪在她面前,等待着她的回应。
灵玉没有开口。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敢否认自己是什么帝君,那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没有了修为,又回想不起自己的经历,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为首的那个男子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上画着一张丑陋的鬼脸,看起来似乎是某个族群的习俗。
某些古老的种族,至今仍然保留着一些习俗。比如,穿戴着鬼脸面具祈福。
从他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看来,似乎是个青年男子。灵玉记得,刚才他好像自称安南。
“帝君?”面具男子安南询问出声,“您可是久未降临,身体不适?”
灵玉尽量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缓缓点头。
安南好像松了口气,吩咐那两名侍女:“带帝君去帝宫休息。”
两名侍女恭敬应声,上前扶起灵玉。
灵玉就势由她们扶着,下了高台。
沿着高台下的长廊,两名侍女扶着她进了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木石为基,风格粗犷。远望过去,似有云海在眼前浮动,所处之地应该不是平原。
路上遇到的人,见到她一律跪地,态度恭敬。
侍女们的衣饰相似,都穿着兽皮小袄。守卫们则穿着皮甲,身负弓箭,气质剽悍。
还有一些人,穿着跟那面具男子相似的长袍,地位似乎比较特殊。
灵玉猜测,这里应该是一个山丘之国,以打猎为生。所以,他们的衣着以皮饰为主,哪怕那些穿着长袍的人,身上都会有兽骨、鸟羽之类的装饰。
这样的地方,国家形态往往比较简单。看样子,应该跟信仰有关。
这么说起来,她这个“帝君”,该不会就是他们信仰的真神吧?
那么,帝君归位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看到她的表情,欣喜若狂,但没有过多的惊讶,似乎并不陌生…
这么说,曾经这里确实有一个帝君,不知为何,这个帝君不在了,直到她到来,这些人将她也认做帝君…
灵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运转不出一点灵力,她现在跟普通人没有两样——不对,她锻过体,练过剑术,就算没有法术,她的身手也比普通人灵活。只是,光凭这样怎么足够?外面那些挎着弓箭的战士,个个比她强壮。
分析自己的处境,灵玉觉得,她还是乖乖冒充这个帝君的好。只有这样,她目前才安全。
建筑风格虽然粗犷,帝君的寝宫却布置得很舒适,甚至有一种与此格格不入的雅致。
上好的丝罗,硝制得柔软光滑的兽皮,床榻舒服得让人不想下来。
灵玉觉得很疲惫,一挨到床榻,竟然一点警觉也没有地沉沉睡去。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自身太疲惫,不足以支持下去,只能先睡了再说。
希望她睡着时,没有什么变化,醒来之后,能够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一夜好眠。
当她再次清醒过来时,思维已经恢复了清晰,但记忆仍然无影无踪。
灵玉知道,自己肯定遇到了古怪的事情,才会失去记忆,失去修为。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的自我很清晰,并没有因此迷失,她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人。
帝君?这不是她原有的身份。那么,她原来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灵玉起身,在寝宫中随意行走。
侍女追上来,向她请罪。
灵玉随意挥挥手,让她们安静些,自己饶有兴致地看着寝宫中的壁画。
这座粗犷却雅致的寝宫中,还保留了古老的习俗,以壁画记事。
她看着这些壁画,上面的笔触简单古朴,诚实地描绘着古老的历史。
第一幅画里,一个人从头而降,落在巨石之上,所有人跪伏在地,向“他”膜拜。
第二幅,那块巨石建起了高台,“他”有了明确的形象,变成了“她”。
第三幅,“她”将太阳摘下,放到了高举权杖的人手里,于是,权杖上多了一个太阳。
第四幅,第五幅…
一幅幅壁画,描绘着“她”临世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的衣着,与这些人明显不一样,宽袍长袖,风格飘逸。于是那些穿兽皮的人里,逐渐有一批人学习她的衣着,换下兽皮,穿上衣袍。
这些人,无一例外手里都拿着权杖。权杖不一,代表着他们地位不一。
这些手里拿着权杖的人,代表她统治这个国度,种田捕猎,教化育人。
拿着弓箭的强壮猎人外出捕猎,穿着兽皮的女子采桑织布。慢慢的,最后是一个繁荣的国度。
最后一幅画里,画了“她”的背影,灵玉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孤自归去,必将再临。
这个“她”,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帝君吧?
灵玉走到寝宫的另一边,继续看起了壁画。那边的壁画,画的是帝君从来至归发生的事情,这边的壁画却有些古怪。
各种不同装束,不同模样的人们,在一个很大的地方追逐。天边画着星星,似乎预示着黑夜,他们抢夺着一颗颗石头——这或许不是石头,灵玉分辨不出来,这些壁画并非写实,太飘忽了。
正当她看得入神时,外面传来侍女的禀报声:“帝君,安南大祭司求见。”
大祭司?这算什么称呼?尤其帝君和大祭司放在一起,简直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