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的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以前总觉得,世界如此美好,就算她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出殉情这种事,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并不是活不下去,而是不能舍弃。

云台上,蔚无怏和苍华真人同时大喝。

“丫头,你干什么?”

“灵玉——”

莲台上的杨真人亦是大惊,但他离得近,毫不犹豫地甩出一道真元,凝结成线,绕上她的腰。

灵玉下落之势止住,手却固执地向他伸出。

溟渊之气聚集成团,只要他落下去,便会肉身与魂魄一起被腐蚀,连下一世都不会再有。

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他会对自己这么绝,明明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一返身,想要割断杨真人绕住自己的真元之线,可她刚刚化出剑光,蔚无怏便出现在莲台上,将她拉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听到蔚无怏高声喝道,“寻死?身为我的弟子,你竟自己寻死?”

面对师父的怒火,灵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莲台之下,溟渊之中。她跪在莲台边缘,看着熟悉的身影持续往溟渊落下。

她只是看着徐逆,看着他很少展露的温柔的笑容,看着他似乎深情款款的眼眸。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渴望,想要留住一个人,让他喜,让他乐,让他无忧,去掉一切束缚,让他重获自由。

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看着他跌下去,看着他…终于被溟渊之气包围,再也看不到了…

“好,好得很!”昭明剑君怒极反笑,“便是死又如何?本君不过浪费了两百年时光,又算得了什么?”

431、打赌

昭明剑君一挥衣袖,便要回到云台,身后却传来了阎君悠悠的声音。

“昭明兄,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昭明剑君回身,冷冷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阎君道:“你们紫霄剑派的内务,我们管不着,可你以别的弟子冒充徐正之名,参与莲台之会,这总是事实。”

昭明剑君哼了一声:“他亦是我派弟子,结丹未满一百五十年,为何不能参与莲台之会?”

“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昭明剑君嘴角抽了抽,很想说,那小子也叫徐正不行吗?但这样的话,就是耍无赖了,他到底是一派剑君,怎么也得保持一点风度。

阎君慢吞吞地说道:“紫霄剑派于莲台之会冒名顶替,此事还需各宗门商议。身为此届莲台之会的主持,本座以为,此风不可长。莲台之会,必须是绝对公平之战。”

“不错,”真华仙门有人站了出来:“我提议,紫霄剑派需出多倍物资,以补偿各大宗门。”

“并且,取消下一次莲台之会资格。”幽冥教有人补充。

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没有人反对,顶多表示弃权。昭明剑君心头火起,却只能按捺住。他平日里嚣张得久了,落井下石的人不少,可现在是他自己违背了规则,落了把柄给别人,还能如何?

“既然各宗门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紫霄剑派需出物资补偿,取消下一次莲台之会资格。至于补偿多少物资,我们再行商议。”

踩别人脸,不能踩过头,要留一点下次再踩,阎君很明白这个道理。

众元婴趁机踩脸的时候,灵玉的情况却很不好。

徐逆落下溟渊,她便跌坐在地。木然不语。

蔚无怏被她自堕溟渊的行为弄得心头火起,想要高声喝骂,看到她这模样,却再也骂不下去。

好一会儿,他叹息着蹲下身,伸过袖子。替她抹掉脸上的泪。可不管他怎么抹,那眼泪都止不住。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灵玉落泪,以前总是希望她像个女子,可现在却发现。假小子似的灵玉多么难得,像男人一样皮糙肉厚,永远打不倒。

他终于无奈了:“傻孩子。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灵玉没有回答,她按住了胸口。

这里,痛不可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那疼痛变得越来越真实,气血从胸口翻涌上来,喉头发甜。终于,她克制不住欲呕的感觉,张口吐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蔚无怏的衣袖。血滴从他的袖口落下,溅在灵玉的身上。

灵玉还在不停地呕血,很快连自己的衣衫都染上了一摊一摊的血迹。

蔚无怏面色突变:“灵玉!”他抓住灵玉的手。按住她的脉门,试图用自己的真元把她的伤势压下来。

但是没有用,里面有一股诡谲的力量。不容许别人介入。

杨真人连忙上前,他真元一试,却很快收了回来。

“无怏,别白费力气了。”

“什么?”蔚无怏不解地看着他。

“同心契,这是同心契发作了。”

蔚无怏呆住了。同心契,这不是一个多么冷僻的词,大部分修士都知道这个魂契的存在,但这确实是个冷僻的魂契,很少有人会去立。

他转过目光,看着莲台下的溟渊,那里溟渊之气涌动,平静悠然。就在片刻之前,那里坠落了一个人。

好一会儿,他痛心疾首地指着灵玉:“你、你这个傻孩子!这种魂契能随便立吗?”

“同心契?”那边昭明剑君已经被踩完了脸,正要下莲台消消怒火,却听到了这个词。

他看着呕血中的灵玉,回想起的,却是百多年前的大衍城。

那个小子,当时也呕血了,原来根本不是气急攻心,而是因为同心契?他瞒得可真好啊!

他的怒火再次冒了出来,不可遏制。一直以为,自己把他牢牢掌握在手中,却原来,那么早开始,就有了异心!他只恨徐逆选择了自尽,不能够慢慢折磨他!

同心契,除了并不同心却需要互相牵制的伙伴,也只有沉浸在情爱中不能自拔的男女才会立下。昭明剑君当然不会认为是前者,就连蔚无怏和杨真人他们,也是如此。

对方身死,自己亦有重伤,如此沉重的后果,有几个人愿意立下?

蔚无怏不禁恨上了徐逆,明知道自己朝不保夕,居然与灵玉立下这样的魂契?

呕血终于止住,灵玉已经奄奄一息。她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好像溟渊之气在那里聚集,一点点吞噬她的血肉。

她却睁开了双眼,慢慢抹掉嘴边的鲜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灵玉!”蔚无怏想要去扶,却被她用眼神阻止。

灵玉缓缓提起嘴角:“师父,我没事。”

这个样子,怎么能说没事?蔚无怏只恨自己没有提前发现,谁会想到,这个最让他放心的徒弟,一出事居然就搞出这么大的阵势?

这里是莲台,也许能抹掉她身上的伤?这个念头在蔚无怏脑中掠过,立刻消散了。不,莲台的禁制十分玄妙,之所以在这里身死都无事,是因为上台的一刻,莲台便将修士真身保存了下来,斗法身死,并不是真正的身死。而同心契发作,引动的却是魂魄,这并不在莲台禁制保存之列。

灵玉踉跄着走了几步,站住了,她看着前方:“昭明前辈。”

昭明剑君一口气出不来,正在愤怒之中,冷笑道:“怎么,想为他报仇?”

“晚辈不过区区结丹,昭明前辈何必激我?”看似认输,下一句却话意一转,“还是说,前辈心虚?”

“心虚?”昭明剑君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凭你?”

灵玉露出一个笑,明明虚弱得厉害,却让昭明剑君感到芒刺在背:“晚辈只是觉得可笑。昭明前辈对令孙这么不自信,需要一个傀儡替他应劫?”

“我紫霄剑派之事,与你何干?”

灵玉继续笑:“原本是与我无关的,可是,你逼死了他。”她眼中透出刻骨的恨意,“他犯了什么错?如果不是你横加干涉。他也许只是极意宗一名普通弟子,平平安安渡过此生。可是,就因为那个可笑的天命之说,你剥夺了他做为一个正常人的资格。身份不是自己的,相貌不是自己的。就连名字,都是屈辱。你视徐正如明珠,却将徐正应该背负的东西。都压在他的身上。昭明前辈,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极意宗的元婴修士疑惑看着同门:“这关我们极意宗什么事?”

另一人摇头:“不知道,也许里面有什么内情?如果昭明真的干了什么,我们可不能白白吃亏。”

不管徐逆是不是替身,他的剑术有目共睹,这是一个成长后足以撑起宗门千年荣耀的弟子,谁不想要?

昭明剑君可不会把一名结丹小辈的威胁当回事。他扫了杨真人一眼:“多管闲事,他日别怪我手下不容情!”

蔚无怏亦变了脸色,喝道:“灵玉。莫要胡说。”他虽恨上了徐逆,可看他自尽之前的举动,应该是想划清界限。让昭明剑君不要迁怒到灵玉身上。不管这样做有用没用,能够少迁怒一些,还是不要去激怒昭明剑君的好。就算有宗门庇护,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宗门。

灵玉却置若罔闻,继续说下去:“昭明前辈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想让徐逆去接受天命,应下生死劫吗?然后徐正赢得他留下的赞誉,功成名就地成为剑君。前辈打得好算盘,将天命一分为二,坏的由徐逆应劫,好的由徐正接手。不过,晚辈以为,前辈怕是要打算落空了!”

“本君之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小辈置喙?”昭明剑君冷冷看着她,神态傲然。

灵玉淡淡道:“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自以为对徐正千般爱护,可曾问过他要不要?你转移了天命,何尝不是转移了他的机缘?前辈不如问问自己,今日的徐正,可能与徐逆相比?本尊输给了替身,我都替他叫屈…”

“住口!”这句话却是戳到昭明剑君的痛处。这些年,徐正不肯回紫霄剑派,他看着越来越强的徐逆,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可是,事情做都做了,还能怎样?

“你就是想逞口舌之利吗?本君可没有时间跟你一个小辈争论这些闲事!等你结成元婴,再来与本君说话!”

昭明剑君挥袖,正要回到紫霄剑派的云台,灵玉在后面扬声喝道:“晚辈想与前辈打个赌!”

昭明剑君没有立刻离去,但只是侧了侧身:“你有什么资格与本君打赌?”

“怎么,昭明前辈不敢吗?”没等昭明剑君说话,灵玉嘲弄地笑,“既然前辈对徐正没有信心,那晚辈就不提徐正了,就拿前辈自己打赌,如何?”

昭明剑君顿住,疑惑地半转过身。

灵玉在他的威压之下,牢牢地站定,一字一字地说:“两百年后,莲台之会,晚辈若不能打败前辈,便自堕溟渊!”

“灵玉!”蔚无怏眉头皱得紧紧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师父,徒儿没有胡说八道。”灵玉的目光里,带着无比的决心,她转回去,继续喝道,“昭明前辈,敢吗?”

昭明剑君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脚底烧到头顶。他徐照,自成为剑君,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指着鼻子喝问?就算是元婴修士,也没有人敢!

他压下心头火,冷声道:“本君与你一个小辈打赌,岂不自**份?”

灵玉轻蔑一笑:“原来前辈对自己也没信心,难怪,有徐正那么一个好苗子,还要多此一举找个傀儡来替他应劫。我可真替徐正感到伤心,如果不是前辈你,也许今天站在莲台上面的,就是他了。”

“你——”那股无名火终于烧掉了他的理智,昭明剑君向她一指,“好,本君倒想看看!连你师父和师祖都不敢在本君面前放肆,你一个连元婴都没有达到的小丫头,哪来的底气向本君挑战!”

灵玉露出笑容:“两百年后,前辈自然会看到的。对了,前辈可别太心急,两百年时间没到,就对晚辈下手。想必这么多同道在此见证,昭明前辈应该不会做这么没风度的事吧?”

旁边的蔚无怏听了,一阵愕然,这丫头,原来打的这个主意?激怒昭明,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两百年时间,也太短了吧?自堕溟渊,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等于立了誓言,可不好反悔…

昭明剑君这时也发现了灵玉设下的言语陷阱,怒火更炽,却有言在先,瞪着灵玉无话可说。

“如果前辈输了,晚辈也不要求前辈自堕溟渊,只要自毁修为,终身不出紫霄剑派就行了,如何?”

这种情况,昭明剑君怎么能说出“不好”两个字?他狠狠地瞪了灵玉一眼,一挥衣袖,回到紫霄剑派的云台。

灵玉松了一口气,有点站不稳了,只能低声唤:“师父…”

蔚无怏叹息一声,与杨真人对视一眼,袖袍一挥,遁光裹起灵玉,回到自家云台。

432、后续

回到云台,灵玉就陷入了昏睡,这场因他们而起的风波,最后究竟如何,已经不关当事人的事了。

徐逆自堕溟渊,说起来让人叹惜,但也不过是陵苍修士闲暇时的谈资。

紫霄剑派不可避免地成了陵苍各宗门的笑料,然而,这件事说到底,只是昭明剑君异想天开,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谈不上多严重。当然了,需要替身去夺莲台之会魁首这种事,肯定不光彩,更不用说还被取消了下一次莲台之会的资格。在影响淡化之前,紫霄剑派的弟子出门,少不得要感受一下别人的异样眼光。

不少元婴修士认为,昭明剑君最蠢的不是给徐正找了替身,而是找了一个这么优秀的替身。身为剑修,两百岁出头,就达到这样的修为,拥有这样的实力,哪个门派不当宝一样供着?偏偏昭明剑君拿他来当徐正的替身,失去了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的机会,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惜,徐逆已经身陨,就算想抢都没机会。

各大宗门中,极意宗最在意此事,因为灵玉那句话,他们心思浮动。就算徐逆已经身殒,亏可不能白吃,如果徐逆真的与他们极意宗相关,少不得要找紫霄剑派的晦气!

至于灵玉与昭明剑君的赌约,见证者众,一时间广为人知。

一个结丹后期的修士,要挑战元婴后期,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而且还是在陵苍半数的高阶修士面前。事后,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有人说,灵玉受的刺激太大,才会失去理智。也有人说,她是知道昭明剑君会迁怒于她,于是故意打赌,换取两百年的平安。支持者认为她情深意重。反对者觉得她口出妄言。

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几乎没有人认为她能赢得这个赌约,哪怕是那些感佩她能够不顾自身为爱人报仇的,都觉得她是打定主意两百年后不成功就殉情。

两百年从结丹后期到元婴后期,这是沧溟万年以来从来没发生过的事,而不达到元婴后期。想挑战昭明剑君这个积年后期剑修?简直就是做梦。

徐逆的战绩不作数,灵玉最终得了魁首。虽然有很多人认为这个魁首是运气得来,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够得上魁首。可就算她这个魁首实至名归,两百年想挑战元后多年的昭明剑君?没见天才出名的蔚无怏。两百年过去,还在元婴初期吗?

灵玉正在做一个梦,就像每一次生死相交之际一样。

衍化未完成的空间中。青莲摇曳。

周围风云动荡,在慢慢平息,一个紫衣人站在她面前,执剑而立。

与徐逆七分相似的容貌,灵玉一眼认出,这便是那位紫郢天君。

梦中的她手握仙书,与紫郢成对峙之势。

“紫郢,再这么争下去。我们可就两败俱伤了。”她听到自己说,手中的仙书光芒黯淡。她记得,不久前仙书被紫郢的剑气所毁。连器灵灵体都溃散了。

紫郢天君的情况不比她好多少,手中紫郢剑并不是剑气形状,而是现出了原形。他道:“那你想要如何?”

她眼珠一转。道:“不如我们分了吧?现在他们几个没有实力相争了,只有我们保存了实力,现在没人能够阻止。”

“好。”紫郢天君语气平平,“你去取来。”

她笑道:“你去取吧,我仙书已毁,心里不踏实,万一你反悔呢?倒是你行有余力…”

“好。”紫郢天君仍然是平平的一个字,虚空踏前几步。

她嘴角的笑一闪而逝,陡然一道青色剑气掠空而起,犀利无匹地向他掠去。

这道剑气如果落到实处,想必紫郢天君亦会像其他人一样,彻底失去与她相争的实力。

青光闪烁,紫气升起,青紫相交,爆开一声闷响。

“唔…”灵玉感到梦中的自己胸口剧痛。

紫郢比她好不到哪去,几乎飞跌出去,好不容易才稳住。

他手中握着紫郢剑,脸上终于出现了属于生灵的情绪,而不是像器物一样冰冷:“青索?你怎么会有青索剑气?”

“呵。”她笑了一下,青索剑气已经在刚才那一击中耗尽,手中的剑鞘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已经感觉不到灵性了。“到底只是个剑鞘,堂堂道祖之宝,只能够承受紫郢剑一击,真是可惜!”

紫郢天君脸上闪过怒意:“怀素!”

“干什么?”她笑眯眯,“别叫得这么深情,不然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紫郢天君自然不会被这样的话撩拨到,他是紫气化灵,又经多年修行,早已隔绝情爱之念,就连心绪起伏都不多。能够让他发怒,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脸色铁青,举起紫郢剑:“你毁我师尊之物,莫怪我手下不容情!”

她脸上仍然带笑,丝毫没有畏惧之意,还要撩拨于他:“鸿元道祖已经陨世,你念着他的旧物有什么用?若真是舍不得,怎么当年不随他一起陨世呢?”

“你——”

“啊,我忘了。紫郢青索,本是对剑,虽然青索剑不在这,可有青索剑鞘,也能稍慰相思。你这么生气,该不会是觉得我杀了你的情人吧?”

“怀素!”紫郢天君还是第一次被气成这样。紫郢青索是对剑不错,可哪有她说的这么、这么…

紫气重新聚集,向她呼啸而去,几乎是搏命的架势。

偏她还不肯收敛,一边招架,一边还道:“这么生气?别恼羞成怒啊,大不了陪你个情人就是了…”

灵玉醒来之时,守在她身边的是陆盈风。

“程师妹!”陆盈风见她醒来,喜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灵玉按着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还在,整个人麻木得好像在飘。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看向陆盈风:“我没事,就是动不了。”

陆盈风满脸担忧:“我去叫蔚师叔。”

片刻后,蔚无怏进来了,他的神情平静如常,既没有生气的迹象,也没有太多的恼怒。

“师父…”

蔚无怏阻止她起身。握住脉门,仔细探查一番后,点点头:“还好,没有伤到根基,不过年余便能痊愈。”

自身伤势如何。灵玉清楚。其实,她觉得伤势有点轻了。既为同心契,重伤自不比寻常。可她能够感觉到,魂魄丹田完好无损,只有经脉被引动,暂时无法运转真元。

同心契,同心契,也不过如此而已。一方身死,另一方到底不能相陪。

灵玉心中酸酸涩涩,说不清滋味。

明明难受极了。却说不出,哭不出。两百多年,她活了两百多年。行事恣意,顺心而为,直到今日才尝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昭明剑君的步步相逼。既然她活着,那这个仇,一定要报!她不能让徐逆白死。

蔚无怏没有多留,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回来守着她的,还是陆盈风。

“程师妹…”她欲言又止。

灵玉有些吃力地转过头:“怎么了,陆师姐?”

“你、你别太伤心了,他…”她想安慰,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情爱之事,她懂得并不多,何况,他们亲眼看到徐逆自堕溟渊,根本没有幸存的可能…

“陆师姐,我真的没事。”看到陆盈风纠结的神情,灵玉笑道,“莫非你怕我会寻死?”

“…”陆盈风默然,他们亲眼看到她从溟渊跃下,情深如此,怎么会没事?

“我还要报仇呢,怎么能够寻死?”灵玉语气淡淡,“两百年,留给我的时间可不多。”

提起此事,陆盈风更忧虑了:“程师妹,你也太冲动了,昭明剑君可是积年元后修士,两百年怎么够?”

“不然呢?以昭明剑君的岁数,难道要等到他自己坐化吗?”灵玉不以为意。昭明剑君的寿元,大概也就三五百年,她提出两百年,便是考虑到这一点。

“可是…”陆盈风还是不赞同,“想打败他,你最起码也要达到元婴后期,两百年时间,如何能够从结丹后期达到元婴后期?”

灵玉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可以?”

“…”陆盈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自傲很嚣张,直到现在才知道,灵玉比她更自傲更嚣张。两百年?就算一切顺利,从后期到圆满,再坚定道心结成元婴,也要花近百年的时间,剩下百年,如何能够从元婴初期到元婴后期?

“好吧,”反正赌约已经成立,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何必泼冷水?陆盈风道,“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就是。”

“多谢你们。”灵玉诚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客气什么?我们好歹也有几十年的交情。”陆盈风仔细看着,见她脸上确实没有伤心之色,犹豫半晌,还是问了,“程师妹,从来不曾听你提起,你怎么会与那个…有这样的纠葛?”

这要从何说起?灵玉露出苦笑。

陆盈风道:“你若不想说就别说。我只是觉得,你平日都憋着,一定不好受。有几位师姐妹,时常因为感情之事来寻我吐苦水,说了就舒服多了…”

433、感应

数日后,太白宗诸人启程回山。

眼见灵玉的伤势一天一天好起来,精神也没什么问题,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要跳溟渊的样子,众人也放下心来。

让灵玉感到奇怪的是,顾真人等元婴前辈只来过一次,除了检查她的伤势,其他事一句也没问。难道几位前辈对她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然,小辈的情爱之事,他们不会有心思管,然而,此事涉及到紫霄剑派的秘事,还有她不久前口出狂言的赌约,他们居然一点意见也没有?

她却不知,几位元婴前辈为了她的事,皱纹都添了几道,只是她目前伤重,才没有在她面前提起。

“胡闹,太胡闹了!”杨真人眉头叠得能夹死苍蝇,指着苍华真人等人,“小辈胡闹,我不与她计较,怎么你也…”

“杨师兄,现在话都说出口了,输人不输阵!”苍华真人答得理直气壮。他看灵玉顺眼,不是没有道理的。输人不输阵,这是灵玉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显宣真人和顾真人则在头疼,既是头疼灵玉和昭明剑君的赌约,也是头疼眼前的状况。

夺得魁首,本是好事,可灵玉身受重伤,又当着陵苍半数高阶修士的面与昭明剑君打赌,这事就说不好了。

宗门出一名优秀弟子不容易,能够夺得莲台之会魁首的,无不是宗门未来的希望,他们怎么舍得让这么一名弟子殒命?两百年后打败昭明剑君,别说灵玉,就算蔚无怏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他现在离元婴中期只有一步之遥,而灵玉呢?达到结丹后期不过二十年!

杨真人理都没理苍华真人,对顾真人道:“回去与显化师弟说,得想个法子保住那孩子。”

顾真人点点头:“杨师兄放心,此事我们必会竭尽全力。”

苍华真人在旁边喊:“你们想保住她,那尽量帮忙啊,两百年。未必没希望的…”

可惜没人理他。

灵玉坐在飞舟船舱内,扶舷看着窗外。

门开了,陆盈风走进来:“程师妹,今天感觉如何?”

灵玉回头一笑:“挺好的,能坐能走,只是真元不能用。”

“那就好。”陆盈风陪她坐下:“上飞舟的时候。有个极意宗的朋友来找我,托我打听一件事…”

灵玉不明白她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个:“与我有关吗?”

陆盈风点头:“她想问…你在莲台上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莲台上?”

“你说徐…他跟极意宗有关?”如果是两天前,陆盈风还不敢问这问题,后来见她确实振作了起来。才渐渐放开了。

灵玉顿了一下:“是你那位朋友想打听,还是极意宗想打听?”

陆盈风当然不会迟钝到这个地步,她道:“应该是受命而来。我想着。既然极意宗在意此事,八成是看紫霄剑派不顺眼,你要不要推上一把?”

“当然要了!”灵玉毫不犹豫,“有人送上门做刀子,怎么能放过?”

师姐妹俩对视一笑,灵玉道:“我那句话不是说假的,徐逆的父母,都是极意宗弟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也会是极意宗弟子。他父亲叫张麟光,母亲叫文芳。都是筑基弟子。张麟光死于临海战场,文芳则在两百一十七年前的玄冰岛失去踪迹,这个查一查极意宗的弟子名册。应该很清楚。”

“原来是这样…”陆盈风若有所思,“昭明剑君在玄冰岛掠走了他的母亲?”

“是,当时他还在腹中,意外吸纳了剑气。昭明剑君看出,他修剑天赋不凡,便将他母亲掠走,用秘法与徐正融合精血,做成了徐正的替身。”灵玉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心情,“就这么告诉他们吧,以极意宗的行事风格,我不相信他们肯吃这个亏!”

陆盈风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灵玉思索了一下,“还有一点,他母亲当时并没有立刻身死,而是昏睡了八十多年,一直被昭明剑君用来威胁徐逆。如果极意宗要找紫霄剑派的麻烦,徐逆毕竟不能算是极意宗弟子,不好放在明面上说。他母亲是货真价实的极意宗弟子,先是被困几十年,又死于昭明剑君之手,这个理由应该够了。”

“自家弟子被随意囚禁,无论哪家宗门都不能忍,何况是极意宗。”陆盈风笑道,“程师妹,你放心,我一定添油加醋,说他们忍不了。”

两皇山三派中,真华仙门最高傲,紫霄剑派最好斗,极意宗最暴躁。只要稍稍撩拨,极意宗就会去找紫霄剑派的麻烦。以昭明剑君的年纪,化神的机会已经很小了,不过,能骚扰得他无法安心修炼,那也不错。

陆盈风内心并不认为灵玉能够赢得赌约,但她心思简单一些,既然赌约不能更改,那只能尽力去完成了。与灵玉相交几十年,颇为相得,又同情她遭遇这样的事情,除了尽力相帮,还能如何?

“对了,钱师兄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说完极意宗的事,灵玉问起钱家乐。

陆盈风颇感无奈地摊手:“是啊,让你猜到了。”

她受伤以后,钱家乐来看过她几次,但都没有久留。以他们的交情,发生这种事情,什么都不问,实在不像钱家乐的性格。

灵玉也觉得很无奈:“我不是不相信他,这件事情,实在没办法对别人说。”

陆盈风摇头:“钱师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灵玉默然。对钱家乐来说,她与别人结下同心契,甚至以死相随,都是难以接受的事。他一直觉得,灵玉是很洒脱的人,没想到她竟然为了别人放弃性命。在他看来,这样太不珍惜自己了。想必要过上一阵子,他才会消气。

两人说了一会儿,怕耽误她疗伤,陆盈风就离开了,留灵玉一人在船舱内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