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人,请。”执事十分殷勤地将她请进洞府。
虽然自家真人不知为何,对这位程真人一直抱有敌意,但人家是货真价实的真人,而且,短短二十年,就突破至中期,前途不可限量,不是自己这样没什么前途的执事能够得罪的。说起来,当年程真人结丹,亦是一件宗门弟子津津乐道的故事。
一名弟子,筑基时修为尽失,成了废人,不料峰回路转,不但恢复了修为,还一举结丹,成为宗门内有数的结丹真人,这是多么励志的事例?这件事生后,许多真人拿来教育弟子,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不能够放弃。
说起结丹的内情,又是一件奇妙的事。宗门之内,哪个筑基弟子在圆满之后不是花费大量时间去打磨游历,最短也是二三十年后才敢结丹。偏偏这位程真人,筑基圆满一个月,就闭关结丹了,更叫人吃惊的是,她竟然一举结丹!这简直就是奇迹。
如今见到真人,执事不免多看几眼。
灵玉踏进洞府就笑了。只见许寄波坐在主位上,筑基期的执事女弟子分立两旁,那位甄师妹还站在她的身后,一派太后召见的架势。看到她见来,许寄波也只是站起来,略略见礼:“程师姐。”
灵玉摆摆手:“多年不见,许师妹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见到真人,确认她突破中期了,许寄波脸上掠过一丝恨意,但很快收敛起来。她冷淡地道:“哪里及得上师姐?师姐如今在宗门内可风光得很。”
灵玉笑眯眯,不气不恼的样子:“许师妹谬赞。”
故意把她的讽刺当成赞美,毫不脸红地收下,许寄波又一次被气到了。她暗暗咬牙,正想着怎么才能打掉她的气焰,就听灵玉故意拖长声音,慢条斯理地道:“许师妹,特意上门拜访,你不请我坐也就算了,可是让这么多人看着,不大好吧?”
许寄波愣了一下:“程师姐这话什么意思?”
灵玉仍旧笑眯眯,目光却凌厉:“什么意思?我还以为许师妹心中清楚得很!”
听到这句话,许寄波先是一盆凉水兜头灌了下来,再是怒气盈满:“程师姐这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好,我慢慢解释给你听,不过,你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解释,合适吗?”
364、利用
许寄波她神色里发现了什么,刹那间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还记得多年前,她师父丹锦真人元婴大典上,灵玉对她那句话。有时候想起来,后背都会一阵发凉,好像自己**裸地暴露程灵玉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但之后又会安慰自己,不可能,这样机遇,别人怎么可能想得到,哪怕她是程灵玉…
可是,那句话就像鞋里一根刺,就算刻意忽略,还是会时不时地扎进脚心,无法回避。
真不可能吗?如果不可能话,她怎么会说出那句话?
灵玉看着她,笑了起来:“我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你,这天底下事,向来有得有失。时光…”
“你们都下去!”许寄波出声打断了她话。
侍立两旁筑基女弟子闻言,纷纷应声:“是。”而后,鱼贯出去。
许寄波半侧过头:“甄师妹…”
“我…我也要下去吗?”甄师妹看到她肃然脸色,不敢再问,默默退了出去。
“甄师妹。”灵玉突然出声,唤住了她。
甄师妹停住,惊讶地看向她。
灵玉淡淡道:“我好像听过,你是拂衣师叔弟子,为何没有师父身边侍奉,反而总是跑到许师妹这里来?”
甄师妹咬着唇,没说话。
许寄波冷冷地看着她:“甄师妹与我要好,不行吗?”
“行,当然行。”灵玉笑得亲切,“你怎么说都行。”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冰寒中透出愤恨,另一个漠然中带着冷酷。
甄师妹连忙离开了,石门合上。留下她们两人。
确认所有人都退下了,灵玉不再与许寄波针锋相对,而是神态悠闲地坐了下来,仿佛真只是到同门师妹洞府拜访一般。她轻轻敲了敲案几:“怎么,客人上门,连茶都没有一杯?”
许寄波哪有心情给她倒茶,阴沉着脸色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浪费时间。”
灵玉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开门见山。许师妹。简真君什么时候附到你身上?”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许寄波心怀鬼胎,听到这句话就跳了起来。
灵玉只是笑,看着她不说话。眼睛却像结了冰。
被她冰寒眼神盯着,许寄波只撑了一会儿。她其实并不知道那位前辈姓甚名谁,但确实存这么一个人,灵玉一开口,她就知道说是谁。真君。果然是传说中大能修士吗?也对,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结丹成功?
——等等,为什么她会知道?难道前辈真…
许寄波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寒。
灵玉轻轻转动着手腕,慢慢说道:“许师妹,时光长河不容逆流。这是天地法则,违背了就会受到反噬,哪怕大乘真君也是一样。如今简真君已经…”
“已经什么?”许寄波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偏偏灵玉说到这里就停了。
灵玉看着她笑,这笑让许寄波刚刚热起来心一点点凉下去。
“先不提简真君,说说你吧!”灵玉往椅背一靠,眼睛紧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问。“你,如何得知未来?”
这还是第一次。她正面说出这个猜测。
管许寄波早有准备,仍然感觉到秘密被戳穿狼狈。
“不用否认,我说出简真君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对你事,了如指掌。”灵玉目光毫无波澜,“我发现,你虽然享受到了预知未来好处,但对时光之术好像没什么了解…许师妹,你不会真以为,这件事对你只有好处,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吧?”
许寄波瞪大眼,盯着她,呼吸深重。
灵玉淡然道:“我仔细想过,你受时光之术影响,肯定是祝融山事件发生之前,是入门三年里,还是入门之前?不管哪一个,那时候你都太年轻了…可是,炼气期你想不到,结丹期你难道也想不到?天底下哪有白捡便宜事?”
这句话,让许寄波心里“咯噔”一下,联想起自己近日来经历,但她立刻否认了:“你不懂,根本不是时光之术…”
“不是时光之术,那是什么?”灵玉逼视着她。
“是…”差点脱口而出,许寄波及时收住,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说这些,有谁会信?证据呢?”
灵玉看着她,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没错,证据。她就是没有任何证据,才不得不单独来找许寄波了结这件事。否则,光是残害同门这条罪名,就足够将许寄波永远圈禁宗门之内了。当然,她可以要求宗门长老使用梦引术,但这样话,自己也要冒险。不言沉睡之前说过,沧溟界并不如他想像那般,她一定要谨慎行事,所以,简真君事,她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就连师父都没有告知。
灵玉仔细推敲过了。从许寄波行事来看,那位简真君并没有正经教授她,否则,一位大乘修士弟子,哪怕只是随口指点,也不至于让她心性歪到这个程度。既然如此,简真君肯定不会把自己事情告诉她,许寄波说不定连他来历都不清楚。她和许寄波所知道消息是不对等,这种情况下,许寄波想不说,那就吓到她说!
“证据,我是没有。”灵玉斜睨着她,脸上始终带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嘲讽,“不过,你觉得这种事需要证据吗?”
她站起身,踏前一步,逼近:“只要我宣扬出去,你通晓未来之事,你觉得你还能安生吗?”
许寄波打了个寒颤,听灵玉继续说道:“只要本门前辈有人疑心,便可对你施展梦引术。到时候就不是我一个人知道了。”
“…”脸色数变,许寄波终咬了咬牙,“就算如此,我宁愿告诉师门长辈,也不愿意告诉你!”
灵玉就笑:“许师妹,你以前不是这么蠢人啊,什么时候变得不爱用脑子了?一旦把事情都说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价值?可我不一样,结丹二十一年,便迈入结丹中期。放眼宗门,怎么也算得上前列了。离莲台之会还有五十年,偏巧纪师兄重伤未愈。宗门正缺少一个有希望夺取魁首弟子。你说,这种情况下,我不肯与你干休,宗门会怎么做?”
一段话说下来,许寄波脸色越来越难看。后已是苍白如纸。灵玉这话正好戳到了她痛处,论修为,她这十一年来,进步很小,论实力,失去符兵后。她只是普通结丹初期水准。对宗门来说,她用处远远及不上灵玉。
灵玉退后一步,坐了回去。手指轻扣扶手,一派悠闲:“你想不想知道,简真君后如何了?”
许寄波瞪着她,没有说话,手心却全是汗。
当日发现那位前辈不见了。她有过几个猜测,其中可能就是。前辈经由她手,转到了程灵玉身上,准备亲自动手。
抱着这个念头,她失望之余,又暗暗期望着,说不定程灵玉一去不回。既然她命运改变了,为什么程灵玉命运不能改变?可是,她回来了。许寄波已经不敢抱希望,这种情况,要么那位前辈根本没有杀她,要么失败了,无论哪一种,前辈都不会回来了…
灵玉大概知道许寄波想什么,她好心直言:“不用猜了,我实话告诉你吧,简真君那道神识,已经被抹掉了。”
真被抹掉了?许寄波直觉地不信。她心中,那位前辈简直无所不能,若不是他,自己就算能走到结丹,绝对不会那么…
“想知道为什么吗?”灵玉笑眯眯,然后说出了让许寄波胆战心惊话,“因为,他被时光之术反噬抹掉了!”
许寄波晃了一下,险些站不住,额角也见汗了。
灵玉知道自己猜准了,简真君果然没把真相告诉许寄波。说起来,这位简真君真是害人不浅,把她修为提到结丹,心性却根本不曾打磨过,甚至放纵她越走越偏。
她想起当初入门时,那个热情小姑娘,暗暗心里叹了口气。许寄波资质不是很差,如果引导她走上正路,遇上几个好机缘,未必不能堂堂正正结丹,如今这样,她除了结丹修为,什么也没有。那位简真君,真是毁人不倦!
其实,如果是以前许寄波,灵玉这一番话未必能诈住她,可现许寄波,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灵玉几句话点到了她软肋,很轻松就破了她心防。
许寄波涣散眼神慢慢聚焦,定灵玉身上,有些吃力地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让你占便宜!”
灵玉终于叹气了,她道:“许师妹,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因为我修炼比你?还是我斥责了你修炼态度?仅仅只是这样,你就恨我入骨?”
许寄波沉默不语。不错,仔细论起来,她们两个之间,根本没有那么大仇恨,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门心思地开始恨她?一开始只是不忿,后来变成恼怒。每次她修为进步,心中欢喜之时,就会想起那番话——凭什么,她那么努力,程灵玉凭什么否定她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程灵玉三个字就变成了她心中一根刺,不拔掉怎么都不舒服…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被人挑拨?”
许寄波缓慢地移过视线,看着她。
“你还不明白吗?”灵玉怜悯地看着她,“你被简真君利用了。”
365、不一样的人生
为什么这么恨?许寄波茫然中慢慢回想起多年来的经历。
还记得当年刚入门的时候,她看到灵玉,知道自己与她同时入门,心中惊喜无比。之后三年,更是与她来往密切。两人之间虽然还不到交心的程度,但也是有来有往。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变成这样的关系,彼此对立,如鲠在喉?
是那一年祝融山惨祸,她借机得利,抢了属于灵玉的机缘…许寄波自认为做得够了,提醒她早日离开,还告诉她转为法修,不要浪费时间,是她程灵玉自己没当回事。再说,她也没有吃亏,同样一举筑基了。
每次想起这件事,许寄波就觉得委屈,然后恼恨。她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离开揽月峰的那个夜晚,灵玉说的那些话,这些年来,她时常回想,越想就越痛恨。
她明明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这样看不起她?就像前辈说的那样,凡人尚且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说她许寄波就一定比不上程灵玉?
想到这里,许寄波突然怔住了,前辈,对了,前辈…她记得从揽月峰离开后,自己心乱如麻,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如程师姐所说,失了根本,就在这个时候,前辈突然出现。
“呵,不过初初筑基,也敢如此训诫他人,真是可笑。筑基修士而已,懂得什么叫根本,什么叫仙路,什么叫大道?”
她失落之下,突然遇到这么一位前辈,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之后,她在前辈的指点下,修为突飞猛进,顺利结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便完全相信了前辈的话。
难道,前辈真的只是利用她?
她有些接受不了,摇摇欲坠地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灵玉看许寄波的模样,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慢慢说道:“我想想,简真君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刚刚筑基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你,没有这么自以为是。战场相遇。你也没有这么偏执,但是对我有着明显的敌意。结丹之后…呵,你简直把我当仇人了。想必。他应该是在你筑基时出现的吧?丹锦师叔的元婴大典上,我就觉得奇怪,你明明心性不过关,到底是怎么结丹的?现在想来,大概是简真君告诉了你什么秘术?”
“…”许寄波心乱如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这么多年下来,她对灵玉的恨意已是根深蒂固,被她现秘密,心中依然不快,偏偏自己现,这事确实不对劲。
她直觉地不愿意相信灵玉的话。自己能有今天,是因为那个天大的机缘,还有前辈的指点。不然。她今天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筑基修士,不可能拜元婴修士为师,更不可能年纪轻轻结成金丹。可是,前辈失去音讯后的这十年,自己不但修为难有寸进。情绪也越来越难控制…
“许师妹,连简真君那样的人物。都被时光之术的反噬抹杀了,你呢?”灵玉笑眯眯地盯着她。
难道,这真的是一条死路?未来真的不能改变?她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怎么样,想说了吗?所谓时光之术,改变得越多,受到的反噬越大。我想,在你的计划里,除了你自己,我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吧?如果你说了,也许我们还能补救。”
“补救?怎么补救?”许寄波终于说话了,她脸色阴沉,“不要以为我是傻子,以为你会帮我!”
灵玉嗤笑一声:“我当然不是在帮你,你大概不知道,你的行为,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她眼中透出杀气,“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杀了你!”
被她杀气腾腾的目光逼视着,许寄波心中一悸,口中却仍然强硬:“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告诉你?你怎么保证,告诉你之后,不会对我下手?”
灵玉笑了起来,从高处睨着她:“许师妹,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现在不是请求帮忙,也不是寻求合作,而是给你一条活路!如果你识相的话,看在你只是被人利用的份上,我放过你。如果你不识相…哼!即便我不能杀你,给你一点教训却是不难。再说,就算我什么也不做,你现在的状况,又能支撑多久?恐怕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走火入魔,疯癫如狂了!”
她一来就感觉到了,许寄波现在的精神状态,绝对不正常。她大概知道为什么,不经心境拷问就结成金丹,岂是那么容易的?这大概就是后患吧。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一位结丹真人?注重外相,处处摆谱…不说别人,想想你的师父,丹锦师叔是什么样的?她就算什么也不做,都能让弟子们不由自主地敬畏,你呢?占着这么好的洞府,号令那么多弟子,可行为举止,有一点半点的仙气吗?呵,我都不用动手收拾,你已经自寻死路了。”
许寄波坐在椅子上,听着她的话,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状况…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已经改变了命运,为什么过得比曾经的那个人生更加痛苦…老天如此薄待她…
眼泪慢慢地从她眼角渗出来,苦涩无比。
灵玉静静地看着她,不再多说。不言沉睡后,她不是不恨许寄波,可她也清楚,许寄波怕是做了别人的棋子而不自知。简真君是何等人物?他有心的话,随随便便就能把许寄波这样的小姑娘玩弄于股掌。再说,这到底是同门师妹,丹锦真人与她师父蔚无怏交好,这层关系绕不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许寄波的情绪终于稳住了。这十年来,她的斗志早就被自己磨掉了,灵玉结丹突破中期归来,又当面戳破了她的秘密,确认那位前辈真的不会回来了,断掉了她最后的希望。
“你想知道什么?”她低低地说,声音里满是疲惫。
灵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拂袖坐了下来:“我什么都想知道,你从头开始说。”
“从头…”许寄波抬起头,目光痴痴地落在虚空里。
过了好久,她缓慢地开口:“我们许家,在大梦泽是个中等世家,世居寒鸦山。我出身的这一支,在族中只是偏远分支,不曾出过结丹修士,一直没有地位。我资质还可以,从小被寄予厚望,但是,许家太大了,留在家族,我根本没办法跟那些嫡支的兄弟姐妹竞争,于是,十七岁那年,我参加了太白宗招收弟子的法会,成功进入太白宗,离开了许家…”
“…我的资质只是普通,进入宗门多年,一直不能筑基。足足在炼气圆满徘徊了二十多年,我终于寻到了一枚筑基丹,这才筑基成功…”
灵玉越听越是心惊。本来以为,许寄波要讲的是她遇到简真君的经过,没想到,她所说的人生,与眼下的完全不一样!故事里的许寄波,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弟子,炼气圆满之后,蹉跎多年,才筑基成功,而不是年仅二十岁,就晋阶筑基的优秀弟子。之后的人生更是大相径庭。她在筑基期消磨了一辈子,默默无闻,直到寿元耗尽,郁郁坐化。
这样的故事,在太白宗太寻常了,那些未能结丹的修士,大多数如此。还有许多人,甚至连筑基都达不到,比如她那位先祖。
“坐化之后,本以为人生就此终结,不料,我睁开眼,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这个时候,我回想起往事,十七岁那年,我曾经在寒鸦山里现一块奇石,昏迷了三天之久…”想起那个时候的心情,许寄波面露微笑,如果时间停在那一刻多好,绝望之中突生希望,何等喜悦?
“所以,这是你重来之后的人生?”灵玉眯起眼,带着疑惑地看向许寄波。
见她点头,又问:“所以,你知道祝融山会有惨祸生,知道我因此得到机缘?”
许寄波犹豫了一下,点头。她看着灵玉,却现她似在沉思,怔了怔:“你…你不生气?”
灵玉的目光转到她身上:“为何要生气?”心念一转,说道,“你没现吗?你的心境比正常结丹修士差了很多。不管你记忆中的现实是什么样子,现在我已经结丹了,为什么还要纠结于不存在的现实?”
许寄波默然,若有所思。
“人生可以重来,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奇妙之事?假如你记忆中的人生,是曾经生过的现实,那么现在又算是什么?这岂不是等于,时光长河逆流了?”灵玉喃喃自语。如果这是不存在的现实,那么许寄波的记忆从何而来,如果这是存在过的现实,时间为何会逆流?不言说得很清楚,时光之术,颇多忌讳,一旦涉及过多,就会受到反噬。大乘修士尚且不能随心所欲,许寄波凭什么例外?
许寄波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看到灵玉笑了起来。她愣了一下:“你…你笑什么?”
灵玉捏了捏手指,道:“我笑…你恐怕是被蒙了。”
“蒙?”许寄波茫然。
灵玉淡淡道:“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会像你这么幼稚吗?”
366、骗局
如果是以前,许寄波听到这样的话,必然要大怒。但是此时,她连生气的力气的都没有,只是愕然地看着灵玉。
灵玉叹息道:“我以前就觉得奇怪,未卜先知,如何能做到像你这般?哪怕大衍城的前辈,都无法推衍出如此详细的结果,原来在你看来,竟是人生重来。”她停住话头,看着眼前的许寄波。
如今的许寄波,还和一百多年前一样,貌如少女,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纯净活泼。有些东西,是从内心深处透出来的,哪怕有着同样的外壳,也会给人不同的感觉。
“我不知道简真君到底是怎么做的,但是,事情恐怕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这件事情里,最大的破绽,其实就是你自己。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物,哪怕只是一名寻常的筑基修士,也不应该如你一般,心境脆弱到这个程度。你不如回想一下,自己的记忆是否有不合理的地方。”
“不可能!”许寄波直觉地否认,“如果我的记忆是假的,为什么记忆里一件件事情都生了?祝融山之祸,临海战事,还有,还有…”
好像找到什么事情证明自己,许寄波对她道:“我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证明,我的记忆是真的!”
灵玉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不由地正容问:“什么?”
“徐公子,紫霄剑派的徐公子,其实是两个人!”
灵玉的手一紧,一时控制不住力道。椅子的扶手被她捏得粉碎。
看到她的反应,许寄波笑了:“看来我说对了,你知道这个秘密。”
灵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直到许寄波在她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地收了笑容。惴惴不安。
“你——知道什么?”
反正都说出口了,没必要再隐瞒下去,许寄波道:“我两百多岁的时候,陵苍爆出一个秘密。原来紫霄剑派那位据传背负天命的徐公子,其实是两个人,通常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徐公子,只是个替身…”
说到一半,灵玉清亮刺人的目光让她感到胆怯,不由地低下声音:“难道…不对吗?师姐你应该知道真相的。”
过了一会儿,灵玉终于收回目光,笑了一下:“继续,爆出这个秘密的时候。生了什么事?”
许寄波缓了缓。接下去:“…初时。这传闻在小范围内地传了一阵,就销声匿迹了。我当年因为筑基太晚,没有师承。所知不多,只知那个替身徐公子消失了…”
“消失…”灵玉想到分别之前。徐逆告诉她的计划,心里堵得厉害,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后来呢?你会记得这件事情,可见还有后续。”
“…对,”许寄波眼中出现迷茫的神色,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接下去,“那个时候,我已经临近坐化了,宗门暗地里流传着一个消息,那位替身徐公子,就在太白宗。我本来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亲眼见到了…”
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刻,哪怕重生之后,也不曾忘记。临近坐化的她,已经放弃了继续晋阶,却爱上了四处游览。行遍太白山,将世间的美景一点一点保留在记忆中,证明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过一回。
那天,她如往常一般,慢慢登临一座孤峰。那座孤峰,因为灵脉不佳,并没有弟子居住,可是,撇除灵脉,它孤峰耸立,四周青山秀水、云海漫漫,实乃世间难得一见的佳景。她特意在凌晨时刻,登临此峰,想要看看日出。
她没有使用遁术,就连轻身术都抛在脑后,只凭借双腿,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攀上峰顶。
就在她以为,即将见证云海日出之时,一抬眼,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孤峰之顶,一名青年盘坐在巨石之上,闭目调息。是时,天光破云,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她忘了呼吸,呆呆地看着他冷峻完美的脸庞,看着他暗紫色的衣袍,看着他仿佛万物不萦于心的姿态。
她想,这世上倘若真有天人,大概就是这般风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睁开眼,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你是太白宗弟子?”
那一眼,恍若惊鸿。他有一双极清正的眼睛,可是,明明是冷峻淡漠的姿态,却让人觉得温柔多情。
她呐呐地回了一句话,究竟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
紫衣青年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他转头看向云海,露出浅浅的笑容,验证她先前的猜测。这个笑容里,有着醉人的温情。然后,她看到云海里掠来一道身影,翩然落在他的面前。
…她终于知道,宗门内的传言是真的,那位替身徐公子,真的在太白宗内。他离开紫霄剑派后,不但没有就此陨落,还结成了元婴。而他之所以会在太白宗,是因为他是程师祖的道侣。
之后,她郁郁坐化,轮回重生,拼命地让自己抓住机缘。仔细想来,她会这么拼命,未尝没有当初惊鸿一瞥带来的仰慕,向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像他们一样…
灵玉在她的神情里看出了什么,若有所悟:“在战场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他不是徐正了?”
许寄波慢慢点头。
灵玉叹了口气,一切都串连起来了。难怪那个时候,她的态度那么奇怪,刻意讨好徐逆,却又心存畏惧。因为知道徐逆以后的成就,想与之结交,却又因为他与紫霄剑派的纠葛,而不敢太过靠近。
…也许,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爱慕,可惜,徐逆是那么一个人,她不敢将这种爱慕表露出来。
许寄波犹豫半晌。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只是,有点奇怪,我所见过的替身徐公子,容貌有些许差异…”
之前还淡定地坐着。听到这句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灵玉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许寄波愣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灵玉深吸一口气,抚平情绪,说道:“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
一个时辰后,灵玉走出洞府。
看到甄师妹心绪不宁地站在谷中,她停下脚步,扬声道:“甄师妹,你还不回拂衣师叔那里?”
甄师妹心乱如麻,听到她的声音。愣了愣。没有答腔。
“许师妹刚刚还说。你为她蹉跎多年,很是不易,应该好好闭关修炼。争取早日结丹才好。”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甄师妹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露惊喜。转身向洞府里跑去。
灵玉摇头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很快离开了长生谷,回到天池峰。
…
“许师姐,你…”
看到气喘吁吁、面带希望的甄师妹,许寄波神情淡淡地道:“甄师妹,你回去吧,以后不用来我这了。”
猜想得到证实,喜悦从心底漫上来,甄师妹略带激动地看着她:“那禁制…”
许寄波道:“以后如何,我不会再干涉你。有朝一日你结成金丹,体内禁制自然会解除——不要妄想让拂衣师叔为你做主,那个禁制,拂衣师叔查不出来的,没有任何证据,师门不会为了你这个筑基弟子而来为难我这个结丹修士。”
担惊受怕了十年,甄师妹哪里还在乎她的恐吓,能够得到自由,她已经满足了。当下表决心:“许师姐所言,甄蕙铭记于心,绝对不会给师姐带来麻烦。”
甄师妹离开后,许寄波一个人默默地坐着,许久之后,她起身出了洞府,没有带任何随从侍女,一个人往丹锦真人的洞府行去。
听到执事禀报,丹锦真人颇感意外,看到许寄波孤身进来,意外更是溢于言表。
这些年来,她待这名弟子并不热络。当初收许寄波为徒,原就不是出于本心,因为功法差异,教导起来更是不顺心,越没了热情。可是,这到底是她的弟子,师徒情分再淡,毕竟也是师徒。
“寄波,你怎么来了?”
许寄波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到丹锦真人身边,低头跪了下去:“师父…”
看出她情形不对,丹锦真人挥挥手,将侍立的执事弟子挥退。她伸手扶起:“你这是做什么?”
许寄波却不肯起来,她跪在丹锦真人身边,仰头看着她瑰丽的脸庞,眼中隐隐含泪:“师父,有句话,徒儿放在心里很多年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
丹锦真人顿了顿,大概知道为什么了:“你问吧。”
许寄波咬了咬唇,挣扎半晌,终于开口:“师父,是不是讨厌我?”
丹锦真人淡淡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许寄波低下头,轻声道:“徒儿知道,当初拜师,本就是我强求。之后,师父一直不喜欢我在身边侍奉…很多次,徒儿看着师父疾言厉色地训斥几位师弟师妹,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羡慕,师父从来不会这般待我…”
丹锦真人看着这名弟子,她在自己面前,一向曲意殷勤,正是因为太过殷勤,才不喜欢留她在身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情,这让丹锦真人意识到,她所看到的许寄波,并非全部的她。
“徒儿一直很努力,希望能够得到师父的认同,可是,不管怎么进步,师父都不会夸奖一句,也不会训斥一声。甚至,自从徒儿结丹后,师父就再也不管我了…”
说到最后,眼泪已经控制不住,许寄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眼泪滴下来,心中更加酸涩难言。
这些年,她越来越偏激,除了简真君的撩拨,灵玉的刺激,还有师父的冷待。这让她感觉,自己根本是个多余的人。
看着她跪在身侧,以这般姿态无声痛哭,丹锦真人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许久后,她长叹一声,说道:“你说为师不管你,可问过自己,是否愿意被为师管着?”
见她身躯一震,抬起头来,丹锦真人继续道:“初时,你在为师身边侍奉,为师曾经训诫过你,让你凡事以本心相待,便是让你放下心中负担。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收你为徒,你已经是为师的弟子,自然相处便是,无须殷勤相待,更不必惴惴不安。可你还是那样…”
“后来,大概觉得为师冷待了你,你开始走另一个极端,没事绝对不到为师身边来。偶尔为师觉得你行事有差,把你叫过来训诫几句,过后你收敛一些,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丹锦真人垂眸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怅然:“你可还记得,你打算结丹的时候,为师察觉有异,将你唤来细问,你是怎么做的?心怀警惕,倒像是在防备为师…不错,那时为师还未结婴,可也不至于抢徒弟的机缘。既然你心存防备,为师何必让你不安?左右你结了丹,已经能够独立了。”
许寄波仰头看着她,震惊不已。原来,原来她之前是这样做的吗?原来是她自己错过了机会…程灵玉说的对,什么重生,活了几百年的人,哪会像她这么幼稚?她根本就是被骗了。
可恨这么多年,她洋洋得意,自以为身怀惊世机缘,不料竟是一场骗局…
367、推断
回到天池峰,灵玉坐温泉边树下,默默地想了很久。
管已经肯定,许寄波并非如她自己所想那般重生,可真相究竟如何,还是没有办法推断。
她也只是个结丹修士,可不言好歹陪伴了她几十年,见识比普通修士广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