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这回你姐可怎么办啊?”

闻乐烦躁极了,她多想要一个能够解决事情的妈啊,而不是只会对着她哭叫。

“我也不知道,先找到她再说。”

“什么!她不在医院里吗?”林红大惊失色。

“她……”闻乐咬咬牙,“她给人带走了。”

“谁把她带走了?你姐夫吗?我,我们要不要去见见他?”

“别跟我提袁振东!”闻乐叫了一声,吓得林红肩膀一缩。

“要不是他,姐姐也不会进医院。”

林红眼泪又出来了,只拉着小女儿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快把事情都跟妈说啊!”

闻乐迟疑地看了妈妈一眼,这样真的好吗?把一切都说出来,然后眼看着妈妈歇斯底里?

“快说啊!”林红的声音拔高了。

妈妈发红的眼睛就在眼前,闻乐咽了一下,终于豁出去了。

“姐夫说自己有生育问题,不可能有孩子,姐姐的孩子不是他的。还有姐姐给一个男人带走了,那个人……那个人她十多年前就认识了。”

女儿的话打雷闪电一样轰得林红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直着眼睛半晌,最后一屁股往后坐倒在沙发上,拍着大腿叫了两声,硬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郑回在第二天一早又把车开到方远家小区外头,就停在街边上。他开了车门,又没下车,一只脚踩在地上,狠抽了两根烟。

他昨晚上一宿没睡,翻来覆去想着方远,还有小喜。

在他脑子里小喜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模样,那天在街上也见到了她,可那样匆匆的一瞥,方远还说不是她,他就真没往心里去。

他闭上眼睛就看到十多年前小喜站在方远身边的模样,他那么讨厌他们的关系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该在一起的。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们被人群吐唾沫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别人的老婆!他们虽然一直过着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生活,但到底是公职人员,这要是人家家属闹到队里去,那十多年前没有爆发的那场身败名裂,就只是推迟了时间,而且这一次更来势汹汹,谁都没法再把方远拉出那个泥潭了。

郑回在被窝里都打了个哆嗦,根本不敢想象那种情景。

他实在是佩服了闻喜,当年可怜巴巴一副小孤女的模样,把方远迷得五迷三道的,从小牵手到大的青梅竹马都不要了。现在十多年都过去了,她都嫁人成了别人的老婆,就那么人群里的一对眼,这就又开始了!

她这是给方远下药了吧?

郑回再也睡不着了,起来披上衣服打电话,半夜三更的一通电话打下来,能骚扰的人都骚扰了,再抬头一看,天都亮了。

他也等不得了,开了车子就直奔方远家。

等他把烟头丢在地上,再用力碾了两下,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要下车的时候,就看到方远从小区里出来了。

方远住老式小区,里头路小,住户又多,车子都开不进去,开进去也倒不出来,郑回不是头一次来,知道厉害,索性就停在街边上了,想着一会儿思想工作做不通,他就用硬拉的,叫人来也有集合目标,方便一点。

没想到还没等他进小区,方远就出来了。

时间真是早,小区门口早点摊都没几个客人,值班的保安打着呵欠站在值班室门口抽烟,方远开着车,因为小区门口有些早起的老人进进出出,速度放得很慢。

郑回都不用伸脑袋,就能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闻喜。

他只觉得一把无名火噌地蹿到头顶上,什么都顾不得了,撒开两条腿,几步就从街这头到了那头,冲到方远车前两手一张,大吼了一声。

“方远!”

郑回这大嗓门,平地一声雷似的,把周围五十米以内的人都震住了,方远皱眉,开了车窗问他:“你干什么。”

郑回自己开了车门上车,往后座一坐,黑着脸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看也不看闻喜,就好像车上没她这个人。

方远眉头皱得更深,回头想说话,但闻喜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

她也回头,对郑回说:“郑大哥,好多年没见了。”

郑回对上她的脸,突然喉咙口就被什么堵住了,一肚子的话全都憋在两片嘴唇里头。

这是小喜吗?

那轮廓是没错的,但那苍白的脸,还有眼里的沧桑,让郑回想揉自己的眼睛。

小喜仍旧是小喜,那张脸上还是他记忆里的五官,她也没有变丑,更谈不上老,她只是坐在那里,用眼里的沧桑告诉他什么是沧海桑田。

方远把车开出去了,因为郑回,车前头已经有了围观群众,车子的前进惊醒了郑回,他含糊地对闻喜应了一声,刚才的气势不知不觉弱了下来。

“你们要到哪里去?”

方远唇线平直,郑回从后视镜里看到,心里打了个抖。

方远这个表情,让他觉得自己有危险。

幸好有闻喜回答他:“我要去拘留所,方大哥送我去。”

她还是叫他方大哥,和十多年前一样,连称呼都没有变。

她太平静了,郑回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

“你要去见袁振东?”

方远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郑回的脑袋不自觉又低下来一点,然后突然又瞪起了眼睛,梗起脖子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豁出去了,你今天别想过我这一关。”

“你要干什么?”方远冷声问。

郑回看一眼闻喜,然后吸足了气说:“我要你下车,要送小喜也是我送去,袁振东的大哥和律师来了,他用的是外交护照,拘留所没法扣押他,今天早上他就会给放出去,你们现在过去,一定会和他们撞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我正想和他谈谈,他有家人和律师在更好。”方远面无表情地说。

郑回错愕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就像在看一个疯子,然后他把头转向闻喜,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强硬,听上去简直是哀求。

“小喜,你听到了吗?你放过他吧,他为了你吃了那么多苦,你总得有点良心吧?”

闻喜还没说话,一声刹车响,方远把车停下了。

第十六章 落幕

她就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温柔。他在混沌里拉住她,听到她说:

“你不愿再走了吗?那也没有关系。”

她又说:“我当然陪伴你,无论生死。”

1

方远把车停下了,一拉手刹,回头对郑回说。

“你下去。”

郑回那句话说完,也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彻底豁出去了,这时候自觉做出视死如归的做派,两只手死死抓住车座上方的把手,一副我要和你斗争到底的模样。

方远一推门下去,想要把郑回拉出来,这边闻喜也下了车,他听到声音一回头,就看到她隔着车看着他。

她轻声说话,声音里却带着不能转移的坚决。

“我想和郑大哥说几句话。”

方远目光一动:“郑回最会大惊小怪,你别听他胡说。”

闻喜又说:“我也不想你送我去见袁振东。”

方远握住拳头:“那人伤害你。”

闻喜泫然,她明明早已哭不出来了,可总还是有幻觉,觉得热泪会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家事,我自己解决。”

方远心里“啊”了一声,她说那是她的家事,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他陷在这个局里已经十多年,从未走出来过。

方远脸上涌现出痛苦之色,闻喜看在眼里,就像被一把刀从心头穿过。

她低下头,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她说:“给我一点时间,方大哥,我做错许多事,给我一点时间。”

方远愣了一下,然后眼里燃起期待的光。

“然后呢?”

郑回坐在车子里,傻愣愣地看着车头两边的方远与闻喜,自言自语:“这就把我忘了?”

又自问自答:“不至于啊,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呢,不行,我不能看着他犯糊涂,我得下去拉住他。”

郑回下车,一把拽住方远的胳膊,就在他耳朵边上叫。

“你可别犯傻啊,你把她从医院里带出来就是知法犯法!这要是她家属闹起来,光是姜处那儿你就过不了关。还有摩托车敲头案刑警队那儿说有眉目了,你这时候撂挑子什么都不管了?你这是要放无辜受害人民群众的鸽子啊?是谁平时老把职责观念放在嘴边上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记得自己是个特警大队长啊!”

方远没有动,他看着闻喜,低声问。

“你说的是真的?”

闻喜点了点头。

方远站在那里,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好,那我等你回来。”

闻喜又点了点头。

方远转过头,对郑回说:“我知道了,你送她过去吧,车钥匙给我,我开你的车回队里。”

郑回呆住,他一定是漏听了什么非常重要的话,不过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方远从闻喜身边带开,离得越远越好,无论用什么办法。

郑回乖乖地交出了车钥匙,又眼看着闻喜重新上了车。

他坐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车子很快向前行进,后视镜里的方远成了小小的一个点。

他也看到闻喜头也不回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郑回想,真可怕,别看男人外表强硬,可到了紧要关头,从来都是女人心硬如铁。

他算是看出来了,方远已经没救了,但求闻喜放过他。

车里很安静,郑回正琢磨该怎么说呢,没想到闻喜先开了口。

她声音轻轻的,还是当年那个嗓子。

“郑大哥,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应该。”

郑回噎了一下,然后就悲从中来了,他拍了一下方向盘,索性把车又靠边停下了。

“小喜,现在时间还早,拘留所也没到可以放人的时间,我就把话在这儿跟你都说了吧。”

闻喜没有说话。

郑回一鼓作气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十多年前你走了,方远遭了多大的罪?你是一甩手就走了,他直接就疯了啊。”

闻喜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让郑回又把脸别了过去。

真是见鬼了,十多年前他没法与她对视,现在也是。

“我知道你走以后也吃了苦,可你是自己走的,都是你自己选的,方远呢?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去了汪局长那儿,把一切都说了,他是想好了要和你在一起的,他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可你就这么走了,留他一个人。”

闻喜嘴唇抖了一下,她真不该坐在这里,郑回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她万箭穿心。

她也想为自己辩解,可辩解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冥冥中自有不可逾越的命运,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她所逃避的,在那么多年以后,又回到她面前。

“他到处找你,你知道吗?”郑回握着拳头,又砸了一下方向盘,“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熬不过来了,我总跟他说不会找不到你的,可我一点都不想他找到你,你明白吗?我一点都不想他再看到你一眼。”

闻喜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她又何尝想过自己能够再见到方远,他是她此生的债主,她欠了他那么多!

“方远让我查了你的病历,十多年前,十多年前……”

闻喜望住一脸煎熬的郑回,她开口,替他把话说完。

“对,我有过他的孩子。”

郑回收住声音,他没想到闻喜会这样坦白。

“我是想好了要走的,所以到了你姨婆家以后,第二天我就走了。”

“……”

“我知道你们会找我,但我告诉你们的是假名。”

“……”

“我流产了,然后回了家,袁振东追求我,我就嫁给了他,已经十年了。”

“……”

“我没想过还能与你们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