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蔽了她的电话,她就不断用其他号码拨过来,他要秘书阻拦她的出现,她就时不时地将车停在他公司楼下。

他拒绝所有的陌生号码,但不断跳动的未知来电却令他如坐针毡,袁振东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人骚扰,但这件事归根结底源头又在他身上,一切都是他的原罪。

电话铃声中断,然后又响起来,这次是短促的消息提醒音。袁振东拿起手机,果然是孙小芸发过来的。

他冷笑一声,真想隔空对不知在何处的孙小芸说,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我怀了你的孩子”更能威胁男人的句子了,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谓到极点的。

他想要直接删除这条新到的消息,但手指按在上头却鬼使神差地将它打开了。

短信并不长,一眼就可以看完。

袁振东的脸,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孙小芸站在拘留所外墙下的阴影里,看着手机上收到的回复信息,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来。

身后拘留所里,孙小晨已经在里面待了足足十天了。

她无法想象妹妹经受了什么样的折磨,这期间她向所有她认为可能伸出援手的人求助,但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

她不恨那些人,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们姐妹根本就没有被捧的价值,现在落到这样田地,更是不可能有人理睬。

她只恨闻喜。

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的,如果不是闻喜,袁振东不会放弃她,小晨不会为了要为她出头找上李焕然,更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将自己卷入那样一个可怕的漩涡里。

现在她所知道的就是李焕然已经被放了出来,而自己的妹妹得到自由的时间仍旧遥遥无期。

如果她不把那些黑暗里的可怕人物供出来,警方不会放过她,但她要是什么都说了,那些人又怎么会放过她?

她已经可以预见妹妹即将在惊惶中度过的未来,但是为什么!

她也只是个孩子,做错了一件事,就再也没有正常生活的权利。而闻喜闻乐那样的女人,无论伤害了多少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在阳光下,享受所有人的保护与疼爱。

她们凭什么?孙小芸抓紧手机,目光阴冷。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冷冷响起。

等着吧闻喜,我不会让你永远这么好过下去的。

3

孙小芸坐在窗边,目光落在每一个进门的人身上。

谁都看得出她在等人,而那焦躁也是显而易见的,桌上的冰咖啡在她坐下的五分钟里就被喝完了,服务生过来加了两次水,然后看到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客人,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一直在神经质地抖动。

她究竟在等什么人?又是谁让她这么紧张?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要可怜起她来了。

所以等袁振东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才坐下就被迎上来送饮料单的服务生多看了好几眼。

他没有在意,伸手将手机与车钥匙放到一边,直截了当地问桌对面的孙小芸。

“说吧,你看到什么。”

孙小芸张了张嘴。

但袁振东突然举起手,做了一个阻止她开口的手势,脸上的表情更沉下来一点。

“在你开口之前,我希望你记得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之前是我欠考虑,对不起我的妻子,但是之后我也对你做出了补偿。你短信里所说的那些话,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我就会认定那是你对她的恶意污蔑。我虽然一向尊重女性,但也不代表我会让你继续为所欲为下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说到这里,微微喘了口气。面前的女人脸色发青,就算隔着一张桌子,他也可以清楚看到她眼下深深的黑影,再好的烟熏妆都掩盖不住,还有她搁在桌上的手指,因为常年抽烟的关系,指节末端与指甲上都带着一层隐隐的黄色,怎么看都是脏的。

他怎么会迷恋这样一个女人?

袁振东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一点后悔莫及的表情来了,虽然一闪而过,但孙小芸仍是清楚地捕捉到了。

她在一瞬间感觉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滚烫四溅浆水四处奔涌,然后即将从她的七窍中汩汩地流出来——就在这个她认为曾爱过她的男人面前!

那必定是比血还可怕的东西,否则她不会连抬手阻止它们肆虐横流的动作都做不到。

但她的心却是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就像熔岩冻结之后的火山口,再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孙小芸不再说话,只是低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来,直接从桌上推了过去。

袁振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证据,看完以后你再选择是否相信我。”

他伸手去拿那个轻薄的信封,第一下居然没能拿起来。

信封被拆开,里面的照片落出来。

他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咙。

照片是偷拍的,角度与清晰度都不怎么好,但那上面分明是闻喜与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低头沉思,他不离左右,即使是在扁平的照片上,他都能看到他温柔的目光。

那真是一幅再刺目不过的画面,说触目惊心都不为过。

孙小芸冷冷的声音响起来:“见过这个人吗?他叫方远。”

“……”

“特警队长,刚调到本市不久。”

“……”

“李焕然涉嫌贩毒,闻乐被警方传问,你不知道吧?”

“……”

“没有人告诉你是吗?闻喜也没有。”

“……”

“是方远帮了她们,闻乐在公安局的时候,方远全程陪同。”

“……”

“闻乐并不是嫌疑人,这么小的一件事,怎么会劳动一个特警大队长?”

“……”

“方远和闻喜常单独见面,他去活动中心找过她,不止一次。她跟你说过吗?”

“……”

“她和方远十几年前就认识,他们原本就是故交,她跟你说过吗?”

“……”

“她为什么要瞒着你这些,你想过吗?”

她的声音到此为止,因为袁振东突然站起来,低吼了一声:“够了!你给我闭嘴!”

咖啡馆里零星的几个客人都受惊地转过头来,一直注意着这个方向的服务生更是立刻跑了过来。

气得发抖的高大男人是可怕的,但对孙小芸饱含同情的年轻男孩一时间也忘了害怕,只义愤填膺地问她。

“这位小姐,需要帮忙吗?”

孙小芸并没有理睬他,她也站起来,与袁振东面对着面:“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可以自己去问闻喜。放心,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这就走了。”

孙小芸走了,头也不回。她也想哭,但为什么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呢?他不爱她,所以她也不会再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来了。至于眼泪,这世上没有人看到的角落太多了,她随时都可以痛快地大哭一场。

她恨他们,每一个!她不希望闻喜好过,同样也不希望袁振东会好过。

再也没有比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更让人痛苦的了,让他去心痛发疯吧,她不期待袁振东或者闻喜能够体会到她的心碎与绝望,但知道他们也将要经历这些折磨,她就算在最深的痛苦里,也会感觉到一丝痛快。

4

闻喜回家。

令她意外的是,袁振东的车子居然已经停在车库里了。

车库门没有关,她走过去看了一眼,看到车子尾部一大片刮擦的痕迹。

她吃了一惊,有点不敢相信地用手碰了一下,那铁皮还是发烫的。

闻喜不再耽搁,转头就往家里走,大门并没有关严,她推门而入,立刻闻到浓重烟味。

顺顺没有踪影,这金毛已经养了七八年了,年龄太大的狗都是精怪,平时怎么都不肯出去睡,走路都要绕在人脚边,但家里有一点气氛不对,转头就躲进花园里属于它的木制狗屋里,哄都哄不出来。

她叫了一声:“振东?”

没有人回应她。

烟味令她反胃,她克制地循着烟味走到一楼书房,门也是虚掩着的,她突然害怕起来,突如其来的恐慌令她停下脚步。

她把手放在门板上,略带迟疑地又叫了一声:“振东?”

脚步声,门被突然推开了,差一点撞到她的脸。

屋子里白雾缭绕,让袁振东的脸都是模糊的。

她也看到在他身后,书桌的每一个抽屉都被打开了,桌上一片狼藉。

闻喜的不安加重了,她暂时忘了自己的不适,把一只手放在丈夫的手臂上,开始审视他的全身:“我看到车子有碰擦,你没有受伤吧?”

妻子的手一如既往的柔软,但袁振东仿佛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跳了一下。

他神经质的反应令闻喜疑惑丛生,她又看了他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然后才问:“出什么事了?”

袁振东没有说话。

妻子苍白的面孔近在咫尺,那张脸上的关心是显而易见的,袁振东如同被一桶冷水临头,燃烧了五六个小时的胸口突然冷静下来。

那张照片仍旧在他的贴身口袋里,隔着一层布料,它仿佛是有温度的,每一秒钟都在灼伤他。

他忘了自己是在怎样的心情里回到家的,这一个下午他坐在书房里,不停地抽烟,不停地翻找,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但他不能那样草率地下任何定论,尤其是这消息是从孙小芸口中传出来的,他知道她恨他,更恨闻喜。她每一次说到闻喜这两个字的时候,都仿佛是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这张照片,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相信。

但照片是真的,照片上的闻喜也是真的。

可是一张照片只能证明闻喜确实与另一个男人见过面,至于其他,全都有待求证。

他看着闻喜,目不转睛。

他多么希望她现在就开口,对他解释这一切,说她与方远见过面,说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他的理由,说他可以完全相信她。

但闻喜只是继续担忧地看着他,半晌才道:“饿不饿?很晚了,我去做饭,你要是累了,吃完早点休息吧。”

袁振东看着闻喜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里,她就这样走了,完全没有追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任何男人都会觉得这是一种体贴吧?但在他看来,却觉得那更像是一种心虚。

闻喜打开冰箱。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这个时候再去菜场也买不到什么,冰箱里有皮蛋豆腐,仍旧带点泥的莲藕,还有冻着的光鸭,她将鸭子拿出来解冻,皮蛋先下水煮一下,洗净莲藕,然后开始切豆腐。

皮蛋是爸妈从老家寄过来的,乡下的远房亲戚自己腌的,里面蛋清已经凝固,蛋黄还有些流动,有些人并不在意,但她处理的时候总是先煮五分钟,这样剥壳方便,也不会坏了形状,煮过后蛋黄凝固,切块的时候还不粘刀,更重要的是,还能去掉皮蛋常有的涩味。

这是十多年前留下的习惯,那些点点滴滴,都成了刻在身上的印记,永不磨灭。

闻喜一刀一刀地切着被倒扣在砧板上的豆腐,动作很慢。

料理食材令人平静,并且帮助她更好地思考。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袁振东的反常是显而易见的。

他不是一个善于掩饰情绪的男人,向来是喜怒哀乐都上脸的,她还记得上一次她离开家,回来时他流下的泪水。

她也知道他在与孙小芸分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

但她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尤其是这一个月以来,他对她可以说是热情似火。他们的婚姻在经历梦幻般的开头以及平静如流水的十年之后,最终借由一个坠崖一般的恶性事件凤凰涅槃一般获得了新生。

但今天袁振东的反常令她吃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都不愿告诉她。

她很想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应该给他时间。

就算他们是夫妻,也需要私人空间,还有,她从不强迫别人在不想开口的时候说话。

——因为她也有秘密,并且希望它们永不见天日。

但袁振东不想开口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闻喜手里的动作慢下来,她突然听到孙小芸的声音。

“难道你不想知道袁振东的秘密?他在我的床上可真是无话不说。”

让他反常的,是那个秘密吗?

但闻喜可以确定,袁振东的秘密绝对不可能比她所隐瞒的过去更令人难以接受。

她将窗台上的大蒜拿下来剥皮切末,又往蒜碗里加了酱油、醋、糖和盐,还有一点香油,最后加进去的是两勺剁椒。

调味汁发出略带点酸辣的气味,她打了个喷嚏,但感觉精神反倒比之前振奋了一些。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袁振东愿意告诉她,她都愿意与他一起分担,如果他确实不愿意说,她就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