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我还以为你有多冷静呢,原来也会怕。”苏闲花轻轻的笑起来,“会怕也是应该的,毕竟出不去的话我们俩都要死在这里了。你要怎么发泄都随你,不过那把剑是你们家的家传之物,可别被你发脾气弄坏了,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白念尘一惊,急忙走到床边,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右臂上的伤口又渗出一丝丝红痕来。

他急忙扯过床榻上铺的整整齐齐的被褥,手忙脚乱的裹在她身上。只觉得她的体温又变的滚烫起来。是不是伤势又复发了?在这么冷的地方,不能好好休息,没有食物补充,没有药物…他慌忙从她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倒出两颗深红色药丸来,这是临走之前姬如静留给苏闲花的九转洗髓丹。

他拿起一颗就要塞进她的口中,却立刻被她拦住了。苏闲花半睁着眼睛,吃力的说道:“我只是困了,想睡一会儿。这东西很珍贵的,别乱给我吃,我还撑得住…”

“这也叫撑得住?”他抓住她的手从被褥中抽出来,掌心淋漓的全是血。

“伤情这样反复,你有多少血可以流?”他不由分说就把九转洗髓丹塞进她嘴里,苏闲花实在推拒不了,只好张开嘴咬了半颗,又把牙关紧紧的闭上。

“一人一半。”她有气无力的说道,“万一你比我先死了,我一定会嘲笑你的。”

白念尘这一回没有拒绝,默默的咽下那半颗丹药,运功催动药力融进内息,运转一个周天之后,身上的疲惫和寒冷已然大好。低头见苏闲花裹着被子,脸色不再青白,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轻声道:“我们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分东西吃呢。”

他一愣,缓缓点头:“我喜欢的东西,你就把自己那一份也给我;我不喜欢的东西,就把我的那一份都给你。”

“…原来你还记得,还算有点良心。”她微微一叹,“你这人其实还没坏得彻底,我的童年还不至于太糟糕…”

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道:“下次若有你喜欢的东西,我全都让给你。”

“不需要啦。”她把自己裹得紧了些,“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出去,就是你救了我的命,咱们算是两清了;如果出不去,说这些也没用啊…”

他的手停在她的发上,沉默不语。

苏闲花慢慢闭上眼睛,咕哝道:“没想到会和你说这些…姑奶奶我还没嫁人就要死了,真是不甘心!”

白念尘被冻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他正倚在雕花大床的床柱上,苏闲花裹着被褥靠在他的腿边,一头黑发铺满了枕衾,露出了尖瘦的下巴。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低头看着苏闲花,她的脸即使在睡梦中依旧有种英气勃勃的感觉。浓黑的长眉,配上略显细巧的鼻和饱满的唇,她其实是很漂亮的姑娘…

他看的入神,指尖忍不住抚上她的脸,却在下一刻猛然停住。

不对!不对…她不是在沉睡,气息已经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了!

白念尘急忙将她楼了起来,想要揭开她身上的被褥,却发现胳膊上流出的血已经结成了冰,将衣物牢牢的粘成了一团。

不该让她睡觉的!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地方,睡着了就等于送死!

他顿时自责不已,一面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真气尽数输进她的经脉,一面拿出了最后一颗九转洗髓丹。

深红色的药丸,在他青白的指尖散发出血一样的光泽。

——下次若有你喜欢的东西,我全都让给你。

他手指一紧,毫不犹豫的将仅剩的丹药塞进她唇间。可是少女已经陷入深度的昏迷,牙关紧闭,不要说吞咽,连张嘴都做不到。

他凝视了她片刻,将那颗九转洗髓丹纳入口中,俯□去,唇齿间的温度和劲力让她不自觉的张开嘴,丸药在她口中迅速融化,散发出一股清淡的药香。热点小 说坊他又拾起地上的冰屑含在口中,化成水后再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

渐渐的,她的心跳声开始有力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悠长清晰。他正要将口中最后一口水喂她喝下,后颈上一紧,是被她的手按住了。

她依旧没有醒过来,那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苍白的唇微微开启,低低的唤道:“钟展…”

白念尘眯了眯眼睛,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冷冷的看着她。

“钟展。”她继续喃喃的喊着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带着一种痴迷凄楚的况味,“钟展,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我明明那样喜欢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想见你…我很怕,我要死了,我好想见你…”

冰冷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的抬起身子,她立即轻嚷起来:“别走…钟展,别离开我…”

那一刹那,他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怒气,这愤怒来的如此迅速,一下子便如燎原的火。他猛然低下头,恶狠狠的吻住她。那是个凶狠的吻,反复蹂躏着柔软的唇舌,仿佛是向她索取着什么,攻城掠地,片甲不留;却又那样虚弱,虚弱的他几乎抱不住她的身躯。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吻她,

更不会想到,他会这样一败涂地。

即使是这样纠缠的吻,她也不会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

许久之后,他放开她。她依然只是呢喃着钟展的名字,后来又开始呼唤秦韶,说秦韶我很渴,秦韶我想吃梨,秦韶我好冷。

从头到尾,唯独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他亲手关上了那扇门,等他再打开的时候,门外风景依旧,她却已经不在原地等候。

他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传递着自己微薄的温暖。他期望着她能在下一刻就睁开眼睛,可是心底深处却又恶狠狠的想着,若是就这样一起死了也好——没有钟展,也没有秦韶,百年后人们发现两具相拥的尸骨,会以为这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87、一剑消尽红尘事(一) ...

云州城并没有因为金樽煮酒之会的结束而冷清下来,相反另有一种热闹气氛。许多江湖名士几个月之前就收到了司徒闻的请帖,应邀在七月廿五那一日参加逐云山庄的家宴。

说是家宴,其实规模并不小。七月廿五那一日,整个逐云山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午时过后甚至有开仓放粮之举,整条街上人头攒动,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逐云山庄庄主司徒闻声名在外,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个温文儒雅,谈吐不凡的人,尤其喜好结交朋友,只要谈得来,三教九流就能成为他的挚友。这一次,热点小 说坊但凡和他有交情的名士豪侠都在受邀之列。宾客间彼此熟悉,席间便少了许多拘束,喝酒猜拳,肆意不羁者居多,反倒比汇龙居的金樽煮酒之会更添几分豪爽任侠之气。

司徒闻独自坐在上首主位,一边抚着梳理整齐的长须,一边微眯起眼睛。偌大的厅堂中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他的唇角慢慢逸出志得意满的笑意,眼前的景象让他十分满意,金樽煮酒之会上再次排名剑禹之都之下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就算逐云山庄没有位列四庄之首又如何?剑禹之都清高,雪榴世家老迈,夕雾庭尽是些女人,真的论起号召群雄的能力,这三个地方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比得上他一个人。

他积聚培植了多年的力量,事到如今,早已有能力只手搅动风云。若是假以时日,看准机会,只怕天下武林尽归于逐云山庄也未可知。那时候还有谁敢说他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世家子弟?

只要一切顺利…

他看了一眼左右,见左手边的位子依旧空着,不禁皱了皱眉,唤来了厉一平,低低道:“涤音呢?怎么还不出来?”

厉一平道:“大小姐正和姬世子说话呢,想必快到了。”

“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这么多客人都等着,真是太没礼貌了!”司徒闻生气的挥了挥手,“你去把她带来,不许再给我闹什么别扭。”

厉一平刚答了一声“是”,厅外的走道里就响起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下人打起珠帘,香风袭人,正是司徒大小姐来了。

她的左手边是妹妹勿语,右手边是一位衣饰华贵气质卓然的少年公子——如传闻所言,这位护花使者并不是玉麟山庄的白念尘,而是靖远侯世子姬如静。

若论家世,江湖中人自然不能和皇亲国戚相比。就算逐云山庄是名震一方的大家族,在姬氏这个尊贵的姓氏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介白衣。姬家子孙的正妻都需要皇帝亲自指婚,若是司徒涤音真的嫁去靖远侯府,至多也不过是个如夫人而已。

这件事,不光是众位宾客明白,司徒涤音自己也明白。她的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虽然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中的疲惫,就连姬如静也不像往日那样风采照人,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悦之情。

彼时五公子中只有萧雪音一人在座,姬如静走到他身边坐下,却只管低头喝酒,并不理会旁人。

司徒闻低头在大女儿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司徒涤音一脸惊诧的抬起头,他却已端着杯子站起身来,朗声道:“今日多谢各位好朋友来逐云山庄做客,老夫深感荣幸,这一杯先干为敬!”

众宾客山呼而应,一时席间只闻酒香欢笑,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宴已过半。司徒闻看了一眼身边脸色苍白神思不属的女儿,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道:“今日各位好朋友共聚一堂,老夫有一件喜事相告。”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知情不知情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各位朋友都知道,老夫膝下无子,只得两个女儿,如今小女涤音已至婚配之年,老夫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越柔和的声音,笑道:“好热闹的家宴,我竟然来晚了,还请司徒庄主见谅!”

司徒闻眼中一冷,脸上的笑意却愈加深了。当下便起身亲自迎了出去,不动声色的笑道:“九幽公子肯亲自前来,是老夫的荣幸。”

“司徒庄主不用客气。我曾经在逐云山庄做客,这份人情不可不还。”钟展笑吟吟的跨进屋子。让人意外的是,今天他没有金樽煮酒之会那日的排场,只是孤身一人,不管是苗若檀还是秦韶都不在身边。

司徒闻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没有带帮手,这才略略放心。正要将他迎入主席,钟展却在姬如静身边停了下来,语带戏谑的笑道:“姬世子,听说你要娶司徒大小姐做如夫人是不是?真是恭喜你了!”

这句话本来也很平常,在座的人却听的心中一惊。彼时司徒闻尚未宣布女儿的婚事,作为客人,这种带着嘲弄和嬉笑的语气显然是十分不敬的。

姬如静不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九幽公子为何突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愣住了。司徒闻十分尴尬,却又不好发火,正要找一句别的话来圆场,钟展却又慢悠悠的问道:“…不过我曾经听说司徒大小姐要嫁的人是玉麟山庄的白公子。姬世子如此夺人所好,恐怕不太好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笑容也很温和,说的话却让人温和不起来。

可叫人意外的是,尽管被人当面抢白,靖远侯世子却还是一言不发,失神的望着上首的司徒涤音,面色苍白。反倒是司徒闻脸色,收起笑容冷冷道:“九幽公子是存心和老夫过不去么?若非真心赴宴,请你…”

“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司徒闻的话被一个清冷的女声接了过去,一身紫衣容色照人的司徒涤音正走下主席,步履轻缓,面若冰霜。

“这是我们逐云山庄的家事,我爱嫁谁就嫁谁,不相干的人有什么资格妄下评论?”她直视着钟展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什么样的男人不会变心,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如意郎君,谁能事先预料得到?”

“司徒姑娘的意思,是在指责白公子和苏姑娘‘私奔’一事么?”

钟展的直白顿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司徒涤音冷漠的目光也忍不住一颤,眼底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痛楚。司徒闻的脸色更加阴沉,上前一步将女儿拦在身后,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道:“今天是小女的大好日子,若九幽城主不是来见礼的,还是请回吧!”

他的逐客令已经说得如此明显。钟展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目光灼灼:“我当然是来见礼的。只不过昨日听到传闻,心里十分好奇而已——还想请问司徒庄主,阁下又是怎么知道白公子和苏姑娘私奔一事的?”

司徒闻双眉一蹙:“他们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若是九幽城主不信,大可以找到他们亲自问个清楚,到我这里来闹事,似乎不是贵派的行事风格。改天老夫倒要去剑禹之都亲自找七狱城主问个清楚!”

钟展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司徒涤音身上,可神色漠然的大小姐只是侧过头当做不知。他眯了眯眼睛,又转向姬如静,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世子,请问白公子是真的和苏姑娘私奔了吗?”

姬如静一时语塞,他的犹豫看在钟展眼中,眼底中有幽微的光芒一闪而过。

“听说世子是流觞客前辈唯一的弟子。”他朝姬如静道,“流觞客前辈号称当今武林枪法第一人。三年前,我曾有幸与他在剑禹之都煮酒论剑,几番切磋,对令师的胸襟学识十分佩服。我想问问世子,流觞客前辈一生尊崇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问题似乎和方才所说的事情毫无关系。姬如静慢慢抬起头,望进两鸿幽深的黑眸,想到师父生平,心里一热,不禁脱口而出:“家师毕生所求,乃是枪法的至高境界和为人的信义!”

“那世子你呢?”

“我自当效仿家师…”

钟展轻轻一笑,姬如静却愣住了。沉吟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九幽公子,不瞒你说,并非是我要刻意隐瞒,而是白兄的行踪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两天前我们的确还在一起,也见到了苏姑娘。”

他的话音刚落,司徒涤音就低低的叫了一声:“世子!”

姬如静看着她,眼神虽满含歉意,却十分坚定。他道:“涤音,我对你的确有思慕之情,这一点我从不否认,此生若能娶你为妻,夫复何求?但是白兄和苏姑娘为了救我们才会下落不明,如此义举却要刻意隐瞒,实在有违我的本心。这两日我左思右想,一直心中有愧…”他顿了顿,看着钟展道:“九幽公子说的不错,家师一生光明磊落,信守承诺,最钦佩的就是不畏生死,侠义豪迈的英雄。我身为他的弟子,虽不能和他做的一样好,却不能让他蒙羞!”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两人此刻身在何处,但可以将那日的情形告诉九幽公子。”

钟展神色肃穆的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抬头一瞥,正看到司徒闻一脸阴晴不定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的弯起唇角,眼底却越发幽冷。

姬如静的叙述简短清晰,条理分明,从聚香居开始,一直讲到在汀兰苑的地道里遇到苏闲花,两人一同前往寻找开启出路的机关,就此没有再回来。

这一番讲述离奇曲折,座中宾客都被吸引了过来。听到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道:“姬世子,出口打开之后,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人想到回去找他们吗?”

姬如静面露羞愧之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瞒各位,当时并非没有想过回去接应白兄和苏姑娘,只是机关开阖为时间所限,稍有不慎便会再次被困。于是大家商量着等逃出生天再回来营救二位。”

席间有人甚为不屑的“哧”了一声,钟展一双修长的眉已然紧蹙,却并没有露出指责之意,只是道:“那世子后来可去找过他们?”

姬如静点了点头:“出口之处是云州城外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周围连一个人都没有,一时找不到机关所在。我们只好随涤音一起回了逐云山庄,司徒世伯听了此事,见大家又饿又累,便派遣手下前往汀兰苑寻找。去的人回来之后…”

“去的人回来之后就说,已经把白公子和苏姑娘救了出来,但他们不肯回去,非要一起走是不是?”

姬如静点头:“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当日见到热点小 说坊白兄担心苏姑娘的模样,大家都觉得此事有七八分可信,更何况苏姑娘还受着伤…”他看了一眼面白如纸的司徒涤音,接下去的话终于没有忍心说出口。

钟展心中一紧:“她受了伤?”

姬如静想了想道:“我们见到苏姑娘的时候,她已经受了箭伤。不过我已将圣上所赐的三颗九转洗髓丹都留给了她,想来伤势应该不会有大碍。”

钟展朝他道了声谢,转向司徒闻道:“司徒庄主,这么说,是你派去的人亲眼见到他们离开了的?”

司徒闻不客气的冷笑一声:“你是在怀疑老夫吗?”

“不敢。“钟展淡淡一笑,眼底冰冷,“不知司徒庄主可否把当日派往汀兰苑的人叫到这里来?我很想知道,白公子和苏姑娘那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束了什么模样的发式,都说了些什么话?这个要求很简单,司徒庄主应该能做到吧?”

这个要求的确很简单,可司徒闻却沉默了。他不能答应。

钟展其实很清楚——实际上没有人见过白念尘和苏闲花,只要他开口一问,就绝对有办法把他想知道的任何事问出来。

但是沉默的太久也不是好事。于是他低低的哼了一声道:“逐云山庄是老夫的家,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发号施令?既然九幽城主今日处处为难老夫,老夫也不会任你如此嚣张。弊庄不敢留城主这样的大人物,老夫最后再说一次,请!”

这话隐隐含着某种严正的威胁,司徒闻一向好客有礼,今天竟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让座中诸人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猜测立刻蔓延了开来。?

钟展无动于衷的看着司徒闻抿紧下沉的唇角,静静道:“这么说,司徒庄主是不答应了?”

“老夫不答应无理的要求。”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多说了…”钟展低垂眉睫,手臂轻轻一舒,从袖中滑出一把修长的兵刃来。他反手抓住握柄平平的放在桌上,并不避讳旁人好奇的目光——那是一把短剑,长不过尺余,剑身极窄,鞘是暗沉的黑色,剑柄一线血红颜色直没入剑身。虽然看起来并不起眼,但这把剑器一出现在屋子里,周围便有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出来。

九幽公子执掌剑禹之都的第一狱“剑狱”,以凝气为剑的“御剑术”闻名天下。严格来说,御剑术并不一定需要真正的剑器,因此他的剑术究竟怎样,在座竟没人说的上来。如今见他取出这把剑,大多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人竟觉得兴奋激动起来。司徒闻还没说出动武,九幽公子便先他一步亮出兵刃。不知他的剑术,比起剑圣那日在汇龙居的绝世一剑又如何?

若是真的打起来,又是否是旷古绝今一战?

钟展的手指慢慢的抚过剑身,道:“其实我今天本就是来问司徒庄主要人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只好得罪了。”他抬起眼,眼中似有血色厉芒闪过:“这把剑杀过很多人,一旦出鞘,不饮血可是收不回去的…”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处处被人占了先机的司徒闻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觉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仿佛有千重山岳压下,叫人动弹不得。

虚空中一道黑沉的颜色,偏偏又是极亮的,竖直的紧逼过来,及到眼前,又是一剑横削。十字剑光宛如天空里暗星闪出的幽黑光芒,突如其来的肃杀让他心脏紧缩,惊愕阻住了脚步,整个人都笼罩在交织的剑光下。

“哧”的一声裂帛之声,伴着低低的痛呼,让看的入神的宾客们立刻清醒了过来。

黑色短剑穿过了一个人的手掌,抵在他的胸口,剑尖入肉半寸,再多一分就能刺穿心脏。那个人的整个左臂连同肩膀的衣服都裂成了碎片,结实的手臂上盘着一条遒劲的龙形刺青。

钟展眯了眯眼睛,手指一紧,极慢极慢的把剑抽了回来。

在座有人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好”——即便是有手掌的阻挡,这一剑的分寸也拿捏的极准,让人尝尽筋肉割裂的痛苦却又不会立刻死去——九幽公子果真如传闻一般,看着温柔和善,实则冷酷残忍。

司徒闻的声音低喝道:“一平,你在干什么?”

那个用身体替司徒闻挡下一剑的人,竟是逐云山庄的总管厉一平!

剑尖一离开厉一平的手掌,他就捂着伤口跌坐在地上,满脸扭曲的喘着粗气,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柄黑色短剑上的一线红芒闪着幽暗的红光,从握柄一直蜿蜒到剑尖,分不出是本身所有还是鲜血浸染。人们为这一剑之势所摄,不华丽,不多余,无声无息,一击必中——如此朴实却有王者之风的剑技。

若这就是九幽公子的实力,那么剑禹之都敢与剑圣相争,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就在钟展收剑入鞘的时候,座中一个须发皆皓的老者突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倾倒的酒浆弄湿了他的前襟,他却满不在乎,只是举着枯瘦的手指着钟展,嘶声道:“星…星残…啸血剑!”

88、一剑消尽红尘事(二) ...

这位老者是西南凝铁原的宗主陆安,以双手刀名闻江湖。陆老如今早已退隐江湖,可他口中的“星残”二字,却让在座之人的心弦迅速绷紧。

那是习剑之人都知道的江湖传说——

剑圣成名于世的“天敌残”剑法分为天、地、月、星、云、雨、雷、电、朝、暮、生、死共十二式,以上古剑谱为根本,糅合剑圣的过人才智,结合各方机缘,方成就了当今世上最顶级的剑技。

陆老却说,钟展的那一剑叫做“星残”?

陆安是真正见识过“天地残”的剑法的人——传闻他年少之时用的本是长剑,心高气傲之下曾找剑圣比试,不到十招即告落败,从此发誓不再用剑,这才改用双刀,终成一代宗师。

想必那迫他弃剑的十招,一定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司徒闻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喃喃道:“这把剑…是‘啸血’!”

饮千人之血,摄万人之魂——因为太久没有人看到,太久没有人提起,几乎已被人遗忘了——传闻中只有剑圣才能驾驭的剑器“啸血”!

“你到底是谁?”陆安和司徒闻几乎同时出口,只不过前者是敬畏,后者是惊慌。

钟展淡淡道:“我姓钟,单名一个展字。”

“你为什么会有啸血?你怎会天地残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