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涤音秀眉微蹙,贴近过来道:“念尘,现在怎么办?”
白念尘眯着眼朝崖谷下看了看,伸手将白衣的下摆挽起,低声道:“涤音,我要下去看看。”
司徒涤音吃了一惊:“下去做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么?翡翠姑娘堂堂一介香狱狱主,怎会莽撞到为了一个死物就舍身跳崖?更何况跳下去之后,身为未婚夫的漠北大侠竟连看都不看一眼——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很奇怪。”
司徒涤音恍然道:“你是说…下面有诈?”
白念尘点头:“我下去看看,你和勿语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说话间,他已经扯住了一段粗大的山藤,回头瞧见司徒涤音担忧的眼神,遂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柔声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司徒涤音微微一怔,见四下无人,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那个浅尝辄止的吻逐渐加深,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
不,他不会发现的!她的分神并不是因为担心他,只是在想,既然已经知道那幅画像不是谜题的答案,那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
苏闲花望着轻轻合上的门扉,许久,才嗯哼哼哼的呻吟了一声。
不是因为背上的刀伤,事实上那个刀口现在已经不大痛了。她只是想发出点声音,好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某种迷离诡异的气氛中太过尴尬。
林重夜的碧落谷听着了不起,其实完全没有任何侍女丫鬟夫人小姐。当她知道钟展再次出现是为了替她换药的时候,整个人立刻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伤在背上,从肩头横至右肋,若不是除尽衣衫,要怎么上药?
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晕过去不省人事,就像前两天那样。
可是她的身体偏偏很不争气的十分强壮,酝酿了半天都晕不过去,反倒触感变得异常敏锐,凉凉的手指落在背上轻柔翩迁,悠长的气息微微发热…一点动静都让她紧张的半死。等包扎伤口的时候,钟展十分守礼的交给她自己整理绑在胸口的布条,可她却更紧张了——她想到前三天完全没有意识的时候,岂不是…
换药包扎完毕,钟展顺手替她梳理打结的长发,指腹偶尔掠过颈项肩背裸露的蜜色肌肤,眼见那上头泛起一片一片细密的小疙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花花,你是怕我,还是害羞?”
苏闲花把头埋在柔软的垫子里,因为脸上烧得太厉害所以不便抬头,只得闷闷的说道:“那个…你…你…岂不是把我…全看光了…”
“原来你在意这个?”钟展状似恍然的挑眉,抓着她的手十分坦然的放到自己的衣扣上,笑的特别无辜温和:“要不,我也给你看回来好不好?”
“…”
…沟通不能啊沟通不能…
好不容易等到他走开,她浑身的力气也都用的差不多了。想着今后日日如此,当真是种折磨。
——她还是不能释怀,他的“心意”到底缘何而来?
总觉得还欠那么一点点——她不知道这一点点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对她的喜好竟然都了如指掌,或许是因为他暗含深意的目光,也或许是她觉得郎情妾意一见钟情这种事实在太不靠谱…总之,出于野兽一样的本能,她依旧是,并未完全信任他。
但不信任,并不妨碍她在他的温柔眼神里羞窘的无处遁形。
她把自己埋在垫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叩击窗棂的声音。她猛然抬头,又是一声,再一声…有人在窗下?她的手伸到枕下,握住了护身匕首。
窗外敲了三下,一个苍老而略带戏谑的声音传了进来,道:“丫头,我知道你精神着呢,快吱一声,那小子已经走了!”
苏闲花一愣,她想不到此刻蹲在窗外的,竟然是已经失去音讯多日的——老渔夫吕老儿。
第三十五章 又见老渔夫
“吕…吕…”苏闲花勉强伸手推开窗户,看着一脸笑眯眯的老渔夫,却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称呼。前辈?好像太抬举他;老头?又似乎不大尊敬…
舌头打结了半天,她终于冲口而出:“吕…爷爷。”
一出口她又懊悔不已。明明交情也不怎么样,不带叫的这么亲热的。可是老头儿却十分高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道:“这声爷爷叫的好,甚得我心啊甚得我心!”
苏闲花道:“你老人家怎么爬墙爬这儿来了?”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扮成没饭吃的老人家了,连夜鹄的碧落谷都进的来,实在不简单得很。
“丫头别胡说,什么叫爬墙?爷爷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翻门进来的。”吕老儿瞪了瞪眼,道,“我很多天没见到丫头,十分挂念,特意来找你陪我晒太阳钓鱼。”
苏闲花怔了:“晒太阳?钓鱼?”
吕老儿道:“原本想找你一块爬山骑马去的,谁知道你竟变成这幅模样,那就只好钓鱼晒太阳了。难道让我像那小子一样陪你坐着数星星不成?”
苏闲花听得抖了抖,道:“吕爷…那个,爷爷,我现在这模样哪儿也去不了…”
“谁说的,我说能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受了伤躺在屋子里闷都闷死了,伤口哪能好得快?这人哪,一定是要晒太阳的…”他一边说一边如入无人之境的跳了进来,两臂一伸,将苏闲花连人带被子卷成一个煎饼果子,负在背上,又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老人的动作利索但绝不粗鲁,手劲柔韧稳当。苏闲花虽然猜到他绝不是普通的老人家,却也没想到他竟比“不普通的老人家”的境界还要高一些。这么不隐锋芒,看来是要对她坦白了吧?
池塘边已经支起一把铺着软褥的竹榻,也不知道老人家是从哪里顺来的。以晒太阳这件事来说,他选的地方十分之不错,俯仰之间既能看到层峦叠嶂的群山,也能看到那道飞流直下三千尺,极尽奢华的瀑布——非常妙的是,虽然水汽氤氲扑面,身上却溅不到一星半点,只觉得空气清新,神清气爽。
苏闲花不由的感叹林重夜真是不会享受。如果有这么个地方给她住,她保证娶个貌美如花的老婆然后生几个小娃娃,躲着享受还来不及,做什么劳什子大侠?
吕老儿将她安置在竹榻上之后,竟变戏法似得从石头缝里摸出一根鱼竿以及蚯蚓小虾若干,悠闲的坐下来——开始钓鱼。
苏闲花侧过头,眯着眼睛躲开耀目的太阳,颇有些哭笑不得:“爷爷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我这样躺着不大舒服…”老头毕竟不是钟展,她真是给惯坏了。
吕老儿盯着清澈池水下隐隐绰绰的水草游鱼,十分忧郁的叹了口气:“丫头,其实我有很多事都瞒着你。”
苏闲花暗自腹诽:如果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个高人,那就是傻子了。
“丫头,其实我不是个打渔的。”
——我知道你不是打渔的。
“丫头,其实我的身份有些复杂,实在是惊天动地不大好说出口…”
苏闲花等不及了,急忙打断他,单刀直入道:“爷爷,我知道您一定很了不起。还请直说吧,我的领悟能力有限。”
吕老头眨了眨眼,一脸装腔作势的戏谑表情里闪过一丝玩味,甚至还带了一点点歉疚,叹道:“丫头,说起来爷爷我是来向你赔不是的。若不是我想看热闹,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事,魔教那个小兔崽子的相好也不会不知好歹伤了你…爷爷身上没钱,手里没权,也没啥好赔给你的,要不…许你一个愿望吧,你看成不成?”
苏闲花闻言怔住了,沉默了许久,直到吕老儿都忍不住侧目,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极轻极轻,却又无限感概的叹道:“原来爷爷你…竟然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剑圣前辈啊。”
——所以那次他在揽月亭外钓鱼,其实是为了跟踪带走段如花的人;而在飞花小筑拒不露面,估计是因为钟展的缘故——江湖传闻剑圣和剑禹之都有过节,未必是空穴来风。
没有激动,没有崇拜,吓跑或者失语这些通常会有的反应统统没有。苏闲花自己也觉得平静过头了,有点对不起剑圣这个惊悚的大名。大概是因为不久前才被钟展的身份刺激过的缘故——既然钟展可以是九幽公子,一个嗜赌成性的老渔夫当然也有可能是天下闻名的剑圣。
况且她用的是刀。刀和剑是有本质区别的,若是这会儿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二贤之一的刀魂三希清客,她可能就会尖叫着跳起来直接拜师。
吕老儿瞅着她的表情,似乎松了口气,堆起一脸笑,巴巴的道:“丫头,爷爷很了不起吧?”
“嗯哼,是很了不起。剑圣很了不起,不过爷爷你还是很亲切的…”她答的有些敷衍。
“真的吗真的吗?”吕老儿大概没见过得知他名号还能这么无所谓的人,一双眼睛几乎要笑没了,看起来就有几分谄媚,“我本身就是个很亲切的老爷爷啊,我一点也不像别人传说的那么可怕。都说人言可畏,口水能融化金子什么什么的…”
苏闲花哼哼:“爷爷,我能不能翻个身…”
“丫头,为了你方才那句中肯的评价,爷爷我就帮你一个忙吧!”吕老儿完全没有听到了苏闲花龇牙咧嘴的叫唤,将手里的鱼竿一丢,三两步走到她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听的苏闲花越来越惊诧,一张嘴张成一个鸭蛋形状,连话都说不出来。
吕老儿…吕剑圣把话说完,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摸了摸唇上的白胡子,道:“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能摆脱那些整天不是打来杀去就是风花雪月的臭小子了!”
苏闲花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吕剑圣一挑眉,不满道:“丫头,你怎么受了伤人都变傻了?这样可不大好啊…”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水花晃动,涟漪阵阵。不远处的瀑布之后慢慢映出模糊的影子,过了片刻,竟有人从晶莹的水幕后钻了出来。只见一人将另一人抱在手上,被抱着的那个女子一身翠绿的衣衫,怀中还紧紧握着一个狭长的木盒,看样子像是腿脚不太灵便,而抱着他的则是个年轻男子,白衣胜雪,乌发如墨。只是再倜傥的风仪,此刻也浑身湿透,看起来十分狼狈。
白衣男子一抬头,顿时愣住了,双眼一眯:“小花?”
苏闲花亦十分惊讶,可惜她没办法用肢体语言表达,只能斜了斜眼睛道:“白念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念尘瞄了一眼她全身裹着的大棉被,皱眉道:“先不说这个。这位翡翠姑娘从山崖上跳下来的时候把脚扭伤了,可否先替她医治?都大中午的时间了,你怎么还在睡?”
苏闲花急了:“臭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睡觉了?我要能治病救人还至于像个傻瓜一样在这儿挺尸吗?”
白念尘面色一沉:“你说话能不能留点口德?”
她哼一声:“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两人正争执,翡翠却挣扎了一下,惊喜的喊道:“吕前辈?吕前辈是你吗?”
吕剑圣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吵架,此时眼神一瞥,见到翡翠也忍不住“哇”了一声,惊道:“这不是凤起镇上的翡翠丫头嘛?怎么会从水里钻出来?哎呀我明白了,你是偷偷来看你那狠心的夫婿对不对?不错不错,还带了一个小白脸来气他,你有长进啊有长进…”
“吕前辈!”翡翠又羞又急,连声音都变了,“这位白公子只是救了我。而且我也没想来这里,我发过誓不会回来的…”
苏闲花这才把目光从白念尘身上收回来,朝着吕老儿直递眼色:“爷爷,这位姐姐不会就是你刚才说的翡翠吧?”
吕剑圣满脸喜色,几乎要手舞足蹈:“正是正是!没想到人到的这么齐全,这回可有好大的热闹瞧了。丫头,爷爷方才跟你说的话,你可不许忘了!”说罢手一伸接过白念尘手上的翡翠,道,“我先替她看看脚。你们俩看来认识,让这小子把你送回房去吧,爷爷我先失陪了。”
两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苏闲花正要大吼不要,吕老儿已经跑得人影子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丫头伤的可不轻,小子你抱起来千万要小心!”
第三十六章 追踪
白念尘浑身湿漉漉的踏上岸边的石级,蹙眉盯着她卷成一团的被子,道:“你受伤了?”
苏闲花翻了翻眼睛:“也不算严重,只不过下不了床而已。”
他脚步一顿,继而走近她,脸色阴沉,连声音都不对了:“是…萧雪音干的?”
苏闲花看着他异样的神情,忍不住朝榻上缩了缩,道:“原来你知道了?不过除了他还有…”
话还没说完,白念尘已经伸出了一只湿淋淋的手,一把扯开了她身上的棉被。
苏闲花连惊叫都忘了,呆呆的望着他…她的背上有刀伤,前胸后背都裹着布条,因此外面只是随便套了一件中衣聊胜于无。直到小风刮得背脊生凉,她才回过神来,慌忙掩上衣襟叫道:“白念尘,你这个流氓!”
事实上,他拉下她的被子之后自己也愣住了,略显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古怪的红晕,连行止也不再从容,手忙脚乱的替她重新盖好,过了好半天,才垂着头别扭的说了声“抱歉。”
苏闲花倒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娇羞,她只觉得气愤,握着被子就破口大骂:“白念尘,你这混蛋安的什么心?不相信我是不是?我受伤了你看着高兴是不是?你个杀千刀的,你就会折磨我!等我伤好了,绝对见你一次就砍你一次…”(花花这是你的口头禅吧?)
白念尘意外的没有回嘴,他似乎都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紧绷的神情反倒还略有松弛,低声道:“原来是刀伤,我还以为…”
“刀伤还不够?你是希望看到我缺胳膊少腿,还是诅咒我翘辫子?啊?”
他的眉峰又皱起来:“不要乱说话。”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你被萧雪音…”
苏闲花一愣,瞪大眼睛:“你…你莫非以为我是被萧雪音那个无能的家伙欺负的下不了床的?别说他没这个能力,就算他有,我也未必就比他差。你这明显是看不起我!”
他白皙的脸上红晕更甚,低叱道:“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话这么不知廉耻?”说罢上前去伸出手,“房间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苏闲花不解的望着他,深深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话确实没什么不妥,不知他到底脸红个什么劲儿?萧雪音的确武功不怎么高明,要伤她也的确是没那么容易啊…
见他伸手过来,她下意识的叫道:“你别过来!”见他挑了挑眉面色不善,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解释道:“你身上湿嗒嗒的,等你把我送回去,我就得换被子了。”
白念尘闻言勾了勾唇角,凉嗖嗖的说道:“那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晒太阳吧。”
他这是报复她吗?一定是的!小时候的他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不发火,不打架,专挑别人的软肋下手。比如在他爹要娶第六房姨太太的时候带了一群家丁把未来姨太太和马车夫捉奸在床;或者在秦韶教育他不要影响小花小姐练功后的第三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罐极品西湖龙井放在秦韶房里,从此获得了自由进出黑风寨的权力。尽管那一年他才八岁。
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但如今四下里举目无亲,苏闲花只能把一腔苦水吞回肚子里,忍气吞声的任由他将她横抱起来。要说,十岁之前他们还挤在一张床上睡午觉来着,但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了。——原来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她一起捉蛐蛐的少年,他的个子比她高,肩膀比她宽,手臂也比她有力,尽管湿漉漉的却温热而稳定…韶华流光,早已经将从前的他们抛开了好远好远…
她怎么能傻傻的以为,他还和她一样留在原地呢?
其实他和司徒涤音还挺相配的,如果不是那番鄙薄的话语,现在的她也许能心平气和的祝福他们…
她正暗自感慨,耳边却听到清晰的心跳,一声一声的,虽然有力却很急促。难道是他方才在水里憋气憋久了?还是她太重了竟然让他抱起来吃力至斯?
不管哪一种,都让她暗自窃喜——他的内力可能没她认为的那样修炼到家。
×××××
楚篁攀着树枝,接连腾跃过几棵大树,眼见四周绿幕重重,这才顺着树干滑到地上。然而没走几步,身后便刮过一阵劲风,她下意识的朝旁避开,一回头,只见林重夜正袖着手,面色不善的如影随形。
她脸色一白,原以为有程红笑拖延时间,她可以有足够的机会离开,没想到这位漠北大侠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缠。
楚篁道:“林大侠何必苦苦相逼?”
“这要问楚篁姑娘你为何要逃。”林重夜的脸色肃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眼神过处,心不在焉,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不耐。
楚篁咬牙道:“你来捉我,我怎能不逃?”
林重夜手掌左切右伸,摆出一个起手之式来,沉声道:“不用废话。今日我奉命来带你进碧落谷,若你不愿意,只有硬请,可别怪我欺负小辈。”
楚篁冷哼一声,知道逃不掉,不如先下手为强,手中一把毒砂顺风扬出,身形一矮便要使出夕雾庭的逃遁之法。可林重夜又怎能让一个小辈在眼皮底下故技重施?遂一掌带开毒砂,另一掌暗蕴绵力,虽没有结结实实的打在楚篁身上,却将她全身都罩在劲力之下,遁术不能施展。楚篁只得就地一滚,躲开他的第二掌,模样已然十分狼狈。
若论真实武功,她根本不是漠北大侠的对手,因此不到十招便处处落于下风。如此停又停不下,逃又逃不了,楚篁忍不住银牙咬碎,恨声道:“大名鼎鼎的漠北大侠林重夜,居然也替一个黄毛丫头办事。苏闲花那贱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林重夜本就心忧翡翠,听到楚篁的话,心中更见烦躁,大喝一声,一手张开成爪,直取楚篁手腕,另一手五指蜷起,做了一个印结,朝她后脑勺敲了过去,竟是想把她敲晕了直接带走。
浓荫密布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如美玉相叩般温润清雅的声音,缓缓道:“让重夜带你入谷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关。姑娘你说了那句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九公子!”林重夜闻言一喜,手指已然触到楚篁的后脑长发,硬生生的停下,另一手却依旧扣上她的手腕脉门。楚篁动弹不得,只能咬着牙,死死盯着从林中施然走出的钟展。她认得他!他是那天凤起镇和苏闲花在一起的男人,如此风仪,过目难忘。
她知道此事绝难善了,干脆闭口不语,心中只盼着程红笑能够尽快赶来。她为他不惜涉身犯险,背叛师门,他一定不会置她于不顾。
钟展慢慢的走近,三分笑意中却有七分摄人,看的楚篁忍不住转开眼睛。
“楚姑娘,虽然说杀人未必偿命,欠债也不一定还钱。不过恐怕你没这么好运气,我偏巧是个很小气的人。”他看起来颇为温和,不急不缓道,“不如,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在此处自尽谢罪,我便既往不咎,绝不找夕雾庭的麻烦;第二,随我回碧落谷见青蝶姑娘,说不定她会饶你一命。只要她说不追究,我也不会追究。如何?”
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毫无杀伐之气,楚篁却听得脸都白了。这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她不过是挣扎于股掌中的一只小虫。她楚篁好歹也是夕雾庭的大弟子,怎能被人如此轻视?忍不住怒道:“你凭什么!”
钟展语气一冷:“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受你一刀一掌之人,又凭什么该死?”语罢,声音一顿,突然又微微一提,道:“程少主,我说的对不对?”
随着他的声音,树丛的另一边慢慢走出一个面色阴冷的黑衣人,颊上的蝎子刺纹在绿叶间斑驳的日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第三十七章 魔域沙漠的来客
程红笑从藏身之处慢慢踱出,脸上没有半点被人发现的窘迫,只淡淡道:“你的耳力甚佳。”
钟展微微一笑:“程少主过奖。”说罢朝林重夜道:“碧落谷前还有人未走,你先回去找翡翠吧,这里有我。”
林重夜如释重负,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遂伸手点住楚篁穴道,朝着钟展微一抱拳,错身而去。
程红笑没放过这个转瞬即逝的大好时机,身形跃起,袖中的银刃随之朝钟展袭去,同时手臂一伸,就要去解楚篁的穴道。然而银刃才堪堪递到钟展身前一尺,却像突然碰到了一面无形的气墙,顿时滞了一滞,这一停留的时间,淡色的衣影已飞掠而至,似有一道剑光朝他手臂切下,程红笑猝不及防,只能缩手后退,这一退,却再也无法救到楚篁。钟展挡在她身前,发梢衣袂无风自动,模样甚是飘逸。
而那道剑光竟只是一段尺许的枯枝,正静静的落在程红笑的脚边。
程红笑不禁动容:“御剑术?!你是剑禹之都的人…”他霍然抬头,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眼,“或者——你就是,剑禹之都的九幽公子?”
传闻中九幽公子的御剑术已臻化境,虽传闻多不可靠,可既然眼前的人如此年轻却有这般功力,天下之大,不作第二人想。
钟展并没有直接回答,只微笑道:“今日能与魔域沙漠的程少主交手,应算是种缘分。”
程红笑一愣,但很快释然,薄唇勾起冰冷笑意:“没想到九幽公子三年不出江湖,连边陲之地的事情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钟展却道:“我并不清楚。只是刚好和飞花小筑的姬夫人有些交情,她当年在江湖中行走之时恰好也认识你的父亲——程少主,教主大人可还安好么?”
程红笑道:“有劳九幽公子费心,家父一切都好。中原地大物博,家父有心故地重游,到时候少不了拜访公子这样的少年英雄。”
钟展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原来教主大人已经不打算遵守和剑圣的誓约了?如此一来,我倒的确是要好好迎接他的。”
气氛蓦然冷凝起来,程红笑挑眉冷笑,道:“你放心,只要剑圣一日未死,我圣教就必然会遵守当初约定,绝不会进犯中原。”
钟展道:“这么说,程少主这次是来中原看看剑圣到底死没死了?”
程红笑道:“九幽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想来拜他为师,否则何必要解答这些无聊的谜题?”
楚篁见两人对了一招之后居然站在那里聊天,心里不由着急。林重夜下重手点的穴道短时间之内冲不开,背后又有钟展的手掌虚抵着,根本动弹不得,忍不住道:“红笑救我!若是他把我带回去,我一定会死的——”
这一喊打断了两人之间机锋不断的对话,程红笑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略一思忖,道:“九幽公子,可否放了她?”
钟展却道:“等程少主弄明白这位楚篁姑娘做了什么,再提此事如何?”
程红笑的眼神一动,抬了抬下颚示意楚篁说话。楚篁心里却越来越急,袭击苏闲花一事她是瞒着程红笑做的。虽然料想他应该不至于为了一个陌生女人而不顾她的性命,但擅自行动终归是有违他的规矩。眼下他宁可相信一个初识的人,也不愿意第一时间救她,这件事更让她心里憋闷。
钟展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听飞花小筑的姬夫人说,程少主和黑风寨的青蝶姑娘是朋友。那程少主是否知道,她如今重伤躺在碧落谷中,连路都不能走?”
程红笑的眼神骤变,看的楚篁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垂下头去。他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冷冷问道:“楚篁,你伤了她?”
楚篁咬了咬牙,突然抬头,厉声道:“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狐媚子!你与她不过见了两次面,就在飞花小筑那般亲密,可见不是什么正经女人。红笑,你我都见过花梦鸳的画像了,难道看不出来姓苏的那个贱人就是花梦鸳的女儿?你曾经说过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只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跟我说过你讨厌她…你既然讨厌她,怎么能同她的女儿搞在一起?红笑,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你不可以这么糊涂的…我是在帮你!”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楚篁被打得偏过头去,一缕嫣红血丝从唇角淌下。她满脸惊诧莫名的神色,嘴唇苍白翕动,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