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雨桥回答:“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越太在意的人越小心翼翼吧,这么多年,你就像是我的一个梦,越接近越害怕梦碎掉,我也知道这种方式很不光彩,甚至有可能会被你唾弃,但是为了靠近你的身边,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不择手段。我是商人,对不起,我追求的是结果而非过程,这就是商人的本质。”

四月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参加芳菲的订婚宴,那你是不是没有机会把戒指戴到我的手上了,你会真的娶芳菲吗?”这个问题很尖锐,费雨桥当时瞅着四月,那表情说不出是种什么意味,他莞尔一笑,“芳菲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

“订婚之前我跟她有谈过啊。我把我接近她的真实目的都跟她交了底的,包括我跟你之间的一些渊源,都告诉她了。我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圆我多年的梦。她答应了,所以订婚只是个幌子,都是事先我跟她沟通好了的。”

四月目瞪口呆…

费雨桥也有些愕然,他瞅着她笑,“看来芳菲对你有所隐瞒啊,四月,你的这个妹妹不简单哦。”

“她为什么答应帮你?”四月当时的样子有些失态。

费雨桥耸耸肩,直言道:“四月,这世上人和人的关系很多就是靠利益维系的,我给她好处,她自然肯帮我了。”

“好…好处?”四月只觉手脚冰凉。

费雨桥也不瞒着了,索性全兜了出来,“我打了两百万到她的账户上,然后送给她不少首饰。这些可能连她母亲都不知道吧,因为我听说事后你还挨了她母亲的责怨。不过我后来也补偿了她母亲,封了她的口。”

四月长时间静默,外表平静,内心却陷入席卷一切的狂潮。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脉搏的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倒灌进心脏。

她拼命摆着头,泪水滚滚而下,“这些我都不知道,我通通不知道。”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一直不敢去证实,反而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意外,芳菲没有参加订婚宴完全是她的个人行为,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坚信她们的姐妹情牢不可破,任谁都摧毁不了,这几乎成为她的信念。

只是看似牢不可破的信念,轰然坍塌其实也只是一瞬间。

长久以来正是因为害怕这种坍塌,所以她从未深入地去揣测芳菲的心思,她的一相情愿说到底只是自欺欺人,这就是她根深蒂固的懦弱!

费雨桥瞅着她直叹气,“四月,你不知道的事情恐怕还很多呢。芳菲当时有跟别的男人交往,我给她的钱估计转手就给了别人。那男人长年混迹酒吧,专门吃软饭的。这些你都不知道吧?现在她跟谁在一起我不是很清楚,因为不关我的事,我只听说她跟莫云泽的婚事定下来后,她母亲收到了一栋价值两千多万的别墅。你跟莫云泽分手的这段时间,她跟她母亲坐莫家的豪华游轮从香港玩到马尔代夫…”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四月捂住脸失声恸哭,瘦弱的肩膀可怜地战栗着,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宁愿不知道。

费雨桥起身坐到她身侧,怜惜地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肩背,“四月,你太善良了,你的善良是你最大的软肋,所以你才屡受伤害。我看着你就觉得难过,忘了他们吧,忘了这里的一切。结婚后我们不在上海住了,我公司的总部迁到了香港,我们去香港定居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四月,我要给你幸福。”

晚上,莫云泽仍拒绝芳菲进房。这种状况从新婚之夜就开始了,莫云泽连卧室的门都不让芳菲进,他自己也决不踏足芳菲的卧室半步,两人各睡各的,理由是“对胎儿不好”。结婚前芳菲有想过她跟莫云泽之间可能存在的隔阂,但她想兴许结婚了就会慢慢好起来,不想结婚到现在两人的关系丝毫没有改善,而且还有持续恶化的迹象。结婚才一个月,她就对这段婚姻灰心了。每晚莫云泽总是一个人在书房待到很晚,又一个人回自己的卧室,有几个晚上他甚至懒得回来,住在自己原来的公寓。芳菲不无忧虑地想,一旦孩子生下来,他只怕连面都不露了。现在他还勉强回梅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怀着孩子。

选择这样一条路,芳菲承认这跟姐姐四月有很大关系,因为她害怕四月夺走这个男人,让她此生再无半点希冀和依靠,但前提是她对这个男人本身是有好感的,何况还不仅仅是好感。第一次见面,她就“沦陷”了。

是的,在遇见莫云泽之前,她曾把费雨桥视作寄托希望的目标,她幻想费雨桥可以让自己脱离贫贱和泥潭,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不想费雨桥一点也不含糊,订婚前跟她摊牌,爱的是四月。好吧,她退出,反正她也得了好处,因为当时她正跟酒吧里认识的男友阿昆闹分手。阿昆拍了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敲诈她,如果不给分手费就把视频发网上。她迫切需要钱摆平这件事情,于是就接受了费雨桥的收买,配合他在订婚酒会上玩失踪。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内心不是没有挣扎过,这相当于是把姐姐给“卖”了,但后来她安慰自己,四月若真嫁给费雨桥一定会过得不错。费雨桥十几年如一日地对四月心怀向往,他一定会善待四月的,她这是“成全”姐姐的幸福。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四月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就算费雨桥真娶了四月也得不到四月的心,那么从理论上来说,四月还是属于她的。

畸形的环境培养了畸形的感情,芳菲知道自己对姐姐的这份依恋和占有欲不合常理,这种复杂的感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拥有的太少,所以什么都想抓牢。她就是无法容忍姐姐爱上别人,让姐姐心里原本属于她的位置被别的男人占据,她即便不能阻止,也会打心里憎恨,哪怕因此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所以当初四月跟容念琛交往时,曾让芳菲暗地里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后来容念琛跳楼自杀了,芳菲心下竟然还有几分庆幸,她知道这很不应该,可是她真的很庆幸,姐姐没有跟那个男人走。

可是好景不长,莫云泽的出现让芳菲感受到了空前的危机。见了莫云泽后,她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不值一提,除了费雨桥还上得了台面,她之前鬼混的男人跟莫云泽比起来简直是垃圾,比如阿昆之流。她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所以明知被沈端端算计,明知母亲有可能参与其中,她最后还是屈服,因为她确实很想跟莫云泽在一起。好吧,莫云泽不喜欢她,她得不到就算了,可是这个男人竟然也要带走四月,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所以表面上她跟莫云泽站在一边,一起策划出逃事件,可是背地里她又将莫云泽的行踪捅给了费雨桥,并赶在他们起程那天上演苦肉计吞下了安眠药,以此留住姐姐和莫云泽。当然,怀孕这件事的确是这个计划外的意外,可见老天也在成全她。

但是现在看来,芳菲觉得四月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或者说她一直就有怀疑,现在可能已经得到了证实,否则今天在婚纱店她的态度不会这么冷淡。芳菲有些心虚,以前还能在姐姐面前扮下纯真,现在不行了,四月的目光冷到让她心惊,她再也装不下去,在婚纱店只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出来了。

芳菲的“纯真”不仅在四月面前失效,在莫云泽面前更是一文不值,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费力,当她是空气当她透明。

“收起你的纯真吧,我没看见!”莫云泽有一次就这么直接回她,讥讽道,“你老在我们面前扮纯真,不觉得累吗?还是省点力气好好安胎吧,生个健康的孩子比什么都有用,否则你以什么存在于莫家,存在于梅苑?”

然后又冷笑着补充,“还有,注意胎教,别让你的孩子将来也跟你一样虚伪。一个人就是丑陋点,迟钝点,只要心地善良总还有可爱之处,而你一无是处。所以,拜托你好好注意胎教,这样也算功德无量了。”

芳菲气得几乎就要跟他撕破脸皮。她没想到看似温文尔雅,素来将风度和涵养发挥到极致的莫云泽居然还有这么毒舌的一面,刻薄起来,一点也不输给费雨桥和沈端端。事实上,她何曾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云泽,该吃药了。”芳菲站在书房外敲门。里面半晌没动静,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阵风,原来窗户是开着的,白色纱帘被夜风撩得飞扬而起,莫云泽站在那飘飞的纱帘间,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面向着后山的梨树林,他在抽烟。房间内只开了盏壁灯,暗黄的灯光勾勒出他黑色的剪影,像是老照片里凝固的时光,有种出人意料的画面感。

听到门被推开,莫云泽转过身,脸色顿时暗了下去,“你进来干什么,不是说了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要来打搅的吗?”

满屋子都是烟,芳菲呛得直咳嗽,忙急急地去开窗,“你想死有很多种方式,得肺癌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脾气来了,也口无择言。

“你说得对,我应该选择一种更恰当的方式死去。”莫云泽点点头,端详着指间的烟头,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吃药,我要慢慢地死,好好享受死亡的过程,然后…由你们见证,如何?”

本书下载于,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他将脸转向她,似近自虐地笑着,笑容里透着比死亡还可怖的灰心和绝望,那张面孔,比过去挂在墙上的那幅肖像还哀伤(肖像后来被他挂到了自己独住的公寓)。

“你,你简直疯了!”芳菲对这个男人恼恨到极点,“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实,一定要让自己做个异于常人的疯子吗?”

莫云泽弹弹烟灰,颇不以为然,“梅苑的人,有哪个是正常的?不是疯子就是刽子手,包括你!是你们把我往死路上逼的,那我就死给你们看好了,看着自己的猎物一天天慢慢死去,你们会觉得很过瘾的,你也是吧?”

这话把芳菲吓到了,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语气顿时缓和下来,“没必要这样的,云泽,我是真心想要跟你在一起,也许我的方式在你看来不耻,可是爱一个人有错吗?何况我们孩子都有了,我姐也要嫁人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呢?”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你姐!”他警告她,目光森冷如寒冰,“李小姐,就你这样的人,你觉得你有资格说爱吗?”

“我为什么没有?我不过就是出身不好,是那样污浊不堪的环境让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果我有个正常的家庭,有人疼有人爱,我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抓牢姐姐吗?除了已经去世的可怜的爸爸,姐姐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没办法失去她,哪怕是以背弃的方式来留住她,我也只能这么做。莫云泽,你没有资格看低我的爱!”芳菲真是绝望透顶,她存心休战,他偏要揭她的短挑起战争,可是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莫云泽丝毫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眼神反而愈发的鄙夷,“不用在我面前扮演苦情戏,这套对我已经不管用了。你本性就是个自私的人,何必归咎于成长的环境,你姐姐生活的环境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甚至比你还不如,她怎么就没变成你这个样子呢?还说什么想要抓牢姐姐,你无非是自己污浊所以就忍受不了姐姐的纯洁,更看不得你姐姐比你过得好,所以你千方百计地打击她,算计她。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姐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芳菲怒极却无力争辩,更多的泪水从眼中涌出来,“莫云泽,我跟你说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想跟你说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就当你已经死了,我这辈子守活寡,你满意了吧?”

莫云泽连连颔首,“这话说得很中肯,我确实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具灵魂早就死亡的躯壳。八年前那场大火,我从灵魂到心就死了,现在是我这具毫无用处的躯壳躺进棺材的时候了。李小姐,你想象过我怎么死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叫她“李小姐”,他连芳菲都不屑叫她了。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很认真地跟她描述起来,仿佛描述的是一幅美好的图画,“听着,我从今天开始不再吃药,那么我的脸上的皮肤就会一天天坏死,从皮下组织到血管、细胞等,通通坏死,然后蔓延到全身,会溃烂、蜕皮,那时候整个梅苑都会飘荡着我肉体腐烂的气息…”

他夸张地用手比画着,简直眉飞色舞了,“李小姐,那时候你恐怕对我避之不及吧?我浑身都发臭,脸上的皮肤一块块脱掉,露出里面鲜红的腐肉,你只怕连饭都吃不下去吧?整个梅苑会将我当做瘟神的吧?那真是太好了!我已经被你们剥夺了一切,就剩这具躯壳了,我会好好死在梅苑的,反正这座巨大的坟墓埋的不是我一个人,你们只管好好享受成果吧。我死去的灵魂,我腐烂的肉体,都将是你们伟大的成果!哈哈哈…”

他仰脸狂笑,像发现了通往天堂之路一样的兴奋异常,其实他通向的是地狱。他笑得浑身都在战栗,笑得满眶都是泪,整个人都发了狂失了态,他已经活着被千刀万剐,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玉树临风温暖和煦的莫云泽了。

芳菲几乎是逃也似的捂脸奔出书房。

门砰的一声被带上。

莫云泽尽管仰着头,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无声地淌下,灰白的嘴唇微搐着,“四月,我苟活到今天,不过是希冀着爱情能让我死去的灵魂和心慢慢复苏。在我以为差点就要复苏的时候,你给了我致命的一刀。现在你要结婚了,我没有什么送你作结婚礼物,就用我的死去作为薄礼吧。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我会在你享受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同时慢慢地死去…”

“可是我还爱你,四月。”

伤城记·四月

[“四月,无论你的心走多远,记得一定要回来,我允许你偶尔灵魂出窍,但一定要回来。”]

1

三年后。香港。

姚文夕彪悍的声音在电话那端传来的时候,我刚刚起床,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好的精神。“四月,我要来香港!”姚文夕在电话里直嚷嚷,我赶紧把听筒拿开一点,仍然听到她的声音像炸雷,“知道我来香港干吗不?猜猜,你猜猜…”

“因为你想我了呗。”我拿着电话踱到卧室的落地窗边,刷的一下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亮得晃眼,我赶忙眯上了眼睛。

费雨桥刚好从浴室里出来,听到这话,颇为诧异地打量我。

姚文夕还在电话里呱呱叫,“告诉你,我要来香港看梁朝伟的屁股!妈的,内地看不到啊,我把李梦尧也拉上了…”

“什么,梁朝伟的屁股?”我没听明白。

“对啊,内地上映的都是删减版,啥都看不到,不过瘾不过瘾,太不过瘾了!”

“你说的是?”

“《色·戒》啦,你说你成天在想啥,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

我拿着无绳电话咯咯地笑,“我说姚文夕,你怎么这么色!梁朝伟的屁股有啥好看的,你现在有钱了,什么男人的屁股看不到…”

“那能一样吗?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不能错过。连李梦尧都被我说动了,她老公刚好这阵子去新加坡讲学,她一个人在家独守空闺,我就拉她出来见见世面。哎哟喂,宝贝,我们姐妹几个多久没聚了?”

“什么多久啊,八月份不都在北京聚了一次嘛。”八月份费雨桥去北京谈个项目,怕我一个人在家寂寞就把我也捎上,姚文夕得知后拉上李梦尧从上海飞到北京,我跟着她们没日没夜地疯,比费雨桥还忙,他要见我只能到晚上。

姚文夕现在不得了,两年前从公司辞职后自立门户,在原来的上司、现任的男友黄炳坤的支持下,事业迅猛发展,不仅经营广告,也涉及地产。听说最近在北京刚开了家高级俱乐部,日进斗金。现在姚文夕是一帮同学里数一数二的富婆,生活奢侈,出手阔绰,她手下的那帮人都管她叫“姚姐”,姚同“窑”,于是她经常被朋友们恶作剧地叫成了“窑姐”。她也不介意,大咧咧地笑说:“我他妈怎么成窑姐了,我就嫖了一个黄炳坤。”

这话传到黄炳坤耳朵里,他不但不生气,还自顾纳闷,“其实吧,我们也不知道谁嫖了谁,我也不知道看上她啥了,我还就是喜欢这小娘们儿。”由此可见黄炳坤跟姚文夕真真是绝配,两人个性上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豪气冲天,姚文夕自己也说他们是物以类聚,两口子一个旺夫一个旺妻,自走到一起后事业如日中天。

期间两人也闹掰过半年,结果这半年时间黄炳坤在股市上损失了数千万不说,还出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车祸,很多到手的生意都谈崩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两人又重修旧好,结果神了,黄炳坤很快扳回局面,股市上赚得盆满钵满,好几个原本没做指望的项目也都奇迹般地起死回生。黄炳坤因此信了一个私交很好的大师的话,他跟姚文夕合则富贵,分则凶险,他这辈子都必须依赖她。

“姚文夕这小娘们儿是我命里的财神,谁也别跟我争,我这辈子要定她了!”黄炳坤逢人就说这话,简直把姚文夕当菩萨供奉起来了。

姚文夕也离不开黄炳坤,那次分手的半年里,她大病一场,差点连小命都不保,她甚至还写了遗书。结果两人一和好,啥事也没有了,她又活蹦乱跳地满世界飞了。除了做生意,她很热衷交朋结友,哪里有乐子往哪里凑。为了看未删减版的《色·戒》,她不惜坐飞机来香港一饱眼福,就为了看梁朝伟的屁股,这样骚包的事也就她做得出来。

大约是我跟姚文夕的对话刺激到了费雨桥,他走过来揪住我的耳朵,“大清早的,跟谁这么亲热呢?”

“姚文夕啦,她要来香港看《色·戒》。”我打掉他的手。

“《色·戒》是什么?”某人孤陋寡闻地问。也难怪,他平日除了看财经类的报纸,从不关心娱乐八卦。于是我耐心地跟他解释这是李姓大导演的新电影,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里面有八分钟的极限床戏,梁朝伟首次突破尺度云云。

结果某人颇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三级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级趣味了,极限床戏还需要看别人的吗,我们自己就可以演练。”

“讨厌!”我瞪他一眼,径直去浴室,懒得理他了。

“她们什么时候到,需要我陪同吗?”某人在浴室外问。我将头发绾起,对着镜子漱口,含着满嘴的泡泡说:“不用了,我们女人的聚会不需要男人。”

“可你们明明是去看男人的屁股。”

“…”

可是姚文夕最终没有来香港,因黄炳坤投资的一个楼盘开盘,临时取消了行程。她在电话里抱怨了好半天,心心念念不忘小梁的屁股,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又扯到戴绯菲身上。听姚文夕说,戴绯菲两年前匆匆忙忙嫁了人,老公在铁道部门上班,夫妻感情好像不是很好。我听后心里很不好受,姚文夕却说:“四月,你就是太善良,不是说善良不好,可是有时候你的善良反而会伤己又伤人,弄得两头都不讨好。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感恩图报,你就少犯些傻,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文夕,你变了很多。”我也实话实说。以前的姚文夕可是最喜欢打抱不平的,侠肝义胆,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

“还不是因为彭莉那个贱人!”姚文夕说着嗓门又大起来了,“就是因为她,让我开始对人性产生怀疑。你说吧,我当初帮了她那么多忙,她竟然剽窃我的创作成果,透露给竞争公司,从而让我背上内奸的罪名。我恨哪,真是恨死了这个贱人!”

一提到彭莉,姚文夕就咬牙切齿,事情都过去两年了还气愤难平。这事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彭莉为了自己向上爬,不惜陷害同窗姚文夕,害姚文夕被迫辞职是小,还弄得名声扫地。当时作为姚文夕上司的黄炳坤当然是信任姚文夕的,他后来也找机会开了彭莉。彭莉那时候大约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姚文夕和黄炳坤越走越近,两人慢慢互生情愫,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姚文夕在电话里跟我说:“黄炳坤当时就跟我讲,做人不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啊,这是一句老话,错不了的。四月,你就是太善良…”

其实说不说,我心里都明白。

正如姚文夕所说的,我的善良并没有拯救这个世界,反而让自己落了个众叛亲离的地步。我很少去想自己是对还是错,因为我知道我只能这么做,如果时光倒流,我想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没有办法,眼见亲人一个个离去,我太害怕失去,虽然我最终还是失去。

“前些日子我在外滩碰到你妹妹芳菲了。”姚文夕终于说到了芳菲,“她跟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在餐厅吃饭,那男人年纪很大,不像是莫云泽。”

我紧紧抓着听筒,没有吭声。

“她好像混得不太好,我老公经常在一些社交场合见到她。”姚文夕点到为止,不知道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还是怕我难过,她并没有打算多说。最后不忘叮嘱我,“好好过日子,珍惜身边人,你会幸福的,四月。”

幸福…

多么伤感的字眼。其实我也经常在心里问自己,我幸福吗?

我没办法给自己肯定的答案,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平静,是那种心如止水一样的平静。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似乎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每天看看书,到山顶走走,或者去市区逛逛,生活简单而安逸。这得感谢费雨桥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港湾,他总是尽可能地不让我被外面呼啸着的狂风暴雨影响到,因此我所看到的天空始终碧蓝如洗,我所感受到的风始终温暖和煦。我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除了院子里生机勃勃的热带植物,就是费雨桥愉悦的笑容,听到的也多是他朗朗的笑声。

从前我不觉得他是一个爱笑的人,也不觉得他有多幽默,可是真的在一起生活后,发现他不仅幽默风趣而且学识渊博。无论说到什么话题,他总能侃侃而谈,还谈得头头是道,见解颇深。当然,他讽刺起人来也是相当刻薄的,这个我已经在很多场合见识过。但私底下,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很善解人意,也懂得尊重人。也许他是刻意不让我看到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一面,对此我并不介意,因为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包括我自己。

费雨桥大多数时候都很忙,每天清早出门,傍晚才能回来,有时候要应酬到深夜,但不管多晚回来,必会进房送上一个晚安吻。如果我没睡,他会坐在床边跟我聊几句,谈谈白天的见闻,或者假日的安排。当然,他很少谈公事。

我们经常外出度假,有时候他出国处理公事时也会带上我,白天他和合作方谈判的时候,他会让费依婷陪我观光购物。费依婷不仅是他的秘书之一,也是他的堂妹,大学毕业后被他留在了身边。为此我经常开他的玩笑,说:“一般男人从来不会把秘书这种敏感的职位留给亲属,你这是做给我看的吗?”费雨桥大笑,“你小说看多了吧,以为我这样的男人闲得没事干只会泡秘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在我们这个圈内是大忌。”

“婷婷是自己人,由她照顾你,我放心。”费雨桥过后又解释。

这我相信,因为费雨桥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不太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可能跟他过往的经历有关,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让他对人性始终心存质疑。他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必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活得并不轻松。他的秘书和助理并不止婷婷一个,据我所知,公司总裁办公室大大小小的秘书七八个,婷婷严格来说应属于他的私人秘书,因为费雨桥很少安排婷婷处理公事,处理的都是他的私事,我就属于他的私事之一。

婷婷很聪明乖巧,也很谨慎,话不多,每次出门都仿佛影子般跟在我身后。虽然我是她的堂嫂,但她很少称呼我“嫂子”,通常都叫我“费太太”,除非在某些私下场合,费雨桥默许的情况下,她才叫我嫂子。我问过费雨桥是不是他授意的,费雨桥否认,只说:“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应该很清楚,她先是我的秘书,然后才是我的堂妹,这些事情无须我教的。”

我们住在香港半山一处幽僻的小洋楼,房子不大,但被我布置得很温馨,院子里种了很多我喜欢的花木,因为地势高,推开窗户可以望见远处山脚下的浅水湾和维港对岸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这种感觉很奇特,我觉得我像是生活在尘世的边缘,左岸繁华,右岸冷清,每天在露台上看着日光渐渐西逝,看着山下云散雾起,我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时光错乱感,我遥望着远方,常忍不住潸然泪下。

心里空得太厉害的时候,我就会下山去市区走走逛逛,被街头的车流和鼎沸的人声闹一闹吵一吵,渐渐又活回了尘世。只是上帝的目光无处不在,他能看见我时常游离的魂魄,想必也看得到另一个人孤独萧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