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李老师去世的前天,四月都还和他通过电话,李老师要她有时间跟芳菲回家吃顿饭,说是提前给她们姐妹俩庆祝毕业。四月答应了,还在电话里说:“老师,我和芳菲毕业了,你以后就别那么辛苦了,我可以赚钱养家。”
“你们别管我,出来了好好工作,只要你们有出息,爸爸就很高兴了。”李老师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嘶哑,一听就是用嗓过度所致。因为李老师带的是毕业班,正是高考冲刺的关键时候,劳累就可想而知了。
四月当时在电话里听着李老师嘶哑的嗓音,想起这些年李老师把她抚养成人所承受的种种艰辛,只觉心里针扎般地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四月几乎就要喊出口,她想喊他一声“爸爸”,可是到底胆怯了些,没能喊出来。
她以为还有时间的,她有余生大把的时光来好好报答李老师的养育之恩,可是她没有想到,上天没有给她时间。直到李老师被推进火化炉,火葬场的大烟囱冒出袅袅青烟,四月才相信她最最敬爱的李老师不在了。
正文 变脸记·莫云泽(35)
她号啕大哭,那哭声凄厉绝望,身边的人都过来拉她,可是她半个身子都滑坐在了地上,头发散乱,满脸是泪,哭得嘴唇都泛紫了。
“姐!”芳菲欲过来扶她,无奈程雪茹在丈夫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就昏死过去了,芳菲得送母亲去医务室,只好喊旁边的姚文夕和李梦尧帮忙。
姚文夕和李梦尧拼命去拉四月,旁边的人也都帮忙,可是四月这个时候任凭别人怎么拽,怎么拉,就是无法站立起来。她已经哭得声嘶力竭。
“让我来吧。”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了她们的跟前。
姚文夕和李梦尧满头大汗地抬起头,并不认得这个人,只见这人一身黑西装,身姿笔挺,虽然戴着墨镜,英俊的面孔仍显露无遗。
“我是四月的哥哥。”莫云泽说着俯身打横抱起哭得浑身抽搐的四月,“跟她妹妹说声,就说我带走了她。”
“嗳,你,你…”姚文夕追上去。
“我叫莫云泽。”
莫云泽那段时间没有住在梅苑,他搬出来了,住进了城南的一套隐蔽的高级公寓,除了助手阿森,没有人来过他这里。
他也不欢迎别人前来拜访,特别是莫家的人。
在搬出梅苑之前,他跟沈端端有过一番剑拔弩张的较量,他本不想把关系搞这么僵,但是沈端端的意图太明显了,不仅频频邀请芳菲来梅苑做客,还将芳菲介绍给莫家的亲友,甚至毫不避讳地宣扬“云泽的喜事近了”,暗示芳菲是莫云泽的未婚妻。
那天是莫家一个辈分很高的叔公的寿辰,当时碍于那么多亲友在场,莫云泽忍着没出声,一回来就跟沈端端大吵一架。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私事,我娶谁与你何干?你算莫家的什么人?”因为实在是气极,莫云泽一点情面都不打算给她。
沈端端道行深得很,并不生气,反问他:“那你告诉我,你想娶谁?四月吗?”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她索性挑明,“云泽,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只是我必须提醒你,你跟四月是兄妹!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哥哥娶妹妹,莫家丢不起这个脸!对,本来这事是不归我管,我的确也算不上是莫家的什么人,但我到底是你的长辈,在莫家,还没有谁敢说我沈端端管不了莫家的事…”
莫云泽冷笑,“你不就是仗着三叔的势吗?告诉你端姐,我也是看在三叔的面子上一直对你以礼相待,敬重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容许你干涉我的私事,你爱管莫家的事你尽管去管,我的事跟你无关!”
正文 变脸记·莫云泽(36)
“云泽,你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沈端端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冰利寒冷,“在莫家,没有谁可以真正做到恣意妄为,包括你三叔,都做不到!你如果跟四月走到一起,在外人眼里就是乱伦,你三叔,包括莫家的所有长辈都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你在莫家长大,你该明白这点。当年你父亲那么喜欢四月的母亲颜佩兰,到死都惦记着她们母女俩,想给她们母女一个名分,结果呢,他做到了没有?他是莫家长子,他都做不到,你凭什么?”
一句话将莫云泽打入地狱,他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沈端端无疑已经捏到了他的痛处,愈发的不急不缓了,她慢条斯理地坐到沙发上,坐姿优雅地斜靠在沙发上,恢复了惯有的端庄,“你三叔要我带话给你,如果你敢做出败坏莫家门风的事,你就别怪他会动四月…”
莫云泽倒抽一口凉气。
“你三叔的底子你是知道的,惹恼了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这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咱俩什么事都好商量,到了你三叔那里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云泽,我一直是向着你的…”
“…”
莫云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方才还火花四溅的眼眸,瞬间只剩了一点余烬。他像个战败的伤兵,佝偻着背,脚步沉重地上了楼。
整夜,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第二天早上,用早餐的时候,他坐在沈端端的对面,表情看似平静,但语气决绝,“我准备搬出去了,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莫家,我不想死在这里。这座坟墓你们爱住就住,与我没有关系。你也可以把我的话带给三叔,如果他敢动四月一根毫毛,我就从仰擎大厦的顶层跳下去,一分钟、一秒钟都不会迟疑,我是死过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沈端端抬起头看着他。
“你慢用,我先走了。”莫云泽说着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沈端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叹口气,放下手里的刀叉,问旁边站着服侍的芸妈:“芸妈,你说这里…我是说梅苑,还要死多少人?”
数天后的一个晚上,莫云泽再次将四月约到梅苑后山。春天的晚上,没有月亮,风吹过花枝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梨花的寒香,四月静静地伫立在梨树下,一脸迷茫,“哥哥,这么晚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嗯,我必须见你,一刻都等不得了。”莫云泽迎风站在夜色里,目光中有不可抑制的灼热与执狂,“四月,你已经毕业,我希望你嫁给我,我们在一起生活。”
四月吓得直哆嗦,木愣愣地看着他,“你,你疯了!”
正文 变脸记·莫云泽(37)
“我没有疯,至少目前没有。”莫云泽洞悉她心里的想法,丝毫玩笑的意味也没有,“你别怕,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在想我们是堂兄妹怎么能结婚。不,四月,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是莫家的养子,我身上流着的不是莫家的血。”
四月瞪大眼睛,呼吸窘迫,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会?我没听说过伯伯有过养子,云河哥哥才是我爸的养子…”
“四月,我是谁的养子现在三两句话没法跟你说清,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讲。我现在唯一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的是,我们确实不是堂兄妹。我进莫家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可能佩兰阿姨都还没有认识我二伯。”
莫云泽似乎是屏息静气一样地小心翼翼,尽可能地让自己吐词清晰。
他知道,如果不反抗,不全力按捺,事态一定会超出他的控制,滑向未知的可怕深渊。他不能眼睁睁地坠下去,所以只能竭尽全力去阻止。
四月当即表示质疑,“那云河哥哥…他,他是谁的孩子?”
“是我二伯的儿子。”
“是养子还是亲生的儿子?”
“…”莫云泽沉默了。
四周静得令人发慌,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梨花香,夜色已深,兴许是城市的灯光过于璀璨,衬得天上的星光亦是黯淡的,并不闪耀的星辉下,只看到山脚下梅苑的屋顶,漆黑得、沉寂得仿如千年古刹。远处倒是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不闻半点人语,仿佛隔绝了尘世。
两人长久地对视着,凝神屏息间,似乎还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四月…”莫云泽思忖着该怎么回答,背着手,目光哀凉地看着她,“你还在想着云河哥哥吗?你很喜欢他是吧?”
四月慌忙摇头,“没,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在你们三兄弟里,我只跟云河哥哥打过交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只有八岁呢,就在这山上遇见的,他当时在画画,他还给了我糖吃…”
莫云泽看着她,忽然说:“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百日。我跟云河都很喜欢你,经常去你读书的学校门口偷偷看你,没想到…”他自顾笑了起来,摇摇头,“你记得的只有云河,我好失望哦。”
“我此前又没有见过你,怎么会记得你。”
正文 变脸记·莫云泽(38)
“也是,我们此前确实没有面对面地遇见过,所以你对我没印象,这个可以理解,但是请你务必相信,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我们这个家很复杂,埋藏着很多的秘密,即便当年那一场大火将这里烧得精光,但秘密始终是存在的。而最大的秘密就是,我并不是我父亲的亲骨肉,我跟云河一样也是莫家收养的,详细的情况我以后再跟你讲,请你务必相信我说的话,而这件事除了我,莫家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个,我是指活着的。”
四月吃力地透着气,眼前一阵阵发着黑,“不,不可能…”
“是真的,我父亲跟我母亲结婚多年都没有生育,但我母亲又特别想要个孩子,就从老家无锡抱养了一个,我就是那个抱养的孩子。老实说我不太清楚上一辈的事情,我只知道关于我的身世当年在莫家被很多人猜测过,有很多的传闻,可是真正知道真相的也就那么几个。我爷爷跟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很忌讳别人提起,他们一直把我当莫家的亲生骨肉来养,给我最好的生活,让我接受最好的教育,下面两个弟弟有的我都有,慢慢地,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原来是这样…”四月脑子里晕晕乎乎,乱成了一团麻,她摇着头,声音远得不像自己的,“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这种事情说起来不是很光彩,怎么可能外传?”他看着她,慢慢收敛了笑容,“这个家表面上是风光,万人景仰,其实背地里千疮百孔,随便掀开一个角,都流着脓水生着蛆…而我却不得不在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家里生活,替他们卖命,做牛做马,原因只有一个,我欠他们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把我养到了这么大,也因为在当年那场大火中,云河为了救我而葬身火海,云溯也死了,除了三叔,莫家再无其它的子嗣,他们逼着我‘还债’。”
“怎么还?”
“替他们卖命啊,我三叔常年混迹于风花雪月,根本不懂经商,他很清楚如果他来接管盛图,莫家家业早晚不保。他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也不想背这个骂名,所以他把我推到了前面,对外宣称是给后辈让贤,其实是他逃避责任,以便继续他花天酒地的逍遥生活。他在世界各地均有房产,如果不是家里确实有事,他是不会回来的,我一年都看不到他几次。”
“哥哥,你好可怜…”
“是,我是很可怜,可是没有办法,我欠他们的,只能做牛做马来给他们还,这没有问题,但我不能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这个家里,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而你,四月,你就是我幸福的方向,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我只能活三五年,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正文 变脸记·莫云泽(39)
这么说着,他已不能自抑,声音近似哽咽,“没有人知道我活着有多么痛苦,每一天都在忍受着煎熬,四月,我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我如何还能活下去。也许这件事对你来说很突然,但请你务必考虑,好吗?”
四月哭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从来没有这样茫乱过,拼命摇着头,“可是我没办法接受你,连想都不敢去想,因为我妹妹芳菲她爱上了你,她今天下午都在我那里跟我说了很久,她说她要嫁给你…”
“什,什么?”莫云泽惊诧得连呼吸都快停止。
“芳菲她爱上了你!她要嫁给你,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没办法跟她争,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凭什么说要嫁给我,我又没有跟她表示过什么,这太荒谬了!”
“她说是端姐跟她表态的,她说端姐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嫁到莫家,端姐还说,还说你也很喜欢她…”
“…”
莫云泽倒退几步,几乎无法站立。绝望,抑或是愤恨,随着澎湃的血脉,在他胸口气海中翻腾,狠狠如骤起的惊涛骇浪,瞬间将他湮没。他扶住身边的梨树,虚弱地看着她,“四月,我只爱你,这辈子我只爱你。我爱了你,就再也爱不了别人了…”
两天后,莫云泽搬出了梅苑,除了换洗的衣服和书房的那帧画像,什么东西都没带走,也没有跟沈端端说他搬去了哪里。沈端端可能已经将话转给了莫敬添,没有人阻止他。莫敬添在电话里说:“由他去吧,他如果真的打算从仰擎大楼上跳下去,我也不拦着他,但他想把四月娶进门,就只有到九泉下还夙愿了。”
沈端端沉默良久,有些犹豫,“还是不要逼他太狠,他要真跳下去了,莫家还指望谁?指望你吗?”
“我不管,端端,如果这件事情摆不平,别说你了,我在莫家也是抬不起头的,我不反对四月进梅苑,她本来就是二哥的骨肉,认祖归宗什么的,我没意见。但是若是以儿媳的身份进莫家,想都别想!乱伦,这是乱伦你知不知道!”莫敬添在电话里火气很大。
“我阻止不了他,名不正言不顺的。”
“那就想办法!”莫敬添怒极,嗒的一声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