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正在办公桌前分析嫌疑人体态,闻言抬头,把乔时情况大致提了提,乔泽脸绷得很紧,“既然明知她有危险,为什么你不亲自送她?能忙到连两个小时都抽不出来?”
他声线绷得很紧,明显压了怒。
沈遇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久,才低低道,“是我的问题。”
嗓音极其干涩沙哑,像被烟草熏坏的嗓子。
乔泽指责的话憋在了喉咙里,再也没法说出口。
刘副刚好从外面进来,昨晚忙活了一晚,可算是有所收获,唯一遗憾的还是漏掉了大鱼。
他昨晚那么急着把沈遇叫过来,除了让他对整个方案做个参谋外,本还是想让他一块儿参与行动的,他对地形的熟悉会大大增加胜算,只是没想到乔时会在这个节骨眼出了大事,他也没敢硬性要求他放下一切跟上。
这会儿忙完回来,一进屋便听到乔泽在指责沈遇,沈遇也没辩解半分,忍不住替沈遇说了句话,“是我的问题。昨晚有重要事情,我把老五叫了过来,本来预估是这两三天都抽不开身,乔时不能在这边久待,老五才改让老六送乔时去机场的。”
沈遇抬头看他,顺道问了下案情,“情况怎么样?”
刘副摇摇头,“只能说基本满意,但离期望值还是差了段距离。”
具体的没往下说,问起了乔时情况。
沈遇这边暂时没太大线索,嫌疑人体型没有太鲜明的特征,车子是被谁盗窃也还在调查中。指纹比对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昨晚车上提取的指纹里,排除了老六乔时和小吴几个,还有两道陌生指纹,基本能确定,带走乔时的至少为两到三人。
“慢慢来。”刘副拍了拍沈遇肩,安慰道。
乔泽已转向电脑屏幕,“我看看嫌疑车辆。”
沈遇将整段路况监控视频回放给他,连着车子失窃前后的监控也一块儿找了出来。
这辆车是在郊区失窃的,又是监控盲区,之后也是刻意避开了路况监控,估计是开往了乡下。
“刘副。”沈遇抬头看刘副,“麻烦吩咐下去,让西南片区,镇上派出所排查一下这辆车,动静别太大,私下来。”
发动网络力量,全网搜这辆车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但沈遇不敢冒险,他现在还无法准确评估对方目的和身份,怕逼急了狗跳墙,反而对乔时不利。
刘副明白他的顾虑,点点头,“好。”
沈遇捏了捏眉心,一也没睡,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让他没办法很清醒地思考。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和这件事有关的就宋励,他有这个动机和时间,但他也有的是手段,如果是他,沈遇猜不透他为什么用这个手段。
如果是要致乔时于死地,为什么还要带走她?
如果只是为了要带走她,为什么要先制造一起车祸?
车祸初步原因小吴那边已经出了调查结果,初步认定为刹车系统故障,真空助力器管道存在漏气现象,可能就刚好在车祸的瞬间,沈桥为了避开前方疾驰而来的嫌疑车,调转车头时遇上刹车失灵,车子失控撞上护栏。
是人为还是车子故障问题不好判断。
沈桥一向没有定期检修车子的意识,沈遇之前也听他抱怨过刹车板笨重,偶尔踩不动的现象,还劝他去送修,后来实在忙,又遇上夏言的事,也就忘了问他有没有送修过。
老七这会儿电话还没打过来,估计老六还没醒,沈遇还是想去宋励那边找找线索。
他站起身,对乔泽道,“我先去找个人,你如果有别的线索,我们及时沟通。”
乔泽点点头,“你先忙。”
沈遇刚到门口手机就响了,老七的电话,老六醒了。
乔泽正在盯着监控看,听到老六醒了,当下起身,“我去医院一趟。”
————
两人到医院时老六正在吃早点,除了脸色差了点,精气神还不错,一口粥还没咽下去,看到沈遇进来,当下搁下饭碗,“五哥,我对不住你,没能……”
“行了。”沈遇摆手打断了他,“当时什么情况?”
“就开着车的时候,前面车子突然打了远光灯,开得很急,直直朝这边冲过来,我下意识想躲开,没想到撞护栏上了。当时车速比较快,刹不住车,撞得有点狠,嫂子正在睡觉,一下子没防备撞前面去了,当下晕了过去,我也是被撞得昏昏沉沉,还没缓过神来发现有人来砸玻璃,我刚扭过头后脑便挨了一棒,当下没意识了。”沈桥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醒来就在医院里了。”
“看清来人吗?”
沈桥茫然地摇摇头,“我当时撞得太厉害了,整个人眼前都是发黑的,还没看清人就吃了一棍。那几人戴着口罩和宽沿帽,也看不清脸。”
“体型呢?”
沈桥皱着眉回想了下,头疼地摇了摇头,“不大记得了,当时天太黑,我又晕得厉害。”
“想不起来也得想。”沈遇嗓音已经带了一丝急躁,“老六,这攸关乔时生死。”
沈桥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但他实在头疼得厉害,当时也晕得厉害,怎么想脑袋里都一片雾蒙蒙的不清晰。
老七担心老六情况,忍不住出声道,“五哥,六哥刚醒来,麻醉的药效可能也没退尽,一下子想不起来是正常的,你别逼他。”
“不是我在逼他。是乔时现在下落不明,拖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我想想,我想想……”沈桥头疼地捂着额头,却是怎么也回想不清楚。
门口恰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刘柠宁略迟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不好意思,我能进来吗?”
沈遇回头,看到门外的刘柠宁时不觉拧了拧眉心,转眸看向沈桥。
沈桥被盯得有些尴尬,干笑着道,“那个……五哥,柠宁是我女朋友。”
沈遇眉心却拧得更深,沈桥看他像是压着怒的模样,生怕他出声吓跑了刘柠宁,在他和刘柠宁间制造嫌隙,急急道,“回头我再和你解释。”
测过头冲门外的刘柠宁招了招手,“进来吧。”
刘柠宁手里拎着蛊鸡汤,走了进来,看到沈遇时也礼貌地冲他打了声招呼,一贯的大气得体。
打过招呼后她的视线在乔泽身上顿了顿,笑容有些僵,“这位是?”
乔泽也在打量她,不动声色,沉默着。
沈桥看刘柠宁出声,赶紧解释,“这是乔时的大哥,乔泽。”
又指着刘柠宁给乔泽做了个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刘柠宁。”
乔泽嘴角往上弯起些浅浅的弧度,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刘小姐。”
刘柠宁也笑着打了声招呼,注意力已转向沈桥,担心地拧了拧眉,“你怎么样啊,好点没?”
沈桥在沈遇面前也不敢肉麻,在刘柠宁面前腼腆得像个大男孩,“我没事啦。”
沈遇看着两人,“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沈桥看沈遇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也不敢隐瞒,“半个月。”
沈遇点点头,看向刘柠宁,“刘小姐怎么知道老六受伤了?”
老六往老七看了眼,老七迟疑着举起了手,“是我告诉她的。昨晚刘柠宁给六哥打电话,我顺口就说了。”
沈遇笑,“原来都知道,就瞒着我?”
沈桥和老七不敢吭声了。
沈遇看着刘柠宁倒出了鸡汤,“刘小姐,老六刚醒来,精神状态可能还不太好,你没事的话先回去吧。”
刘柠宁动作略顿,嘴角的笑容有些尴尬。
沈桥有些心疼,偷偷看了沈遇一眼,“五哥!”
沈遇面色不动,看向老七,“老七,你送送刘小姐。”
刘柠宁也是识趣的人,笑笑,“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安抚地握了握他手,站起身,与众人一一道了声别,出去了。
沈遇朝老七使了个眼色,“老七,送送刘小姐。”
看他走到门口又叮嘱了句,“关上门。”
门一关上,老六就有些绷不住了,“五哥,柠宁一大早专程来看我,你怎么能把她轰走。”
沈遇没理会他,只看着他,居高临下,“昨晚你要送乔时去机场的事,你告诉她了?”
沈桥点点头,“对啊。”
“……”沈遇克制着脾气没发作,“你不知道她是宋励的人?你脑子里……”
沈桥打断了他,“那这样算起来,嫂子不也是?你不能因为她认识宋励就一竿子否定了她。”
沈遇真想一巴掌抽他脑袋去,整个一恋爱脑。
沈桥也自知这话有点过了,低低道了声歉,“老大,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能因为偏见就全面否定了她。柠宁原来给宋励发照片,也是当着我们面发的,她后来也坦然承认了,没有丝毫隐瞒。她如果真有什么坏心思,不会这么坦荡。”
乔泽若有所思地往门外看了眼,“这位刘柠宁什么来头?”
“刘副的一个堂侄女,不算很亲,算是四代内沾亲带故的亲戚。这几年都在国外留学,据她描述和宋励曾是邻居。”沈遇大致概括了下。
乔泽皱了皱眉,“哪个国家?”
“美国。”
乔泽点点头,没再追问。
沈遇也没时间在这干耗,原以为沈桥这里会有点线索,没想着整个就一阿斗,刘柠宁的出现让他坚定了去找宋励的决心,只要乔时在他手上,那至少证明她是安全的。
“我先出去趟,你给我好好想。我回来的时候,给我一张嫌疑人画像,看不到脸没事,但体型一定要描述清楚!”
交代完沈遇已和乔泽先行离去,两人分头行动,乔泽去查嫌疑车辆,他先去找宋励。
宋励不难找,他基本就在他那个小酒吧里,不是在安城的“听风”就是在C市的“听风”,办公室置了个休息室,很少回家,或者说,是根本就从没回过家。
他没有家,他从小就恨“家”这个字眼,更不会独自一人回到那种空荡荡的地方,他开夜店有一半也是出于这种心理,他需要这种纸醉金迷的热闹,整个人都融进这种热闹里,雇了大堆保镖,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他人就在办公室里,沈遇没敲门,直接闯了进去。
屋里烟雾弥漫,到处是呛鼻的烟草味。
宋励就坐在办公桌前,慵懒地靠着座椅,一手端着茶,一手夹着烟,看到沈遇进来,搁下了茶杯,笑道,“今天什么风,把沈族长吹过来了?”
乔燕就趴在一边沙发上,两手握着个平板电脑,在玩着游戏,看到沈遇进来,整个人也翻坐起了身,人还算乖巧,上前来,“姐夫,你怎么过来了?”
这声“姐夫”让宋励眼中戾气骤起,大手一挥,“滚出去!”
乔燕笑容有些僵,撅着嘴跺了跺脚,出去了。
宋励也坐直身,再无刚才的讪笑,看向他,“什么事?”
沈遇面色平静,“我找乔时。”
宋励忽而笑了,“你老婆跑了,来我这儿找人,是不是跑错地儿了?”
“昨天下午你给她打电话,晚上她去机场,路上出了车祸,人被劫持了。至今没人电话过来要赎金或者怎么样。时间未免巧合了点。”
宋励一愣,漫不经心地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抬眸看她,笑,“还真出事了啊?本来想约她吃个饭,点醒她注意着点,她不给面子,我也没办法了。”
沈遇看着他,不语。
宋励嘴角虽带着讪笑,眼神却是清明而深沉。
“怎么样?”宋励依旧漫不经心的语调,“人死了还是活着?”
略抬起头,眼神与他相对,略略挑衅的对峙。
沈遇没被他激怒,始终平静地与他对望,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出撒谎的痕迹。
宋励也不说话,但嘴角的笑容已慢慢收起,眼神越发安静阴冷,指中的烟重重往烟灰缸一掐,人已站起身,平静看他,“人不见了你不去找,跑我这儿浪费什么时间?我没见过她!”
第104章
沈遇与他对视了几秒,转身离去。
他知道宋励没有撒谎,他撒谎时不会有那样坦然的眼神。
他当下回了医院,沈桥还是想不起来,描出来的人像歪歪扭扭,回想不起来自己也急躁,画着画着心里一着急干脆扔了笔,将画纸揉成了一团就狠狠朝门口扔去,沈遇刚好进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摊开看了眼…
沈桥自己也是烦躁得不行,又担心又内疚,“五哥,我真的想不起来,当时真的撞得太狠了,晕乎乎的根本没太大意识。”
沈遇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你先休息会儿,一会儿再想吧。”
转身出了病房,回了局里,重新再看了遍监控,还是无法找到更好的突破口,分头调查的人也都一一回来了,但没能带回更有价值的线索。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没人给过他任何电话,明显不是图财…
他试着从最近的舆论源头入手分析,从当年发帖扬言要做掉乔时的人入手,但没有这样动机。
绑架乔时显然是有预谋的,那些人没那么强大的谋划能力。
沈遇几乎将每个可能性都排查了,宋励那边虽觉得他不会撒谎也派了人盯着,甚至连刘柠宁都派了人盯着,但始终没有收获。
刘副对他派人监视刘柠宁的事颇有微词,一个年轻女孩能有什么事,但听沈遇说刘柠宁和宋励有染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就任由着他来,但始终没能查出点蛛丝马迹来。
沈遇甚至连乔燕和徐昭也盘查过了,几乎所有与乔时有过接触的人都盘查了一遍,始终没有任何有效的进展。
乔泽那边也没有什么有有价值的线索,只知道人就消失在了这片山林里,带走她的人明显是熟悉这篇区域的,但方圆几十里内有好几个乡镇,好几十万人口,要在这几十万人口里找出这么一个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遇连着不眠不休了几天,前些天又刚因为沈靳的事不日不夜地忙了几天,事情一波接一波地来,身体也是有些撑不住,这天刚审讯完最后一个可能的线索,人刚站起来,阵阵晕眩袭来,高大的身子重重晃了几晃,惊得一边的老张赶紧扶住了他,劝他先回去休息会儿。
沈遇连着几天下来,明显已感觉到身体撑不住了,但他不能休息,也不敢休息,他甚至不敢去想,乔时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三天来,整个大脑一直在高速地运转,试图从这一团乱中分析出些蛛丝马迹来,却越是急,越是乱。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沈遇逼着自己剥离所有情感,专注于案子本身,尽快找到突破口,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乔时,都是她或嗔或笑的样子,再往下便是她可能正被困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无助而绝望地被人虐待,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沈遇不敢往下想,甚至连眼睛也不敢闭上半秒,马不停蹄地逼自己去突破,去找,但是这种急迫显然已经击溃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这三天来他始终无法真正冷静下来去分析和比对,反而像无头苍蝇般,逮着个点就往下找,他的思绪已经全被打乱。
沈遇知道他迫切需要休息,不管怎么说,他需要一个清醒和冷静的大脑,而不是再像前两天那样,盲目乱窜。
他深呼吸着,压下心头的不适,与老张说了声“没事”,“我先回去歇会儿,有什么线索给我电话。”
交代完,沈遇已先回去。
经过夏言书店时,书店依然是紧闭着门。
书店是当年沈靳给夏言开的,他知道她平时爱写写画画,怕她闷,特地给她开了这么个书店。
沈遇不知道沈靳有没有和夏言说过,他给她开这个书店的初衷,他估计是没有的。其实本质上,沈靳和他都是同类人,都是不喜欢多言的人,只是一心做着自认为对的事。
他未必就不爱夏言,只是没意识到这点,就是一种习惯,习惯每天醒来,枕边有那么一个人,习惯偶尔想起时,身边有那么个人,也习惯回到家时,那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只是安静坐在角落里,心里也会因此而踏实。
一直习惯着,就忘了去探究,到底是不是爱,也忘了去设想,如果有一天,她突然不在,心底她留存的角落会不会轰然坍塌。
沈靳会这么崩溃和绝望,可能更多的只是一种悔痛。为什么没有在她生前时对她好一点,为什么不能多陪陪她,说一些她爱听的话,做一些她喜欢的事。许多早应该做而来不及做的事加重了这种悔痛,比如给她的婚礼,比如一张婚纱照,或者是在她期盼时,一声“我爱你”,一顿早餐,一张全家福……太多太多举手能做的事,他从没为她做过,让她带着遗憾离去。
沈遇一直觉得,乔时不是夏言,她有她的健康和坚强,有的是时间陪着他,等着他,所有沈靳来不及对夏言做的事,他有的是时间陪她慢慢来,但他忽略了一点,人生无常。
他不敢往下想,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推开了那道门。
沈靳和童童都在屋里。
沈靳依然如那几日般,坐在夏言常坐的位置上,不言不动,一张脸死气沉沉,童童一个人在垫子上玩着球,也没什么生气,小小的身子落寞而可怜,也没人理她。
夏晓自从夏言出事后就没再出现过,以往温馨的小屋如今显得尤为萧条冷清,物是人非的感觉。
沈靳看他进来,眼眸稍稍转动了下,看向他,“怎么样了?”
他知道乔时出事的事,老七有和他提过,只是他也帮不上忙,也要看着童童,自己也整天恹恹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行尸走肉的日子,明知不该,却偏怎么也提不起劲来,每每看到一边落寞玩耍的女儿,心脏就疼得像要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