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姨是知道当地人歧视安城的，脸当下僵住了，小声问道，“这个……不行吗？”
前台妹子摇着头将身份证还给了她，“大婶……这个入职的事其实得主管和你谈过才行呢，主管今天不在，要不你先回去，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琴姨眼里的神采陡然暗了下来，“这样啊……那我先给你留个电话，你回头通知我？”
前天妹子点点头，一把将本子和笔甩在她面前，“您留吧。”
琴姨拿起笔，颤颤巍巍地在本子上留下了一串号码，看得出来是不常握笔的人，写起字来手有些抖，一笔一划写得用力又认真，写完时羞涩地冲前台妹子一笑，“麻烦妹子了。”
前台妹子略略颔首，也没说话，一把拿过本子和笔便扔在了一边。
琴姨神色有些黯然，收起身份证，尴尬地笑笑后便转过了身，往门外走去。
她的背影有些佝偻，五十出头的人却看着像六十好几的人。
乔时鼻子有些发酸，不自觉往前台瞥了眼，前台妹子正拿起本子，利落地撕下最上面的纸张，揉成一团，扔一边垃圾桶了。
那上面是刚琴姨留下的电话号码。
乔时再也坐不住，叫了声“琴姨”，人已站起身，没想着另一道熟悉的嗓音也在这时浅浅响起，“琴姨”，说话间宋励高大的身影已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看到乔时时目光微微一顿。
乔时没想着会这么凑巧，看他看过来，也就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宋励也勾了勾唇，“好久不见。”
而后看向已回转过身的琴姨。
琴姨注意力都在宋励身上，笑着打了声招呼，“阿励啊。来吃饭吗？”
“嗯。”宋励淡应，“琴姨来找工作？”
琴姨局促地点点头，“十三和他媳妇儿都在这边做事，让我过来帮忙带带小佳，小佳白天去幼儿园了，我一个人在家闲着遭嫌弃，出来找点事做。”
宋励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往前台看了眼，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张名片，“这样吧，我那边还缺个人，你不嫌弃的话你先去试几天。”
将名片递给她，顺道指了指对面的“听风”，“就那儿，你过去找徐力，就说是我让你过去的。”
“这怎么好意思。”琴姨不大好意思地接过名片，看了眼，“实在太麻烦你了。”
宋励浅笑，“没事。”
琴姨千恩万谢地将名片收了起来，正准备走时瞥见站在宋励身后不远的乔时，很是意外，“乔小姐？”
乔时也有些意外于她还记得她，也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宋励略意外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也认识啊？”
琴姨：“沈遇他家姑娘，前段时间两人一起来徐家村，见过一面。”
第88章
宋励点点头表示了解，也没再说什么。
琴姨还惦记着找工作的事，和两人打过招呼后，道了声别，便往对面“听风”走去了。
乔时有些意外宋励会给琴姨安排工作，上次乔燕过来找他，他似乎也给她安排了工作，这会儿人还在他底下做事，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她正兀自琢磨着时，宋励已转身看她，“怎么在这儿了？不是说回家了？”
“和朋友过来旅游。”
说话间冯琼琼已经走了过来，乔时也就和两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冯琼琼是应酬惯的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很是自然地冲宋励伸出手，微笑着打招呼，“宋先生，久仰。”
宋励也伸手与她交握了下，眼睛若有似无地往乔时瞥了眼，“冯小姐这久仰怎么说？”
冯琼琼原只是些客套话，没想着宋励会揪着这个字眼不放，还似乎要往乔时身上引的意思，但好在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不改色地接话道，“宋先生在C市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不少客户都提过您，一直遗憾没机会会会您呢，没想到今天这么巧遇上了。”
“是吗。”不紧不慢的两个字也听不出情绪来，宋励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既然如此，难得有缘，不如进去一起吃个饭？”
“……”冯琼琼一下子被噎住，没想到宋励会打蛇随棍上，一时间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
宋励只浅浅笑着，“怎么，不方便？”
又看向乔时，“不是过来旅游吗？老朋友请吃个饭都不赏脸？”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乔时也没理由再拒绝，“怕太麻烦你。”
“还好。”宋励说着已掀开了帘子，看乔时还在迟疑，眉梢略略一挑，“怎么，才几天不见，这么生疏了？”
乔时不自在地笑了笑，与冯琼琼一道进去了。
————
宋励的餐桌就在靠门口位置，一眼便能看到收银台方向，难怪他会知道琴姨的事。
桌边就他一个人，看着也是刚来没多久，东西也只是吃了小部分。
他落座前手往旁边椅子指了指，“坐。”
人便已先坐了下来，服务员也很机灵地拿着菜单上前，边给他们添茶边问道，“宋先生还要来点什么？”
看来宋励确实这边的老主顾了。
他手往乔时和冯琼琼指了指，“菜单给她们。”
又道，“想吃什么，随便点。这里的东西不错。”
冯琼琼接过菜单，笑着道，“宋先生常来这里吃饭吗？”
“嗯。”宋励点点头，拎过服务员泡好的茶，替两人将茶杯满上，边淡道，“外边东西不大合胃口。平时没什么事，一般都会来这儿坐坐。”
冯琼琼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会遇上了。
宋励视线转向乔时，“怎么突然回家了？家里有急事？”
“也不是……”乔时迟疑了会儿，想着他前些天对她意味不明的态度，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为免横生枝节，还是看着他道，“回去领结婚证。”
宋励喝茶的动作陡的一顿，看向她，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到了她戴着钻戒的无名指上，又缓缓移回她脸上，人还没说话，乔燕兴奋的嗓音已好巧不巧地在这时响了起来，“宋励，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啊。”
话音落下时，人已像只小蝴蝶似的飘了过来，整个人看着像是要扑宋励身上去，在距离宋励半臂远时，宋励突然抬胳膊，挡住了她，人没看她，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乔时。
乔燕这会儿才发现乔时的存在，人看着有些意外。自从上次“听风”的事，两人已有段时间没见面，突然毫无预期地再见到，乔燕脸上明显透着些尴尬，也还是有些胆颤，不大自在地叫了声“姐”。
乔时也没想着乔燕会来，而且看着和宋励已经关系匪浅了，询问的眼神看向宋励。
宋励没解释，只看着她，话却是对着乔燕说的，“你过来做什么？”
“刚有个阿姨拿着你的名片去店里找徐力，说是你让她过来的。我就问她在哪儿遇到你的，她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乔燕应完，已很自觉地拉开了张椅子，边嘟嘴抱怨，“你来吃早点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我也没吃饭呢，都快饿死了。”
宋励没看她，倒是收回了紧盯着乔时的眼神，只淡淡道，“回去。”
“不要。我还没吃饭呢。”
乔时面色微讶，不觉往乔燕看了眼，又往宋励看了看，突然有些摸不准两人的关系了。
冯琼琼也是一脸诧异，不是她想瞧不起乔燕，只是乔燕漂亮虽漂亮，但人粗俗没气质，又蠢又笨，宋励会看上她这样的人？还是说对于男人来说，真的只是漂亮就行？
乔燕向来是不会看人眼色的人，宋励没理她也没在意，径自拆了副筷子，边拆着边看向冯琼琼，“琼琼姐，你也和我姐一起来C市啦？”
她认识冯琼琼，人也是挺热情的。
冯琼琼扯了扯唇，“嗯”地回了声。
乔时身为乔燕姐姐，有些东西还是应该知道的，也就看向她，“乔燕，你现在宋励这边做什么？”
“嗯……就坐……”乔燕“嗯”了半天没嗯出个字来，下意识看向了宋励。
宋励没看她，却是浅浅一笑，“她一年轻小姑娘还能做什么啊，就收收银，端端茶水呗。”
“对。”乔燕也跟着附声，“就是做收银的。”
乔时忍不住笑了笑，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让她连戳穿她的欲望都没有，只略略勾唇，看向她，“真的？”
宋励侧眸看了她一眼，替乔燕回答了，“乔燕人不错，勤快。”
有些答非所问，乔燕看有人帮她，底气也足了些，笑着道，“当然真的啊。”
乔时也不接话，乔燕这人自然是不错，又蠢又勤快的人，真查不到哪儿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了，人笨不可怕，可怕的是笨还特别勤奋。被使唤得团团转还不自知的人，打哪儿找去。
乔时的沉默让乔燕有些忐忑，她到底还是敬重这个姐姐，也有些怕她，她不说话了她也不敢随便吭声，小心翼翼的，一双眼睛不安地四下乱瞥，一不小心就瞥到了乔时无名指上的钻戒，一时惊诧，当下失声道，“啊？姐，你结婚了？”
又好奇地追问，“姐夫谁啊？”
宋励也状似无意地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瞥了眼，嘴角微微上扬着勾起，端起酒杯，冲乔时举起，“要说新婚快乐吗？”
嘴角虽是在勾笑，眼睛里却平静一片，并没有什么笑意。
乔时抿着唇，也端起酒杯，抿出一个浅笑，“谢谢。”
乔燕也是爽快的人，马上也端起茶杯，冲乔时笑着道，“姐，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一辈子恩爱幸福。”
“谢谢。”乔时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下，喝了口这才看向她，“你真不打算回家了？”
因年前她爸那个电话，乔燕至今赌着气，嘴巴当下嘟了起来，“不回去。”
宋励不紧不慢地垂眸看了眼手表，淡淡道，“都十点多了，你走开了，前台谁在看？”
乔燕完全是自己开溜出来的，宋励提到工作的事，她还是有些惧怕，当下夹起了只流沙包塞嘴里，三两下便吃完了，端起茶喝了口，和着咽了下去，这才道，“我马上回去。”
又拿了只包子，起身时冷不丁倾身在他脸颊上印了个吻，“那我先回去啦?”
宋励坐着不动，面色也未变，眼睛却是直直看着乔时。
乔时被乔燕的举动惊到了，这小丫头还真是……
乔燕却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多惊悚，面色并无不自然，端起桌上的牛奶，冲她挥挥手，“姐，我先走了。”
转身走了。
乔时突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么样，看向宋励，“你和乔燕……”
却有些语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励明显对乔燕没感情，却又让乔燕这么在大庭广众下亲吻他。如果不是他默许，乔燕从哪儿借的胆，两人这是……已经滚到一块儿了？
乔时突然觉得猜不透，以她对宋励的了解，他不像是这种私生活混乱的，至少在她和他相识的几个月里，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直都是温和而极具绅士风度的，连碰女孩子手的时候都几乎没有。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在感情上很孤傲的男人，眼光极高，不可能和乔燕这样的人乱来，可乔燕的举动，他的态度……
乔时看不懂。
宋励却是至始至终面色平静，也没出声解释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抽了张纸巾，贴着乔燕刚印吻的地方擦了又擦，看也没看便扔到了一边，眼神里明显带着嫌恶。
他一边纵容乔燕的放肆，又一边嫌恶着……
乔时约略能明白他的态度了，沉默了会儿，斟酌着看向他，“宋励，如果你对乔燕不是真心的，别玩弄她。再怎么说，她只是一个孩子。”
宋励勾唇微笑，“一个千方百计爬上男人床的女人，你告诉我她只是个孩子？”
“……”
“乔时。”宋励看向她，“都是姐妹，她和你怎么就区别那么大？”
宋励这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宋励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就是不会像沈遇那样，明明白白地说，总是点到为止，保持在暧昧界限，往前一步，可能显得自己自作多情，退后一步想，却又容易让人误会矫情。
乔时实在摸不透他的意思，他不点破，她也就装糊涂，她已婚的事实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了，乔时心里也坦然，没再花心思揣测他的话，伸手招来了服务员，又点了道豆豉焖凤爪，也不是真的想吃，但总要一些东西冲淡这种尴尬。
宋励果然没再说什么，转开了话题，有些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边吃着东西。
乔时因着已经嫁给沈遇，和宋励间的立场也变得微妙起来，能少言便少言。在宋励面前，总保留了份谨言慎行的心思。
冯琼琼是做销售过来的，平日里应酬多了，也擅长应酬，和宋励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到底是交际能力极强的人，拉拉杂杂的什么都能说一些，场面不至于冷场尴尬。
但应酬多的人，电话也难免会多，一顿饭没吃完，她电话已经接了好几个。
再有电话打进来时，冯琼琼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又是重要客户，歉然地冲宋励说了声“抱歉”后，人已起身，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宋励看着冯琼琼身影慢慢消失在走道尽头，这才转头看乔时，“你真嫁给沈遇了？”
他问得认真，眼神也认真。
第89章
乔时看着他，而后微笑，坦然地点了点头，“对。”
宋励只看着她不动，“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五领的证。”
“恭喜！”
宋励端起茶杯，敬了她一杯，喝完又重重地放下，人没抬头，只盯着一处，眼神却没什么焦点，沉默着，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乔时，我有和你说过，我恨沈遇吗？”
乔时微讶，看向他，她知道他和沈遇立场不同，一向不对盘，但“恨”这个字眼，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毫无遮掩的、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宋励也已抬头，看着她，“我很怀念当初火车上，初遇到你时的样子，也很怀念那几个月里，和你们几个学生，一起打打火锅，烤烤肉的日子。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很感激你把我带进了你们的生活里。可能就是因为这份美好，我一直舍不得对你怎么样。”
宋励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了一大口，看着她，忽而微笑，“真希望能一直保留着这份美好。”
又是这种点到即止的状态，他说完时已站起身，抽走了桌牌上夹着的点菜单，“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用。”
径自走了，经过前台时顺道买了单。
冯琼琼接完电话时宋励已不在，她只来得及看到他已远去的背影，看向乔时时，乔时只是定定坐着不动，像在深思。
她推了推她，“怎么了？”
乔时转眸看她，“你打完电话了？”
“对啊。宋励走了？”
“嗯，他有事吧。”乔时随便找了个借口，扫了眼吃得差不多的桌子，“吃饱了吗？”
“嗯。差不多了。”冯琼琼拿起包包，与她一道往门外走，隔着玻璃，看到已走到对面的宋励，又忍不住道，“宋励这男人挺难琢磨的。话不说透，真猜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
“是吧？”乔时扭头看他，“我也是这种感觉。”
“不过人看着挺有魅力的。”冯琼琼不怀好意地撞了撞她，“诶，你怎么没看上他啊？他看着可不比你家那位差。”
“我也纳闷。”乔时笑着避开了她，“截至目前来说，他对我真的挺不错的。比沈遇上心多了。”
“可别让你家那位听到了。”冯琼琼笑着又推了她一把，“小心他修理你。”
“他才不会。”乔时正应着，电话就响了，沈遇打过来的。
时间凑巧得让她心里都不自觉“咯噔”了下，总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冯琼琼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沈遇”两个字，忍不住笑她，“晚上不说鬼，白天不说人，这不，电话马上就过来了。”
乔时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心接起了电话，“喂”地问了声，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丝心虚。
她自己没察觉出来，沈遇却是分辨出来了，问她，“又背着我做什么了？这么心虚。”
“……”乔时无言，“你就不能稍微普通点？我就和琼琼在聊着你，你突然就打电话过来了，被吓到了，还以为你在我身上装了监听器。”
沈遇轻笑，“对付你，我还需要那种东西？”
这完全是赤裸裸地鄙视她的智商，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