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骂人···”

“既然知错,该当如何?”

鸿哥儿抬眼瞅了纪鸢一眼,两只小胖子有些纠结抓着腰上挂着的玉佩穗子,抓在手中绕来绕去,绕来绕去,绕了好一阵,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只飞快的抬眼看了对面霍元昭,道:“你不是死胖子···”

霍元昭气得手抖!

纪鸢气得咬牙切齿道:“纪鸿儒!”

鸿哥儿立即改口道:“鸿哥儿错了,表姐勿···勿怪!”

***

鸿哥儿话音刚落,纪鸢本还要好生罚一罚鸿哥儿的,鸿哥儿调皮顽劣,须得有人管着。

却未料纪鸢还未来得及处置,便听到对面霍元昭气得尖叫一声,只指着纪鸢姐弟二人一阵气急败坏道:“你们俩个土包子是故意的,竟然一唱一和的奚落本姑娘,本姑娘定要好生教训教训你们俩,好让你们知道规矩这俩字究竟该怎么写!”

说着,竟然握紧了双拳,咬牙喊道:“琴霜,画眉,还不给本姑娘教训这个小土包子!”

琴霜跟画眉两人呆了呆,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只见画眉咽了咽口水。

琴霜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姑娘,该···该如何教训···”

霍元昭气红了眼,只一脸恼怒、凶狠道:“给我···给本姑娘扒了他的裤子,狠狠的打他的屁股!”

纪鸢:“······”

琴霜跟画眉两人又尴尬的对视了一眼,迟迟未见动手。

霍元昭气得咬牙道:“怎么着,还得本姑娘亲自动手么?”

琴霜跟画眉没法子,只得缓缓向鸿哥儿走去。

鸿哥儿吓得直一个劲往纪鸢身后躲,抓着纪鸢的手求救道:“阿姐···救我,鸿哥儿不要被扒裤子···”

纪鸢只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头,心里不觉好笑,这···这一大早上的,叫个什么事儿啊!

好在这时,尹氏赶了过来,阻止了这场幼稚且无聊的闹剧。

***

“昭儿,住手,休要无礼,姨娘是让你来探望鸢儿跟鸿儿的,一大早上,你这又在惹什么事儿?”

尹氏还在门外便听到自己女儿尖叫恼怒声,中间夹杂着鸿哥儿可怜兮兮的求饶声,一进门,果然见鸿哥儿那小身板只一个劲的往纪鸢身后躲着,小脸上满是抗拒与恐惧。

尹氏目光在琴霜、画眉二人身上停了停。

琴霜与画眉立即颤颤巍巍的退了回去。

霍元昭本想跟尹氏告状的,然见尹氏一进屋就当着外人,当着丫鬟的面训斥她,霍元昭眼看到了嘴边的软话便立马咽了回去,只一脸愤愤不平道:“我哪里惹事呢,分别是这两个乡巴佬一大早上没规没矩的,姨娘,你得请个老嬷嬷好生教导教导这两人,让她们俩学着些规矩,不然他日若是闯祸了,落下的可是姨娘的脸面!”

“住嘴。”

尹氏听了脸色当即落了下来,“你是霍家的姑娘,一道早上叫叫嚷嚷闹个没完,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眼前这两个一个是你嫡嫡亲亲的表姐,一个是你嫡嫡亲亲的表弟,你非但不认人,然而满口讥讽冷落,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我——”

霍元昭被尹氏训斥得哑口无言,想要反驳,然脑袋瓜子里却偏偏挤不出一个词。

只有气又委屈。

***

尹氏走到鸿哥儿跟前,牵着鸿哥儿的手道:“鸿哥儿莫怕,表姐是在逗你玩的呢···”

鸿哥儿见尹氏来了,不由十分欢喜。

只立马探出两只短胖短胖的胳膊抱住尹氏的大腿,转危为安,一脸轻松道:“鸿哥儿也在逗表姐玩哩···”

说着却是将脑袋从尹氏大腿上往后探了探,歪着脑袋冲尹氏身后的霍元昭做了个极丑极丑的鬼脸。

霍元昭伸手指着鸿哥儿,气得唇发抖。

鸿哥儿又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抱着尹氏的大腿,仰着小胖脸一脸兴冲冲的冲尹氏说着:“姨母,姨母,鸿哥儿跟阿姐正要去给姨母问安,没想到姨母就来了,姨母是不是也想快些见到鸿哥儿···”

尹氏听到今日鸿哥儿忽然改口了,顿时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了纪鸢一眼。

纪鸢俏皮的冲尹氏眨了眨眼。

尹氏会意,只摸着鸿哥儿的小脑袋道:“姨母自然想要快些见到鸿哥儿,昨儿个姨母本想来探望鸿哥儿的,只是过来时哥儿跟姐姐已经睡下了,今儿一早便又立马来了,哥儿肚子饿不饿,走,上姨母屋子用早膳去···”

说着,竟然亲自弯腰将鸿哥儿抱了起来。

鸿哥儿立马十分开心的搂着尹氏的脖颈,小嘴毫不客气直叽里呱啦报了一大堆早膳的吃食名。

尹氏莞尔,冲纪鸢招手道:“来,鸢儿,上姨母屋去···”

霍元昭见自己姨娘一大早句跟别人家的小孩你侬我侬,只气得扭头气冲冲的往外走。

“昭儿,上哪去,回姨娘屋子陪表姐表弟一块儿用膳!”

霍元昭头也不回,只一脸恼恨道:“我不吃!”

冲到门口,又红着眼,咬牙道了句:“我要消食减重!”

尹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冲琴霜、画眉二人摆了摆手,命人上前伺候着。

***

正屋里,尹氏的早膳不算十分奢华,却也十足丰盛。

一叠莹莹剔透的水晶包,一份五彩斑斓的四喜饺,一盅软糯香甜的红豆膳粥,还有一份小米稀饭并两碟凉菜。

饭桌上尹氏食不言寝不语,见鸿哥儿一口塞下一个水晶包,吃的满嘴冒油,偶尔细心替鸿哥儿擦嘴。

尹氏用完后又给纪鸢盛了以往红豆膳粥,对纪鸢柔声道:“多吃点儿,鸢儿太瘦了···”

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蹙了蹙眉道:“昭儿那孩子被惯坏了,有些刁蛮任性,若是欺负你跟鸿儿了,就来给姨母说,别白白受了欺负···”

顿了顿,又只微微叹了口气道:“那孩子脾性虽不好,心却不坏,她是怪我这些日子冷落了她,才会寻你们俩的麻烦的,日后我再好生说道说道她···”

纪鸢听了,心下羡慕。

羡慕这种有娘亲疼爱的感觉。

只由衷道:“姨母放心,表妹心性单纯简单,有些面冷心善,日后若是相处久了,咱们应当会越来越好的···”

尹氏听了拍了拍纪鸢的手,少顷,又道:“过两日,姨母便领你跟鸿哥儿去拜会太太···”

009

却说那日从正屋回来后,纪鸢还是逮着将鸿哥儿罚了一回。

鸿哥儿身子弱,容易生病,纪鸢罚他在院子里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鸿哥儿还以为能够逃过了这一劫,欢天喜地的从尹氏那里回来后得知竟然被罚了扎马步,小脸顿时由白天变成了黑夜,彻底傻了眼了。

而自那回来纪鸢屋子里大闹过一回后,霍元昭便再也没来找过她们的麻烦了。

镇日不见人影,说是到大哥新娶的大嫂屋里串门子去了。

***

据说此番大房娶的这房新妇沈氏端得真是个绝色,便是连纪鸢这么个初来乍到、消息闭塞之人都听到了二三传闻。

说是这沈氏美过月里嫦娥,赛过西子三分。

且这沈氏本就出自高门之女,跟霍家可谓是门当户对,与那举目无双的大公子亦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沈氏端得一副贤惠端庄风华,深得老夫人喜爱,便是连向来威严严苛的长公主对她亦无任何说辞,可谓是万般皆好,竟无一处是非之处。

倘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硬生生来挑拣的话,怕也唯有生娇体弱这一点了吧,说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摘红),万般皆好,就身子稍稍有些羸弱,说是打从娘胎里带了些娇病。

按理说,这高门大户挑选媳妇,定是慎之又慎,尤其那霍家大公子霍元擎乃是霍家长房嫡孙,替他挑选媳妇更应该比旁人精心三分才对,女子若身子骨不大好,甭说这些权倾大家,便是些寻常老百姓家都会有些计较的。

可这沈氏不同,这沈氏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便已经指给了霍家大公子,原来两人打小便早已经定了娃娃亲事,霍沈两家原是世交之家,霍家对这沈氏只有庇护,绝无嫌弃。

因大公子性子冷冽又镇日繁忙,至于这长公主,众所周知,她一概不曾理会过府中杂事,连中馈都一并交到了二房手中,是个不理红尘世事之人。

老夫人怜惜沈氏唯恐在府中清冷,便长嘱咐一众小辈前去作陪。

***

这大房承袭,当家主母又是当今大俞身份最为尊贵显赫的长公主,大房的显赫非寻常地方能及,别说霍家二房三房,便是这贯满京城,能够跟长公主相提并论的妇人也是少之又少。

因大房的三位主子都性子清冷的缘故,即便同在一个府上,二房、三房之人都鲜少有机会能够前往,此番好不容易添了个知情识趣的主,大家伙儿觉得新鲜,自然往大房跑得勤。

而这霍元昭自从往大房走了几遭后,是彻底瞧不上洗垣院里的任何东西了。

只觉得瞧哪,跟那大房比起来,哪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果真这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霍元昭以往一直觉得自己定是属于人上人这一类的,可每每往那大房大嫂屋子里走一遭,便觉得与大嫂沈氏比起来,自己不过是属于最末流的那一类。

为此,那霍元昭还失意惆怅了好几日,待想通后,便仍然屁颠屁颠的想着送去受虐。

这霍元昭这些日子如何痛并快乐着纪鸢是不知,她只知,住在洗垣院的这些日子里,安逸舒适,已然将要适应了这里的新生活。

***

这日,一大早,纪鸢早早便起了,因外头天色还有些乌灰,鸿哥儿这个贪睡的双眼眯瞪起不来。

纪鸢便用帕子在冷水了浸了一阵,然后绞干了往鸿哥儿脸上一抹,哥儿顿时被冻醒了,只一脸幽怨的瞅着纪鸢。

纪鸢摸了摸鸿哥儿的脸悻悻道:“乖,鸿哥儿快起来,咱们昨儿个说好的,今日一早得去给太太问安,快快起来,不准躲懒赖床!”

鸿哥儿虽小,但极为守信,答应好的事儿,通常是不会赖的。

纪鸢打开箱笼,里头放满了纪鸢姐弟俩的衣裳收拾,皆是从山东带来的。

纪鸢挑了一件浅绿色刺绣短襟换上,下头是一身同色的棉质绫罗裙,衣裳裙子都是淡绿色,淡得发白的那种,倘若近看只觉得是白色,若是远看或者站在太阳光底下才能瞧出一抹淡绿。

裙裳面料细软,款式精简,仅仅在衣袖衣领还有裙摆处绣了绣了几枝简单玉兰,便再也没有多余花色了。

衣裳是嬷嬷在纪鸢来京前特意备下的。

以往纪鸢的衣裳都以明亮为主,小尹氏爱美,镇日换着法子装扮纪鸢,她的所有衣饰全是粉嫩嫩的。

然现如今还未出百日,纪鸢不能穿的过于明艳,可在旁人家府上又不能穿的过去寡淡,于是,便特意备下了几身清淡却不失雅致的衣饰。

末了,纪鸢又往头上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鬓,发鬓上仅仅只戴了一只白玉兰簪,簪子曾是小尹氏的遗物,整个装扮十分清淡,好在纪鸢皓齿明眸,颜色清丽,完全将这抹淡漠撑了起来,非但不觉得寡淡,反而有种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那头,菱儿已经替鸿哥儿将衣裳换好了,鸿哥儿换上的则是与纪鸢同等面料的对襟长衫,腰上系着玉色腰带,腰带上缀着一枚葫芦状的五彩绣线荷包,里面装着小尹氏替他求过的护身符。

两人走在一起,任凭谁都可以猜到她们俩是俩姐弟的关系来着。

***

纪鸢牵着鸿哥儿赶到正屋,尹氏见了看了看纪鸢,又瞅了瞅鸿哥儿,不由打趣道:“嗯,这样穿着是不怕走散了···”

纪鸢闻言小脸微红,她可没这个意思,纵使这霍宅大得没边,也终归没有夸张到将人给走散了的地步啊。

正说着,一时,几日未见的霍家三姑娘走了出来,霍家三姑娘霍元昭这日穿了一身粉色紫薇花锦缎褙,外罩着乳白色刺绣比肩,下头是淡紫色蝶绕百花缠绕的罗裙,头戴了一支海棠花色金钗,手腕上套着一个赤金五福镯。

跟霍元昭的盛装出席相比,纪鸢姐弟俩的颜色未免过于寒酸了些。

然霍元昭此番见了却破天荒的没有出言奚落纪鸢,只见她装作无意的瞄了纪鸢一眼,随即微微噘着嘴,只不轻不重的冲纪鸢冷哼了声,小脸上微微有些不快。

凭什么那劳什子土包子穿啥都好看。

***

尹氏没工夫搭理霍元昭满腔的小心思,见日头不早了,便领着三个小的到前头正房给太太见礼。

这时节快要入秋了,然天气依然炎热得不行,恰逢赶了秋老虎,今年最后一茬闷热,不过早起还是十分舒爽的。

待出了洗垣院,绕过了南边那一片竹林小径,便觉得眼前的景致彻底豁然开朗起来,原来这洗垣院不过是霍府的冰山一角。

越往里走,只见处处是红墙白瓦的轩丽宅门,甚至有几处三两层的光景亭台远远的矗立在府中,待绕过一道道重廊叠嶂的游廊,走过数个穿堂圆形门,便发觉每一道穿堂后的景致都不一样。

有“佳木茏葱,奇花烂漫”的似锦田园,有“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巧夺天工之奇观,只觉得一下子从人间步入仙境,又从仙境步入了梦境中似的。越往里走,只见楼层高起,几处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便随之映入眼帘,纪鸢瞧得心下震撼,只觉得被眼前这一幕幕轩丽显赫的雕栏玉砌给彻底震惊住了。

或许,她真的是三姑娘霍元昭口中的那个土包子啊。

府中华丽、美轮美奂的精致令人目不暇接,整座府邸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走到了这处,只觉得这处的风景是最美的,然而再往下一处,便觉得一下一处的分明又要美上几分。

就这般不知绕了多久,总算前头出现了一座四方大院,院子比起洗垣院不知大了多少,华丽了多少,约莫共有正房三四间,后头侧房、耳房七八间,院子设计颇为讲究,依山傍水,院中有一处嶙峋假山,上头引了活水流动,水下红鲤自由摆尾,好不惬意自在。

***

进来院子后,只见院内静谧如斯,游廊上有两个穿红戴绿的丫鬟端着托盘正疾步往屋子里去,院子角落里有洒扫的丫鬟正在清理落叶,见尹氏一行人来了,与尹氏问了安后,便立马放下扫帚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玫红色细腰小褙、藕粉色棉质散裙的丫鬟走了出来,这丫鬟瞧着有十六七岁,生得不算美丽,却端得一派沉稳内敛,原是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银屏。

银屏向尹氏客气行礼,尹氏立马双手将她扶了起来,二人寒暄了一阵,见银屏看向她的身后,尹氏便笑着道:“太太这会儿起了罢,我特领着娘家一双姨侄姨侄女给太太问安,都入府好些时日了,理应过来拜会太太的···”

银屏笑着往后瞧了一眼,视线在纪鸢及鸿哥儿身上连番打转一眼,末了,最终又将目光在纪鸢脸上停了停,心里头有些惊艳,面上却不显,只冲尹氏使了个眼色道:“那位主子这会儿正在里头呢,太太这会儿正在发怒,里头怕是不得安生,姨娘莫不再——”

银屏话音还未落,果然,只忽而闻得一阵摔碎茗碗器具的声音轰然响起,中间夹杂着微微恼怒的妇人声音。

下一瞬,听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道:“太太···莫要···动怒,老爷子···已经罚了···又罚···”之类的。

因为立在屋子外头,断断续续的有些听不大清楚。

不过倒是听清楚了,是名少年的声音,少年的语气有些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里头分明已经刀光剑影了,偏生好像与他毫不相干似的,悠闲自在的紧。

尹氏听罢,脸上浮现一丝了然:“是二少爷在里头吧···”

银屏笑道:“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

二少爷难得来这么早来给太太问安,尹氏不好进去打搅,正欲领着纪鸢等人到偏厅候着,却不想,正在此时,门口两个打帘,二少爷霍元懿一脸悠闲的从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