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她也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非常疼。

想起这些的时候,卓凉秋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例假不准时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差不多有八个月时间,每次来都不准时,总是拖好长才来。

没工夫细想,她一进门就疼得满头冒冷汗。穿着皮靴的两只脚也变得非常冷。绞痛的滋味实难描述,仿佛小腹里面有千万中虫在咬她的血管一般。疼痛随着脉搏的跳动而恣意流窜,像要将她残存的所有精力消耗殆尽。她甚至还伴随想要呕吐的副反应。

卓凉秋连忙想自己这样疼下去是不行的,一定要喝点药。不过上一次她已经翻过药匣子,并没有适合的药。她趴在自己床边,额头的汗大滴大滴落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好像更疼。她就这么半跪在自己床边。

第三章 瓜田李下 四

疼痛让她脑子里瞬间空白。她好不容易才想起可以让路青禾帮忙代为买点药,不巧的是,路青禾的手机一般不关机但是却在这个时候关机。卓凉秋实在是不想麻烦自己的秘书去帮自己买这个药。她想,自己还是可以再忍耐下去的。于是手指颤颤巍巍地给路青禾发来一条短信,让她帮忙买此类的药送到她家里,要快。路青禾平时不会关机,这时候关机说不定只是因为手机没电,一会肯定会开机。

她趴在自己床边,因为太疼了,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一只手紧紧拽住床单,另一只手抵住小腹。米色的床单在她的眼里渐渐模糊,她感觉世界在颠倒。

她如此狼狈,从未想过这样的情形会被韩睿看见。然而后事的发展确实令她倍感窘迫。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滴落,满心祈祷这一阵疼痛快点过去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差点以为是路青禾,然后理智告诉她路青禾没有她家的钥匙。

于是那人只能是韩睿。

一想到被韩睿看到自己痛经痛成这个样子她便要无地自容。不禁在心里埋怨他,闲着没事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

不仅如此,她听到不止一个人的声音,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和一个陌生的女人。

韩睿似乎忘记把什么文件落在家里了,正好几人要同去一个地方,急需这份文件,干脆一起上来拿。从交谈中,卓凉秋能判断出,另外两人都是韩睿的贴心下属。

她此刻只在心里祈祷韩睿千万别发现她正在卧室里。

回头的瞬间她意外发现自己没有关门,急忙站起来,想去关门,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手里拿着文件准备出去的韩睿还是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她。她两眼无辜地看着韩睿,忍不住想说:“你就当没看见我,赶紧滚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韩睿的行动并未向她想象的那样,只看到卓凉秋的第一眼,他便随手将文件朝地上一丢,赶紧走过来扶住她,神色紧张地问:“哎你怎么了?”

凉秋赶紧摇头,说:“我没事…没事…”

“脸色这么难看,还说没事。我送你去医院。”然后他不由分手扶着卓凉秋就往外走。

客厅里的另外两人也看到了这个比较让人尴尬的景象。韩睿一脸淡然地看着另外两位,居然还不忘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卓凉秋。她身体有些不舒服。”

卓凉秋此刻坚持恨韩睿恨得牙痒痒的,她只好强撑起笑容,假装云淡风轻地说:“真不好意思。”

第一次见面她居然是这个德行,委实有些尴尬。男女都穿着典型的职业装,气度不凡。卓凉秋进门的时候并没有把大衣脱掉,但刚才的挣扎,让她看起来有些衣衫不整。

那两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得忘乎所以。最后还是那女的反应快,飞快拾起被韩睿随手扔在地上的文件,说:“韩总,那么我们先去了。”

韩睿点头,还是紧紧搀扶着卓凉秋,说:“我可能不过去,你们加把劲。”

“是。”两人急急忙忙离开。

临出门前那女的还偷偷瞄了一眼卓凉秋。

瑞竹集团的钻石王老五韩睿已经结婚,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新闻呀!公司内部觊觎他的女孩子想必心要碎一地了,搞不好就会有女孩子因此而辞职。

卓凉秋见那两人走了之后才忍不住冲韩睿发怒道:“你没看明白我刚才的意思吗?”

韩睿忽然很诚实地点头说:“好像…看明白了。”

“那你还跑过来…你…”卓凉秋捂住肚子,又是一阵绞痛,“哎哟,痛死我了…”

“你到底是…到底是怎么了?”韩睿看她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一些,脸色微红。

“你又不是能解救我的药,知道了也没用。”

“你火气怎么这么大。刚才虽然尴尬了点,不过我那些同事都很动分寸。又不会乱说,再说,你几乎都不会去我公司。”

“你!”卓凉秋此刻疼得说不出话,笑得很有恨意,咬牙对韩睿道,“老娘我只是痛经!你就不能当成没看见?”说着甩开韩睿的手,歪在沙发上,脸都要皱成一团。

韩睿感觉很是尴尬,搓着手问:“可是你看起来…疼得很厉害。真的不要去医院吗?”

卓凉秋抱着沙发靠垫,说:“不去不去不去!你烦不烦,哪凉快哪呆着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过来一会,见韩睿还是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禁更火,将身体所承受的痛苦化为一腔莫名火,“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啊!我都痛成这样了,你好意思看么你?”

韩睿莫名其妙当了炮灰,但是有时候他脾气会出奇得好。此刻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说:“凉秋,我觉得还是去医院比较好一点。你…你…我…”

“不用了,我吃点止痛药就可以了。”卓凉秋发现对他发火完全不顶用,干脆挥手道,“你很忙,你赶紧去忙吧。现在你站我面前,我疼都疼得不放松。两个人住在一起就是麻烦,真不方便。”

“我给你买药…”韩睿无视卓凉秋的抱怨,上前小心翼翼地擦去她额头的冷汗,说,“你再忍一会。”

“别别别!”卓凉秋忙阻止他,“你一大男人帮我买那个药,太丢人了。”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就算丢人也比看着你痛苦好上一万倍。”说着韩睿站起来就要走。

卓凉秋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忙说:“你等会儿,我把药的名字写给你。省得你去的时候不好意思张嘴问,耽误时间。兄弟,既然要帮我买就效率一点哈。”卓凉秋两只手凉冰冰的。

韩睿无意间触到她的手,感到莫名的心酸,就跟当年他最心爱的东西被旁人毁坏的感觉一模一样。他此刻只能在心底叹一声:唉,凉秋!

担心她受凉,韩睿准备走之前还是用力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到屋里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卓凉秋不耐烦道:“行了,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这些我自己会做。”

“那我先走了。”

卓凉秋无力地冲他做摆手道别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卓凉秋依然一直处在一阵一阵的抽痛中,手来拿着一袋子药的韩睿回来了。他先是进屋看了一下卓凉秋,见她还是痛苦的表情,忙说:“我去给你冲药。”

“谢谢…”

韩睿驻足几秒,随后急忙去倒水。

水温热。

扶着卓凉秋坐起来,他非常小心地将药送到她嘴边。卓凉秋感到有点儿奇怪,忍不住说:“看不出来,你原来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不要总把对我的记忆,停留在N多年前。”韩睿将她喝完的杯子放在一边,伸出手说,“把手给我。”

“干什么?”

“给我就是。”韩睿见她纹丝不动,直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好人做到底,帮你暖暖手。”

卓凉秋忍不住笑了,一笑又觉得肚子痛,当着一个男人的面痛经成这样,还是她毕生第一次。还好这个人是韩睿,小时候曾经混得非常熟,她也不用介意很多。

她仔细看着韩睿,说:“好吧,看在你今天表现这么好的份上,我决定以后对你另眼相看。”

“你还是正常看我比较好,被你另眼相看我怕我会折寿。”

“那就算了。”卓凉秋看着天花板,神色有些失落。一个问题不经意间在脑海里闪过:为什么此刻在身边的这个人会是韩睿呢?

见卓凉秋气色好了很多,韩睿放开她的手说:“好好休息。”

卓凉秋长吁一口气,说:“谢谢。”

“哎,以后少说谢谢,弄得很生分。”

“古人要举案齐眉,我们仅是以礼相待,这已经倒退很多了。”卓凉秋耷拉着眼睑,轻轻瞄他一眼,“麻烦你出去,关上门,谢谢。”

韩睿有些无奈,“这话听着这么带刺儿。”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噢,明白了,刚才我应该对我的同事说我是你弟弟,是吧?”

卓凉秋睁开眼,狠狠地瞪着他。

“你好好休息…”韩睿赶紧溜之大吉。有时候他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回到客厅,正准备和下属进行电话会议的时候,门铃响起,连续不断。看来此人很着急。韩睿打开门,一个漂亮的女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都不看他,在屋子大喊:“凉秋,凉秋!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手机什么时候关机的。”

韩睿赶紧拉住她。路青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居然晕里叭叽地问:“咦,你怎么也搬到凉秋的新家来了?凉秋呢?”

韩睿看着她,微微一笑,稍作提醒:“嗯,是凉秋搬到了这儿。”目光浅浅地落在路青禾身上,未流露半点情绪。

路青禾恍然醒悟过来,这两人结婚了,自然住一起。

她也怨过卓凉秋,结婚这么随便,连婚礼什么的都没有。她这么好的朋友都常会犯迷糊,更别提一般人。

韩睿并不介意她说了什么,指了指卓凉秋的房间道:“她刚才已经吃了药了,正在里面休息。”

路青禾上下打量他,边往那边走边说:“嘿,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卓凉秋在屋子里根本没有睡着,刚吃了药,药效还没有发挥,不过现在稍微好一点,不像刚才疼得她要死要活了。

路青禾像犯了错一样看着她。卓凉秋此刻已经缓了过来,看路青禾那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想笑,说:“你这什么表情啊,我没虐待你。”

路青禾提了提手中的袋子说:“我晚了一步。这么看起来,韩睿人还挺不错的,而且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帅。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啊,可别松手让他溜了。”

卓凉秋用怪怪的目光打量路青禾,笑说:“那我看还是你将他收了吧,我没什么兴趣。你这样的恋爱达人对付他这样的多金男一定是手到擒来。”

“去!”路青禾佯装嗔怒,接下来一句还是探秘一样地问卓凉秋,“喂,你们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凉秋眯了眯眼,看屋子的门已经关好,而韩睿应该没那兴趣偷听,不过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她小声道:“我跟他没有任何感情,是一场闹剧。”

“你们又不是小孩子,也许这原本就不是闹剧。”路青禾眼里闪着光,差点就要像预言家那样对卓凉秋的未来世界做一个全面的预测。

“不会的。”卓凉秋沉默一会,脑子里回忆那天算是韩睿求婚的画面。

于是再一次确定,她和韩睿之间的关系。

其实不是夫妻,真的不是。

“当时我没跟你说清楚,只因为他说的那一句话,才让我最后决定和他去领那个没用的小红本。”

“什么话?”路青禾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他当时说他娶我有很多理由,唯独没有‘我爱你’。”卓凉秋坦言。

路青禾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好变态的理由。这要多不寻常的思想才能说出这样不寻常的理由啊!”

“有吗?”

“凉秋,我发现你也不简单。你容我再感叹一句,”她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正经语气说,“这要多不正常的人才能接受这种变态的理由啊!”

卓凉秋默默地看着她。

路青禾道:“正常人怎么接受这种理由。你居然还偏偏是因为他说了这句话答应嫁给他。我真的不得不说,你和他都很不正常。说不定你们俩还是绝配,天作之合啊。”

卓凉秋笑着白她一眼,轻启朱唇,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开始听到这句话我也特别恼火,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侮辱。当时真想一耳光子将他扇到地狱去。可是后来细想,我想明白了,我和他之间,需要的恰恰也是这句话。我们两人本来就不可能真的结婚。一桩交易,不能掺杂太多私人感情。他和我对他的父亲哥哥都很有怨念,不自觉我们就成了同盟。如果他喜欢我,那才是恐怖的事情。现在我们能够像朋友一样在一起,真是很不错了。”

路青禾叹息,“商人就是商人,和正常人思维就是不一样。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加入将来你的客户喜欢上了你,你该不会也是抱着公是公私是私的态度严词拒绝他吧?”

卓凉秋想都没想就说:“我不会让我的客户对我产生感情。公私分明很重要,不能将感情糅杂在生意上。感情是要自己控制的,不随意放纵就不会发生小说里讲的情节。”

路青禾歪着头,手托腮,一副受教的模样。

“你现在和韩睿朝夕相处,难保哪天不擦除点火花,到时候看你们两个玩火的人怎么收场。”路青禾面露担忧,不过狡黠的目光还是叫卓凉秋看出来她那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都说了,感情是要自己控制的。”

“自己控制的是情绪,不是感情。况且,情绪也有失控的时候。”路青禾这一句说得较毒,卓凉秋一下子居然没想出应对的话。

顿了顿,卓凉秋说:“不会的。要是我跟他真会擦出火花,那早就应该烧起来了。别忘了,我们二年级的时候就已经认识。”

路青禾笑笑,“那你们俩现在算是…”

“我在等一个契机和他劳燕分飞。他怎么想我就不大清楚,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卓凉秋未等她问完,便把答案说了出来。

路青禾轻声叹息,一丝遗憾,滑上心头。

第三章 瓜田李下 五

卓凉秋感觉更好的时候,便起床了。和路青禾走出屋子,发现韩睿正在那儿忙着和人打电话。

路青禾目光停留在韩睿身上,小声说:“看他为了你的事情工作都推。”

卓凉秋笑着嘀咕:“下次他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帮他,算是报答。”

路青禾不可思议地瞪了她一眼:“他是男的…”

卓凉秋忍不住扑哧笑了。

韩睿抬头的瞬间正好看见她的笑容,有些俏皮,和往常的她完全不同,感觉就像在寒冷的地窖里,忽然吹来一阵暖暖的春风。他不禁呆了一下。随后他的目光落在路青禾脸上,友好地朝路青禾露出一个笑容。

路青禾回他一个意味深远的笑容。

看着此刻的韩睿,路青禾不得不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韩睿邂逅的画面:他衬衫的第一个纽扣没系上,随意地斜倚在柜台旁,目光不确定地在人群中游离。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不停地晃来晃去,但是整整半个小时都没见他的嘴唇碰过那个杯子。

悠闲自在,那是他留给路青禾的第一个印象。

路青禾本来没打算和他搭讪,但是在她目光要转开的时候,韩睿对她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轻轻饮一口。

路青禾笑了,于是端着酒杯走过去。

当时她还想,说不定自己会和这位自称瑞含的帅哥交往。然而世事难料。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路青禾提议出去吃,卓凉秋正犹豫着要不要请韩睿一起过去的时候,韩睿一口否决了出去吃的提议。

“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还是在家里做饭吃好。”

路青禾想了想说:“那只有我一个人做,好无聊…算了,看在凉秋今天身体不舒服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下一次厨房吧。不过我会做的菜很有限,别指望我能有什么好厨艺。”

卓凉秋眨了眨眼睛说:青禾,过来,我再告诉你韩睿的一个巨大优点。“悄悄指了指韩睿,“他做饭特别好吃。”

路青禾有些不相信,“真的?”

卓凉秋笑而不答。这样的事实完全不需要不停确认来让别人相信。

韩睿则是低调地保持沉默。

后来,韩睿和路青禾一起出去买菜。本来只是要韩睿一个人出去,不过卓凉秋想了想,觉得总这样麻烦韩睿很不好,就让路青禾也过去,美其名曰:“好好学习人家买菜。”

路青禾毫不顾忌地扯下她伪善的面孔,说:“你是觉得老用人家韩睿,所以不好意思了吧。小样,用我你就觉得好意思了,啊?”

“那不也是你因为每次你喝醉都是我给你收摊。用你一两次没事的。赶紧去吧去吧,再往超市要关门了。”

路青禾原来对韩睿的厨艺还是有些怀疑,但是当看到他挑菜选菜的娴熟程度,她不由得相信像韩睿这样的男人,也是可以很会做菜的。不过很好奇,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如今还管着那么大一家公司,怎么会某些行为这么像上海的居家小男人呢?

他毕竟又是不一样的,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漫步的姿态和旁边的人也不一样,气质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空谷幽兰仍在玫瑰堆里它始终还是空谷幽兰。

“韩睿,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上过烹饪班吗?”路青禾紧紧跟在他身后,问他。

韩睿答:“不是。小时候老爷子生怕我将来成一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废物,早早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让我自力更生。那时候开始学会做饭。”

“老爷子?”

“就是我爸。”韩睿解释。

“噢,这样。”

韩睿推着车子,快步走到买素菜的那儿。站在原地稍作停留的路青禾再一次怔怔地看着韩睿。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不是崇拜,不是爱慕,仅是发自内心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