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曼生只是被那怪人藏起来了,只要找出来就是。
区区个回乡蛊,没道理就能断她生死,没道理的。
遍遍这么说着,渐渐地,他也变得越发确信起来。
石曼生是妖女,妖女就该长命百岁,祸害千年。
她是妖女
而这个“遗祸千年”的妖女,正被个泥土怪人制得死死的。
这个极有可能是某种特殊“人蛊”的泥土怪人,让石曼生充分见识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真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好几次,石曼生都确认怪人是睡着了,但只要她走得离这破屋子超过定距离,立时就会被从地底钻出来的怪人徒手扛回去。
怪人带着她就在这废弃的村子里住着,似乎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期间,他很是心善地,顿都没饿着她。虽然吃的东西除了馒头,还是馒头。
终于,她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和我有什么特别联系?就那种能感应的?”不然怎么她走远,他立刻就知道了,还总是第时间把她扛回来?
怪人顿了下,而后点了点头。
也许是这两天相处下来,发现这怪人对自己没什么特别恶意,石曼生胆子也大了些,她走到他面前,蹲着身子和盘坐在地上的怪人平视,很认真地问道,“那是什么样的联系?怎么有的?”
怪人别开脸,不回答。
见状,石曼生蹲身走了几步,转到了另边,再次对上他的眼睛,“是因为我的血?”她的血对于蛊类的东西向来有很强的吸引力,怪人疑似人蛊,很有可能。
怪人安静地又转向了另边。
不回答就当默认,石曼生再接再厉又转到他面前,问出了她最最关心的问题,“你抓了我,有什么打算?以后,会不会放我走?”
听到这句话,怪人总算有了反应,他眯起那双带着媚气眼睛,看上去有点危险?而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她的穴,咳咳,哑穴。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你很聒噪。
只能张嘴却吐不出声音的石曼生安静了。
其实,手脚没被封住,她可以自己解穴,但她很担心,自己解了穴后这个怪人会顺便把她手脚也点了。这就是打不过的悲哀。
怪人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特地除去嘴巴和下颌的布条。露出尖尖的下巴,很有脆弱的感觉,还有那暗红色的骇人皮肤,然后很是认真地洗手漱口,讲究得紧。
可连三天,在明明有井水,有柴火的情况下,他愣是没洗过次澡。
当然,石曼生也没有洗所以,她现在很烦躁,非常烦躁。
白天的时候,怪人都会去到屋子最靠里的角落,或坐或躺,似乎总是在休息。石曼生注意了几次,他似乎很不喜欢阳光,白天都待在屋子里,只有晚上才偶尔会出去走动走动。
——难不成布条就是为了遮光?
对于怪人,石曼生非常好奇,而且是越来越好奇。那是种本能的,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
当天夜里,石曼生早早躺下装作睡觉,耳朵却直竖着听动静。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怪人给火堆添了点柴,便躺倒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待着的墙角,也睡下了。
石曼生直在心中默默数数,指尖掐了掐手心,努力保持清醒。
在数到第四千下的时候,她发现怪人的呼吸变轻了——这是睡着了?静静又等了会儿,怪人的呼吸依旧保持着那种状态。石曼生这才蹑手蹑脚爬了起来,路踮着脚尖走到了怪人身边。
安静地伏在那处又待了好会儿,确认他没有醒,她这才装着胆子伸出手,探向了他的脉门。好奇心驱使着石曼生,她就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把脉是最快的法子。
抿住呼吸,石曼生点点地探向他。
怪人此时的睡姿是侧躺,两手横抱在胸前,手心向下。要探脉,必须要先小心地把他的手拿出来。其实,怪人双手的颜色比他脸上的红要浅不少,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能长期把手露在外头,而不是像脸样包得严严实实。
轻轻拉住外头那只手的袖子,石曼生向上提了提。人睡觉的时候,姿势本就容易松散,被她这么拉,还真就把手腕拉出来了。心中喜,她赶忙就去探脉。
黑暗中,双眼睛睁了开来
石曼生的指尖在离怪人脉门仅有几毫的时候,被牢牢捉住了。
捉住她的正是那只袖子还被她提着的手,手心滚烫干燥,他的体温似乎偏高?
对上那双清明十分双眼,石曼生有些尴尬地裂了咧嘴,“我只是只是觉得”
憋了半天,她也没找出借口。这个怪人能聪明到吸去她的回乡蛊,就定能看得出来她刚才的动作就是想探个脉。她只会越解释越假。
就在此时,怪人突然下坐起了身子,吓得石曼生几乎向后仰倒。好在手还被她捉着,这才稳了身形,呈蹲坐姿势和他面面相觑。
怪人盘腿坐好,直直看着她。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情况。我在百里宫还算厉害,所以”被他过于凌厉的眼神所骇,石曼生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然而,接下来,怪人做出了个让石曼生诧异万分的举动。
他对着她,解开了自己面上的布,所有布,干干净净。
“你能治吗?”
这是怪人第次和她说话,声如木锯。
微微月光之下,石曼生看全了他的容貌,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这分明就是人蛊!
个还有自我思想的人蛊,怎么可能!
有的人蛊身上会有落蛊生根的蛊芽,很好辨认。
而此人的蛊芽就在额头正中,状若年轮,蛊芽四周是盘根错节凸起筋脉,蜿蜒布满了他的上半个脸颊,随着他眨眼的动作,那些筋脉也在微微翻涌活动,仿若活物,令人生寒。
石曼生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手指尖尖凉到手肘。
她觉得自己有九成把握可以确定,这蛊来自百里宫。
曾经,她在百里宫的本书上读到过这种样子的蛊——盘根蛊。
本以为只是传说,想不到真能亲眼见到。
盘根蛊,蛊若断木,盘根而固,借魂养命,气竭自解。
所以,这个泥土怪人,是被人种了盘根蛊在借命
而他之所以不愿见阳光,不愿洗澡,都是因为盘根蛊最喜阳光和水,每样都会加快他生命枯竭的速度。
88.八十八
“你能治吗?”泥土怪人又问了遍。
石曼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额头醒目异常的盘根, 缓缓摇了摇头。
别说治了, 在见到他之前, 石曼生对于盘根蛊的认知仅限于书本上那页的介绍。就和看了《三海经》,知道青丘是狐山的水平差不多。
虽说石曼生的身体特性能直接吸收很多种类的蛊毒并且消融, 但盘根蛊的寄居特性, 让她不敢轻易尝试引到自己身上。
见她摇头, 怪人默默又把布缠回了脸上, 并没有表现出非常失望的模样,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缠的时候又习惯性地稍稍抬了小指。
“你这个样子, 有多久了?”
“两年。”怪人遮好脸,身子往后靠在了墙上。
这个时间石曼生眉毛跳,和师父要解散百里宫的时间很近啊。
“你捉我来,就是为了治蛊吗?”问完她就觉得问错了——刚才她说治不了, 那人也没什么反应。可见应该不是冲着治蛊来的, 只是突然想到便问了她。
对于她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怪人没有回答,反倒问了另个问题,“你身子好点了?”
嗯?她身子?
石曼生有些诧异, “还行, 这两天不头晕了。”
连着吃了几天的馒头清水, 石曼生整个人都清瘦了,先前在柳木白院子里养出来的肉统统消了下去。但脸色渐渐还是好了些, 失血的症状也缓解了。
怪人抬眼看了她会儿, 躺下了身子, 以闭眼睡觉的模样结束了他俩之间的对话。
石曼生抿了抿唇,想着他最后问的那个问题有些忐忑——难不成,他是看自己身子好转,准备再喝次血?上次怪人特地把自己体内的回乡蛊吸了出来,但与此同时,他确实是喝了自己不少血的。怪人是个特殊的“人蛊”,蛊类都会很喜欢她的血,从无例外。
说不定再过些日子,她就能彻底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了,总不可能这怪人掳来自己就这么直养着,不作为吧?只要他作为,她自然就能看出他的目的。
而且,她发现怪人存着干馒头的包袱里已经没多少存粮了。没算错的话,两个人再吃明天天就没了。所以,他总归是要离开这个村子去买吃的。只要去到人多的地方,她也许就能有机会溜。
相较于对怪人的好奇和逃跑的意愿,还是后者占了上风。只要逮到机会,她绝对要逃。
虽然怪人对自己的离开有感知,但石曼生相信——这种感知定有距离限制,超过某种距离,他就觉不到了。不然,为何每次都要在她跑出百米的时候把她捉回来,还不就是怕她跑出这个距离找不到人。
想到这点,石曼生心里稍稍放松,回到自己的位置,也和衣睡了过去。
等逃了,她要做的第件事就是洗个热水澡,好好去去自己这身泥灰。
翌日早,怪人果然做出了副要离开的模样。
当看到屋子门口栓着的马匹时,石曼生脸有些黑。定是怪人昨天晚上趁她睡着的时候,出去偷的马,很可能他还点了自己的穴道以防她醒来
匹马,两个人,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个什么姿势。
石曼生不情愿,很不情愿。虽然她也好几日没洗澡了,但和着泥人比起来,她还是要干净不少的,她可不想和他共骑。
但这骑马的事情又岂容她说了算?
怪人很是熟练的封了石曼生几处穴道,往马背上丢,再自己翻身上马把她圈在了中间,扬马鞭,顺着小道,背着朝阳就往西北方向而去。
石曼生对于她现在所在的方位不是很清楚,总觉得应该离之前柳木白的院子没有多远。
他们骑了半天的马,终于见到了稍微好走些的大道。
路过块路牌,石曼生稍稍斜眼看了下,就这眼,惊得她下巴都快掉了。
楚州?怎么会是楚州?岂不是离她之前所在的地方有了好几百里?
可这些天他们不是都歇在那间小破屋子里压根儿没有赶路啊。
唯赶路的时间就是怪人掳了自己后的当天夜里,根本就走不出这么远。
除非
除非她第次醒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是第二天白天。
也就是说,怪人带着昏迷的她足足离开了几百里才停歇下来。
这也就是为何他在破屋的这几天,成天都在休息睡觉的原因。定是前头累着了。
还有,石曼生第天醒来的时候特地看过,手上的刀伤很新鲜唯的解释就是——那次之后,怪人还在原地方割开过她的伤口,喝过她的血。
这些猜测让石曼生的心又凉了几分——这么远,又没了回乡蛊,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怪人带着她七拐八弯进了处山坳,而后见到了个小村子。
这是个非常小的村子,视线所及,只有五六幢简单的土坯房,目了然。
快要到饭点,有两间屋子升起了袅袅炊烟,还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吁——”怪人停了马,把石曼生同从马背上带了下来,解了她身上的穴道,包括哑穴。
见到人烟,石曼生正犹豫着要不要喊救命,这么小个村子,喊的话会不会害了村民。
“回来了?”木锯般的嘶哑声音。
听到动静,有几个人从屋里探身出来。
待看清那些人的模样,石曼生吓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会
盘根蛊
这里每个人的脸上竟然都有盘根蛊!
看到石曼生,那些人先是愣了下,而后纷纷聚了上来,眼中满是惊喜。
“真带回来了?”
“就是这个小姑娘?”
、二、三眨眼间,石曼生的身边就围上了包括泥土怪人在内的五个人。
“看着她,她功夫不行。我先去洗洗。”泥土怪人把石曼生推给了其中最高大的男子。
被另双暗红色的手按住了肩膀,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些人全是男的。
其实,很好理解,盘根蛊,自然是要种在那些身强体健的男子身上,才能更好地为得益者延寿。
“看着瘦瘦小小的,能经用?”按着她肩膀的高个男子语带疑惑,听得石曼生不寒而栗。
——经用?要用她?用她做什么?
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觉得有些硌手,“得先养些日子,应该是累着了。老大在路上说不定欺负她了。”
养些日子?
欺负?
石曼生脸色越来越白,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嗯,等会儿,给她多盛点饭。”
“那我再烤个兔子去。”
“行!”
群脸上带着恐怖盘根蛊的男子围着她,心情很好地讨论着,全然不顾石曼生已经发软的双腿,拉着她就去到了旁屋子中。
“坐吧。再过会儿就能吃饭了。”
安置好她,四个男子走出去了三个,只留了先前那个最高大的在屋里看管她。
坐在木板凳上,石曼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这位大哥。”
听到她的声音,大高个转过了脑袋,头顶的盘根蛊乍看还有点像第三只眼睛,神话中的妖魔也差不多就这个模样了。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听了那些对话,石曼生觉得自己再不问点什么会疯的。
男子咦了声,“老大没和你说吗?”
他口中的老大应该就是那个泥土怪人。
“没有。能麻烦你告诉我下吗?”石曼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镇定些。往往越是害怕紧张,反而容易激起歹人的恶意。
“老大没和你说,我们不好说的。”说完这句,男子憨憨地笑了下。若是没有盘根蛊,他的笑脸应该会很亲和,可是暗红的脸色,皱起来的“根脉”看得石曼生头皮麻。
发现她变了脸色,大高个有些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站远点。”
石曼生有些内疚,没再说话。
又过了会儿,先前出去的三个人开始往桌子上端饭菜。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手艺看着还不错,热气腾腾的饭菜,全是山野风味,色香味俱全。
“老大!”个正提着烤兔子肉的男子冲着门口方向开心地招呼道。
石曼生的心下悬了起来——怪人来了。
下刻,怪人身清爽的走进了屋子,刚洗过的头发披在背后,还有些稍稍滴水。
脱去那身全是泥巴的古怪衣裳,面前的男子着袭藏青长衫,身姿挺拔,四肢修长,若是不看脸,还是很有番风流意味的。
先前石曼生就注意到了,怪人在平日的举止上总会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妖里妖气的感觉,比如喜欢用手帕,擦拭东西的时候会抬小指,还比如他现在捋着额前湿发的姿势。
这样个人,竟然会被四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称为“老大”?
怪人坐了下来,正对着石曼生。这是张长桌,正好能坐下六人。
见他入座,其他几人也纷纷坐了下来,拿起碗筷,不会儿就吃得热火朝天。
“多吃点。”坐在石曼生身边的个人用难听的声音说道。
石曼生懦懦地点了头,扒了扒自己眼前饭。
明明先前还觉得很饿,可现在她真的没什么胃口。
生死未卜,前途未知,她吃不下。
根兔子腿砸进了石曼生的碗中,惊得她差点摔了碗。
“吃。”对面传来怪人的声音,惜字如金的他似乎很不喜欢讲话。
这根兔子腿是他使了功夫直接投过来的。
因为怪人的动作,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石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