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温柔细腻地抚摸在我的脸上,我感到很舒服,舒服得想就此睡去,甚至死去。
视死如归,大概指的就是这种境界吧。
我说:“你的店名很好听,‘蝴蝶梦’,你就像一只蝴蝶那么美。”
她却轻轻叹息,把我当大人那样同我聊天。她说:“可是人家说,蝴蝶是虫子变的。我的过去,是一只丑陋的虫子,生活在阴暗的地下。”
我辩:“但是你现在是蝴蝶了,你现在生活在阳光底下。”
她笑了:“是,你的笑脸就是我的阳光了。我真是很羡慕你,那么青春,那么清纯,我在你的年龄,可是一只虫子。”
我豪情万丈地许诺:“没关系,你既然说我是阳光,我就天天来照耀你。”
那天以后,每天放了学,我就把功课带到她店里做,晚饭的时候才离开。
我喜欢看她在我面前忙忙碌碌,对客人轻轻说话轻轻笑,她的声音永远那样甜那样轻柔,即使面对无理的挑剔和挑衅也依然如故。
她常常告诫店里的小姐:“花几十元来洗一次头,如果不是有最好的服务最甜的笑容,客人凭什么会来呢?我们店做的是正经生意,更要做足100分来使人家觉得价有所值。”
我喜欢看她忽然严肃起来的样子,很沉静,带一点忧郁,和她笑的时候有不一样的美。
她什么时候都是很美的。
客人出出进进,看到我,常常会惊讶地问一句:“这是谁?”
她便笑笑地回答:“我弟弟。”笑容里有种沾沾自喜的味道。
我有些明白她说的我就是她的阳光的话了。
我知道她也很喜欢我。这种喜欢使我在她面前反而瑟缩起来。很多次,我都想问她:“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但我说不出,我怕她生气,怕她从此不让我再进她的店,在她温暖的目光下做功课。
我迟归的原因后来被妈妈发现了,是一个女邻居告诉妈妈的。我不知道那谈话的具体内容,但从妈妈烦恼的目光和震怒的表情中约略可以猜得出,那些语言会有多么龌龊不堪。
妈妈一字一句地盘问我每天都到店里去干什么,和“那个女人”间到底发生过哪些故事。
她是怎么也不肯相信我去那里只是为了做功课的,她说:“什么地方做功课会比家里条件更好?你才念初三,已经有了自己的书房,自己的电脑,这还留不住你,你要专门跑到发廊做功课,岂不笑话了?你还让她叫你做‘弟弟’,我都要跟着丢脸!”
妈妈盘问了我足有三个多小时,让我渐渐觉得,“去发廊做功课”好像真是一件天大的笑话,是万恶不赦的罪行。
后来爸爸也加入进来,对我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深刻的道理,他说:你已经是小伙子了,应该懂得明辨是非;他说:君子洁身自好,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他说:历史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看一个人不可以忽视她的过去;他说:蝴蝶的美丽只是表面,蝴蝶的身世才是实质。
这种轮番轰炸一直进行了三天三夜,其中心意思便是:那个蝴蝶女子原是一只虫子。她曾经是虫子,就永远是虫子。即使化做蝴蝶,也仍然只配拥有虫子的生活。
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在发廊不可以做作业,我不懂为什么一天做虫子就永远是虫子,我不懂一个发廊女子怎么就不配享受阳光,我更不懂她叫我做“弟弟”怎么就会是对妈妈的侮辱,是对我家庭的玷污。
我的少年叛逆于此达到了极致。也许不仅仅是出于对蝴蝶的维护,而不过是那个年龄的少年总渴望有一些什么东西可以捍卫,也许我一直就在找一个理由同父母对抗,而现在终于找到了。总之,我强忍着不肯流泪,用尽浑身气力大声地对父母说:我就要!我就要认她做姐姐!我就要去发廊做作业!
因为初升高考试迫在眉睫,加上学校安排了夜课,我也没有时间再到发廊去看姐姐,所以爸爸妈妈并没有过分为难于我,只是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到“蝴蝶梦”去做功课了,但是每次放学经过,我都会在玻璃门外向姐姐挥一挥手。
后来她便习惯了,在我放学的时间,总会看到她在门边徘徊,见到我,立刻绽开蝴蝶般美丽的笑容欢快地迎出来,塞给我一碟新款的点心或是一盒将融的冰淇淋,亲昵地说:“弟弟回来了,离考试只差三天了呢,紧张吗?不过没事的,你一定会考取重点高中。”
她每天为我计算着时间,使我有一种感觉,她在和我一起参加考试,而我是为了她才一定要考个好成绩的。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当我走出考场时,第一个想法便是:我要去发廊看姐姐,告诉她,我考得很好,很有把握。然后,我要像个大男人那样,约会她,同她一起去郊游,看电影,吃西餐。我还要问她:姐姐,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甚至迫不及待地打了一辆“的士”赶回家去。
可是车子停在“蝴蝶梦”门前时,我才发现,店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几个男男女女在门前神情暧昧地张望议论着,而隔着玻璃门,我看到有三四个穿工商制服的男人在翻检察问什么。
姐姐看到我,眼里忽然充满了泪。
是的,隔着玻璃门,我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是感觉到,姐姐的眼睛含了泪。她举起手抚了一下头发,不易察觉地向我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然后,我忽然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是那隔岸观火的男女中的一个,那尖细的嗓子说:“这不就是张家的那小子吗?听说那女人犯事和他也有关系呢,罪名是勾引未成年少男。”
我只觉脑子“嗡”地一下,浑身的血往上涌。我想冲进“蝴蝶梦”告诉那些穿制服的人姐姐是好女孩,姐姐做的是正经生意,我想转过身大骂那胡说八道的长舌妇,斥责她们的想法有多么肮脏下流,我又想迅速躲藏到人群中去,远离这些流言的围攻与伤害。
但是最终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呆呆地看着玻璃门内,看姐姐用抚头发的手势一次次悄悄暗示我“快走”。
多年之后,那个姿势成为一种定格,鲜明深刻地烙印在我心的最深处,不可磨灭。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被妈妈拉回家里的,也记不清爸爸是怎样严厉地命令我不许出门,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知道诬告“蝴蝶梦”经营黄色业务的匿名信发起人之一就是我亲爱的父亲母亲了。我只知道,那段日子一直在下雨,仿佛姐姐流不尽的泪。
我病了,在淅沥的雨声中不知昼夜地昏睡,梦里,一次次看到姐姐在对我做手势,无言地告诉我:“快走。”
可是,她说过,我是她的阳光啊,阳光走了,她岂不是又要回到黑暗中去吗?
然后,有一天,朦胧中我听到妈妈在客厅里同女邻居议论着:“那祸害终于搬走了,当妈的心总算放下来了。这种人不走,早晚惹出更大的事来。”
我弹簧一样跳起,扑到窗前,果然看到姐姐站在“蝴蝶梦”前贴着封条,门前一辆满载的大卡车,车身上写着搬家公司的字号。
姐姐要搬走了!
蝴蝶要飞走了!
我听到自己的心狂喊了一声“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忽然不顾一切地打开窗子。
感谢上帝,我一生都没有这样灵巧敏捷过。我就像一个不畏死的武林高手那样,循着通水管道迅速地滑下三楼。人在半空的感觉,好像我已经变成了蝙蝠侠。
我心中完全没有恐惧,甚至也来不及伤感,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我不能追上姐姐,对她说一声“对不起,不是我要这样的”,那我一定会死的!
就在我双脚落地的一刹那,卡车启动了,我猛地摔倒在地,但是立刻一跃而起,脚踝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可是我已经顾不得了,我在那个狭长的雨巷里疯狂地哭喊:“姐姐……”一路狂奔追赶。
车停了。
我再次摔倒在地上。
然后,我看到了姐姐。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那天穿的是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打着透明的塑料雨伞,晶莹剔透,正如一只蝴蝶。
蝴蝶翩跹地舞到了我的面前,不顾我满手的泥泞,轻轻地将我拉起,然后,我们便拥抱了。
我伏在她的怀中,哽咽着,几乎喘不过气来,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姐姐,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让我如何说尽心中的悔恨啊。
只有我才知道,她是多么地渴望阳光珍惜阳光,又是多么严谨地对待生意。可是,偏偏是我,逼着她重新面对自己曾是虫豸的历史,承受那些莫须有的指责和诬蔑,可是,真的不是我愿意的呀!
我抬起头,将一脸的泪印在她的手上,问:“姐姐,你会恨我吗?”
“不会,”她摇摇头,凄然,却是真诚地笑了,“你叫我姐姐,你是我的弟弟呀。如果我怨恨你,就不会下车了。”
“那么,你会恨我妈妈吗?”
“也不会。”她笑得更加凄美了,“她只是尽一个母亲的责任。我真羡慕你有一个那样爱你的母亲。弟弟,你知道吗?并不是工商局逼我搬的,他们已经证实我们是正当营业。是我自己,我自愿搬走的。”
我惊讶,“为什么?是因为不想再见到我吗?”
“是因为我不想让一个慈爱的母亲担心。”
我忍不住又哭了。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母亲的爱会伤害无辜的人?为什么仁慈竟是天使告别的理由?
我哭着说:“姐姐,在我眼中,你是一个真正的天使,蝴蝶天使。”
姐姐又笑了,将我拥抱得更紧:“而你,你是我的阳光。”
然后,她将我推后一点,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石破天惊地,她说出那句我一直想问她的话:“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我如被雷殛。直到今天,我仍然坚信,姐姐的这个请求,是代我提出的,她太了解男人,不愿意给我留下任何遗憾,于是,她代我提出我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
我心中激荡,扑上去在她脸上重重地一吻,笨拙地,湿濡的,混和着我的泪。
然后,我看到,天使也流泪了。
姐姐郑重地,几乎是庄严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这是我今生得到的最甜蜜的吻。是阳光印在心上的感觉。”
大卡车终于在绵绵的细雨中驶远了,淡淡地,淡淡地,消逝在雨巷的尽头。
我只觉心中空落落地,仿佛真纯少年中最重要的某个东西,也随着卡车开走了。
这时候我才想起,我其实从来没有同姐姐好好谈过一次话,我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以前做过什么。那些长舌的女人是说起过的,但是我不想听。
我只知道,蝴蝶虽然是虫子变的,但她成为一只蝴蝶之后,就再也不肯回到阴暗的地下。虫子化蝶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一旦化蝶,她却只有一个星期的生命。在这一个星期中,蝴蝶拼命地追逐阳光,然后消逝在花间。蝴蝶的生命虽然短暂,却比任何事物都更懂得珍惜阳光,她以花粉与晨露为食物,脱胎换骨,无比圣洁。
人们有什么理由拒绝蝴蝶寻找阳光?又为什么要让男人的眼光女人的长舌逼蝴蝶回归阴暗的地下?
无边细雨中,我再也忍不住,放声恸哭起来……
第3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记住她是因为她特别。
那么喧哗热闹而拥挤的场面,那么多美丽骄傲而兴奋的女孩子,那么嘈杂熙攘而殷勤的接送人群。就只她单单提了个黑旧皮箱,孤零零站在队伍末尾,等候办理入学手续,绝不与人交谈一句。黑发白衣,高挑削瘦,沉默伶仃如荒山绝顶一株碧草那样地遗世独立又我自为王。
我等待着,一直等到她上前报上姓名,拿到自己宿舍钥匙,这才趋前自荐:“你好,我是三年级乐伶伦,欢迎你加入本校,来,让我带你去参观新宿舍。”
她是一年级的中文系新生言不语。言不语,这样的名字!
箱子出乎意料地沉重,我打趣她:“什么宝物,这样沉?金银珠翠?”
“是书。”她淡淡回答。
书?我惊异,初入校舍,随身行李竟只有一箱书?
将她送入宿舍,我故意托辞延俄,看她打开箱来,果真是满满的一箱书。一眼看到一本《呼啸山庄》,我如获至宝,抓在于上不肯放下:“呀!这本书我找了好久,原来你真的有宝物!”
她皱一皱眉,不甚情愿地说:“记着还我,请爱惜书页。”
我留意到,她所有的书都绝无折痕,历久如新。
两天后我去还书,她略做检视,面色好很多,再借《约翰·克利斯多夫》,便较容易。
这以后,我三天两头地便跑去与她借书,还书。交换心得时,她往往有惊人之语,且见解独到,我越来越喜同她交谈,渐渐地,我们的话题不止于书本,见面地点也不仅仅限于她的宿舍。
我们开始约会。
请她吃饭时,发现她总是极少夹菜,开始以为她客气,渐渐熟了仍是这样,便忍不住椰揄:“看到你吃饭,会以为仍在三年自然灾害。”
她一愣,旋即黯然:“小时家穷,买不起菜,总是到市场捡拾菜叶,用盐水腌了下饭。”她自嘲地苦笑:“幼承庭训,少吃菜,多吃饭,日久成自然,竟是惯了。”小时候的伤,是内伤,很难治愈。我恻然,怦然心动。
欣赏和怜惜都不是爱情,却都很可能引发爱情。我们不久成为爱侣,我很快带她回去见父母。
妈妈直觉地不喜欢她。对于长辈而言,她太消瘦,太沉默,不够娇俏甜美,不是大多数妈妈喜欢的那种乖乖女。
所有的母亲都喜欢问询人家的祖宗三代,没想到不语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是个孤儿,父亲死于文革,母亲苦苦拉扯我长大,积劳成疾且郁郁终年,于两年前过世,入学前我寄居亲戚家里,除表哥表嫂外并无其他手足。”
不语一走,母亲便大发牢骚:“长相太单薄了,不是福厚的样子,出身也太苦,不知有没有不良遗传。我们这种人家的媳妇,就算不讲门当户对,也总得有点根基。女朋友,还是天真活泼的好,她言谈比你成熟10年。”
我不以为然,但听得久了,也就不由会问不语:“为什么爱我?”
她歪一歪头:“因为没有理由不爱。”
我飘飘然,得寸进尺:“说得具体点。”
“你可以改变我生活环境。”
我知道她表兄嫂对她并不亲善,每逢假日她从不回家,不是留校苦读,便是四处找兼职,但如此现实的答案仍让我顿生疑窦:“不语,你爱的究竟是我抑或是钱?”
她白了脸别转头,半晌才清晰回答:“我不排除因为爱钱而更爱你。”
我为之气结,年轻入视金钱如粪土,认定谈钱即庸俗,原以为自唐诗宋词中外名著走出来的女孩应该不食人间烟火,不料她竟如此破坏我对完美的想象。
我开始考虑母亲的意见,一个过早历尽沧桑的女孩会否成为一个可以伴我追梦浪漫痴情的伴侣?她太擅于计划,对什么事都看得太透太明白,就好像明知妈妈不喜欢她,却从来不挂心上。我提醒她:“如果我们结婚,会日日同妈妈相处。”
“如果我们可以结婚,她就不会不喜欢我。”
意思是说即成事实母亲也就不至枉做小人。那倒是,母亲身为知识分子,其实明理,对待儿媳只有悉心接纳,唯其因为尚未成为自己儿媳,才会诸多挑剔,换言之,投决定一票的,其权在我。她踢回皮球,我叹息;如此聪明世故女子,可还会执著真爱?我忘不了她所说的“改变生活环境”一语,太真实的话往往不会讨人喜欢。
两年后我先毕业,接触层面渐广,与她见面机会越来越少。她颇自负,我不找她,她决不会找我,读书更加刻苦。我问她:“可要成为女博士?”
“或许,至少可以改变环境。”又是改变环境,她至怕的就是毕业后继续回到表亲家寄居,她应该比我更盼望结婚,我不愿再拖延下去,这天将她约至海边,递过一封长信。
她接过信封,不看我,默然良久,走到水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将信投入水中。
海水浮上来,收回去,吞掉那封信,半含半露,越飘越远。
她轻轻掠一掠头发,微笑回头:“这样我就可以随意想像信里的内容,我相信那是个凄美的句号。”
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烟波浩渺的大海才最深沉最美丽,一旦水落石出,图穷匕现,也就索然无味。
她一直都是个有智慧的女孩,于是她选择有所保留,因为她愿意记忆,不肯破坏完美回忆。她转过身走了,无欲,无嗔,无怨,无悔,潇洒如轻鸥掠过海面。
我想像过千百种分手时的情景,却绝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收梢。那一刻我发现从始至终,我其实除了她的书以及她对于书的独到见解外便对她一无所知,而她则从一开始就走进我的心里,想得很深,看得很透。
究竟谁对爱情更认真更苛求完美了?
这以后我没再去过学校,不过我知道她一直再没交过别的男朋友,难道她不急于改善生活环境了么?或许她转攻学业,要成为女强人来独立实现理想?
她毕业前夕,我结婚,旧同学前来贺礼,忽然提起:“记得言不语吗?她报名要去长海县教书呢!”
如此自讨苦吃?这与她作风似不相符,我难禁好奇,终于决定去给她饯行。
重回校园,感慨不已,直接找进她宿舍。她正收拾行李,满满一皮箱子书。时光倒转,我仿佛回到4年前那个热闹的午后。
她看到我,放下手里的书,笑问:“借书?还书?”我瞥到她刚放下的那本书封皮,正是《呼啸山庄》,不由一阵鼻酸,忙加掩饰:“我听说你报名去长海。”
“哦是。”
“为什么主动跑去那么远的苦地方?”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似颇诧异:“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一直希望改变生活环境。”
她说她要改变生活环境,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改变环境?她其实只希望如此改变环境?长期以来是我自误,以为她意在钓金龟婿,我竟从未了解过她,于是嫌她现实世故不完美,我还以为自己最浪漫最清高。
讷讷地,我听到自己在问:“不语,还记不记得过去?我向你借这本《呼啸山庄》,你原本不情愿的,对吗?”
她叹息,拿起书叠进箱中。我恳求:“可不可以送我留做纪念?”
“何必?”她不允,“借过,看过,又还了,还要去何用?”
“将来看到它,我可以……”
她用目光阻止我说下去:“过去,已经沉在心底,将来,随水飘走了,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
我知道,我已经结婚,然话在喉中,不吐不快:“可是,我想解释,不语,我一直误会你……”
“没有误会,”她再次截断我:“记得吗?我一直没看到那封信,我相信它解释得已经很充分很详尽,故事并不完美,但依然凄艳,是吗?”
她微笑,无欲,无嗔,无怨,无悔,我不禁又一次想:谁对爱情更执著更苛求完美了?
第4章 青衣
梦中,常常见她一袭青衣。
她叫单青,原名单青青,她嫌太过柔媚,上中学时自己持户口本去派出所删掉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