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网,我们立刻给大姐恶补有关迈克尔乔丹和所有狗趣新闻。

第二天下午刚进自习室,我们便发现大姐同发哥正谈笑风生,话题正是乔丹的空中三跨步……

大概是做媒做得太不亦乐乎,我自己对恋爱倒是不大有兴趣,总觉天下情事都尽在我掌握之中,实在没必要同红尘男女一般为爱繁忙。

但是,就在我正得意忘形的时候,我的红娘角色被自己大大地演砸了一次。

那是毕业后第二年,我在一家外企做推销主管。对桌的阿琴悄悄告诉我她颇喜欢新来的宏仔,希望我能代修栈道,助架鹊桥。

这本是我平生乐事,自然义不容辞。当日中午,我约宏仔午饭,远兜远转:“有这么三个女孩子,一个貌若天仙,倾国倾城,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是男人都会在第一眼爱上她;一个丑不忍睹,看一眼做恶梦,看两眼要呕吐,看三眼再也不愿做人;还有一个中人之姿,出了门不至于吓坏人,也不会被导演追着跑。你会喜欢哪一个?”

宏仔笑嘻嘻看我一眼:“女孩子,不必太漂亮,自己看着好就是好了。我当然选第三个。”

我再问:“有三个女孩,一个富可敌国,豪门千金,位高权重;一个出身贫寒,身世可怜,就差没有饿死;还有一个小康之家,买不起劳斯莱斯,也不至于安步当车而已,你选哪一个?”

“还是第三个。”

“第三问:有三个女孩,一个大智大勇,女诸葛再世,能力出众,典型现代女强人;一个只比弱智好一点,什么也不会做,二十多岁了还要父母陪着应聘工作;还有一个没什么大智慧,但足可自力更生,你选哪一个?”

宏仔笑得更欢了:“不用再问了,第三个,还是第三个。你不必再套我的话,我一进公司就注意到你了,我爱的,正是你的普通!”

我大惊,为之结舌:“什么,我?”

“不是你吗?相貌平平却有独特气质,出身平凡但自力更生……”

“不不不,不是我,是……”我不敢说了,只觉头大如斗,嗫嚅半晌,终于霍然站起,推开餐具抱头鼠窜。

那天晚上,我发誓再也不给人做媒。

但是,不到半年,我便故态重萌了,理由很简单:事实证明我的媒做得还是成功的,只不过主角略有更动——宏仔彼时已经成了我的男朋友!

这之前,我曾向他提出条件,在没有令阿琴改变初衷之前,不可暴露我们两人的关系,免得伤及我与阿琴之友谊。宏仔说,这个简单,他自会搞掂。

隔了几日他替阿琴看手相,煞有介事地说:“你的白马王子,不久便会出现,从今日起你要留意下雨天,那天你不必带伞,也不要找人陪,一个人走在街上,会有一位穿黑衣的绅士为你打伞——那便是真命天子!”

阿琴信以为真,自此便天天等待下雨。结果还真的让她等着了——对方也是我们同事,姓程,正是宏仔同事,据宏仔说,老程已经暗恋阿琴多日。原来他也是在替人做媒。

那好,咱俩既是志同道合,便更要联手并进,将做媒事业进行到底。

儿子满岁生日那天,我代吹蜡烛,宏仔问我,可许了什么愿望。

我答:今生宏愿是可以促成99对鸳鸯,果然如是,那么第100次机会仍要留给自己,来个潇洒第二春。

哈,那时只怕我已有99岁高龄了吧,不亦乐乎?

第8章 你在我心里订了位

一杯咖啡,一具电脑,一部旧唱机,这便是我全部的生活内容,从物质到精神。

我非常满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他喜欢做的事,随心所欲安排做习,而仍能维持衣食无忧。

其实秘诀很简单:我爱我的工作——给各杂志社画版,为出版社设计封面,偶尔接几件广告创意,都是不须特别费心而又薄有报酬的工作。当然,前提是要我自己愿意。裸女与汽车我是不画的。

如果在不想工作的时候又恰好接到朋友电话邀请茶聚,那就更加十全十美。

而顾海空正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又懂得情趣的难得的妙人儿。他总是在我最希望陪伴的时候打来电话:“丹青,粉巷新开一家海市蜃楼咖啡屋,要不要出来给它打分?”

西安大小茶秀咖啡屋都是我与顾海空常去之地,当下我收拾了画具,然后把自己脸蛋当画板细细涂抹,一个小时后方终于出发。

海空比我早到,看到我的新装,照例礼貌地喝一声彩,却又忍不住揶揄:“如果你肯把化妆换衣服的时间心力匀一半到画稿上,也许早已成为著名画家而不至仍做一藉藉无名的画版员。”

“只要仍能赚得到面包牛奶又有什么分别?我宁可做好吃懒做的画版小辈贺丹青,也不想做穷困潦倒的名画家梵高。”我对答如流。

难得海空倒也赞同:“也是,你的收入又何止可以买到面包牛奶?”他递茶谱给我,“喝什么?蓝山咖啡?”

“我说过一百次了,西安根本没有真正的蓝山咖啡。”我说着大动作转身,正正撞到给海空送咖啡过来的服务员,整杯热咖啡都翻倒在我身上,一套价值上万的莲娜丽姿裙装立刻变成抹布,而我的手也已经红肿如桃。

海空惊得跳了起来,整个店里的客人一齐回头向我们行注目礼,我狼狈不堪地一边甩着红肿的手一边擦着衣上的咖啡渍一边又忍痛安慰那个可怜的服务小姐,她早已吓得傻了,一叠连声地说着“对不起”,神态惶恐至极。新上班就遇到这样的麻烦,我想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正热闹着,经理早已闻声走了出来,抱歉地说:“我办公室里有烫伤药,要不要进来包扎一下?”

我苦笑说:“好在不是开水,没那么夸张。你们是不是常常烫伤客人,所以连伤药都有备无患?”

那经理的脸噌地红了,嗫嚅着不知以对。我暗暗诧异,经营服务业而腼腆如斯,他实在不像个老板。因为好奇,我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应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年纪不算轻,约有30岁,可是神态像在校大学生。

见我打量他,他更加羞涩,诚惶诚恐地说:“我办公室里有许多女装,都还没有人穿过的,如果不介意,您可以先换上,我们马上把您的衣服送去干洗店,洗完送到您家里去,您看这样行吗?”

我更加好笑,很想再说一句“你们连衣服都备下了”,但是看那位害羞经理一副受罪的样子,实在不忍再调侃,只笑笑说:“不必了,好在深色衣服不很看得出来,我自己处理好了。”

顾海空也在一边打圆场:“反正她在布上做画惯了,现在别人在她衣服上画几笔也算一种创新。”

那经理见我们两个都言笑晏晏,放下心来,吩咐服务员重新倒两杯咖啡过来,又放下一张名片便走开了。

海空拿起名片研究:“经理赫爽,这可名不符实了。”

我反驳:“谁说的?我觉得他为人虽然木讷一点,倒是真性情。你看他走过来既不道歉也不寒暄,只是不住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又要我上药又要我换衣服给他去干洗,态度很诚恳,没一点虚头,真是挺豪爽的。”

海空笑:“一见钟情乎?这样袒护他。”

我一愣,忽觉脸上热热的,嘴上骂海空乱说话,心里却是突突乱跳。真的,已经很久没试过对一个陌生男人充满好奇。这个赫爽,我真的想知道他更多,比如他的学历,他明明不擅交际为何却要开门做生意,还有,他是否已婚……

那天整个下午,我同顾海空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停瞟向经理室,可是赫爽直到我们离开也没再出来过,但是吩咐服务员为我们免单。我又一次感慨,这是个只做不说的人,在如今这个宣传至上崇尚表面功夫的时代,这样务实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这以后我成为“海市蜃楼”的常客,并不常见到赫爽,但服务员都得到他特别吩咐让我享受五折优待。开始我以为他仍在内疚,但情人节那天我收到花店送来的大束香花,不是玫瑰,而是天堂鸟配满天星,朴素的越发朴素,张扬的更加张扬。卡片上并未留下一言半语,却印着“海市蜃楼”新添服务项目。我惊喜,原来赫爽竟这样地了解我在乎我。

当晚我推掉所有约会,穿上我最好的宝姿长裙独自前往海市蜃楼。因是节日,咖啡屋前应景地摆着几只花篮,并有小姐站在门前派送玫瑰,并对每个年轻人祝福“GOOD LUCK”。

我推门进去,直接走到角落的台子边坐下,照例要一份哥伦比亚咖啡豆亲自手磨。赫爽没有出现,我静静等候,预感到今晚会有事发生。

虹吸式咖啡烧瓶里的水渐渐沸腾,空气里充满了咖啡香。我熄了酒精灯,自斟自饮。

赫爽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走出来,有些羞涩地说:“今天是一个人?”

我微笑:“加上你就是两个人,不知你有没有时间?”这个口拙的人,是一定要给他一点鼓励的。我不介意自己主动,只愿我没有看错人。

赫爽坐下来,召服务员送来糖浆、牛奶和果汁,我惊讶:“你一个人要喝几种饮料?”

他微笑不答,只是把糖浆倒进装着冰块的玻璃杯里,然后倾入鲜奶搅拌均匀,接着把咖啡沿杯壁慢慢倒入杯中,最后加入绿色的苹果汁。

操作完成,他终于抬起头来,非常灿烂地一笑:“这是我专门为你特制的,叫‘冰拿铁’。”

在他整个的操作过程中,我一直屏息地睁大了眼睛,喝咖啡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原来咖啡也可像鸡尾酒那样调出多种花色。只见杯里自底至顶界线分明地呈现出奶白、咖啡褐、苹果绿三种颜色,清凉娇艳,十分吸引。

我倒吸一口气,深深赞叹:“多可爱的颜色!”

赫爽说:“到底是画家,不问味道,先看颜色。”

我汗颜:“我怎么好叫画家?我只是一个画小稿子的。”

“毕竟是自己的选择。”赫爽轻叹。我趁机问:“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们攀谈起来,原来赫爽是海洋科学系博士生,一个非常生僻的科目。如果不愿教书,也就难得学以致用,于是被老爸派来做生意,命他三年内连本带息归还这多年花在他身上的教育经费。而他自知不是生意材料,只好避重就轻开咖啡馆,好歹可以闹中取静。但是开业数月,收支堪堪持平,只怕有负父母厚望,不知下一步又要被老父如何锻造。

我十分同情,这样沉重的心理压力不知他如何承受,于是起劲地献计献策:“开门做生意一定要有特色。西安咖啡馆多虽多,都是大同小异。如果你肯把这手调鸡尾咖啡的绝活儿拿出来,再配上一定宣传,保准客似云集。”

“真的?”他眼睛一亮。我拼命点头,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你设计宣传册,也可以帮你在杂志上做广告,印刷厂我有熟人,所费无几,你放心好了。”

说做就做,我第二天便开工找摄影师替赫爽牌咖啡拍照,配以朦胧图案渲染海市蜃楼气氛,并四处联络相熟编辑在时尚栏做优惠宣传。请客吃饭以及冲洗照片的钱,我没有向赫爽提起,我知道他这个小老板只是傀儡,有赚钱的义务没花钱的权力。我真心想帮他在他老爸面前争一口气。

我甚至拖了顾海空帮我派八折贵宾卡。就是800元一次性购进1000元消费券那种,先赚一笔现金再说。海空不悦:“成什么话?让我堂堂总经理做推销员,你不如直接开口要我赞助算了。”

“赫爽是非常自尊的人,拜托这种玩笑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赫爽赫爽,看你这热心相还以为你是海市蜃楼老板娘。”

赌气归赌气,海空真的帮赫爽拉来许多大客户。海市蜃楼营业额直线上升,真正老板赫爽的父亲赫怀仁也亲自到店里视察了几回,看到高朋满座,十分得意,当众说:“赫爽,好样的,还真是做什么像什么。接下来,就差赶紧把小娜娶进门给我生个好孙子了。”

我简直怀疑自己听错,都什么年代了,他赫老太爷还想包办婚姻。小娜,小娜是什么人?赫爽的青梅竹马,或者门当户对?我真想立刻把赫爽拉出去问个清楚,忽然想起我们其实不过是普通朋友,我有什么权力干涉他?我偷看赫爽一眼,他一脸的严肃,这么说,娶小娜生儿子已是他必做的功课,他早已接受了的。那么,他又何必送我“天堂鸟”、为我做“冰拿铁”呢?

可是,送花请咖啡又能代表什么?我明知顾海空喜欢我,不知陪他喝过多少次咖啡,接受过他多少束鲜花,我们至今还不是普通朋友?难怪半年来我与赫爽见面的机会不少,却只是喝咖啡聊生意,他从未对我有过进一步的表示。原来,是因为早已有了一个小娜。

我,终究不过是海市蜃楼的一个过客罢了。

那天回到家,我开了整瓶蓝带马爹利,将自己灌得烂醉。迷迷糊糊中,接到顾海空电话,我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只是对着电话一个劲儿笑。海空听出不妥,立刻说:“我马上来你家。”

但是他人没到我已经睡熟。梦里看到赫爽穿着全套西装在举行婚礼,他臂弯里那个面目不清的女子便是那个什么小娜吧?我走上前笑嘻嘻问:“你姓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我莫名其妙地醒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听到厨房里叮当作响,并且飘出香味。

我大奇,轻轻走过去,竟发现顾海空系着围裙在做咕噜肉。哦一个拥有千万资产却仍肯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下厨的大男人,我忽然衷心感动,自后面轻轻缠住海空的腰,埋下头说:“海空我爱你。”

“你是爱我的厨艺。”海空拒绝喝迷魂汤,他太了解我了,“你一吃饱喝足就又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我困惑:“男女因了解而分手,你已经这样清楚我为人,为什么还在为我浪费时间?”

“因为你还没有向我求婚我就不算真正成功。”

“如果我开口你真的肯娶我?”我才不相信顾海空是要结婚的人,所以才敢对他胡说八道。如果是赫爽我就不敢。

想起赫爽,我只觉心里一痛,不由放开海空愣愣出神。

海空将咕噜肉端上桌,看看我,叹一口气:“我再笨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你的确是恋爱了,不过对象不是我,是那个海市蜃楼赫某人。”

我再次感动:“海空你真是我知己,我爱你。”

“多么滥情!”海空嘲笑我,“幸亏是我,换作别人一定当你是花痴。动不动就对男人念三字经。”

我一愣:“什么三字经?”

“咦,你最常说的,‘我爱你’呀。”

“顾海空你去死。”我追着海空满屋打。他绕着桌子跑着,忽然一转身,我正正撞进去,他就势将我紧紧拥抱,令我窒息。我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吓得动也不敢动。

半晌,海空放开我,叹息:“我们爱的和爱我们的总不能是一个人。”

我知道他之所指,我也非常悲哀。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可以同顾海空厮守一生,他经商,我做画,闲时养一两个小孩子,他在物质上满足一家人,而我负责他们的艺术修养及教育,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优秀儿童,我们的家也必然是模范家庭。我们多半会白头偕老,因为现时代最完美的结合不再是志同道合,而应是取长补短。

但是,海空说的对,我爱的人是赫爽。我低下头,默默流下泪来。

海空不愤:“没理由,凭什么别人射杀你,却要我来裹伤?我打电话去海市蜃楼,找那个赫爽出来讲清楚。”

我拦住他:“这种事,说得越多越自取其辱。海空已有未婚妻,我算他什么人,凭什么为他伤心?”

但是顾海空后来还是去找了赫爽,回来后他气愤愤说:“那家伙说要你等他。”

“什么?”

“他说他要同他老爸开谈判,看能不能劝他老爸取消婚约。敢爱不敢为,什么玩艺儿?到底是他老爸谈恋爱还是他在谈恋爱?”见我变了脸色,海空又连忙改口,“不过看他那个痛苦的样子,我知道他对你和你对他的心是一样的。你们俩还真是像,都有点不切实际,不食人间烟火。如果你们在一起,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里的神仙眷侣。”

我的心温暖一点点。

他要我等,赫爽说要我等他,那就是说他也爱着我,他会为我争取。

我决定等,我知道这有些没出息,有些无奈,有些被动,但,我爱他。

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海市蜃楼,却在每天下午两点打一个电话,温柔地吩咐:“角落里的那个5号台,贺丹青小姐订位。”

我不想给他压力,我不愿让他眉心的川字为我皱得更紧。但是我要他知道,我在他身旁。

海空对我的作法十分不以为然,常常说我在浪费时间,他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赫爽爱我,根本一天也不要我等待,两个人手牵手直接去注册结婚就算了,何必向别人争取求情。他劝我不要再这样伸长了脖子无所作为地干等,不如趁大好时光出国深造,好好学画。

我知道他字字珠玑,金玉良言,但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整个心里装满的,只是赫爽、赫爽、还是赫爽!

我一等半年,但是当年年底,当年年底,赫爽还是订婚了。他亲自上门送帖子给我,我终于知道那位小娜的全名叫韩明娜,是顾家世交。

赫爽低声说:“我不是没有争取过,但父亲意思坚决。”

“于是你便妥协了?”我望着他微笑。“父亲意思坚决”,这算是哪门子的理由?偏偏在他顾家便是金科玉律。我望着顾海空,怀疑他是不是《家、春、秋》里的大少爷觉民走错了时光隧道来到千禧年捉弄于我。

赫爽在我的注视下低下头去,声音越发低沉:“我为了坚持要学海洋科学不肯念商业管理已经同父亲吵过很多次,我答应他只要他让我读完博士我就娶小娜为妻。毕业后我发现这门科学正像父亲说的,完全是书生无用武之地,事实总是同我作对,证明他对我错。父亲已经很老了,如果我在婚姻问题上再同他做对,我担心他会吃不消。”

于是我便成了他孝顺的牺牲品。我苦涩地说:“何必订婚?直接举行婚礼不是更加干脆?”

他的脸窘至涨红:“我还在争取,我希望有转机。但是父亲说你是一个潇洒的人,一定会想得通。小娜不同,她打12岁起就认定长大后会嫁给我,我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

一句一个父亲说的,赫爽,你呢,你没有自己的心愿吗?但这时说什么都迟了,我心灰地说:“祝你们白头偕老。”

当夜,我酒后酗饮咖啡中毒,被送进医院急救。

醒来时,只见一屋子的人,最奇的,是赫爽和他白发的父亲赫怀仁也在。赫爽握着我的手哭泣:“丹青,你何必这样傻?我答应你,我不结婚了。我在订婚宴上,一听到顾先生电话就赶来了,我已经跟小娜说好,彼此再冷静想想。”

我觉得好笑,反过来安慰他:“赫爽,是不是要我为你死了才会逼你拿一点勇气出来?可是,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自杀,我只是想喝冰拿铁。”我流下泪来,冰拿铁,天堂鸟,赫爽,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地自暴自弃究竟是不是为了你。当咖啡一杯杯地灌下去,我觉得胸口涨闷时,不是没有想过,赫爽已婚,我不如就这样去了也罢。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有一个小小声音在说,没有了赫爽,我的生命从此一片荒芜,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

但不论如何,听到我亲口证实并非自杀,赫怀仁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顾海空在胸前划一个大大的“十”字:“阿弥陀佛,我说贺丹青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我强笑,故作轻松:“海空,你的动作与台词不对位。”

自杀闹剧之后,我变得心灰意冷,常常一连数日闭门不出。海空强拉我出门,我也往往注视着某个角落一坐半小时,一言不发。海空说尽了各种劝慰的话,甚至痛骂我:“想当初贺丹青何等潇洒,画画喝茶打情骂俏,为一次失恋就变得这样脓包。那我顾海空对着你这么多年没一分回报,难道要去跳楼?”我只是望着他发呆,那次自杀虽是个误会,但我的心却真地死去。

我可以整夜整夜地不眠,又可以整日整日地不起,裹在被子里千百遍地念:“情到深处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或是“若使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纳兰容若是我唯一知己,但是人家悼念亡妻,痛苦得理直气壮,我算什么呢?爱上一个订了婚的男人,为人家哭天抹泪,便是死了也还是个第三者,没一点美感。

别说顾海空,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春天再来的时候,我决定出国。海空惊讶:“咦,化悲痛为壮志?”

我苦笑:“你不是一直抱怨我不肯努力上进?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再不拿来做点正经事早晚坐吃山空。不如像你说的,去法国‘深造’,说不定真画出个梵高来,也算终于做成一件事。”

去法国深造,多可怕,但是冠冕堂皇。

海空赞叹:“孺子可教。不过,等你学成归来,老好顾海空一定不会再在这里等你。”

“你做什么去?”

“为儿子洗尿布去呀。明知你不喜欢我,我还要赖着不结婚为你浪费大好青春不成?”

说时容易做时难,办迁证十分罗嗦,一直过了四个多月,我才终于在顾海空陪伴下走入西安机场。而这整段时间里,赫爽并未出现一次。他就像海市蜃楼一般,远看美仑美奂,走近了却变为虚无。

到了走的前一天,我再也撑不住,到底一个人去了粉巷,但是没有进“海市蜃楼”,却到对面“菊正茶语”坐了整晚。

我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看着人在海市里出出进进,那么这些也都该是海外高人了。

海外,人们管外国通常也叫海外,那么我不是也即将要做高人了?

我转着杯子,胡思乱想,似梦似醒。

我一直等到十二点才离开,十二点,南瓜车也该现原形了,可是赫爽始终没有出现。

第二天我便上了飞机。

异国的寂寞夜里,我常常会为自己做一杯“冰拿铁”,我已有了很深的咖啡瘾,一日不喝即四肢无力。

不能说学无所成,中间也开过一次个人画展,但反响平平。我并不是绘画天才,不过我很喜欢这份学习,因为对自己并未寄望太高,所以没有压力。只是想想堂堂留学生回国后还是一样要靠画封面设计广告赚取生活费,不禁有点牛刀杀鸡的踌躇。

顾海空一直同我保持联络,这个老快活始终未婚,但他坚持说不是为我守身如玉,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让我不必寄挂。他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爱一个值得爱的人,已经是完美人生。

我沉思良久,想起赫爽,心中无限温柔,了无遗憾。

我爱他,只是因为他的确可爱,我不该有怨恨。

圣诞节来的时候,我奢侈地打了个越洋长途对海空说“Christmas”。海空的声音明显地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我:“我前几天又去过海市蜃楼,原来赫爽并没有结婚,他一直在等你。”

“什么?”我惊呆了。我以为他就快做爸爸了呢。但是海空说:“他到底劝服了他老爸和那个韩明娜。姓韩的也是好人家女孩,他在订婚宴上临阵脱逃,人家的人心也冷了。听说是女方主动退婚。”

“可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为什么没有对我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