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转身把我们都带至他房中。
“王爷,你为何不让我下去拿下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可是大功一件哪!”路采苹一进门就急急嚷道。
子攸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语。
路采苹俊脸微红:“王爷,难道你怕了乾玄门了吗?那四个护卫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哪里是我和二哥的对手!拿了那杨华,王爷在太后面前——”
“采苹放肆!”只听门口传来郑子瞻一声低斥,“你可知乾玄门中只有四大护法才佩带玄铁剑?那可个个是顶尖的高手!”他手中拿着药包,想是他在门口也看到了那几个人。
路采苹气得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辩道:“可是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走掉吗?
郑子瞻也不答她的话,径自走到子攸面前,面色凝重:“王爷,我正是看到乾玄门在帮他,所以没有轻举妄动,看到他们走了我才进来。王爷您决定怎么做?”
子攸缓缓给自己倒了杯水,面色倒波澜不惊。只见他抿了口水,方抬眼沉声道:“采苹、子瞻,我们不要淌这浑水。就让宇文那帮人慢慢执行任务去吧”
子瞻垂手躬身,恭顺答道:“是!“
路采苹的脸色却愈加难看,但也不再争辩,却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之中,充满不善。
莫非,因为要护送我,元子攸耽搁了什么大事?——是捉拿那个叫“杨华”的男人吗?
我很无辜地和小慢对视。应该不至于是为了我吧?
“不要整日太后太后!”突然,我联想起前几日子攸大怒时对宇文广说的话,“你以为我不知太后心里想的是什么?天下是假,那个男人才是真吧?”
莫非,胡太后以夺经为名掩饰她要捉拿一个叫“杨华”的男人的密令?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捉就捉,何必又遮遮掩掩?那个男人看起来高大魁伟,应是北方人,怎么又得到南朝乾玄门高手的保护? 确实很奇怪啊!
一路上几个人之间气氛怪异。子攸坐进车厢里间那个休息室,和我打招呼说要想些事情。我征得他的同意,把小慢喊进车内,小声用方言聊天。
“小姐,那个路侍卫,脸色一路都很难看的哦!那个脸,一直拉这么长!”小慢很夸张地比划着描述。
我“扑哧”一笑,抓住她的手,轻声道:“别乱编排人家,小心被听到!”
“听到就听到呗!她这几天心情都很差劲的!我每天坐在她后面啊,都别扭死啦!”小慢一副痛苦的样子。
“快了,快了,离建康不远了。”我拍拍她的小脸。
正说笑着,郑子瞻在外高声道:“王爷,到芜湖了,我们进城找个地方吃饭吧。”
子攸走出来,对我一笑,朗声道:“找个洁净的地儿吧。”看来,要想的事情已经想清楚,心情又恢复良好。
车外人声嘈杂,一派繁荣景象。
突听得有人在车窗外大喊:“不好啦!有人跳河啦!”
子攸忙吩咐道:“采苹,你去看看。”
路采苹领命而去。郑子瞻把车停好,我们下车来就近进了家饭店。小慢对跳河事件十分好奇,根本坐不住,拉着我也往河边跑去。
风波迭起惊风雨
河畔,跳河女子已被几个当地人救上来。女子身穿缁衣,是个带发修行的姑子。她慢慢睁开双眼,清秀的面庞,令我觉得似曾相识。
“出家人居然还参不透红尘,跳河干什么啊?”小慢悄声问我。我无声摇摇头。
一个胖胖的大婶热心道:“你是哪家庵堂的师傅,我送你回去吧!”
姑子眼睑一红,嘴唇微颤,浓密的睫毛下涌出滚滚泪珠,一副梨花带雨、柔弱堪怜的样子。我灵光一闪,不由脱口而出:
“你是锦如!”
路采苹和那姑子都刷地把目光射向我,前者是警告我别多事,后者却惊惶失措。
“难道是静缘师太苛待你,让你想不开吗?”我揣测。
“静缘?庆泰庵的静缘师傅吗?不可能的!”周围人顿时议论起来。看来静缘还挺有善名。
锦如颤声道:“我不认识你!”复又哭泣不止。
我心中叹了口气,劝道:“我只和你有一面之缘罢了。但生命可贵,你不要再如此作践自己,离开她,还有很多可去之处。”
我转身欲离去,她却扑过来一把抓住我,哭道:“我可以去哪里?我被她骗了,现在无处可去啊!”
我无奈叫小慢把她扶起,带出人群。周围人看我们走了,渐渐散开。
路采苹气呼呼地道:“她没事就行,你不会想叫王爷带着她吧?”
我不语。我不想带锦如走,但她抓着我的衣服,纠缠不清的样子,人多讲话不便,难免要败坏佛门名声。
锦如边走边抽噎着把静缘怎么勾引她,然后又怎么有了新欢,把她冷落的事情告诉了我,一副魂不守舍、万念俱灰的样子。
忍不住深深叹息,叹佛门清净地竟成藏污纳垢所,叹柔弱无依女轻信缁衣蛇心人。
错一步,终身误。
元子攸听说了锦如的遭遇,唏嘘不已,不禁动了怜香惜玉之心,给了她一锭金锭子,命她离开此地重新生活。郑子瞻为她找来车马,锦如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小慢看子攸出手阔绰,故意逗那满脸不愉之色的路采苹:“呵,难怪魏国姑娘都要嫁你们王爷,对陌生女人都这么大方!”
路采苹“哼”了一声,昂起头,青着脸,坚决不予作答。
饭后,我们告别锦如,继续赶路。
离建康已经越来越近了。经过锦如的事情,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女子不能自己把自己当成弱者,依附别人生活,必须要学会独立。我想如果我遇到明哥哥,证实了这几年是彼此有意固然最好,若证实是我一厢情愿,也应保持平和的心态面对。那时,我就和小慢一起回京口去。
不过,想到那天和明哥哥对面相逢不相识的情景,心里还是堵着慌的。
子攸不知怎么越来越不开心,脸上翻卷着重重乌云,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这个男人比较情绪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难不成是我国的繁华景象让他联想起北方的混乱?
我很想问问他究竟烦的是什么,但终究没问出口。我和他,毕竟是两个国家的人。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
翌日中午,我们终于抵达建康。
我并不知明府在哪里。
好在,有小慢。这个机灵的小丫头,很快打听到了确切的地址。
明府从大门看,不像一般宠臣家的豪华,有种的含蓄清雅。小慢去叩门,门子却回明公子昨日陪太子到京口招隐寺去编什么文选了,不知归期。
我很失望。虽然也知道明哥哥很少在家,一般都跟着太子四处游走,但还是失望。
子攸默默用他那长长的眼睛深深看着我半晌,突然展颜道:“愣着干什么呢?上车啊,我送你去京口。”
“真的?”惊喜啊,元子攸你真够朋友!
郑子瞻微笑着轻声道:“白姑娘,请上车!”
我对元子攸的义气简直是感激涕零,正准备上车,忽听有人唤我:“云悠!是云悠吗?”
我四处看去,发现对面路边,站着个长相平凡却气质温婉的黄衣女子。我愣了愣,激动得大喊起来:“青雪姐姐!”
正是我在宫中做伴读时,公主的贴身侍女秦青雪。
“青雪姐姐!”我扑上去一把抱住她。自从红叶林和她共患难之后,这三年,我再没见过她,“你怎么不在宫里啊?”
“我已经年满二十了,到了出宫的日子啦!昨儿个宫里共出来二十八个。”青雪笑道,她看看我身后的马车,奇怪地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是你的朋友吗?不如一起到我家住一宿吧,我家就在对面巷子里,我爹不在家,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我这才想起子攸还在等着我出发到京口。反正也不急着今天,我回去和子攸打了个招呼,说要去青雪家。
路采苹乘机建议道:“王爷,既然白姑娘遇到朋友,不如我们回去和宇文先生汇合吧?”呵,反正她是很不喜欢我。
子攸不悦道:“路侍卫越来越不知分寸了,本王的事,本王自会安排。”“路侍卫”三字让路采苹的脸又变红了,她漂亮的大眼映出泪光。
子攸就当没看到(也许真没看到?),回首柔声对我道:“云悠,你自去会朋友,我在前面那家客栈等你。你什么时候谈完,就来找我。然后我送你去找明公子。”
他语气诚挚,神色温柔,长长的眼睛幽黑深沉,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我的心里,莫名一酸。
我和小慢住进了青雪家。青雪的父亲秦大人在龙厩当值,虽官位低微,但因在皇宫当值,家里境况也不错。
“云悠,你不是嫁给天将军了吗?怎么会在建康?你刚才是去明府吗?那马车上是你的家人吗?”青雪一连问我好多问题。
“青雪,你先回答我,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青雪点点头。
“公主知道你出宫的事吗?她不是到蜀中了吗?”
“公主早知道的。她现在已经和天将军在返程路上了。”青雪给我倒了杯水,“现在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啦。”
我笑了笑,轻声道:“我把天将军休了,我来找明哥哥。”
青雪的嘴巴惊得合不拢:“不会吧!我听公主把天将军夸得上天入地无人可及,你居然休了他?你——”
我苦笑:“我就知道,你这个大惊小怪的样子。”
青雪想了想,问道:“是因为你大婚之日天将军抛下你,你生气了休掉他的?”
哈,我被抛弃的事情原来宫里真的都知道了。
我无奈地笑:“是,也不是。”
“不管什么原因,你怎么会抛下那么好的一个夫君呢?”青雪很不解。
我心说,你怎么知道他好呢?想必是公主说的吧?于是我把我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除了和明哥哥那似有若无的情意,其他的我都说了出来。
听完了我的所思所想,她叹口气,道:“其实那天公主入蜀,并没指定天将军护驾,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莫非皇上看中这乘龙快婿了?”
青雪迟疑了一会,点点头,劝我:“皇命难违,你不要怪天将军。我虽没见过他,但公主多难得夸一个人啊,想必是极好的了。公主说了,这是你的福气啊!你明天回广陵吧!天将军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被她说的话搞得心绪不宁。
难道公主对天将军仅仅是欣赏吗?我——误会了她?
“青雪姐姐,你前些日子在宫里,可知蜀中那边是什么情况?”
青雪侧头回想道:“我也是断断续续听他们在说,知道了一些。好像公主他们一见到勒拿提大师,大师就被人下了毒。听说天将军一路为中毒的勒拿提大师疗伤,很辛苦的。”
“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勒拿提怎么中毒了?”我着急地问。
“丫头,你是在关心天将军吗?”青雪取笑我,“可惜啊,我也不清楚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因为我没去啊!”
想到魏国的胡太后派了几批人,又是夺经又是抓人的,我心里就很乱。正胡思乱想着,秦老夫人请我们去厅里用餐。原来一谈就谈到了暮色降临。
饭菜比较精致,唯有汤太咸。老夫人和青雪都很热情好客,拼命叫我和小慢多吃一些。饭后,我和青雪秉烛夜谈,聊起了很多宫中的故人。
如烟的往事,总是难以真正忘怀的。
早晨在叽叽啾啾的鸟鸣中醒来。告别青雪,我正准备去前面的客栈,一转身,却发现着一袭米色长袍的子攸已站在我面前。不远处,是他的豪华马车。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露着明朗的笑容,长长的眼睛柔情似水。
“哇,你怎么一大早站这吓人?”小慢不客气地责怪道。
子攸故意做出很冤枉的样子:“你胆子也太小了吧?我站在这就吓到你啦?白姑娘,在下可有吓到你呢?”
我摇摇头,真心地说:“谢谢你,子攸。”谢谢你救我、保护我,更谢谢你没有和胡太后同流合污。
他看着我,满脸光彩,仿佛懂得我心里的感谢。
我正准备和他上车,突然浑身发软,情不自禁往地上倒去。
“云悠!”
“小姐!”
“白姑娘!”
我的耳畔传来他们的惊呼,是子攸、小慢和郑子瞻。我的意识很清醒,可是偏偏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软绵绵的。
寂寞沙洲无边冷
“怎么了?究竟怎么了?”子攸连忙抱起我,直直往前跑,边跑边吩咐:“子瞻,请大夫!到客栈!”
我躺在他怀中,听到他的心跳得擂鼓一般。
“子攸,别急…”我无力地安慰他,“就是一点力气也没了,浑身发软。”
腰、腿愈来愈酸胀,伴着阵阵闪电般的刺痛。躺在客栈床上,心下也有点紧张,看子攸比我更急的样子,我只得连声说“没事”。
请来的老大夫搭了半天脉,也不说话,兀自叹气。小慢在一旁六神无主,泫然欲泣。
子攸“啪”地打开一个精巧的乌木盒子,里面全是金锭子:“先生,若能治得这位姑娘的病,这些就是你的!”
老先生摸摸长长的胡子,摇摇头,又重重叹了口气,缓缓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子攸急急拿起,念道:“玉门山——神—医—葛—千—虹!”
他一头雾水,我却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境遇。当年咏露阿姨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叫“三日软骨散”,这种毒不致命,但却让人骨骼酸痛、全身发软,是玉门山擅长针灸之术的神医葛千虹治好的。只是,我怎么会中了这种边疆的怪毒?是谁要如此害我?
“王爷,白姑娘得了这怪病,赶快把她送回家吧!我们得回洛阳了!”路采苹秀眉紧锁,语气不耐。
子攸却丝毫没听见,他呆呆看着那五个字,自言自语:“神—医—葛—千—虹!神—医—葛—千—虹!”
他突然转身把我抱起来:“云悠,我们立刻去玉门山!”
路采苹俏脸泛红,恨恨瞪我一眼。我知道,她怕我成了元子攸的累赘。
子攸急急抱着我飞奔出了客栈,正准备上马车,突然被一群人挡住去路。十来个大汉,皆持刀带剑,气势汹汹。
“魏狗!纳命来!”中间一个粗豪大汉豹眼圆睁,一声怒喝,一掌击向子攸。
子攸偏身一闪,把我交给路采苹,拔刀就和子瞻一起与对方打了起来。
那个粗豪大汉拳脚了得,内力非凡,掌掌生风,子攸的刀根本无法靠近。他瞪着眼睛,杀气腾腾,仿佛与子攸有不共戴天之愁。其他几个人团团围住郑子瞻,情势危急。
说时迟,那时快,路采苹用力把我往那大汉怀中掷去,同时洒出一把黄色的粉末,顿时黄烟弥漫,味道刺鼻,眼睛刺痛。
只听大汉怒喝一声:“卑鄙!”就拽着我飞身而去。
烟雾中,听到子攸撕心裂肺般大喊着我的名字,我一着急,竟不争气地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感觉每一个关节都酸得仿佛在哀哀哭泣。
“你,是那魏国小王爷什么人?”一个洪亮的声音问我。
我撑着坐起来,看向来人。是那个领头的粗豪汉子。
“这是哪里?”我靠着床无力地问。
“少废话!说,你是那魏国小王爷什么人?他把你当命似的!”大汉拧着眉头、瞪着眼大声叱问,黑得像锅底似的脸,变得非常严厉。
无妄之灾啊。自从遇到那帮魏国人,就没安生过。我无声一笑,轻声道:“你可以去调查一下啊!”
“我就是查过了,他的姬妾里可没你这号人!”大汉眉头拧得更厉害。
“我也是和元公子偶遇罢了。我叫白云悠,京口人氏。”
“白云悠?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大汉作冥思苦想状。
大汉身后一个赭衣老者接口道:“莫非你是那前尚书令白瀚轩的女儿?你不是嫁给一位将军了吗?怎么会和鲜卑人混在一起?”
我点头:“偶遇罢了,说来话长。”而我没有给他们讲故事的兴趣。
最近真的很背运,莫名其妙被抓,然后又莫名其妙中了毒,现在又莫名其妙落入这帮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人手中。
“姑娘,你怎么种了这种北方怪毒的?”那老者察看我半天,又搭了搭我的脉,奇怪地问。
我无奈答道:“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了。”心下一阵凄然。
那粗豪大汉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我,然后又和老者耳语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