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她至今最为和平的一次课堂,简直可以说是用鲜血换回来的。
下课以后,江曦婴获准提前回家,于是收拾好东西就早早下班。谁知刚走出门口,发现许暮融站在外面和几个外校的孩子说话,许暮融看到她,回头和朋友招呼几句就追了上来,“江老师,你的脸还疼么?”江曦婴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不上课,下午还有辅导呢。”许暮融笑了笑,“我要去参加青少年集训。走吧,送你一程。”说着把自己的自行车拖出来,自己先骑上去,然后转头看她:“快点呀。”
江曦婴见他的车根本没有后坐,她也不可能坐在他怀里,于是笑了笑,“行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爸爸是中医,回去让他给我折腾折腾就没事了。你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也是我活该。”
许暮融扑哧一笑:“你这人一开口就不像老师,老师不像你这样。”
江曦婴问:“那应该像哪样?”
许暮融说:“反正不是你这样。你上来吧。”
江曦婴不理,捂着脸径直走。许暮融就骑着车跟在后面:“喂,怎么啦?我不是说对不起了么?老师?老师?江老师?还疼啊?我不是故意的啊。喂,喂,别走啊,要不你打我,这总可以了吧,打哪儿都行,拿石头砸我也行。喂,喂……”
江曦婴简直听不下去,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许暮融。许暮融一愣,江曦婴不徐不缓地说:“你今年多大了?”
许暮融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回答。
江曦婴说:“十五、六岁吧”
许暮融看着她。
江曦婴又说:“我比你大七岁,而且是你的老师,你不能用这么轻佻的口气跟我说话。明白吗?”
许暮融脸一垮,从车上下来,说:“我要是不明白就怎么了?”
江曦婴哪里怕她,转头就走,“不明白当然更好。”说完又觉得口气不大对劲,回头看许暮融,许暮融却推着车走过来,打量了她一晌,之后又骑上车,看上去有点儿发笑,他说:“江老师,你太认真了,让人玩笑都开不下去。”说完叮铃叮铃按了两声响铃,“走咯,拜拜。”
许暮融不管江曦婴怎么想,自己径直骑着自行车飞奔上路,遇到下坡时他连刹子也不刹直接冲了下去。许暮融满脑子里都在回想自己刚才的话,他竟然对老师说“我要是不明白就怎么了?”这简直是程梁秋平日调戏女孩儿时的腔调,怎么不知不觉自己也用上了。许暮融接着又回想起上课时候的江曦婴,用一只手托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另一只手在黑板上布置提纲,一不小心让粉笔灰末掉到眼睛里,她会很久都不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他们讲课,背对着他们擦眼睛。程梁秋一老嘲笑她笨手笨脚,可那时候的许暮融还连她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不同?
许暮融所参加的集训是为省青少年运动会做准备的,他到了集训学校后一直在做起跑练习,百米短跑是个需要相当爆发力的项目,恰好给了他一个发泄的机会。许暮融在操场上反复起跑、冲刺、起跑、冲刺,到这天集训结束,他一次也没有跟其他学校的熟人打过招呼。
几个曾是他初中同学的男孩站在一边,原本想来聊上几句的,又觉气氛不对,便猜他是遇到了烦心的事,识趣地离开了。
到了晚上,老师也要走了,嘱咐许暮融早点回去好好休息,许暮融却不肯走。老师觉得奇怪,“你这孩子实在精力过剩。”然后拧着他,“走,走,回家去。”许暮融被扯着走,一直扯到大街上这老师才松手,然后站在路灯下看着许暮融把自行车骑出来,老师笑了笑,摸着他的头说:“如果真有什么闹心的事可以跟老师说说,就算不跟老师说也可以和朋友聊一聊。闷在心里难受,知道吧。好了,快回家去,晚了你爸妈要担心。”
许暮融默默点了头。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个毛月亮,许暮融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时不时会抬头看一看。他觉得这毛毛的月亮就像他的心一样,是有点怪怪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正在等他自己去发觉。那样朦胧的月光映在漆黑夜幕之上,呈现出明显的过渡的颜色,由中心向外层层展开,就像童话里的感觉——那是不得而知的,浪漫的,有些可怕又有些向往的,莫名的,也是注定的。
就这么想着,许暮融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第二章 蝴蝶之梦
期末考虽然是在冬运会之后,可也不远了,学生们却似乎没有一点备考的情绪,不是在准备比赛就是在组织拉拉队。连着两周下来,学校大小操场都是副人满为患的样子。另外,燕华和胡八一也正式谈起了恋爱,总得来说,胡八一表现不错,正儿八经带着燕华一起跟校长交了底,说过两人是要结婚的,后来校长只叫他们在学校时少见面,回家了就是他们自个的事。
胡八一和陈逊的关系不错,趁着他和燕华好上了,陈逊便非要燕华帮忙牵线,想搭上江曦婴。坦白来说,陈逊的条件并不差,除了有些好色,其他也还好。燕华后来就把这事跟江曦婴说了,江曦婴气得几天没理燕华。燕华问她:“陈逊怎么不好了,人又高,长得也不错,就是有点儿爱玩。”江曦婴朝她扔抹布:“我当你朋友,你当我什么。”燕华没辙,回头拿胡八一出气,“都是你那兄弟害的,你去跟他说别再瞎打主意。”胡八一也有点不高兴:“这什么意思,陈逊条件比我们都好,小江还有什么不满。说他好色什么都是她班上那几个臭小子谣传的,再说了,小江不是谈过朋友后来吹了吗,陈逊又没嫌弃。”
燕华气死了,朝着胡八一吼:“谈过朋友就怎么了?”
胡八一连忙缓和口气,“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用不着连个机会也不给就把话说死了?何必呢?先相处一下,处不来的话再分不就行了吗。”
燕华觉得胡八一说得有理,但是她也不敢再跟江曦婴提这个事,她觉得江曦婴在这方面存在着某种精神洁癖,一味追求着并不存在的爱情。燕华斟酌了一下才答应胡八一,适当的时候会帮忙给陈逊制造机会,胡八一说:行,只要别拖得他没兴趣了就成。
燕华听后觉得酸酸的,问胡八一:“当初你要一直追不到我,是不是就不追了?”
胡八一嘿嘿笑:“别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啊。”
就这样,江曦婴每天除了要安排在预定时间内上完课本内容以外,还要时刻防备着陈逊。这个人总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毫不顾忌地用直勾勾的眼神看她。一天下午,江曦婴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坐着,小卖部的老板以前也是学校的老师,难得有机会,便和江曦婴讲了很多以前的事。
那时正好是下午第三节课的时间,江曦婴看到许暮融和程梁秋提着篮球从小卖部门前经过,不一会儿陈逊就进来了。江曦婴连忙起身要走,陈逊却先在她旁边坐下,“江老师再坐一下吧,别一看到我就走啊。”江曦婴不想弄得别人起疑,只好坐下。
陈逊便靠近她耳边,“八一说你看不上我。”然后顿了顿,小声问:“为什么?”
江曦婴脸色泛白,回了句对不起,就要往旁边坐开些,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给我一个机会。”
江曦婴压低了声音,“你先松手。”
陈逊松手,见她不逃了,才笑嘻嘻说:“江老师是个对感情很有克制力的人,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江曦婴说:“你却很会对付人,我越是胆小,你越敢。”
陈逊没有生气,还是笑,趁这机会就开始说自己家境如何好,有什么爱好,将来要去哪里玩。说了很久,大概半小时,许多打完球的学生都开始涌到小卖部里买东西。人一多,陈逊才收敛了些,江曦婴连忙起身跟老板打个招呼就要回办公室。谁知刚走出去,许暮融和程梁秋正好在二楼的走廊上跟她挥手。
程梁秋抛了个暧昧的眼神,怪腔怪调地说:“江老师,你不会真的跟陈逊好上了吧!刚才在小卖部里坐那么近,连我们进去买汽水你都没看到。”
江曦婴脸通红,生气归生气,却不想跟学生解释,许暮融见她不说话,切了一声,拉着程梁秋走了。
天气冷的时候上课,孩子们特别容易睡着。为这江曦婴没少烦恼,后来还特意找了几个笑话,讲到袁世凯复辟,窃取革命果实的时候,江曦婴一本正经地说:“据说,袁世凯死后,有人送了一副对联吊唁,上联:中华民国万岁,下联:袁世凯千古。你们看这上联的‘中华民国’四个字和下联的‘袁世凯’三个字是不对称的,所以这意思就是:对不住。”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全场默然,许久班长才问了一句:“老师在说笑话?”
接着是程梁秋夸张无比的大笑。江曦婴脑门冒汗,在数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以后,终于承认讲笑话不是她的风格。程梁秋还坐在下面,掏心挖肺地说:“同志们呐,同志们,咱江老师鼓起了多大勇气才来讲这么个冷得喷饭的笑话,你们可千万不能将这点儿幽默主义萌芽掐死在摇篮里呀,来来来,都像我这样,笑一个,给点儿面子。”
江曦婴觉得自己都快窘习惯了,下课遇到燕华,还被燕华给逼供。其实燕华刚才正在隔壁上课,听到爆笑就知道江曦婴又勇敢了一回。笑完了燕华还是会安慰她:“没事儿,讲着讲着总能找到自己的风格。”江曦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垂头丧气,“燕华,你说像我这样一根筋通到底,死不招人喜欢的老师有啥用?”燕华笑:“你呀就是太认真了,老给自己压力,谁说没人喜欢你了?”燕华拍了拍她的背,“走啦,走啦,还沮丧什么,吃午饭去。”
他们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饭馆,因为学校的食堂正在翻修,暂停营业,这段时间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要么自己带盒饭,要么就到外头的餐馆解决温饱问题。本来她和燕华边吃边聊挺开心的,没想到陈逊突然窜到她们桌上,然后赖着不走,非要请客。
江曦婴这一餐简直难以下咽,燕华也坐在一边好几次悄悄跟她使眼色,叫她忍着些。也不知道陈逊的脸皮怎么厚到这个地步,对他不理不睬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人依然阴魂不散,更甚者,还有些乐在其中,用陈逊自己的话说,这叫“只要心意真,铁杵磨成针。”
陈逊坐在桌对面,不时要说些其他老师闹过的笑话,家长里短的,好像自己交际甚好。他越这样,江曦婴越觉得厌恶。陈逊话完了见她不说话,于是问:“江老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江曦婴迅速回了一句:“我喜欢话少的。”
陈逊不怒,反笑,冷冷的,有点讥讽意味,他抽出一只烟,也不问女士们介意不介意,径直抽上了,隔着一桌之遥对江曦婴说:“我喜欢江老师这样的,话不多,胆子小,却还带刺儿,不是很有趣?”
燕华见江曦婴极有爆发的趋势,生怕她把上课时憋的气都发在陈逊身上,于是一跺脚拉起江曦婴,“陈逊你不会看脸色呀,本来她今天就心情不好,你这不瞎搞么?好了,我们走啦,谢谢你请客,八一回来我再叫他请你。”
话毕拉着江曦婴走,江曦婴非要自己给钱,却见陈逊倒了杯啤酒,若无其事地对她举杯。“可以坐下来再聊聊。”他说。
江曦婴实在舍不得甩下钱包里唯一一张红钞票,只好给燕华拉走了。
燕华在路上说:“真奇怪,你怎么这么讨厌陈逊。”
江曦婴说:“我不喜欢夜郎自大的人。这有什么奇怪,难道你喜欢?”
燕华一笑,“那也说不定,如果他这么追我,毕竟他家条件比我家八一好。”
江曦婴拧着燕华的耳朵:“胡说八道!”
万众瞩目的冬季运动会将进行两天。虽说是三校联办,但主赛场还是在他们医大附一中。第一天是个星期五,那一大早七点都不到,学校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参赛选手。
江曦婴和燕华两个人也在办公室里清理比赛奖品,燕华搬了几箱饮料就在一边喘大气,“我说,天气这么冷,咱们可别累出汗来,容易感冒。”江曦婴说,“又没人催你,还早呢,慢点儿搬就是了。”燕华摇摇头,“我打电话叫八一来帮忙。”江曦婴咯咯笑,“有男朋友就是不一样。”说着搬起一箱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打了个激灵,连忙回头说:“你别叫胡八一把陈逊也一起捎来啊。我吃不消!”
燕华边打电话边对她笑:“你这是避瘟神呢,我怎么觉得陈逊有点儿可怜!”
江曦婴叹气,不禁感慨万分,“怎么女人的心老是向着男人呢。”
燕华鬼叫:“难道你不是女人?”
不过江曦婴已经搬着东西下楼了。
假如能用哪怕一秒的时间来思考结局,也许许暮融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女孩躲在器材室里调情。女孩是他自己找程梁秋介绍的,程梁秋倒很兴奋,到处给他物色,很快就找来了一个外校的学生。用程梁秋的话说,这女孩是典型的“好白痴”,皮肤好,牙齿白,小脑痴,非常适合恋爱入门。这即是许暮融的第一个女朋友,因为今天有许暮融的比赛,所以她来给他加油。或许是赛前的心情太过兴奋,不知怎么许暮融忽然想做一些有点过分的事情,怎么说呢,就是所有健全的十六岁少年都会想做的龌龊的事。
他把她带到器材室,关上门,然后躲在跳马垫后面,周围黑区区,而她羞羞答答垂着头。许暮融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他无法停止。他首先触摸了一下她的脸,她很害羞,却没有避开。许暮融觉得心里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烧,他把手放在女孩的胸脯上,她也只是怯怯地叫了几声,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焦急地解开她的衣服,将手伸到她的裙子里,第一次真实地摸到了女性的私处。许暮融吓了一跳,比起女孩意思不明的半推半就,他觉得自己手指上传来的濡湿的感觉更加奇怪。
女孩开始回抱着他。
这时突然有一丝光亮射进来,吓得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是有人进来了,许暮融轻轻抽回手,吸一口气,揽她靠在一边,“不要怕,不出声就行了。”
进门的是陈逊,带点儿自言自语,“奇怪,门怎么锁上了,幸好我有钥匙。”
陈逊晃着手里的钥匙,回头看着燕华和江曦婴,“喏,是要什么东西,我帮你们找。”
燕华说,“就要几个跨栏。”
陈逊走到里面拖出几个跨栏,“你们两个女的怎么搬得动,是谁这么欺负你们啊。”说着把跨栏全部拖到外面,“燕华,你去叫八一来帮忙。”燕华说,“八一和校长他们出去了,不然我才不会来。”
陈逊望着不说话的江曦婴,想了想走到外面叫人,叫来了两个男老师,“燕华,他们帮你搬,你带他们过去就行了。”
江曦婴急忙跟着走,“我也一起过去。”
陈逊却拦住她,“你先别急,我有话跟你说。”
江曦婴问:“你要说什么。”
陈逊笑:“你老这么躲着我也累,不如咱们一次把话说明白。难不成你还怕我在学校里对你做什么?我没那么下流吧。”
这话倒让燕华听着心里犯寒,江曦婴却说:“说完了你保证不来骚扰我。”
陈逊说:“我保证。”
江曦婴说:“好。”回头叫燕华先走。
燕华一步三回头,只看到江曦婴和陈逊一起进了器材室,门便砰一下关上了。
器材室的窗子前靠着几个墨绿色的大垫子,遮去了日光,于是江曦婴打开室灯,却只是一盏小瓦的灯泡吊在正中央,仅仅亮着一点黄光,这使得江曦婴和陈逊像两个舞台上的人。
许暮融悄悄从跳马垫后面探出脑袋,想看看这两人在做什么,却听江曦婴先开口,“我答应你好好说话,要是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会大叫的,就算会传出什么谣言也无所谓。”
陈逊唏嘘一声,就地找了个箱子坐下,“你把我想得也太下流了。真要这么做,我何必还在燕华的面前把你叫进来。”
江曦婴想想也是,便不作声。
陈逊抬头望着她,“我嘛,虽然不是那么好,可是对你已经很上心了,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许暮融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小老师简直傻冒了,跟陈逊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江曦婴却有点莫名其妙,“第一当然是我不喜欢你,第二我也没觉得你是真心的。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死缠烂打。”
陈逊笑了笑,望着手腕上的表,表面倒影着模糊的自己,“我呢虽然只是个体育老师,不过也在外头混得开,叔叔是校长,爸爸也有点儿关系,有时候朋友们三三两两出去勾搭,我都会带上几个同事,八一啦,还燕华、钟欣然,说实话,你们这批新来的长得好一点的女老师也就你没能约出去,大概我这心里头多少有点儿怨气吧。”
江曦婴万分诧异:“你就为了这个?”
陈逊站起来,稍稍认真了些,又说:“可是时间一长,我觉得你这种清高的个性还蛮可爱。”说话间靠近了江曦婴,以他的个头当然是居高临下看她的,“我知道你以前交过一个挺前卫的男朋友,不就那点破事儿嘛,何必这么认真。跟我在一起也不会让你无聊。”
江曦婴不由笑了一下,无意识的,陈逊问:“你笑什么?”
江曦婴说:“我笑你这人除了玩儿就没别的了。”
陈逊耸耸肩:“世界上不喜欢玩的人少,男女都一样。”
江曦婴摇头,“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们合不来。”
绕来绕去江曦婴的态度还是那样,陈逊实在有些不耐烦,再加上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给他壮了胆,他一把搂起江曦婴将她牢牢扣在窗前的垫子上。
陈逊说:“死脑筋,就算不答应,也让我亲一下。”
江曦婴说:“你敢这样我就大叫!信不信燕华就在外面守着。”
陈逊没有继续逞强,可也没有松手,“那你总得告诉,我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
江曦婴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于是回道:“那如果我喜欢你,就算你全身上下都让我不满意也没有关系。”
陈逊一哼:“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我要让你不满意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然而这一点江曦婴倒很肯定:“会的,只不过不是你。”
僵持,陈逊没有动。
许暮融静静躲在角落里,心头碰碰跳,一种忽如其来的紧张感占据了他的情绪。他屏息看着,积弱暗淡的灯光下,江曦婴似乎什么都不怕。
陈逊终于松开手,“听着,江曦婴,我以后不会缠着你了。”江曦婴吁了一口气,陈逊又说:“你知道为什么?”
江曦婴摇摇头。
陈逊说:“你这种就叫精神洁癖。你没有感觉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拒绝一切你认为不好的东西,你有感觉的时候即使是飞蛾扑火也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女人,居然把最苛刻的标准用在了恋爱这上头。要是你将来遇到的人并不是合适的人,你就完蛋了,你就死定了。江曦婴。”
江曦婴不说话。
陈逊喝她:“说话呀!”
江曦婴却笑了笑,“可是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什么是为爱而死。”说着打开了器材室的门,门外冬日的阳光与寒风一齐涌来,门口燕华正往里看,江曦婴对陈逊回了一下头,“遵守约定,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
许暮融木然地坐在跑马垫后面,听到陈逊终于走了,器材室的门关上。许暮融心里凉嗖嗖,几乎以为江曦婴最后那句话是对着他说的。
许暮融的女朋友站起来探了探,兴奋地说:“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体育老师?”
许暮融点点头,“是啊,上课一老做小动作调戏女同学的。”
女孩笑了起来,“可惜没看到脸,不过怎么说呢,刚才的感觉好刺激。那个女的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许暮融从跑马垫后出来,听听动静似乎外面没人,便赶忙拉着女孩从器材室出来,两个人走到大操场边的花园里,学校已经开始广播,比赛要开始了。许暮融想了一下,忽然对她说:“我刚才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
女孩的脸有些红,“我觉得还好,没什么……”
许暮融问:“你将来要跟我结婚吗?”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结婚?我可没有想得那么远。”
许暮融问:“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女孩想了想,“程梁秋说你是个很棒的男孩子,会对我很好。然后我看到你,也觉得你很好,那、那我真的很想谈恋爱。”
许暮融听了咯咯地笑,他想起来这就是程梁秋所谓的好白痴。然而现在他却打从心里觉得,根本就没有人是痴的,其实每一个人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许暮融对她说:“对不起。也许将来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再想起我今天对你做的事情就会恨我,对不起。”
女孩的脸微微发白,慌忙抓着他的手问:“你是什么意思?”
许暮融却轻轻推开了她,“我要去参加比赛了,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叫个兄弟过来送你回去。”
女孩问他:“你要跟我分手吗?”
许暮融拍拍她的头,目光却显出几分早熟,他只是别有意味地答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精神洁癖。”随后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他的选手编号,他把纸片别在胸前,便转身回自己班的集合区去了。
广播里开始放国歌,所有学生向国旗敬礼。
正式比赛之前,选手们可以在场外热身,男子百米是最先开始比赛的,可是许暮融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没一会儿,程梁秋就觉得他不对劲,不怀好意地推了推他:“我说,你别是没力气了吧!刚听说你带女生到器材室打过滚了。”
许暮融切了一声,随口骂道:“谁他妈瞎说。”
程梁秋嘿嘿笑:“得了吧,说起来,那个女生怎么样,我介绍的没错吧!”
许暮融却把他的脸捏成一团:“我叫你别说了。”
程梁秋却不死心,憋着一口气大叫:“难不成你被踹啦?不会吧?这么逊?”
许暮融已经懒得理,程梁秋却很好奇,拽着他:“说拉说拉,怎么回事?”可是这时广播开始叫选手准备上场,许暮融就在原地跳了两下算是热身,程梁秋就坐在后头喊:“行不行啊你,一会儿可别弄抽筋咯。”
许暮融啐了句:“乌鸦嘴,等我回来抽死你。”
许暮融没来得及热身,踏在起跑垫上,他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着某种快感正在往外冲,他很兴奋,耳边起跑的枪响余音未泯,他已经第一个冲了出去,急速奔跑中视野也变得狭窄,许暮融只看得到终点,然而在这片赛势沸腾的操场上,他第一次觉得终点变了,变得除了有一条红色的线以外,还应该有点别的什么。
许暮融向来是学校男子百米的记录保持者,但当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跨越终点线时,加油的拉拉队甚至忘了欢呼。
那时江曦婴和燕华正坐在终点线旁边的裁判席上,原本是在聊天的,看到许暮融跑过去时,燕华颇为惊讶地说了句,“这孩子跑得好快啊。”江曦婴却一愣,再等到她回过神,许暮融已经像死鱼一样正面朝下摔倒在地。欢呼声嘎然而止,江曦婴忙跟燕华一起跑过去,燕华怪腔怪调地说:“乖乖,摔得好惨!幸亏是个第一,不然可就赔大咯。”江曦婴白了她一眼,和其他老师抬着许暮融到一边,不一会程梁秋过来了。
江曦婴问许暮融:“你是不是没有做热身。”
程梁秋代答:“就在原地蹬了两下。”
许暮融几乎全身都摔到了,尤其是双膝,割下不少口子,更严重是他的左脚扭伤厉害,这才过去几秒钟,已经完全肿了起来。就连程梁秋在一边都看着发疼,“江老师,你家诊所在附近吧,我背他过去看看!学校里的逍遥大夫不顶用。”
江曦婴想想也是,问了其他老师的意见,也觉得妥当。于是就让程梁秋把许暮融背到江爸的诊所。程梁秋之后也有比赛,便拜托江曦婴照顾一下就立即回了学校。
这大抵就是江爸第一次见到许暮融的情景,那看上去只是一个脏兮兮的,样子很惨的男孩,躺在床上不说话,然后他听到女儿在旁边唠叨:“哪有人不热身就开跑的,你以为你是导弹啊?”男孩不理。女儿又说:“摔成这样,你家里看了多心疼啊,真是不懂事。”男孩就问:“我是第一么?”女儿就说:“你自己觉得呢。”
江爸找着空隙就在旁边插上话,问道:“这孩子是你的学生?”吓了两人一跳。
江曦婴忙点头:“爸爸,你赶紧给他看看,要是不行我就送他到大医院去,免得将来成残废了!”
江爸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给我处一边儿去。”江曦婴退到一边,江爸就让许暮融试着弯一下腿,看看样子似乎疼归疼,这膝盖并没什么大碍。后来江爸又看一下许暮融的脚踝,肿得像个小馒头,刚把手放上去,许暮融就忍不住叫痛。后来看到江爸严肃的表情,许暮融真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没事吧?”
江爸笑:“好孩子,不要怕,没事儿,就是扭着了,今天先给你上些药消消肿,再以后你每天都来这儿一下,我给你扎几针好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