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

继这对兄妹后,双胞胎小姐妹也抹着眼泪开始哭鼻子。

什、什么情况?!

惊慌失措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里有人咳嗽两声,大家觉得听声音很像王夫殿下。非常神奇的 ,四个孩子都迅速抹干净眼泪,一只手随之从马车里伸出,勾了勾手指,四位高贵的王室小成员立即训练有素地挨个爬上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王城民众们满肚子的疑问。

这辆马车上所乘的正是去城郊庄园休养的女王夫妇。爱莎的肚子微微隆起,怀胎已经四个月,这一胎的孩子异常不安分,甚至让爱莎出现了久违的魔法失控现象,如果不是莱斯特尚保留着一部分曾为吸血鬼时所有的速度和力量,估计已经被冰刺划破相了。

因此这一次爱莎决定去庄园休养一阵,等身体情况稳定再说。

“你们四个,大街上头哭鼻子,嗯?”微微上扬的语音,更显这种贵族式强调的优雅性感,一头耀眼金发的男人随意将柔顺微卷的长发用绿绸发带扎起,下巴轻挑,眼神睥睨。他右手执一条铁尺,在左手心上有节奏地慢慢敲击,每敲一下,王子公主们就下意识缩一下脑袋。

“我教过你们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嗯?鼻涕,鼻涕都出来了!这是一个合格的王室成员该有的样子吗!啊?”

在王夫殿下对仪态孜孜不倦的要求和训斥下,孩子们互相打眼色,最后四人中唯一的男孩路易不得不站出来,缩着脑袋无精打采:“父亲,我们不想每天换这么多套衣服。”好痛苦啊!我只想出去玩!

“是的是的。”三个小女孩拼命附和。

“哦…不想换衣服?”尊贵的王夫殿下放缓声调,十分轻柔地说:“不想换衣服,可以,只要你们能坚持把身上的衣服穿一个月不换,不哭鼻子不求人,我就准许你们的请求!”

一个月?!会不会太长了点?

聪明的克劳迪娅小公主悄悄抬头向困倦中的母亲求援,甚至胆大包天地在父亲大人的铁尺之下,偷偷拉扯一下母亲的裙角。

爱莎当然是醒着的。

事实上,她对莱斯特喜欢给孩子们打扮的这个爱好异常无奈,不知道从何劝起。安娜的那对双胞胎要比她的孩子早出生半年,莱斯特对帮安娜养孩子的这个任务非常欣悦,因为他能提前把那些准备好的小衣服给安娜的孩子穿着玩了!

她亲爱的丈夫对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洗澡等等毫无兴趣,唯独只有换装游戏——噢现在还要加上仪态训练,这两点能激起他无穷的热情和精力。

爱莎常常觉得莱斯特只是喜欢玩过家家而已,但鉴于他的年纪在那儿,拉不下脸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只好把这种爱好转移到孩子身上,每一个孩子,都是他可爱的小玩偶——也包括她肚子里将会出生的这个…

听说他以前也喜欢这样给一个小吸血鬼打扮。哦,说到这里,前年来看望她的阿黛尔曾经给她讲过莱斯特以前的故事,听说背叛莱斯特的吸血鬼二人分别叫路易和克劳迪娅,爱莎再想想自己两个孩子的名字…由不得取名那天,阿黛尔看她的表情十分微妙。

“莱斯特大概是想体会一把虐你没商量的爽感。”阿黛尔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爱莎觉得,事实看来,或许确实如此,或许还不止这样…

——莱斯特明明已经把受害目标扩展到了他能够训诫的所有孩子上…

爱莎觉得头好痛。

“莱斯特…”毕竟孕妇还是有特权的,爱莎扑在毛毡上揉着太阳穴喊:“我的头好晕,好难受…”

“又是这个小东西在欺负你!”关键时候王夫殿下果断抛□罚工具铁尺,轻柔体贴地抱起妻子,为她按摩头上穴位以缓解不适,同时他也不忘记对着妻子隆起的小腹虎视眈眈,恶狠狠地宣告:“小家伙,看你出来后我怎么收拾你!”

“莱斯特,你就不能对孩子们温柔点儿吗,”爱莎叹气,“他们都快被你吓坏了。”准确地说是玩坏了。

“吓坏了?”王夫殿下抬头,对四个可怜的小豆丁温柔一笑,语气诱哄如同披着羊皮的大灰狼:“孩子们,你们觉得我可怕吗?”

识时务的小豆丁们立即连连摇头:“不,不,当然不!”

“爱莎,你看吧,”莱斯特非常得意地转头向妻子邀功,“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对吗?他们都说我不可怕啊。”

“但是你…”爱莎无力地瘫倒在脸皮厚比城墙的丈夫怀里,忽然希望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不要出来被爸爸折磨,同时她提出一个建议,“莱斯特,我觉得你需要出门去看看老朋友,英国、法国、甚至哈姆纳塔都好。”

不然艾伦戴尔王室未来的希望,恐怕都要被她亲爱的丈夫给…噢,希望莱斯特最好还能向别人家学学怎么带孩子,如果艾瑞克家乐意教的话,风格严厉点也没关系。另外,听说格雷诺耶家的孩子也过得不太好,常常处于和爸爸争宠的状态?

仔细一想,爱莎觉得这群孩子都过得很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卿本佳人的两颗手榴弹,我果然是被圈养了【羞射~

感谢白水貓兒的地雷,哈哈你终于回来了,大一这时候开学确实挺晚

此外白咩咩建议了一个“让不记得阿黛尔”的番外,我觉得…尽量试试,最后一定是悲剧的赶脚~

第87章 克里斯汀眼中的艾瑞克

昏迷之后再次苏醒的克里斯汀,发现劳尔已经陪着她已经离开巴黎,她知道这是为了躲避艾瑞克,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要等到二十年之后才会再次踏上巴黎的土地。

一届规模盛大的艺术交流盛典成为她回归的契机,作为欧洲名气颇盛而且非常难请的女高音歌手,克里斯汀应邀为开幕式献唱。

由于开幕在巴黎,克里斯汀答应之前曾经有过短暂的犹豫,是丈夫劳尔及时作出鼓励,告诉她:“想去就去吧,我也很想巴黎,那个人…听说很早就已经结婚了呢。”

巴黎是克里斯汀成名的地方,但是多年以来,这对夫妇都极有默契地对两人重逢后的那段经历闭口不提,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十分甜蜜的回忆,歌剧魅影的阴郁可怖和强大无匹在二人的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

也正因为如此,当天才作曲家、歌唱家艾瑞克在巴黎横空出世,短时间内迅速红遍欧洲的时候,无论是劳尔还是克里斯汀,都没有把这位红得发紫、炙手可热的天才人物和歌剧魅影联系起来。

他们从不曾料到,那个躲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迷宫、永远不敢把自己暴露于人前的魅影,有一天会走上公众的舞台,走在阳光下,获得万众瞩目与无尽的欢呼。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二十年后的巴黎当然有了很大的变化。而当克里斯汀被筹办会议的工作者请进排练厅、看见舞台上方的九层水晶大吊灯时,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走入的是当初的人民歌剧院——她成名的地方,也是她遇到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的地方。

相比过去,人民歌剧院的面积已经扩张不止一倍,增加了八个表演厅,演员、歌手的规模以及演出曲目的数量连续几年在巴黎众剧院中位列第一。

今非昔比。

主办方收到克里斯汀答应参加的消息后,贴心地为她提前寄出要求演唱的新曲,因此克里斯汀在旅途中已经对这首曲子非常熟悉,现在则只是需要和乐团以及舞蹈演员们进行磨合。

当她在一干人众的簇拥下往舞台走去时,舞台上正在排练一出新的音乐剧。排练到中途,一个坐在舞台下第一排的人忽然叫停,这个人走到台上,所有的演员很快围到他的身边,听他的讲解和意见,有两个被他点名批评的演员立即白了脸色,极力忍住眼泪,可见其措辞之严厉。

“那是艾瑞克先生,您离开巴黎的时间差不多是他正好来的日子,我不确定您是不是认识他,”负责导引的年轻工作者微笑着向克里斯汀解释,“艾瑞克先生是这次开幕式的特聘首席顾问,现在正在排练的音乐剧也是出自他手,据说将把舞蹈动作和歌声融合到极致,舞台上将使用全新的灯光和布景技术,致力营造身临其境的奇妙感。听说为此,艾瑞克先生还请他的好友——格雷诺耶先生为音乐剧特地制作三十余款香水,就是为了在气味上也能获得最合适且愉悦的享受。”

这位年轻的工作者十分敬业,知道眼前这位子爵夫人二十年没回巴黎,不了解情况,所以努力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通通一股脑儿倒出来。

不过克里斯汀却没有多少听的*,她的关注点都在那个被一群年轻演员围着的男人身上。

那个人的声音低沉、浑厚而富有磁性,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熟悉,在他拿着乐谱向演员们指点、并亲自歌唱示范的时候,克里斯汀的心跳仿佛骤停,她呼吸急促,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确定,那个站在台上的人就是艾瑞克!

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熟悉他的嗓音呢,那如大海般广博无边、如大海般温柔包容却又如此强大美丽的歌声,除了艾瑞克,还有谁能发出来呢?

克里斯汀一步步走近舞台,她仰望着舞台上的这个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

两束灯光打在这个人的身上,他的身材颀长却不显清瘦,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呢子风衣也穿得极有气质,一手执乐谱,另一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他的姿势仪态看起来很像艾瑞克。但是越走近,克里斯汀越不敢相信,因为她能看见这个男人的半张侧脸,分明没有戴面具,而且肌肤光滑完好,没有半点毁容的样子。

果然不是艾瑞克吧…

克里斯汀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又有些莫名的庆幸。

就在这时,她身边那位一直不停解说的工作者同坐在第一排的人说了几句话,很快有人朝着台上大喊:“艾瑞克先生,克里斯汀劳尔女士已经到了,是否先让夫人排练她的曲子?”

“等一下。”台上的男人淡淡地说,连头也没回,只做出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继续对那群演员进行指导。

不过他显然有意识地加快语速,不多一会就说完了。

“哪位是克里斯汀劳尔夫人?”演员们散去后,他将手中厚厚的乐谱又翻过一页,然后转身朝台下问。

“是我,艾瑞克先生,”克里斯汀上前一步,微笑着提着裙子行礼,“初次见面,很高兴见到您,我是克里斯汀劳尔。”

当这个人完全转过身来,克里斯汀彻底看清他的面目,一张虽到中年却仍然英俊的脸,岁月添加的成熟魅力令这位最富盛名的音乐家更加迷人,不过他英挺的黑风衣外套之下——那件大大的红色圣诞老人毛衣以及配套的麋鹿围巾却显得有些突兀和可笑。当然也可以理解,巴黎不少艺术家都有些怪癖,也许这位艾瑞克先生特别喜欢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呢?

不过令克里斯汀意外的是,她提着裙子友好行礼后,台上的那个男人却迟迟没有应声,他的表情似乎空白了两秒,然后往舞台之下走来。

“克里斯汀?”低沉温柔的嗓音令克里斯汀一阵恍惚飞,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迷宫,走下台后的男人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意外之喜的微笑:“哦…克里斯汀,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很高兴再次看见你,欢迎你回到巴黎。”

“原来你们认识呀…”年轻的工作者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十分自觉地躲到角落去了。

克里斯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艾瑞克?”克里斯汀无意识地向前,差一步就能伸手摸到眼前男人的脸。

“Daddy!”一个脆生生的童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克里斯汀微微低头,看见一个一头褐色小卷发、圆嘟嘟婴儿肥的可爱小女孩,正扯着艾瑞克的风衣角,兴奋地说:“Daddy,这里好大啊!这个漂亮阿姨是谁?”

“克莱尔…谁带你过来的,这里是排练厅,无关人员不许进来。”克里斯汀看着艾瑞克俯身抱起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脸上浮现的全是无奈。这样的神情克里斯汀很熟悉,在她和劳尔的孩子还小时,劳尔常常因为孩子们淘气而束手无策,这种时候他就会露出这种类似的表情。

不过克里斯汀从来没有想过,艾瑞克竟然也会如此。

克里斯汀惊讶之际,被艾瑞克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忽然红了眼眶,哇啦啦就要哭出来:“Daddy说我是无关人员,呜呜呜,呜呜呜…克莱尔不是、不是无关人员!”

“哦,够了,闭嘴克莱尔!”艾瑞克难得揉了揉眉心,余光扫见台下坐着的一排工作人员无一上来帮忙,竟然全在趁机偷偷看他的笑话。于是他不得不对这个最小的女儿板起一张脸,冷冷告诫:“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嗝,嗝…”被吓住的克莱尔生生止住哭泣,转而打起嗝来,并且满脸无辜地望着自己亲爱的爹地,表示打嗝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她也很无奈,所以请千万不要把自己扔出去。

显然艾瑞克不打算再和自己的小女儿计较,转而扬声高喊:“苏珊和德里克,都给我滚出来!”鉴于这位著名声乐家的良好嗓音穿透力,以及歌剧院出色的声音折射系统,这句气势汹汹的话响彻整个排练大厅。

两个年轻高挑的男孩女孩出现在排练厅的门口,女孩吐了吐舌头,笑容纯真:“爸爸,我只是想来检查一下,你有没有按我的要求穿我织给你的毛衣和围巾嘛!”

呃…克里斯汀有些发愣,事实上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今天都在偷偷打量艾瑞克先生的神奇装扮,那件帅气的黑色呢子风衣里,套的大红毛衣,还有脖子上挂的红围巾,简直是不能让人苟同的奇异品位。

不过…如果这是艾瑞克先生的女儿亲手所织,那么奇怪的品位就变成满满的亲情,艾瑞克先生就属今天的打扮最接地气啦!不少看戏的女演员和女工作者都感觉,今天自己要对这位毒舌首席顾问刮目相看,是个好父亲啊!

“咳咳,”另一边年纪稍小的少年德里克轻咳两声,刷刷存在感,顺便为自己找到最佳借口,“妈妈今天从英国回来,两点到达中央车站。”

“两点?!”艾瑞克一愣,排练厅里灯光昏暗,可分不清白天黑夜:“现在是…”

“一点四十五!”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提醒父亲。

“噢该死的!我得去接简,早就答应过她。糟糕,快要来不及了…”克里斯汀听见艾瑞克懊恼不已地嘀咕两句,匆匆戴上帽子,拉过第二顾问嘱咐两句,回头向她致以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抱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起,一阵风似的迅速冲出大门。

那个叫苏珊的少女,和她的弟弟德里克一起,意味深长地看了克里斯汀两眼,然后也相继离去。

克里斯汀不知道他们的眼神代表什么意义,不过她看见有些女演员捧起脸,开始一脸梦幻地憧憬:“艾瑞克先生真是个好男人,我真希望自己是简奥斯汀,可以嫁给这样的好男人,还能在未婚前就出版那样棒的小说!如果我是简,艾瑞克先生一定不会在我跳不出动作的时候把我骂哭吧?”

噢,谁知道呢,艾瑞克对待专业上的问题一向是格外严厉又敬业的,不过也许他真的不会,因为对待喜欢的人,他总是十分温柔而宽容耐心。

有人在催促克里斯汀登台排练,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半敞开的大门,刚刚艾瑞克就是抱着孩子从这里跑出去的,现在回想起来,克里斯汀觉得十分不真实,她甚至不觉得自己见到的是艾瑞克。

那个疯狂爱慕迷恋着自己、甚至不惜为此毁掉整个巴黎的艾瑞克,现在已经确实不在了。

他会穿起孩子织给他的可笑毛衣、会为了对妻子的一个承诺而匆匆赶路,却不会因为多年不见而将目光多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他还是那个才华横溢的艾瑞克,但却不再是克里斯汀的艾瑞克。

我的艾瑞克已经死了。

——克里斯汀在登台一展歌喉的刹那,如此惆怅地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1000字可以搞定这个番外,为毛越写越多啊摔!

接下来是大家期待的让爷和阿黛尔的虐虐番外~

第88章 我的女孩(上)

格雷诺耶从睡梦中醒来,闻到空气里潮湿而刺鼻的气息,这是皮革厂惯有的味道,连日的高烧让他在生死边缘挣扎,可怕的炭疽病如跗骨之俎伴随着每一个皮革工人,他只是比较不幸地感染上了。

但是他又是幸运的,当老板和所有人都以为他熬不过去的时候,格雷诺耶的高热奇迹般地退下,除了在身上留下几块难看的印子,以及变得更加瘦弱之外,他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满脸横肉的老板悄悄松了口气,格雷诺耶是个勤奋不多事的熟练工人,老板不愿意为他看病花钱,不过他的病自己好了,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省一份买童工的钱,继续使唤格雷诺耶。而且他以后不会再染上这种病,还能奴役他好多年,老板觉得自己简直赚到了。

只关心自己今天赚了多少的老板不会在意,这个从炭疽病的魔掌中死里逃生的少年,他的心里和行为是否有什么改变。正因为如此,老板料不到在格雷诺耶苏醒后开始工作的第三天,交易桥上一个没落的香水商巴尔迪尼就找上门来,要从他手里买下格雷诺耶。

既然如此,就出个高价,好好宰一笔这个香水商人吧,老板这样想着,也如此照做了。他拿着满满一口袋银币,高高兴兴地提前收工去喝酒,完全没有在意身后的那个少年,用怎样平静而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当天晚上,喝得太高兴的老板晃晃悠悠,一脚踩空,掉下塞纳河,尸体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浮肿得腐烂了。

不过,格雷诺耶并不关心这种事。他不关心任何同自己无关的人,就像那些人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一样。

“我可以给你写一千个香水分子式,换一张学徒的出师证书。”当他在巴尔迪尼的香水制作室里熟练地将如今巴黎最流行的香水复制完毕时,他对目瞪口呆的巴尔迪尼开出如此条件。

他不在乎巴尔迪尼的眼睛里闪过多少奸诈的算计。

他只想要从皮革厂的严厉管制里解放出来,他不需要向巴尔迪尼学习如何制作香水——当他在那张逼仄肮脏的小床上醒来,炭疽的死亡阴影离他远去,他的脑子渐渐变得无比清醒,仿佛做了一场漫长无比的美梦,而梦中的记忆都清晰地留存在脑海之中,成了本身记忆的一部分。

这场美梦里有他的过去,还有现在和未来,但那些未来是那样光明,因此显得尤其不真实。

他在梦里学会了所有保存气味和制造香水的方法,包括人体的香味——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气味的秘密。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此道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向在梦里的格拉斯那样,用一滴香水征服万人。

可是格雷诺耶不想要这样,他仅仅只想向巴尔迪尼要一张满师证书而已。

因为有了这张证书,他就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自由地去寻找——梦里的那个女孩。

在梦里,梦里那些温暖而光明的未来,都是从他认识那个女孩开始。

格雷诺耶很想很想找到她。

当他为巴尔迪尼写香水分子式并亲自制作香水的时候,他会搬一张椅子站在高高的窗口,踮起脚看屋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看交易桥下会不会有人突然爬上来,然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碧绿色眼睛,对着他灿烂地微笑。

此时的格雷诺耶还是一个亟待发育的瘦弱少年,但是他记得很清楚,梦里的那个女孩在巴黎流浪,她住在交易桥下,她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气味。要找她,他只能靠眼睛。

所以当巴尔迪尼午睡的时候,或者晚上就寝之后,格雷诺耶会偷跑出香水店,在巴黎的每一个地方,一寸一寸土地搜。他会将自己省下来的口粮分给圣婴公墓的流浪儿,用这个做交易,托他们去找一个叫“阿黛尔”的女孩。

流浪儿们很讲义气,帮他找到过三个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儿,第一次被通知的时候,格雷诺耶很激动,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觉,可是当流浪儿第二天领着他去看时,只远远望了一眼那个女孩的背影,格雷诺耶就知道不是她。

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都这样。

他翻遍整个巴黎,也没有找到她。

格雷诺耶还曾经尝试着去找一个叫艾瑞克的人,但是他发现,现在的巴黎根本没有人民歌剧院…

或许真的只是做梦呢?格雷诺耶失望又不甘地想。这种时候他常常坐在岸边,夜晚咸腥的海风拂过他单薄的衣衫,格雷诺耶双腿抱膝蜷缩着,抬头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他喜欢海的气味,从小就喜欢,而梦中对大海的记忆是那样清晰生动,令他确信自己一定去过那样多的地方。

格雷诺耶在巴黎耐心等待着女孩。他希望某一天自己埋头匆匆从交易桥上走过的时候,有个清脆的童音会叫住他,用笃定的声音告诉他:“用蒸馏法没法提取死猫、玻璃和铁锈的气味啊!”

可是格雷诺耶等了三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声音。

那就去找她吧。格雷诺耶想着,去巴尔迪尼那里要来了早就应该给他的满师证书,对于巴尔迪尼要求他不许回巴黎的事情,格雷诺耶毫不在乎,这不是因为他知道巴尔迪尼即将死于一场意外,而是因为他对让自己的香水闻名世界并不感兴趣。

在梦里,他已经做到了那样的事,因为她为此感到高兴,所以他也高兴。可是现在的格雷诺耶却并不觉得那样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欢喜。

所以他对此没有丝毫兴趣。

出了巴黎城,他漫无目的地走。虽然格雷诺耶不喜欢人,他也永远是人群里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一个。但这一次他不再躲避任何村庄,凡是有人烟的地方,他都要去看一看、嗅一嗅,哪怕只是极其轻微的属于她的气味,他也记得清楚,能够非常快速地从众多人群里捕捉。

他记得她在发育的每一个阶段的气味,清晰无比。

他走了一年、两年、三年甚至更久,吹拂的山风使他的皮肤粗糙干裂,脚底磨起的泡破了又生、生了又破,骄阳烈日令他干裂的皮肤愈加粗糙,胡须日复一日地占领下巴和两腮,破烂得如同挂在身上的碎布的衣服无法蔽体。

寻找令时光变得如此艰难而漫长。

然后,有一天,格雷诺耶突然对感到绝望,他对这个女孩是否存在产生怀疑,更加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

或许曾经那是一场梦,或许现在就是一场梦,谁能为格雷诺耶证明这一切的真实或虚假呢?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他只有自己,唯一的、随时可能会消失的自己,那么谁又能告诉格雷诺耶什么是存在,什么是虚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