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王爷又为何苦心积虑,调兵遣将,围住皇城?”

“调动三军,是为了不受制于人,皇帝病重,朝廷怕我趁乱夺权,定会命巴将军回朝,咱们若不提早防备,只怕会被一网打尽。”

梁泊昭声音一直是淡然的,波澜不惊,唯有一双黑眸透着慑人的凌厉。言官闻言,一番细细琢磨,已是稳定了心神,对着梁泊昭道;“那王爷眼下,有何打算?”

“无需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男人声音低沉,干脆利落。

如意阁。

夜渐渐深了,凝香一直未睡。

她不知外头的情形,只悄耳留意着殿外的动静,怎奈即便竖起耳朵,外间也还是寂静的,除了守夜的侍从,偶尔传来几道脚步声,再无别的声响。压根没有她想象中的金戈铁马,血洗宫城,也没有火把和惨叫,一切都是安静的不可思议。

有宫人为她送来了一应小食,她自然是吃不下的,有心想要走出如意阁,去外头瞧上几眼,岂料刚出殿门,就有梁泊昭的亲兵迎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她回宫歇息。从这些人嘴中,自是什么也打听不出。如此,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夜。

偌大的一个宫城,无处不是阴森而黑暗的,这一夜无眠的人,又哪里只有凝香,上至帝后,下至侍从,无不是睁着一双眼睛,硬生生的熬到了天明。

天色破晓。

城门大开,西北军的主将巴林眼皮一跳,刚欲率了部下进城,就见一个内侍双手捧着圣旨,恭恭敬敬的从城里而出,走到巴将军面前,恭声道;“请巴将军接旨!”

巴林下了战马,单膝跪在地上,内侍打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西北军主将巴林,即刻领兵退守城外,不得传召,不得入城,钦赐!”

巴林闻言,一双黑眸顿时迸出寒光,他豁然站起身子,一手便将那内侍拎了起来,厉声道;“你这阉贼,本将率兵回朝,便是要护的圣上周全,梁泊昭那厮死守城门,不然本将率兵入城也就罢了,圣上又怎会让本将退守城外?说,你是不是梁泊昭派来的?”

那内侍一双腿几近悬空,不住打软,领口被巴林死死攥住,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巴林也不理会,一手就将这内侍扔在了一旁,对着身后众将高声道;“弟兄们,圣上如今危在旦夕,咱们这便杀进皇宫,与那些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做个了断,杀光那些谋逆之徒!”

西北军呼声震天,巴林跨上战马,刚欲举起长刀,率部下进城,就见城内驶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坐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待那身影稍近,露出一张英俊清贵的面容,正是睿王袁子阔。

见到睿王,巴林眉心一蹙,又见他身后领了一支御林军,心中更是警铃大作,道;“睿王不在宫中守护帝后安危,又怎会在此?”

睿王勾了勾唇,他的面色有些疲惫,眼底亦是有些无奈与萧索,只道;“巴将军远来艰辛,便留在城外休整,不用在进宫了。”

“宫中是何情形?莫不成是那贼子”

“巴将军多虑了,宫中如今早已化干戈为玉帛。”睿王声线清越,开口道。

巴林眉头紧锁;“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化干戈为玉帛?”

睿王只得将话说了个明白;“定北王手握重兵,即便有巴将军的西北军在,怕也只会是两败俱伤,平白让大赫钻了空子。皇上不敢轻举妄动,梁泊昭自然也是按兵不动,朝臣亦是分为两派,如此相持不下,皇上所幸下了一道圣旨,将梁泊昭招为东床快婿,如此,成了一家人,可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么。”

睿王淡淡说着,说完,倒是觉得十分可笑。

巴林一怔,有一小会的失神,才嘶声道;“定北王答应了?”

睿王点了点头,“定北王已经在元仪殿领旨谢恩,婚期已经定下,一切从速,再过不久,永宁公主便会嫁到王府。”

巴林唇线紧抿,道;“此计只能缓得了一时,缓不了一世。”

睿王目光清润,回了一句;“大齐连年征战,刚灭神鹰,朝廷已是再也经不住丝毫内战,皇上和梁泊昭,自然也是为了如此缘故,方才促成了这门婚事。”

“这样一来,战事变成了喜事,早知圣上得了个这般了得的女婿,我老巴又何必日夜兼程,领着一众兄弟从西北眼巴巴的赶到京师?”

听出巴林语气中的不忿,睿王一记苦笑,道;“巴将军此言差矣,若此番巴将军不曾率兵进京,梁泊昭只怕更是肆无忌惮,皇上如今病重,只怕”

说到这里,睿王缄默了下去,隔了一会才道;“待新帝即位,梁泊昭难免会借着军功欺负幼主,如今放眼这大齐天下,能与梁泊昭抗衡的,也唯有巴将军手下的西北军了。”

巴林面色稍霁,终是怅然一叹,道;“罢罢罢,本将这便率军在城外驻扎,左不过是为皇上尽忠,为大齐尽忠罢了。”

睿王对着巴林拱了拱手,待西北军如潮水般的从城楼下退去后,袁子阔策马回城,就见赵云平已是在门前相侯,睿王勒住骏马,对着赵云平看了一眼,赵云平心中乖觉,俯身抱拳,道了句;“末将恭送王爷。”

睿王对着周遭的定北军看了一眼,事已至此,无需多说,只颔了颔首,领着御林军向着宫城驶去。

如意阁。

直到天色大亮,凝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听殿门被人打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凝香顿时醒了过来,见眼前立着两个宫女,毕恭毕敬的言道;“奴婢奉命,来请王妃出宫回府。”

凝香的心砰砰跳着,脱口道;“王爷在哪?”

137章 是永宁公主

那两个宫女容色恭谨,轻声道;“王妃稍安勿躁,王爷仍与诸位大臣在元仪殿守着皇上,王爷说王妃身子孱弱,不必在宫里相侯,先行回府便是。*”

凝香站起身子,一夜未睡,她的脸色泛着苍白,满是熬夜的疲倦,她走出了如意阁,就见殿外一切如常,远处的宫女与内侍行走匆匆,皇宫还是那个皇宫,似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凝香微微松了口气,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此时骤然松懈,脚下不免有些虚浮,宫女赶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细心的将她送下台阶,早有软轿等在了那里,并跟着王府的侍从。

凝香心里稍安,刚要上轿,却见远处的宫人手持红绫,一些内侍则是拎着宫灯,将御花园装点的喜气洋洋,就连那些亭台楼阁亦是张灯结彩,似是宫中有何喜事。

凝香有些讶异,皇上如今病重,皇后领着一众命妇在法华殿祈福,这些宫人内侍又怎会有如此的胆子,将宫中点缀成这样?

“宫里,是要办喜事吗?”凝香对着一旁的宫女开口。

那宫女面色稍变,自是不好告诉凝香实话,只得避重就轻道;“皇上如今病重,皇后便有心让公主出嫁,来为皇上冲喜。”

凝香心里一咯噔,小声道;“不知,是哪一位公主要出嫁?”

宫女讪讪的笑了,对着凝香福了福身子;“主子们的事,奴婢不敢多嘴,王妃还是快些回府,省的王爷惦记。”

凝香见这宫女欲言又止的样子,一颗心不免又是提了起来,又见她不欲多说,自己自然也不好追问,只盼着等梁泊昭回府后,自己在好好儿问问相公这。

凝香上了轿,行至午门时,轿夫却蓦然停住了脚步。

凝香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纤纤素手掀开轿帘,就见前头一匹高头骏马迎面而来,上面坐了一道英姿勃勃的身影,凝香起先见那人有些面熟,在一细看,发觉这人竟是睿王。

而轿夫早已将软轿移到一旁,让睿王先行。

袁子阔面无表情,也不曾留意这边的动静,然而他多年来身在军营,耳目自是比旁人更为锐利,已是察觉有人在瞅着自己。

他贵为亲王,又生的俊美风流,多有名门淑女倾慕,每逢经过之处,也都少不了一些女子偷偷将目光黏在他身上,睿王不以为意,余光一扫,却见那女子掀着轿帘,露出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眉如远山,目若点漆,尖尖巧巧的下颚,随着她抬眸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她身上披着玄狐大氅,领口的锋毛衬着眉眼如画,娇娇怯怯的看着自己,如同一只灵巧的小狐。

在看见凝香的刹那,袁子阔心头一窒,几乎是瞬间勒住骏马,凝香见他看见了自己,不免有些赧然,刚要将身子缩回去,可又想着如此未免太过矫情,念起当初睿王从神鹰人手中救回自己,并一路护送到北疆找梁泊昭,这一份恩情,她一直铭记在心,没有一刻敢忘。

若不遇着倒好,此时既是遇见了,自然不好当做没瞧见似得,凝香下了轿,对着睿王福了福身子,嘴巴轻声道;“见过睿王。”

睿王抬手虚扶,黑眸从她的脸庞划过,温声说了句;“王妃不必多礼。”

凝香站起身子,睿王见她尖白的脸蛋上透着淡淡的疲倦,那一身大氅更是衬着她的身子别样娇柔,自从北疆一别后,也只有上次在昭阳殿时,两人远远的见过一面,想起凝香夭折的那个孩子,睿王也是心生怜悯,再想起梁泊昭与永宁的婚事,睿王心头无奈,看向凝香的眸光中,已是几不可见的浮起一抹不为人知的怜惜。

“天冷路滑,王妃路上小心。”睿王并未下马,在马背上对着凝香抱拳,清朗开口;“小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凝香赶忙道;“王爷请便。”

睿王最后看了她一眼,终是没忍住,温声叮嘱了一句;“近日天寒,王妃务必要保重身子。告辞。”

袁子阔说完,与凝香拱了拱手,继而领着身后诸人,策马远去了。

凝香望着睿王的背影,想起他方才瞧着自己的目光,倒是有话要说,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凝香心里有些疑惑,上了轿子,由着轿夫抬着自己,向着王府行去。

回到王府,凝香刚下轿,就见诸人看自己的脸色有些许的变化,每个人都是唯唯诺诺的,在自己面前低垂着眼睛,似是不敢与自己视线相接,凝香有些诧异,见了平日里一直服侍自己的嬷嬷,遂是轻声问道;“嬷嬷,你们怎么了,为何不敢看我?”

那嬷嬷一脸惶恐,左右都是无法开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缄默了下去。凝香心下更觉奇怪,再往里走,双眸却被那些红绫刺痛了眼睛。

她不过离开王府短短一日的功夫,府里竟是布置的焕然一新,仆人来回走动着,与宫中的那些宫人内侍一般,手中无不是端着鲜艳的红绸,将王府装点的十分喜庆。而那些仆人在看见自己后,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个个面面相觑,极是不安的样子,隔了许久,才纷纷对凝香行下礼去;“王妃。”

凝香的手脚渐渐变得冰凉,一颗心好似从高高的地方倏然摔了下来,“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她再傻,也能瞧出王府里是要办喜事的,而在宫里,那宫女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是有公主要出嫁了

嫁的是哪一位公主,她又能嫁到哪

看着眼前张灯结彩的王府,凝香好像慢慢明白了,血色从她的脸上一点点的褪去,她看向身旁的嬷嬷,声音仿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又细又轻;“王爷,要纳妃了?”

嬷嬷心里一咯噔,眼见着凝香已经瞧见了这些,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了,只得道;“府里是一早收到的消息,王妃可别难受,王爷也没法子,先前皇上只是口头上许婚,王爷尚可回绝,可眼下皇上下了圣旨,王爷若是抗旨,可是死罪啊!”

凝香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梦,只觉得那些红的刺眼的锦缎在自己眼前飘来飘去,晃得人头晕眼花。

嬷嬷又是开口劝道;“王爷并没下令让咱们布置王府,是老夫人听了圣旨后,就让人忙开了,奴才们也是没法子”

嬷嬷絮絮叨叨的说着,瞧着凝香的样子,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凝香望着那一片片的红,很轻的声音问道;“王爷要娶得是哪一位公主?”

“是永宁公主。”嬷嬷低下了头。

“永宁果然是她”凝香听到那个名字,轻轻的吐出了这几个字。她慢慢的挪着步子,一旁的嬷嬷亦步亦趋的跟着,凝香望着周遭的王府,只觉得是那样的陌生,这里有着巍峨的高楼,华美的房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却唯独没有家。

她的家,只是罗口村的那几间小小的草房,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凝香站在院子里,由着北风呼啸着吹在身上,也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原来,即便这一世她与梁泊昭两情相悦,即便她在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即便她掏心掏肺的对自己的男人,可他却还是要休了自己,迎娶别的女人。

凝香的眼泪子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的打转,用力的忍住不让它们落下。

上辈子,她当了张府的小妾,与众多的女人一道伺候一个男人,她却不觉得伤心,更不觉得难过,可之后,一想到梁泊昭身边会有别的女人,再不单单的属于她,凝香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分分的碎了下去,他明明答应过自己,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妻,再不会娶旁人,他明明答应过的

眼底的泪再也忍耐不住,从眼角滑了下来,无论一旁的嬷嬷如何劝慰,凝香都是一语不发,只有眼泪顺着那张白净的脸庞上不住的往下掉,嬷嬷毫无法子,只取出帕子,为凝香拭去泪珠。

直到仆妇的声音传来,恭恭敬敬的唤道;“老夫人。”

凝香身旁的嬷嬷闻言,慌忙转身,就见梁母面带威严,领着下人站在那里。

凝香望着眼前的婆婆,她没有在行礼,只用很轻的声音,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透着无尽的伤心,与无法掩饰的软弱,梁母这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唯独没有女儿,虽然一直不喜凝香,可此时看着儿媳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那张脸蛋分明还是带了两分稚弱的,当真是我见犹怜,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起了两分不忍。

“当着下人的面,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梁母一面呵斥,另一面则是对着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王妃进屋,冻着了王妃,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梁母的屋子里烧着地龙,刚进屋便觉春意融融。凝香的大氅已是让人脱下,梁母坐在主位,开口便道;“泊昭这样的男人,哪怕是娶个十个八个回来,也是寻常,更何况眼下是皇上赐的婚,哪有他不愿的理?你那身子又不争气,还要喝避子汤,他此番再娶,也是好事。”

138章 我又何尝不恶心

听到那一声“避子汤”,凝香抬起脸颊,苍白的小脸更是没有了血色,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婆婆,颤着嘴唇吐出了三个字;“避子汤?”

梁母见她这样,便明白定是儿子怕她难过,是以一直在瞒着她,念起儿子将她看的如此重,梁母心里不免有些无可奈何,故意问道;“你前些日子喝的那些汤药,并非补药,而是避子汤,大夫说你身子羸弱,生子后最少一年都不能有孕,怎么,泊昭难道没和你说过?”

凝香怔怔的看着婆婆的嘴巴一张一合,脑子里嗡嗡的响,那些被男人说是助她有孕的药汁,竟是避子的汤药,可笑她每次都是喝个一干二净,连一滴也不剩,她那样想再给他生个孩子,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自己的那样盼着孩子,就连在床事上,她也曾生涩的迎合,他却命人给自己送来那些汤药,将那一个个有可能来到的孩子扼杀。

他从没和自己说过,对他的话,她总是深信不疑,他却一直在瞒着自己

凝香心里满是苦涩,她动了动唇,哑声道;“孩子已经走了一年多,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我喝药”

想起夭亡的稚子,凝香万仞裂心,泪珠扑簌扑簌的从眼角里滚了下来。

梁母皱起眉头,“还能为什么,你这身子如此不中用,泊昭怕也是不指望你生孩子了,再说,泊昭如今是定北王,他的长子是何等尊贵,生母自然要是那些朝中贵女才算吉利,你也甭怪我说话难听,你不过是一个乡下村妇,能遇上泊昭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你莫不是还想着独占他,不许他纳妾?也不许他另娶?”

凝香的眼泪落在衣襟上,渐渐凝结成一小块水渍,她摇了摇头,隔了许久,才慢慢道:“他说过,他只会娶我一个,只会有我一个妻子”

梁母冷笑,望着眼前这个媳妇,简直是无话可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儿子怎会喜欢上她,并将她捧在心上。

“你既是泊昭的长妻,又怎有脸面说这种话,你自己出去看看,谁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唯有泊昭自娶了你后连个丫头也没收过,就连在外打仗,对俘来的那些美人也是正眼儿也没瞧过,眼前这亲事也是皇帝下的旨,你还怨他对你不够好?他若不娶公主,你是要他抗旨,是盼着他被皇帝砍头,还是盼着他领兵谋反,被天下人不齿,被史书写成奸贼,遗臭万年?”

梁母越说越怒,声线也是拔高了,恨不得将所有的气尽数撒在凝香身上。

“你自己说说,我儿子哪点对不住你?即便你不能生,要喝那些避子汤,他三十出头的人了,也没说娶几个妾回来,来给自己绵延子嗣,他事事顾着你,凡事想着你,就连这次迎娶公主,他怕你难过,命人不许将此事告诉你,只等着他自己从宫里回来再和你说,也不许人布置王府,就怕你看到,他堂堂一个定北王,纳个妃何至于如此?你还有脸在这里哭,你倒是哭个什么劲儿?”

凝香心里酸楚的厉害,耳旁听得婆婆的训斥,她没有回嘴,仍是坐在那里,只有眼泪一直掉。

梁母见她掉泪,心里更是气闷,又是道;“哭哭哭,遇事就知道哭,泊昭那样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权没权,要势没势,连个像样的娘家也没有,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早已把你休了,好去娶个家世丰厚,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为妻,你不过是仗着泊昭他喜欢你,爱重你,才敢在这里哭哭啼啼,不然,这定北王府里哪有你哭的份?”

凝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慢慢收住了眼泪,梁母说的没错,谁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他是定北王,而自己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女子,可正因她什么也没有,她有的,不过是梁泊昭的一点点垂爱,他的心那样大,里面装着那样多的东西,她董凝香不过占了一小块,可就连这一小块,也不再独属于她,马上,就会有人来与她争抢那一小块地方

她的孩子已经没了,就连丈夫,或许要不了多久,也会没了。

梁母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凝香却已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强撑着站起了身子,对着梁母行了一礼,她一直都没有吭声,也没有在哭,唯有眼底却是一片的凄清与绝望,行过礼后,她在没看婆婆一眼,就连梁母在身后唤她,她也没理会,只慢慢的转过身子,向着外头走去。

刚踏出屋子,就见整座王府到处张灯结彩,在梁母的操办下,处处透着如潮般的喜庆,那些刺目的红,狠狠剐着她的眼睛,凝香伸出手,在眼前微微挡了挡,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却偏偏一滴泪也流不出。

或许欲哭无泪,说的便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皇宫,凤仪宫。

皇后屏退了诸人,拉过永宁的手,见永宁眼底乌青,脸上毫无喜色,便是微笑道;“这是怎么了,马上要嫁给咱们大齐首屈一指的英雄,还不高兴?”

永宁抬了抬眼睛,对着皇后微微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没有丁点笑意,仍是一片清寂。

皇后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瞅着永宁的脸色,便是一叹道;“你打小在本宫身边长大,虽不是本宫亲生,本宫也一直将你当成亲女儿,本宫知道你倾慕定北王,如今总算是嫁的如意郎君,又为何这般神色?”

永宁听得皇后推心置腹的话语,心里便是一酸,她淡淡一笑,那笑意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如意郎君?”她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分明在笑,眼角却闪过一丝水光。

“母后,京中几乎人人都知晓,儿臣倾慕定北王,在他还是定北侯时,坊间就曾传言,说儿臣深夜潜入侯府,恨不得将生米煮成熟饭,来逼得他娶我。”

永宁说到此处,唇角又是浮起一丝笑,却是苍凉而涩然,“不错,儿臣是喜欢他,儿臣也从没遮掩过这喜欢,即便被旁人耻笑,被人在背后平白扯出那些污言碎语,儿臣也从没后悔。”

永宁说到这里,眼睛中便是涌来一股热浪,她死死忍住,眼圈却是终究红了;“可儿臣也从没想过,要在他们夫妻间凑个热闹,父皇口口声声说我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可笑的是,这个最尊贵的公主要嫁的男人,压根不想娶她,明着拒过两次婚,却迫于圣旨,不得不娶。”

皇后从不知永宁心中所想,不免十分震惊,低声道;“永宁,你父皇,还有母后,我们都以为你会满意这门婚事”

永宁摇了摇头,唇角有几分凄楚的笑意;“不,不仅是父皇和母后会觉得这道旨意是成全了我,就连天下人也会这样认为,却不知道,这门婚事会让定北王恶心,也会让董氏恶心,而我,又何尝不觉得恶心。”

“永宁!”皇后失声。

永宁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母后,你信吗,我宁愿当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也不愿被父皇这般塞给我爱的男人,并要我以故去的母亲发誓,我宁肯定北王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也不愿他违心娶了我,而后在将我当成一个棋子,或是一个摆设。”

皇后握住了永宁的手,温声道;“永宁,母后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是大齐的公主,你要记得你父皇与你说过的话,袁家的孩子,事事都要以江山为先。何况你与定北王相识在前,定北王当初有婚约在身,才会拒绝这门亲事,而后又逢‘定北之乱’,只怪造物弄人,不然你和他早已成了夫妻。此番你父亲的这道旨意,只能说是良缘难断,你和定北王终究是有这个缘分。”

永宁极淡的笑了一笑,她没有说话,极为美丽的一张脸上,没有丁点出阁的喜悦,她看起来更像是心如死灰,皇后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是大齐的公主,事事身不由己,她虽有公主的尊贵,却不过是父亲手中的棋子,即便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亦不过被他视若无睹,甚至有朝一日,她更要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和她的亲人厮杀,和袁家开战

而她,到了那时,又要何去何从?父皇让她得到梁泊昭的心,让他心甘情愿为大齐驻守江山,永宁每逢想到这句,都会觉得自己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定北王府。

梁泊昭回府时,天色已是暗了。

刚踏进院子,男人的黑眸就是一沉,他看着眼前被布置的喜庆洋洋的王府,眉心不由拧起,不等他开口,早有侍从低声道;“王爷息怒,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梁泊昭没有吭声,只迈开步子,向着凝香所居的院落走去。

139章 你看我娶了吗?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凝香心中一颤,刚回过身子,就见梁泊昭已是和上门,向着自己走了过来。爱玩爱看就来网。LXS520。CO

她从床上站起了身子,许是白日里哭的太久的缘故,纵使早已止住了眼泪,可那一双眼睛还是红红的,活脱脱像两只小小的春桃。

梁泊昭瞧在眼里,遂是上前抱住了她的身子,低声道;“又哭鼻子?”

凝香哽咽难言,她望着眼前的丈夫,很轻的嗓音说上了一句;“你已经要娶旁的女人了,我不能哭吗?”

梁泊昭心知凝香已是知道了自己与永宁的婚事,在宫中的这几日,倒也的确是殚精竭虑,连日的彻夜不休,他早是倦了,遂是在床上坐下,大手一勾,将凝香搂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

“你看我娶了吗?”梁泊昭皱起了眉头。

凝香眼睛一热,颤声道;“婚事已经定了,你马上就要娶了。”

“只娶你一个,都快把我折腾死了,哪还会再娶第二个?”梁泊昭的眉心拧的更紧,不由分说的扣住了妻子的纤腰,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凝香回头看他,却不懂丈夫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轻声道;“你已经领旨了,永宁公主再过些日子就会嫁进王府,不是吗?”

梁泊昭抚着她的脸颊,他的黑眸深邃,里面漾着的却是淡淡的无奈,他终是摇了摇头,对着凝香道:“她不会嫁进王府,我和你说过,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不会再有别人。”

凝香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梁泊昭,洁如白莲的脸蛋上满是错愕与不解。

梁泊昭握住她的小手,耐着性子说了下去;“领旨是权宜之计,答应了这门亲事,也不过是情势所逼,这门亲事终究只是一道空旨罢了,做不得数。”

“怎么会做不得数,宫里已经张灯结彩,就等着公主出嫁了,就连王府”凝香想起外间那一片的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心里顿时酸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有些话,梁泊昭不好与凝香说,又见妻子难过,只得低声道;“香儿,我与朝廷终有一战,永宁的大好年华,实在不必搭在我身上,这是我和皇上之间的事,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凝香望着丈夫的面容,一双剪水双瞳里是懵懂的,疑惑的,梁泊昭的心,她怎么也琢磨不透。

梁泊昭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心也就软了,他将凝香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会儿,才道;“外头的事你不用管,你只消记得我的话,王府里不会有别的女人。”

凝香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原本一颗碎的七零八落的心,竟被丈夫这短短的几句话便重新拼凑到了一起去,她将脸蛋埋在梁泊昭的怀里,无尽的后怕与委屈汹涌而来,让她的话再也说不完整,呓语般的开口;“我以为你会休了我,再娶永宁公主”

梁泊昭揽着她的身子,听她如此说来,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说了声;“傻子。”

她是他最为落魄时所娶的妻子,是他的发妻,一腔痴心相侯,为他倾尽所有,他又怎么舍得辜负。

凝香攥紧了丈夫的衣襟,又是轻声呢喃了一句;“你真的不会娶永宁?”

梁泊昭被她气笑了,简直无话可说,干脆俯下身去,将她的唇瓣堵住了。

凝香被他吻得透不过气,隔了许久,梁泊昭才松开了她的身子,凝香渐渐回神,见丈夫的目光笔直的落在自己脸上,他的眉眼漆黑如墨,粗粝的大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柔的摩挲,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不仅是永宁,还是什么永安永定,都不娶,只娶你一个。”

凝香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梁泊昭捧起她的小脸,望着她水汪汪的一双杏眸,心里不禁怜惜起来,只深深的看着她。

“相公为什么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