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昭未置可否,只伸出手为凝香勾去腮边的泪珠,凝香这几天因着生病,已是瘦了许多,那张苍白纤柔的小脸,此时甚至还没有男人的手掌大,梁泊昭看在眼里,一颗心终究是软了。就连脸色也是渐渐缓和了下来;“别哭了。”

话音刚落,想起方才的那登徒子,男人眉间的神色又是暗沉了下去,只对着怀里的小娘子轻斥道;“下次万不可在这般冒失,若我今天没回来,你又要如何?”

凝香原本垂着眼睛,听了这话却是抬眸向夫君看去,她的声音是坚定的,眼神也是坚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句;“如果相公今天没回来,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相公蒙羞的。”

听了这话,梁泊昭的眉心便是拧了起来,“说什么傻话?”

凝香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还挂着泪珠,她摇了摇头;“这不是傻话,我情愿死,也不会对不起相公。”

梁泊昭揽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乌黑如墨,深邃黑亮,望着凝香的时候,几乎要将小娘子的心魂一道摄走;“董凝香,你记住,对我来说,没什么会比你的命更重要,你清楚了吗?”

凝香没吭声,只轻轻伸出手,抚上了梁泊昭的面颊。

梁泊昭心头一震,见她这般痴痴的看着自己,让他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勾住了她的身子,低声言了一句;“真是个傻孩子。”

凝香缩在梁泊昭的怀中,伸出手环住了夫君的腰,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轻飘飘的道出了那句话来;“相公,我去将行李给你收拾好,你快点儿走吧。”

“去哪?”梁泊昭眉心一蹙,沉声道。

“你将张公子打成了重伤,张家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你快些走,现在还来得及!”

梁泊昭挑了挑眉,只问凝香:“为何不与我一块走?”

凝香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不愿跟相公走,只是我会拖累相公,如果没有我,兴许,他们就抓不住你了”

凝香想起往后的日子,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仿佛已是能看见自己与梁泊昭的分别。

而梁泊昭,却是慢慢的笑了。似是压根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070章 相公,你究竟是谁

“你别怕,张家耐何不了我。”男人声音沉稳,淡淡一笑。

凝香既忧且惧,见梁泊昭还跟没事人一样,只急的连声音都变了;“相公,你不是咱本地人,不知张家的厉害,他们家和官府的老爷都是姻亲,他们会去报官,来抓你的!”

凝香小脸煞白,话音里带着哭腔,整个人娇弱的如同一片青瓷,一触即碎。

梁泊昭见着不忍,只抱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是蹲在她面前,温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啊”凝香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瞧着夫君的眼瞳中,透着薄薄的哀怨。

梁泊昭便笑了,只将媳妇的小手攥在手心,说了声;“不碍事。”

凝香还欲再说,就见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连夫君的话也不信了?”

凝香见他的确是没当回事的样子,仿佛那三公子在他眼中就跟蝼蚁一般,微乎其微,完全不必理会。

凝香疑惑了,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很小声的问了一句;“相公,你究竟是谁?”

梁泊昭皱了皱眉,无奈且好笑;“怎么问这种傻话?”

凝香终究是重活一世,虽然上辈子也是一直待在张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多少见识,可见自己夫君将城里的贵公子打成那样,还这般云淡风轻,到底是察觉到了不妥。

这若换上寻常的乡野村夫,哪里敢和三公子动手,即便动了手,在得知三公子的身份后也定是会惊骇的,可梁泊昭,哪有丝毫惊骇的样子。

蓦然,凝香又是想起了前世,他给自己的那份和离书,上头的字无不是苍凉有劲,字字力透纸背,就连凝香这种不识字的看着,也觉得满纸的笔锋凌厉,像一场刀光剑影。

他,究竟是谁?

若真如梁泊昭所说,他只是秦州一介庶民,逃荒来到的罗口村,可那一手的好字,又要如何解释?

凝香心里乱滔滔的,一双手更是凉得像冰,梁泊昭见她脸色不好,念起她这几日生病,当下便是怜惜起来,只起身坐下,将她整个的抱在怀里,坐在自己膝上。

“听捎信的人说,你这几天起了高烧,现下好些了没有?”他伸出手探上凝香的额头,只觉触手清凉,才微微放下心来。

凝香心乱如麻,抬眸,就见梁泊昭乌黑的眼瞳深深的看着自己,他的脸庞是深邃的,眉宇间的神色却是温软的,透着怜爱之色,让人心安。

凝香点了点头,轻语了一句;“好多了,我昨天就下床了,还给你包了好些饺子”

凝香说到这里,顿时止住了嘴,饺子!她这想起了那些饺子!

她慌忙从夫君的怀里站起身子,走到灶台前一看,就见案板上的饺子早已是散落了一地,有好些都已经被踩的不成样子,连肉馅与汤汁都渗了出来。

这些饺子,都是她咬牙撑着病中的身子,给梁泊昭包的,花了她无数的心思,就连包饺子的白面也是是盘算了好久才省下的,此时一瞧,凝香只觉得心疼,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梁泊昭上前揽过她的身子,瞧着那一地的狼藉,心知这些饺子都是凝香的心血,图的不过是让自己吃个热乎饭,这样一想,心头倒是一疼,只将怀里的小娘子搂的更紧了些。

“相公,你没饺子吃了”凝香回过头,瞅着身后的男人,刚说完这一句,眼泪又是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衬着那张脸如同清雨梨花,眼睛因哭泣而微红,着实可怜可爱。

梁泊昭心头一窒,继而便是密密麻麻的疼惜,他捧起凝香的小脸,也没有说话,只俯身吮去了她的泪珠。

凝香垂下眼睛,乌黑的长睫湿漉漉的,犹如最轻柔的蝶翼,梁泊昭勾起她的下颚,让她看向了自己。

“相公”凝香轻轻开口,可不等她将余下的话说完,梁泊昭已是低头擢取了她的唇瓣,深深的吻了下去。

凝香的身子很冷,唇瓣清凉而柔软,男人将她紧紧的箍在怀中,用自己的胸膛暖着她的身子,他辗转吮吸,恨不得将她的清甜尽数饮下。

小夫妻已是分别许久,即便上次凝香去了宜州,两人也不曾有过亲密之举,梁泊昭隐忍许久,体内早已是蕴着一团火,凝香的身子又忒是柔软,只让他无论怎样索取都还觉得不够,他的双臂结实有力,情不自禁的越搂越紧,他身子里的那团火,急需用小娘子的清凉来为他驱赶。

可越是深吻下去,他的身子便越是滚烫,无异于饮鸩止渴。

凝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丁点力气,不知何时,梁泊昭终是松开了她,男人呼吸粗重,黑眸深处仿佛燃着两簇火苗,显得那一双眸子更是雪亮不已。

梁泊昭深吸了口气,竭力将自己的*压下,只一个横抱,将凝香抱了起来,凝香脸蛋上有着淡淡的红晕,显是方才那一吻所致,美眸中透着些许的迷离,柔弱中却更显得娇美。

她不知夫君要做什么,方才她已分明察觉到了男人的情动,待梁泊昭将她放在床上时,她微微回过神来,只以为夫君要与自己做那夫妻之事。

她大病刚愈,哪里受此折腾,可又不忍拂了男人的心意,只躺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梁泊昭,秋水盈盈中,分明带着祈求的味道。

梁泊昭将被子为她掖好,粗粝的大手缓缓抚过她的面颊,低哑道;“快睡一会。”

凝香一愣,喃喃的开口;“你你不睡吗?”

梁泊昭微微一哂,一手抵在床上,似是将凝香圈在了怀里,他低下身,在媳妇的额头上亲了亲,温声哄道;“我在这守着,睡吧。”

凝香这才知晓他并没有*之意,心头顿时踏实了,她早已疲惫不堪,身子虚的厉害,又兼得夫君守在身旁,是从未有过的安心,那眼皮顿时就沉重起来,只想睡觉。

“相公,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守着我。”凝香握住梁泊昭的大手,迷迷糊糊的道出这么句话来。

“好,哪也不去,就守着你。”梁泊昭拍了拍她的小手,他的嗓音沉稳而温和,哄着小媳妇沉沉睡了过去。

待凝香睡着,梁泊昭将她的小手放进了被窝,他坐在那里,脊背笔直,想起张家的事,倒是自嘲一笑,这安生的日子,怕是过不了太久。

到了掌灯时分,董母放心不下,又是与田氏一道来梁家瞧了一眼,见梁泊昭已经回来,婆媳两都是欣慰,眼见着凝香还在睡着,董母也没将女儿吵醒,只去了灶房,和儿媳一道给凝香熬了一锅小米粥。

瞧见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饺子,婆媳两都是愣住了,也不知是咋回事,又看那些饺子都是脏了的,也不能吃,田氏将灶房洒扫干净,将那些碎饺子也都是收拾好,打算带回家喂牲口。

婆媳两刚走了没多久,凝香便是醒了。刚睁眼,就见梁泊昭守在床前,看见她醒来,男人便是扬了扬唇,温声道;“醒了?”

凝香睡了这一觉,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倒是觉得松快了许多,她坐起身子,见外间天色已是暗了,又见梁泊昭好端端儿的坐在自己面前,显是张家的人不曾前来抓他,这才舒了口气。

“相公饿了吧,我去做饭。”凝香不曾想自己会睡这样久,念着梁泊昭一路风尘仆仆,到现在连一顿饭也没吃,当下就是难过起来。

梁泊昭摇了摇头,将她的身子按回了被窝,自己则是起身从桌上端来了一碗小米粥,那粥已是晾的温温的,吃起来正好。

“这是岳母方才给你熬得,快趁热喝点。”梁泊昭舀起一勺子粥,喂到了凝香面前。

“我娘来了?”凝香一怔,轻声道。

梁泊昭“嗯”了一声,“岳母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快吃。”

凝香张开嘴,将梁泊昭喂过来的米粥一勺勺的吃了下去,男人看在眼里,唇角便是浮起几许笑意,待凝香吃完,遂是伸出手为小娘子将唇角的米渍拭去,他的嗓音低沉,吐出了两个字;“真乖。”

凝香的脸有些红了,微微垂首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梁泊昭淡淡笑了,在他面前,他这个小媳妇可不就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让他牵肠挂肚,割舍不下。

两人又是说了几句闲话,就听院外倏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吆喝,未过多久,就听“哐啷”一声巨响,显是自家的院门被人踹开了。

凝香听着这声音,小脸瞬时变得雪白,她惊惧的望着夫君,颤声道;“相公,是张家的人来了!”

梁泊昭倒是面色如故,只握住凝香的小手,宽慰了一句;“别怕,我出去看看。”

待男人走出屋子,凝香哪里能沉得住气,也是披上了衣衫,匆匆跟了出去。

071章 三公子是我伤的

至于董老汉为何要将女儿嫁给这般的蛮汉,只因董家有个幼子,酷暑时因贪凉去河里玩耍,不料溺水,恰巧梁泊昭路过,下河救人,方才捡回了一命。董家是本分人家,董老汉更是老实巴交,只将梁泊昭看做恩人,又见恩人年逾三十还未娶妻,董老汉便做了主,将女儿嫁了过去。

婚后的日子乏善可陈,凝香打心眼里是不愿嫁的,对梁泊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颜色,而梁泊昭又是不多言多语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两人时常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凝香每逢见到一些年龄相仿,和睦恩爱的小夫妻,都是羡慕的紧,时常偷偷落泪,再看梁泊昭,不免越发不是滋味。

原想,这辈子也就这般过了,可谁知来年开春,城里的大户,张员外的三公子从京师赶考回乡,途径罗口村时口干舌燥,遂与书童一道去了梁家讨了碗茶水,这一去,竟对凝香惊为天人,而后百般引诱,仗着自己俊美风流,又生的一张巧嘴,哄得未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倾心不已,一颗芳心,全是寄在了他身上。

凝香还记得,那一日梁泊昭去城里做活,三公子翻墙而至,两人刚说了几句体己话,三公子又是赌咒发誓,定是要将她娶回去做少奶奶,十六岁的新妇正沉浸于情郎的甜言蜜语中,夫君却蓦然回来了。

虽是前世的事,可今生的凝香仍是记得清楚,梁泊昭一手拎着单刀,眼神阴沉到极点,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形如恶魔,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三公子的腿肚子不住的打软,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凝香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在梁泊昭举起砍刀,劈向三公子的刹那,她竟是扑倒了情郎面前,欲为他挡下那一击。

“你杀了我们吧!”她颤抖的吐出了这句话。

梁泊昭定定的看了她很久,最终,一言不发的握起单刀,转身走出了屋子。

凝香拿到了一张和离书。

是梁泊昭亲手所写,凝香从不知他会写字,她虽没念过书,可也觉得那些字犹如铁划银钩,苍劲有力,根本不像出自一个乡野村夫之手。

董家二老气的不轻,直言不认这个女儿,而梁泊昭在写出和离书后没多久,便孤身离开了罗口村,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像一阵风,来路不明,漂泊不定。

再后来,凝香终于如愿嫁到了张府,却只是小妾,三公子早有发妻。一开始,三公子对凝香还算得上好,可日子一久,便暴露出了风流多情的本性。府里妻妾成群不说,他还养了几处外宅,至于胭脂巷,,万花楼里的红粉知己,更是不知有多少了。

凝香出生贫贱,又是醮夫再嫁,在张府的日子可想而知。主母妒她美貌,处处欺辱,姨娘见她柔弱,处处使绊,到了后来,就连仆妇嬷嬷也都敢给她脸色。凝香所倚靠的,不过是三公子的一点垂爱,而三公子在得了她的身子后,早已将她弃之如蔽,哪还顾得了她的死活。

凝香不是不悔的,直到年岁渐长,她才渐渐看清了三公子,知他不过是个贪恋酒色的纨绔子弟,只恨当初年纪小,经不住他引诱,以至于落到如斯境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想起梁泊昭的时候却越来越多。细想起来,梁泊昭性子虽沉闷,可待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好,自嫁给他后,家里的脏活累活,他从未让她沾过手,有什么好吃的,也全是留给了她。他虽然没有田地,可却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成亲后,他出外做活,得来的银子也全给了她,由着她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每当想起这些,凝香都好恨。

恨自己鬼迷心窍,恨自己有眼无珠,在张府里,她不知哭过多少次,却哭不回一个梁泊昭。

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和他好好地过日子,再不会受三公子引诱,如果能再来一次,那该多好!

无数次,凝香都是这样想的,可如今她真的重生了,回到自己刚嫁给梁泊昭的时候,她却是不知所措,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死了的人,真的会再活一次吗?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胳膊,真切的痛楚传来,让她想要流泪。

她抱紧了自己,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她却来不及去擦,一双眼睛只哭的又红又肿,宛如两只小小的春桃。

直到“吱呀”一声响,凝香停住了哭泣,愕然的望向门口,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梁泊昭回来了。

四目相对,凝香已是呆住。

隔了前世与今生,她从未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他的脸庞逆着光,显得五官十分深隽,浓黑凌厉的剑眉下,一双鹰目似电,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就是这个男人。

上一世,她怕他,厌他,无论他待自己多好,她都巴不得远远逃开,这一世,他不曾有任何变化,身材依旧魁梧,浑身上下满是男儿气概,英挺而矫健。

瞧见她哭,梁泊昭剑眉微皱,心里却也清楚这门婚事非她所愿,自己身无长物,又比她年长许多,让她嫁给自己,也的确是难为了她。

梁泊昭向着她走去,新婚夜时,他没有把持住自己,强要了她的身子,那一夜她也在哭,白莲般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看着就让人怜惜。

凝香眼巴巴的看着他走了过来,她记得,上一世自新婚之夜后,有很长一段时日她都没有理他,瞧见他回来,自己也都是冷着一张脸,恨不得离他远远地。

男人的手指触上了她的肌肤,凝香身子一颤,昂起头像他看去,他的目光沉静,为她拭去了泪珠。

凝香的眼泪又是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前世,她在张府受尽了欺辱与委屈,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因主母的一碗补药暴毙身亡,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他,可此时,他分明站在自己面前,粗粝的手指透着暖意,咯着她微微的痒。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仿似恨不得要将上辈子受的苦全给哭出来似得,梁泊昭有些无奈,压根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小娘子,只低声道了句;“别哭。”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凝香哭的越发厉害,她拼命想要止住泪水,可那泪水却偏偏越流越多,梁泊昭只当她嫁给自己心里委屈,又见她哭的伤心,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只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沉声道;“别哭了,我会对你好。”

凝香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他身上是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嗅着就让人踏实,她一直哭了许久,直到最后哭累了,哭的缓不过气,才像个孩子似得在他的怀里抽噎。

梁泊昭向来最是厌烦女人的眼泪,可怀里的娘子年纪尚小,一张小脸挂满了泪珠,犹如梨花带雨一般,只让他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推她,反而迟缓而僵硬的伸出胳膊,在她的后背处拍了几下。

见她不再哭泣,梁泊昭收回了自己的手,凝香垂着脸颊,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她也知道自己一定哭的不成样子了,不由得十分羞窘。

“收拾一下,待会还要去岳父家回门。”梁泊昭开口,瞧着小娘子哭的红肿的眼睛,心里却是苦笑,她这模样,若让不知道的人瞧了,还不知自己是怎样欺负了她。

听到梁泊昭的话,凝香才知道自己已经嫁来三天了,而第三天,向来是女儿回门的日子。

梁泊昭走出了屋子,为她打来了一盆水,自己则是去了院子。

凝香洗了把脸,用凉水敷了敷眼睛。她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入眼的一切都是陌生而又熟悉,陪嫁箱整整齐齐的摆在墙角,箱子上的喜字还没有揭。

上一世,她对这门婚事满是抵触,陪嫁箱一直被她搁在拐角,都没打开过,她知道箱子里是父母给她备下的嫁妆,诸如一些新衣裳,银首饰,和一些从城里置办来的胭脂水粉。只不过那时候的她面对着梁泊昭,压根不愿打扮,里面的东西倒是一样都没用上。

她打开了箱子,见里面有三套簇新的衣裳,她没选新嫁娘爱穿的红色,而是挑了一身藕色的夹袄,配了一条同色的罗裙,她曾在张府里过了十年,张府是高门大户,女眷平日里要像爷们邀宠,便在装扮上格外留心,凝香耳濡目染,倒也学了不少。

她的肤色白皙,素色的衣衫更是衬着小脸嫩汪汪的,她将头发全都绾在了脑后,用一支银簪轻轻挽住,至于那些胭脂水粉,她并没有用,只搁在了箱底。

毕竟前世与梁泊昭做过半年夫妻,她知道他最喜欢自己清清纯纯的样子。

梁泊昭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转过身,就见凝香娇怯怯、俏生生的站在门框边上,她的脸上不施脂粉,肤色水嫩,微微低垂着一张小脸,白净的手指不安的攥紧了衣角,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在男人的目光下,凝香的脸庞渐渐浮起红晕,仿似从肌肤里渗出的胭脂,虽说是重活一世,可在他面前,她却还是慌张的厉害。两人前世做了半年夫妻,可那半年凝香总是疏远着他,如今骤然与他相处,倒真如新嫁娘一般不知所措。

“我去做饭”凝香轻声嗫嚅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躲到了灶房里,一颗心仍是怦怦直跳,说来也怪,前世她虽然怕他,可与他在一起时,她从没这般慌乱过,更别说脸红心跳了。

她定了定神,前世毕竟在灶房里做过很多次饭了,这一世并不陌生,罗口村位于南方,村人的主食多以米饭为主,可凝香记得梁泊昭却是爱吃面食的。上辈子她从没在吃食上为他花过心思,这一世得以重来,凝香只愿和他携手终身,好好儿的过日子,自然是盼着他吃好喝好了。

072章 定北之梁,威烈昭彰

澧城,府衙。

梁泊昭被押上公堂时,正是深夜。

总捕头一路倒也没曾为难他,待府尹升堂后,便是退在了下首。

澧城的府尹如凝香所说,与张家正是姻亲,得知三公子被一村民打伤,碍于情面,自是连夜升堂,好将凶手速速严惩一番,给张家一个交代。

“啪”的一声脆响,府尹重重的拍下了惊堂木,眼见着梁泊昭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相貌冷峻,他看在眼里,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竟是有些眼熟。

府尹眉心微皱,细细思索一番,却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蛮汉,又见梁泊昭看见自己后竟然傲然不跪,一口气哪里能忍,只喝道;“兀那刁民,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梁泊昭面色沉稳,一双锐目在府尹身上打量了一番,仍旧是一语不发。

府尹对着周遭诸人使了个颜色,顿时有衙役上前,欲强行让梁泊昭跪下。

梁泊昭这才开了口,淡淡吐出了一句话来;“京兆尹徐良,可是你恩师?”

闻言,那府尹顿时一怔,听他竟是将恩师的名讳说了出来,可见与徐良之间自是识得的,少顷,一个手势,命那些衙役退下。

他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隔了许久,方才道;“你是何人?”

梁泊昭不曾回答,只接着说了下去;“你本是豫州刺史,洪章十四年,因‘定北之乱’被贬于渝州,后又被人弹劾,做了这澧城府尹,是也不是?”

府尹心中一惊,听此人口中说出了“定北之乱”,那面色顿时变了,只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子,一手指向梁泊昭,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置信,只觉太过匪夷所思。

“你究竟是何人?”他喝道。

梁泊昭黑眸迥深,面色仍是冷静而淡然,听得府尹的喝问,也不过淡淡了句;“洪章十年,你我二人曾在京师见过一面,何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何大人双目圆睁,经过男人方才那一点,久远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明,洪章十年,他的确曾在京师见过一位惊世骇俗的人物,而他官职低微,也不过是夹杂在恭贺的人群中,远远的见过他一面,如今,记忆里的人物与眼前的男子重合,合二为一,只让他手足发麻,额前沁出一层冷汗,心里却涌来了八个字。

定北之梁,威烈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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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深夜,凝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就连在梦中她也是不踏实的,一时梦见梁泊昭被狱卒打的浑身是血,一时又梦见三公子重伤不治,张家的人口口声声的要梁泊昭抵命,一时又梦见梁泊昭被押上了刑场,就在刽子手将要抡起砍刀,将要行刑的刹那,凝香浑身一惊,凄楚了喊了一声;“相公!”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董母和田氏在一旁守着,瞧着凝香这情形,两人都是放心不下,眼瞅着凝香醒来,董母连忙上前,用袖子为女儿将额上的冷汗拭去。

“香丫头,娘知道你心里着急,昨儿夜里你大哥已是和里正说好,让他今天领着一道进城去打听消息,你就在家等着,千万莫急,啊?”

凝香摇了摇头,见天色已是大亮,便是掀开了被子,起身穿鞋。

董母瞧着女儿的样子,倒是要跟着进城似得,便是心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成什么事儿,听娘的话,就在家等着,姑爷福大命大,总会没事的。”

凝香听到那一句福大命大,心里便是一酸,她的眼睛因着昨日流了太多的泪水,此时已经微微的肿了起来,好似两只小桃;“娘,我要去找相公,我是他娘子,无论他在哪,我都要去陪他的。”

董母咂嘴;“说什么傻话,姑爷眼下怕是已经让人给关了起来,你咋陪?”

凝香不说话了,只垂着头一声不吭,一旁的田氏瞧着母女两这样,便有心打个圆场,刚要劝说小姑几句,就见凝香抬起了头,对着她轻声道;“嫂嫂快别在这守着了,官哥儿还小,不能没有你。”

想起儿子,田氏心里也是一紧,可念着凝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好坐视不管的,只回道;“妹子放心,官哥儿跟着小叔,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