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她明明对人浑身是刺,可在他眼中,就像没长大的孩子在假装。

大概意识到对她有太多想法,秦牧阳勒令自己收回视线。然而下一秒,眼睛又像不受控制似的,定定地看向对面。

发现被注视,叶子薇瞪了他两眼,秦牧阳有点想笑,眸内多了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

兴许是对了胃口,叶子薇一口气吃了三碗。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满足的叹了口气。

“饱了?”她的食量,相亲宴时见识过,挺厉害的,幸好多做了明天的量。

“嗯,如果有辣酱会更好。”

“刚才本来要去买的。”两次遇见你都忘了。后半句没说出口,免得她误会。

她没留意这些,歪着头,似乎在想事情。半晌才用手撑着下巴,斜斜地看向他,眼波流动,神情带着女人的妩媚:“秦牧阳,你多大了?”

秦牧阳挑挑眉,不动声色地老实回答:“三十一。”

“哦。”她点点头,果然是个老头子。

“怎样?”知道不应该问,偏偏像撞了邪,硬要往陷阱里跳。

果然她“噗”一声笑了出声,眼角弯弯,眸里闪着狡黠,得意得像只狐狸:“那个……我要叫你大——叔吗?”

她故意把“大叔”二字拉长,秦牧阳轻蹙着眉,选择沉默。

找到打击他的方法,她更沾沾自喜,进一步说明:“不是吗?我今年才二十二,叫你一声大叔很应该。”

秦牧阳仍是那种无关痛痒的口气:“你喜欢吧。”

一拳打在空气里,对方不接招,没趣。叶子薇撇撇嘴:“才不!”

干嘛身份上要比他低一截。眼角瞄见旁边备餐桌上有包烟,她手一伸把烟摸走,抽出一根。

“女孩子不应该抽烟。”

“迂腐!”腥红的火闪了闪,她吸了口烟,长长地吐气。“你不也抽?还说我!”

秦牧阳平常只有动脑筋想事情的时候才会抽烟,被她一说,也懒得再管,起身收拾好碗筷,拿进厨房。

又是这种漠视。本已平静的心景,再次感到烦躁,叶子薇狠狠的吸了两口,便把烟灭掉,跟着入了厨房,挤到他身边。

“干嘛?”见她拿起抹布,挤了些洗洁精,秦牧阳问。

“你负责煮,我负责洗。”白吃了人家,当然要干活。叶子薇平常去郝家,都会帮忙洗碗。“你想我欠你啊?”

原来自尊心作祟。秦牧阳决定不跟她争。

洗完碗,叶子薇走出厨房。楼下客厅有电视声,往外俯视,他正翘起腿靠在沙发上。

她擦干手,走下去。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眼,很快又回到电视上。

军事频道,好没趣。

“洗好了?”

“嗯。”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有少许局促,只随意应了声。

他抱着胸,专注于电视上。盯着屏幕的双眼透着淡漠,酷得不得了。

气氛变得沉闷,感受到来源于他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冷,叶子薇不得不开口:“我要走了。”

“哦。”

他没挽留。也对,已经白吃了一顿。叶子薇轻叹,不怪他,只是,心底还有个牵挂,今晚没完成,以后能继续吗?

说好走,过了一会身边的人仍是定定地站着,秦牧阳这才老老实实地收回视线,转移到她身上。灯光下她红润的唇抿成一条线,神情颇严肃,像小时候教数学那位老太婆,跟她的形象完全不符。

“要我送你?”

“啊?不,我有开车。”

“哦。”

又是这种不温不火的语气,叶子薇深深地吸了口气,讪讪叫:“秦牧阳,”开口极难,会不会很过分?“我以后还可以来不?”

“哦?”他愣了下,不着痕迹地审视了她一下。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脸上有祈盼,像个想要糖的小孩。警戒松懈,秦牧阳垂眸一笑:“可以。”

“嗯。”她又抿了抿嘴唇,不像笑,倒是对这个答案满意了。“你明天在家?”

“我轮休三天,今天才开始。”其实有点事的,不过如果她想来,可以破例一次。

“好!”她说完,扯扯嘴角,这回真的开怀了,笑着走开。

人已经走到门口,秦牧阳皱眉,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喂?你想怎样?”

叶子薇回头,脸上还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笑吟吟地说:“我明天来。”

“呃?”

“下午四点。”还定好时间。说完又走了两步,像是解释:“你做的饺子很好吃。”

所以?是他做的饺子,征服了她的胃?

感觉不可思议。他的厨艺不算顶好,却也有粉丝了。

整晚他都在思考这事,到底她有何目的。第二天早上去跑步时想,刷牙还在想,不敢相信自己竟因她的来临产生了期待。吃过早饭,他专程到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肉,青嫩的菜。

中午出去一趟,跟线人接了头,下午三点就急急赶回来。以前几日几夜没合眼,也没试过这么匆忙。

四点,门铃没响。十分钟后,他到阳台往外张望,烈日照耀的街道上,没有人影。五点,六点,快七点,过了差不多三小时,她没出现。

说生气谈不上,不过,他是觉得自己被耍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说:大家应该再给力点,需知道,小七那人小气死了。

七吼:皮痒了吗?信不信不喂你!!!

☆、05

叶子薇并非有心爽约,大清早八点不到就被巨大的拍门声吵醒。开了门,看到凶神恶煞的母亲。

“你二哥今天到,去接机!”

二哥是叶家的二公子叶文远,很小的时候便去了德国学音乐,有“钢琴王子”的美誉。叶子薇当了叶家继女快九年,与他只有寥寥几次的踫面机会。

对这位继兄的印象:冷艳,高贵,不可一世。为了让他首肯回M市这个二级城市开演奏会,东升花了许多人力物力。只是人家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她一个小小的继妹去凑什么热闹?

“不去!”

“你敢?”

“干嘛拿热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能贴上即使冷也是荣幸!”郭洁从来不会理会女儿的意愿,强迫她换了套裙子便往外拖。

钢琴王子不愧为钢琴王子,接机人除了叶家,还有市政领导、记者,济济一堂聚集在G市机场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戴着墨镜的主角半刻也没停留,上了牛高马大的四驱车,一溜烟跑掉。

连叶荣添这个当爸爸的也没能跟他说上话,兴高彩烈的来,却讪讪而回。夹在迎接队伍中的叶子薇低着头一味笑。多有性格的人。

以为任务完成,岂料从机场出来,母亲挟着她上了宝马,直奔回M市。

“晚上设了宴席,欢迎你二哥回来,你一定要到!我准备了一束花,见面时你送给他!”

母亲耳提面命地说着,叶子薇只惘然地看着窗外。以前听到类似这种话会想撞墙,现在淡定了。送花不算什么,只要别叫她献身就是了。

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不知道秦牧阳的电话,昨天约好的事,估计他也没放上心吧。

晚宴设在喜来登酒店,开席前叶荣添跟酒店经理确认了好几遍菜单,足见对小儿子的重视。

叶荣添是个传奇人物,17岁前从未穿过鞋,年轻时放牛种田,做过泥水匠,后来误打误撞进了房地产业。短短十余年,从“泥水匠”到亿万富翁作个了完美转身,“五星级的家”成为家传户晓的豪宅代名词。

经历从贫到富,观念自是跟随时间改变。贪新厌旧是有钱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对象还是个年轻寡妇。花了好大力气离婚,即使儿子极力反对也不理会。半年后再婚,搞得轰轰烈烈,甚至宽待两个拖油瓶女儿,一时成为城中佳话。

然而新鲜感过后,所谓爱情,也不外如是。叶子薇常想,是他厌倦了母亲的惺惺作态,还是男人本就花心风流?反正这些年,他养情妇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当年非卿不娶弄得人尽佳知,也难怪母亲失宠后变得神经兮兮,老怕被抛弃。

都是可怜人。

“怎么还没来?文昊你有跟他约好时间没?”八点了,主角还没出场,叶荣添开始着急。为了这次见面,他可是伤透脑筋。

“说好七点半,他没有正面给答复。”

“没正面给答复?你也由着他?你怎么当大哥的?”

面对父亲的质问,叶文昊脸色一沉:“我给他打电话。”说完转身出了包厢。

把大儿子惹毛,叶荣添的心堵得更厉害。离婚导致父子关系破裂,大儿子虽然一直在身边,却不是个随便可控制的主。甘于退居二线,让他接管公司,也是为了把他留住。两个孩子都像前妻,心高气傲,不喜欢就给你脸色看,当父亲的还得忍气吞声,窝囊的很。

有见及此,坐旁边的郭洁适时递来一杯水,讨好地说:“添哥,先喝水解解渴。”

叶荣添别过头避开水杯,明显地不喜欢这样的安慰方式。

郭洁把水杯放下,不死心地继续:“饿了吗?给你上碗鱼翅捞面?”

“上什么?就只知道吃!”烦到不行,叶荣添迁怒到妻子身上。

郭洁脸色变了变,很快就把冒上来的火气压住,堆着笑声音嗲嗲的:“不吃就不吃呗。别太担心,文远应该很快就到。哎呀你看看,薇薇为了欢迎他,还特意订了一束花啦。”

几个人随着她的手指望向静静地躺在一角的红色玫瑰花朵上,叶荣添扫了叶子薇一眼,微微点头,没说什么。打完电话推门进来的叶文昊则冷漠地扯扯嘴角,脸上尽是嘲弄。

叶子薇判若无人地玩着餐巾,对一切视而不见,完全置身事外。母亲总喜欢做这种蠢事,谁的心里都明白。

明星迟到稀松平常,叶文远比明星还要大牌,到九点半才姗姗来迟。迟了非但没道歉,还摆着副臭脸,活象人家欠了他几千万。

菜上齐后,谁也没动筷,三个男人像三尊大神,各据一方。早在一个月前就安排了这场饭局,小儿子偏偏还是故意迟到,来了还表现得不情不愿,叶荣添已有微词。你不说话,我也僵着,谁也不先开口,气氛变得沉闷而紧张。

郭洁见状,拎起一杯红酒,递到叶文远面前。“文远,为了能见上一面,你爸爸可是费尽心神。给他敬杯吧!”

叶文远没接,连正眼也没看她一眼,明摆是把她当成空气。叶子薇看不下去,一手把酒杯抢过来,走到叶荣添身边,软着声道:“爸爸,二哥坐了一天飞机,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难得人齐,我就敬你一杯,庆祝你心想事成!”

有人给台阶下,叶荣添自是不好再黑着脸。端起杯跟她踫了踫,微啜了口。叶子薇已一饮而尽,脸色红红的还朝着他甜甜地笑。女儿就是好,虽然不是亲生的。

“还是薇薇识大体。”叶荣添揉揉她的发:“不是准备了花?”

“是呀是呀。”丈夫卖女儿的帐,郭洁连声附和。

叶子薇似笑非笑地拿起花,大方地走到叶文远身边:“二哥,欢迎归来!”

恶心!不相信她真敢演这一出,叶文远瞪着眼,脸色因生气而变成猪肝色。

弯起腰,叶子薇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不敢接吗?”

她的声音很低,大概只有两人才听到。最恨人家威胁,叶文远一手把花抢过来,粗鲁地扔到身旁的椅子上。

大功告成,叶子薇撩了撩长发,扭着屁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被这闹一闹,叶荣添心情好了些,吆喝着开饭。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但始终不是爱热闹的人,席间话题不多,偶尔叶荣添问五六句,叶文远才酷酷地回一句。

被宠坏的男人!叶子薇得出结论,暗暗又觉得叶荣添可怜。他只是想共享天伦,却那么难。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打开看,是郝妙发来的短信息。问她赶完稿了没有,最近太忙没空给她做大餐,但也得好好吃饭,不能总是泡方便面。

体贴的小鬼。叶子薇窝心的笑了笑,把手机收好。

“什么事那么开心?”父子间的话题不知道何时结束了,叶荣添的注意力开始转移。

叶子薇耸耸肩:“哪有开心的事情?”

“还说没有?看你笑得?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哪有?”叶子薇拿起桌上一个装着牙签的小包装袋把玩。

她低着头,修长的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叶子薇拥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侧面看鼻子细长高挺,红润的唇微微上翘,又浓又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分明在回避问题,又带点小女人的娇羞。

已经长这么大了,叶荣添变得若有所思。

“薇薇还没谈恋爱呢。”即使再笨,凭着女人的直觉,郭洁还是察觉到丈夫投注在女儿身上眼神的变化。身体微微偏移,挡住了他的视线。“她也不小了,添哥你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介绍?”

叶荣添皱皱眉:“薇薇才刚大学毕业,这么快拍拖干嘛?”

“还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当母亲了!”冲口而出讲完,郭洁才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大学毕业两三个月了,老是宅在家里。叫她去找工作又不去,写一堆乱七八糟的小说。”

“不喜欢就别做,免得看人家脸色,我叶荣添难道养不起一个女儿?她喜欢写就写,当个大作家不好吗?”相比郭洁的不屑,叶荣添却比较理直气壮。

不愿被当作讨论对象,叶子薇抬头,隔着两个座位问叶子远:“二哥,能不能给我一张你的演奏会门票?”

“门票的事我不管!”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叶文远直接拒绝。

“薇薇也想看演奏会吗?文昊,给她安排最好的位置。”

被点到名字的叶文昊挑挑眼角,目光往叶子薇的方向丢了个鄙夷的眼神,轻轻说了个“好”字,薄薄的嘴唇浮起一抹冷笑。

一个话题随之结束,室内又没了人语,只剩下偶尔碗筷踫撞的声响。

“子菁怎么没来?”

叶荣添冷不防又冒了句话出来,“哐啷”一声,叶文昊竟然很失礼地掉了一只筷子。

“文昊,没通知她吗?”叶荣添寻根问底。

“忘记了。”叶文昊的声音又低又沉。

叶荣添有点不悦:“郭洁,你怎么当母亲的?”

“……”郭洁不语。

叶子薇快要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匆匆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倏地起身。

“薇薇吃完了?”

“我上厕所!”叶子薇抓起手袋,在众人的注视下冲出包厢。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没劲了……

☆、06

最讨厌参加这种家庭聚餐,不喜欢看母亲对他们卑躬屈膝,不喜欢受人家的冷眼,更不喜欢叶荣添对自己的过度关注。

很烦躁很烦躁!这样的生活,何时才到尽头?

狠狠地抽了口烟,对着黑压压的夜空长长地吐了口气。

远处乌云密布,要下雨了吗?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目标似乎是她,越走越近。

“子菁在哪里?”

没有任何前奏,劈头劈脑就问这个,叶子薇直想仰天长啸。剔掉烟灰,她站起来,转身对着那个浑身透着冷气的人:“东升是不是收购了那幢老房子?”

尽管明知故问,还是想亲耳听到答案。可惜他非常吝啬,片言只语也不愿意给。

宽敞的中庭内种满了植物,高大的树木遮挡了路灯的光线。这个供客人休歇的地方,因为入夜变得冷清。不说话,四周一片死寂。

叶文昊站在与她有三尺之隔的位置,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漠然地重复刚才的说话:“她在哪里?”

答案势在必得,叶子薇只觉好笑。懒得跟他周旋,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他耍酷,她也可以。有种自己去查,干嘛要问她。就那态度,别说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离开中庭,往电梯走去。叶文昊没追上来,他那么骄傲的人,估计能开口问已是极限。心里不是不担心妹妹,只是每个人面对内心苦楚的方式不同,既然她选择躲起来,就由得她吧。

天有不测风云,走到酒店门口,外面果然下起倾盆大雨。门童微笑着为她拉开玻璃门,一阵热气迎面扑来,她皱皱眉,思索着是否要出去。门童“谢谢光临”四个字已经说完,叶子薇只好硬着头皮冲出去。

喜来登开在新城区,四周只有树影丛丛,人也没多几个。不开车来,下大雨更是寸步难行。不想回包厢,她独自瑟缩在大门口旁的一个角落。

非常疲倦,每次应酬完叶家的人就有这种感觉。加上之前通宵达旦的赶了一周稿根本还没睡够,现在站着,眼皮自动自觉盖了下来。

远处一束强光照射过来,她微睁开眼。一辆车从正前方划了出来,转了个圈,“吱——”一声停在她眼前。

车窗落下,露出了一张油腔滑调的脸。下雨天的晚上,竟然还戴着墨镜。“美女,需要载你一程吗?”

叶子薇正在犯困,眼睛眨了几下后都快流出眼泪了,自是没心情应付这种小流氓。别过脸,直接告诉对方,不喜欢被骚扰。

把车窗下得更大,小流氓摘掉墨镜,满脸笑得灿烂。微微侧着头,对车内坐副驾座那边的人调侃:“老表,人家不赏面哦!”

就着酒店内映射出来的灯光,叶子薇看清楚,车内另一个人是秦牧阳。一个警察与保时捷,两者真的很难搭上边儿。可是随即想想他背后的身份,便不觉得突兀。

秦牧阳没跟她打招呼,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前方。叶子薇不甘心这样被漠视,抿抿唇,赌气般的拉开车的后座钻了进去。

保时捷在小流氓的大笑声中开走,车子隔间设备极好,把“沙沙”的雨声挡在外面。叶子薇甚至没有报出地址,潜意识认为,秦牧阳不会卖了她。直到车停到离喜来登不远处的水中花前,她才开口:“不是回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