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楼是回字形结构,站在三楼以上的走廊扶栏边,往下看,是二楼的学生作品展示区,往上看,是透明的屋顶遮光网。
习萌追出走廊四下张望,看见莫迟已逐步接近西楼梯口,那挺拔俊逸的身影眼瞅着就要下楼了。
她一阵风似的追过去,每一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都格外沉,空荡荡的走廊响起一连串哒哒的脚步声。
妈哒,等等她啊!
她沿着一条直线跑,到尽头急转弯,可哪儿还看得到莫迟的影子,他已经在楼梯口左转下楼了!
习萌左手扶墙,右手扶膝盖。
平时不运动,突然加足马力动起来,喘得像狗。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左前方就是楼梯,可她心里生出一股怨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去你大爷!”她瞪着前方虚无的一个点,小小地、哀怨地发出一声呜咽。
她习萌虽然好吃懒做、胸无大志,可凭良心说那也算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元气少女,凭什么就要忍受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对待啊?
“还老师呢,看我好欺负是吧?”她愤愤不平,咬牙切齿。
她无精打采地靠墙看着前方,视线涣散。
突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左前方的楼梯口走出来,面对她,立定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
心跳忽然就从胸口跳到嗓子眼,她慢慢、慢慢地汇聚焦点,慢慢、慢慢地将目光挪到那人的脸上,呼吸猛然停住。
莫迟冷着脸,垂眸瞧着她,眼神说不出的严肃犀利。
妈妈呀,最近究竟是冒犯了哪位神仙大姐,运气简直背到家了!
崩溃o(≧口≦)o
尽管嘴巴一直在哆嗦,可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莫、莫老师,您不是下楼了么?”
他没回应,深黑深黑的眼眸就那么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她,她心突突狂跳,顿生出一种已被押至断头台即将殒命的不好预感。
他一定全部听见了!
他根本就没走!
妈妈,她死定了…
她不敢与他对视,可又怕错过一丝表情而没能及时亡羊补牢。
她紧紧盯着他,因为紧张,原本就大而有神的眼睛愈加振奋抖擞,看起来也更像一只兔子,一只浑身戒备的小白兔。
莫迟倒是微微地笑了,那笑容淡得抓不住,只唇角轻轻扬起,落在习萌眼里,比不笑还恐怖。她顿时神经更加紧绷。
“听过一句话么?”他清冷的嗓音和平常无异,却又平白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习萌愣愣,大气不敢出。
他接着说,语气幽幽的,仿佛瞬间把她带进了森林鬼屋:“柿子专挑软的捏。”
所以呢?她大脑已经短路了。
他嘴角笑容仍在,“你不是看起来好欺负,是本来就好欺负。”
“…”
果然全部听见了!
她汗毛整个都炸起来了!
“不是要和我私下讨论问题么,现在还想谈论么?”
不想!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知道?”
她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
她既闷又气,撅嘴,瞪他。
他还是那副冷静而漠然的样子,语气轻飘飘、慢悠悠:“你想不想讨论,说清楚不就行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讨论,你说了我就知道你想不想讨论了。你想讨论的话我会奉陪的,我要是知道你想讨论,当然不会拒绝。不可能你说想讨论我就拒绝,你说不想讨论我就偏要和你讨论。我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
特么好耳熟啊!
她好像那天在陈嘉甯外婆家的草莓地里说过类似的话…
妈妈,他这是在恶意报复么Σ(°△°|||)︴
“怎么,还不愿意讲清楚么?”他轻轻歪了歪头,那幽深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习萌眨眼,再眨眼,最后尚存的理智促使她坚定地发声:“我不想讨论。”
他轻点头,一副“他知道了”的神色,“你看,拒绝别人也没有那么难对么?”
习萌原本还在深呼吸平复胸口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郁气,闻言,又是一怔。
他定定看着她,嗓音依旧清冷,可他的眼睛变得极其安静,“你有想过你为什么好欺负么?”顿一秒,他向前一步,微俯身,盯着她瞬间戒备的眼睛,眼眸不经意间深了一度,“因为你不懂拒绝。”
一秒…
两秒…
他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动。
他们第一次距离如此近,近得呼吸可闻,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如此黑沉,隐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她能感觉到因为他的靠近,她的胸口绷得紧紧的,甚至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呼吸。
三秒…
他挺直,转身。
迈步离开的时候淡漠地留下一句:“那天的晚餐费用稍后我会打在你的卡上。”
那背影笔直修长,习萌愣愣发现,他也是名副其实的大长腿呢。
可一转弯,大长腿不见了。
她心无来由地一慌,连忙跨出一步,站到转角。
他手抄裤袋,在下楼。
她张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在楼梯平台右转,换到另一层台阶的时候,面向了她。
他感应到她的目光,微作停顿,抬起那双黑黑的眼睛。
楼梯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下一秒,他已垂眸,继续下楼去了。
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校园一卡通的短信提醒,整整七百块,比她支付的六百三还多七十呢。
她突然心情很是复杂。莫迟这个人,她喜欢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
令她想不到的是,这天竟是她大一一年乃至大二,最后一次见到他。
第28章 chapter28
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选专业时脑子进的水。
正值上课时间,习萌站在f楼的一间阶梯教室里,所有人都精神奕奕地盯着讲台,窗外的天很蓝,阳光很热烈,刘志飞的笑容也很和善。
唯有她,身形萎顿,神色萎靡,活像一只在阳光炙烤下逐渐融化的僵尸。
她困,通宵赶图的后遗症正在拼命发作中。
顾璃谨慎地支起手臂,低头挡住脸,声音微弱得几乎是用气声在提醒:“刘导问你尺度的定义。”
习萌困倦的脑袋瓜乱哄哄的,她苦恼地咬了下嘴唇。
尺度的定义…定义…
她根本就没有在课下背过,上课也从未认真听讲,别说标准答案,就连模糊印象也丁点没有。
“呃…尺度是把握分寸的一个标准——”
习萌踟蹰着微微张开口,奈何却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呵欠。
血盆大口一张开,眼眶立刻含上一泡热泪,再加上熬夜后烙下的两个大大黑眼圈和一副憔悴苍白的脸色,模样着实丑了些。
教室里异常安静。
泪眼朦胧的视线里,讲台上的刘志飞似乎叹息着摇了摇头。
习萌胸口一凸,又一个呵欠正在蠢-蠢-欲-动,她鼓着眼睛硬生生将其强压回去。
唔,好歹再补充两句,也许能瞎猫碰到死耗子,凑巧说到点子上呢?
“咳咳——”她清清嗓子,“每个事物都有一个度存在,景观有景观的尺度,这就跟电视一样,电视节目倘若没有尺度,少儿不宜的时候不拉灯,暴露的时候不打马赛克,骂街的时候不消音哔,那广电总局的禁播令不得像发飞镖似的戳死你个小婊砸。”
顿时哄堂大笑。
顾璃趴在桌上笑得肚子都痛,习萌保持站姿低头瞪她一眼,伸手用力推了推她。
顾璃身体一晃,歪过头瞅她,扬手抹掉眼角的一滴泪后对她竖起拇指,无声地用口型“佩服”:“厉害啊!”
“少来!”她先前的困意已被大家一发不可收拾的笑声强有力地驱散殆尽。
刘志飞立在讲台中央,黑板右侧的幕布画面仍停留在ppt的某一页,他手里捏着用来操控投影仪的激光笔,指腹在笔身的一个凸起按键上轻轻摩挲,一下一下,眼底笑意浓厚。
“习萌啊。”只有在课下,他才叫她小胖。
他整了整面色,故意板起脸:“自己自觉点,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呜呜呜,可不可以不知道?
她颓丧地点点头:“知道。尺度定义写十遍。”
“嗯。”刘志飞放过她,“坐下吧,打起精神来。”
打不起来,真的好困。
她坐下后不一会又上下眼皮打架了,没精打采得像棵蔫蔫的小树苗。
刘志飞耐心讲解知识点,偶尔瞟她一眼,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一会闭上一会睁开,撑得很辛苦。
他看得也很辛苦,总想把她叫起来站几分钟,或许那样就不困了。可他犹豫了犹豫,想想还是作罢。
***
连上两节课后,刘志飞又前去参加教研组会议,散会时已近晚上六点。
他看眼时间,匆匆和学校里的同事告别,来到建筑馆楼下。手握遥控钥匙按开锁,远远地便看见那一排私家车里,自己的那辆,车灯闪了一下。
手机铃声响,他一手开车门,一手接听。
听筒里白松的大嗓门格外响亮:“我说哥,大家伙都等你呢,您老倒是快点啊。”
刘志飞哼笑:“催什么催,你们先吃不就得了,我有说让等了么?”
“您老是没,可老大不是坐镇呢么,你不来,我们哪敢开动?”
听筒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刘志飞问:“你小子在哪儿呢?”
白松嘿嘿笑:“你猜。”
他连接蓝牙,戴耳机,转动方向盘移车出位。水声依旧回旋耳畔,白松在那头悠哉地吹曲儿,他笑骂:“去你的,没个正行。”
白松接着贫:“那不是您刘总领导有方么。”
“得了,我开车呢,你和莫迟说一声,路上不堵的话半小时之内到。”
“得嘞。”
***
夜色斑斓,刘志飞笼着一身寒气跨进温暖如春的休闲会所,立即有侍应生热情恭敬地迎上来。
他报出包厢号,侍应生抬起右手,为他引路。
前天“飞驰”在w市首次投标便一举得胜,莫迟放了设计一组一天假休息,选在今天晚上请整个设计部吃饭。
刘志飞推开包厢门进去时,菜还没上桌,餐厅方向只零落地坐着三个女生,其余人都围在小隔间里聚精会神地瞧着一桌牌局。
其中一个女生见到他,嘴巴张开,一声“刘总”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他食指竖嘴边,及时制止。
女生会意点点头,没吱声。
其余两人也识趣地没说什么。
刘志飞朝隔间走几步,半倚在雕花屏风旁,饶有兴致地旁观。
莫迟坐主位,王子、耗子和亮子三足鼎立。
周围六个人站三人身后踊跃支招,动作神情比打牌的人还激动。
这些人中数白松最吵,亮子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去去去,一边儿玩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白松不服气:“你们仨的输赢可关系到我们全部门的加薪啊,什么叫我添乱,你要不行换我来——”说着,人已经强行挤过去。
亮子和他争坐一个椅子,差点没把手中的牌掉落桌上漏了底。
有人干着急,有人劝场,有人起哄;牌桌上格外热闹。
莫迟没出声制止,他还剩四张牌,牌面重叠,轻轻捏在掌心,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他闲散地看着,视线不经意穿过前方,落向不远处刘志飞那张戴着黑框眼镜的国字脸上。牌桌正中央的那盏琉璃吊灯发出亮白的光,他眼帘微抬,光束瞬间涌入沉黑的眼底,那眼睛亮闪闪,像星辰闪烁的夜幕。
人齐了,自然不用再浪费时间。
他将手中仅存的四张牌摊开,甩在桌上,唇角轻轻扬起:“王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