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轩收回手,这回倒是脸色如常,陆心凉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又要跟我摆脸色。”

她说着,轻车熟路地进了舱内,“怎么突然叫我一起出海?今天不是定下了要拍硬照么?”

“我要去澳门,你陪我一起去,拍硬照也不差这么一天。”贺敬桓在陆心凉对面坐下。

“我是cg的代言人,不是陪你游山玩水的,如果今天不能拍硬照的话,那我先回去了。”陆心凉说着,转身上了甲板,正打算上岸之际,贺敬轩竟然抢先一步将游艇驶离码头。

“你!”陆心凉气得狠狠瞪他,却听见贺敬轩说,对不起。

这是再遇后,贺敬轩第一次对她说对不起,陆心凉扯了扯被风掀起的裙摆,没有接话。

贺家欠下陆家的,可不止单单一句对不起。

第二十五章 贺敬轩,你喜欢我么?

陆心凉很早就认识贺敬轩,早到她还没有出生,贺家和陆家两家就戏言,如果恰好是一男一女,日后一定要凑成一对。

贺家当年有难的时候,曾向陆心凉的父亲陆世南借了一笔钱,后来CG越做越大,贺敬轩的父亲贺添荣为了感谢陆世南出手相助,便将CG三成的股权转给了陆世南,此后,两家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二十几年前,陆家也是城中有名的富豪,陆心凉生于富贵之家,却难得没有小姐脾气,小时候就是傻乎乎的性子,她自小和贺敬轩一起长大,自小就知道,长大以后要嫁给贺敬轩——这是她梦中的少年,而她和贺敬轩也的确有过一段美好的记忆。

只不过这段过往,再回眸,只是一场昙花梦,太美,也太短。

贺敬轩小时候腿受过伤,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很自卑,脾气也很坏,能接近他的人,除了他大哥贺敬桓之外,就只有陆心凉了——只因为这个丫头傻乎乎的,总是一副娇憨的模样,不会嘲笑他,不会讽刺他,只会在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时候跑上去,拽住他的手说,敬轩哥哥,你是不是腿扭伤了,很疼吧,我背你走好不好?

后来贺敬桓成长为高大挺拔的少年,虽然稚气未脱,可俊美的面容和显赫的家世已经让众多女生为之倾倒,于是贺敬轩越发自卑,再然后,他的身边只剩下陆心凉。

十五岁的陆心凉,已经出落得亭亭如玉,那夜晚风乍起,陆心凉立在码头,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吹起她洁白的裙角,她立在那里,沉静美好。

自此以后,贺敬轩不停地画陆心凉的素描,画中的内容都一样,是那夜晚风中的她,有一回,他的素描被陆心凉无意间发现,陆心凉叉着腰质问他,你为什么画我的素描,你是不是喜欢我?

贺敬轩被她问住,窘迫得不知所措,他想去夺陆心凉手里的画稿,结果一个不慎,自己却摔倒在地。

他再没有比此刻更恨自己,他像发了疯一样地捶打自己受伤的右腿,他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陆心凉蹲下身去抱住他,她柔软的唇贴在贺敬轩耳边,小声说,我喜欢你,贺敬轩,你喜欢我么?

她问得小心翼翼,好像很担心,担心贺敬轩不喜欢自己。

贺敬轩这时忽然伸手搂住她,将她整个纳入怀中,也学着她的动作,将唇贴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上说,喜欢。

陆心凉这时推开他,起身,她笑着说,喜欢不就行了,还别扭什么?

她眉眼间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在意贺敬轩的腿疾,反而向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贺敬轩握住她小小的手,柔软温和,他紧紧握住,然后起身,去收拾那些画稿。

散落一地的画稿忽然被风吹起,陆心凉拉住贺敬轩,“别捡了,你不是要画我么,画吧。”

说着,陆心凉坐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让贺敬轩忍俊不禁。

“画啊。”陆心凉瞪他,他这才敛了心思,提笔,为她正正经经画了幅素描。

这是第一次,他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地画了幅陆心凉的素描。

第二十六章 她从云端跌下,卑微如蝼蚁

贺敬轩二十岁那年,他的腿疾终于被一个老中医用针灸的法子治愈,那天他抱着陆心凉兴奋地转圈,转得陆心凉大叫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大喊着,让他将自己放下。

后来,贺添荣为贺敬轩在中半山买了个别墅,陆心凉那时兴高采烈,拉着贺敬轩满屋子跑,对着屋子比手画脚,说要将两个房间打通,要将墙粉刷成海蓝色,说头顶要用怎样的水晶吊灯,她说了许许多多,贺敬轩含笑看着她,在心里一一记下。

再后来,陆世南突然宣布退股,放弃了CG三成股权,连他自己原本的生意也都一并放弃,他所有的股权和不动产,全部给了贺添荣,然后他带着一家离开了香港。

外界盛传是贺添荣使了卑鄙的手段逼走贺添荣,可陆心凉不相信,她追问父亲陆世南,岂料陆世南对此事噤口不言,她不肯死心,想去问贺敬轩,谁知贺敬轩竟然如此巧合地离开了香港。

她最终见到的不是贺敬轩,而是贺敬桓。

那个雨夜,贺敬桓挡在她身前,不让她进门,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些为难,可陆心凉却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

最后贺敬桓告诉她,贺敬轩走了,不会再回来,他还说,不要妄想进贺家的门,姓陆的,不配进贺家的门。

他说完,留下陆心凉一个人在别墅前。

陆心凉等了整整一夜,没有等来贺敬轩,却等来了母亲跳海自杀的消息,她匆忙赶回去,看见的是奄奄一息的母亲和郁郁寡欢的父亲。

母亲终于被抢救回来了,可自此以后,母亲性情大变,父亲陆世南随后带着她和母亲去了台湾过了一年。

第二年春,他们再度回到香港,他们一家三口在油麻地租了一间老房子,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父亲也成了药罐子,陆心凉没有办法,只能出去打工,油麻地鱼蛋西施这个称号,也是这时候得来的。

陆心凉在店里十分受欢迎,甚至连老板也对她动了歪心思,时不时会借机揩油,陆心凉虽然几次都幸运地逃过去,奈何老板娘看不过眼,最后竟然栽赃陆心凉,说她偷了自己的钻石戒指和项链,借口把陆心凉赶走,还克扣了她两个月的工资。

之后陆心凉又断断续续做了几份工作,可是没有一次是顺利的,不是她不能适应工作,就是总有人看她不顺眼。

她从云端跌下,卑微如蝼蚁,中间甚至没有任何让她喘息的时间。

从前她是养尊处优、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可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就要为生计劳碌奔波。

她不是没有怨过,尤其在她为生计而奔波,却总能在八卦杂志上看见贺敬轩的时候。

似乎他每一次出现在杂志封面,都有不同的美女相伴。

他果然把自己望得彻头彻尾,陆心凉心中暗暗想着,亏她从前还傻傻地以为贺敬轩有什么难言之隐。

到这一刻,陆心凉终于深信不疑——真相果然如外界盛传那般,是贺添荣耍手段逼父亲退股,而贺敬轩则趁机甩了自己。

沮丧到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她也会抱着杂志躲在角落里哭,可是哭完之后,擦干了眼泪,她必须站起来。

这种日子,一过就是两年,直到她后来遇见Daisy。

第二十七章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姓贺的

贺敬轩从身后搂住陆心凉的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他很喜欢这个姿势——将唇贴在她耳边,这是陆心凉曾经最爱对他说悄悄话的姿势。

陆心凉任他抱着,“你的确应该说对不起。”

“你们贺家欠了陆家许多。”陆心凉接着说,“欠我一个健康的母亲,一个健康的父亲,欠了我六年的时间,还有一个幸福的家。”

贺敬轩环在陆心凉腰间的手松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沉默着。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忘记了,我不止一次地问我爸妈为什么,可是他们不肯说,还告诉我,不要想着报仇,贺家不欠我们的。你们贺家人到底有什么本事,把我爸妈逼到这个份上,我爸妈还会替你们说话?”

贺敬轩看了她一眼,分明是想辩解的样子,却到底没有说话。

“慕远歌告诉我可以做CG代言人的时候,我一开始不愿意,可是后来想想,起码这样我可以赚到更多的钱,我不想再过穷日子,我穷怕了,可我想要的只有CG的代言费,你不要再来招惹我,好不好?”

陆心凉近乎哀求的语气让贺敬轩心里一沉,他忍住想要辩解的冲动,最后他说,不好。

他说陆心凉,你要做CG的代言人,你想上位,你想赚钱就别想着和我撇清关系,我们的关系,是你怎么样都无法撇清的。

“我不是你的那些情人,我靠工作赚钱,不是靠身体赚钱。”

贺敬轩拉住她,“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陆心凉冷冷看着他,抬手,“啪”的一记耳光,贺敬轩白皙的右脸上立刻呈现一片淡淡红色。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姓贺的。”陆心凉不再看他,再次进了舱内,独自开了贺敬轩的红酒,82年的ChateauLatour。

喝了有两杯后,贺敬轩才进来,按住酒杯。

“你要是喝醉了,我可能趁着醉酒占你的便宜。”贺敬轩按住高脚杯,冷淡道。

“小贺先生风流但不下流,名声你还是要的吧。”陆心凉嘴上说着,却也不再喝酒。

她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儿,可贺敬轩并不让她安生。

“你那天醒过来,发现是我不是Kingsley,很失望?”

陆心凉睁开眼睛,看着他,并不否认,“是他救了我。”

“给你说个故事。”

“没兴趣。”

“Kingsley的。”

陆心凉习惯性地张嘴想要还击,可听见慕远歌的名字,又生生止住。

贺敬轩的表情阴晴不定,原本是满意地看着陆心凉无力还击的样子,可下一秒,又变得阴沉。

陆心凉对慕远歌的过度关心,让他很不舒服。

两人间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贺敬轩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在给陆心凉讲睡前故事一般。

他说七年前,慕远歌在拉斯维加斯认识了一个女人,当时他们在读珠宝设计课程的时候相识。

七年前,慕远歌在珠宝设计界还寂寂无闻,那一年秋天,他的设计在伦敦国际珠宝展获了奖,他坦言是女友给了他创意,还以女友的名义命名自己的设计。

此后,他的设计几次在国际上获奖,从此,慕远歌声名鹊起,也是这个时期,他向热恋的女友求婚。

可和他顺风顺水的事业比较起来,慕远歌的感情发展似乎注定要格外曲折。

第二十八章 像他那样看似无情的男人,也有情深动人的故事

此后,他的设计几次在国际上获奖,从此,慕远歌声名鹊起,也是这个时期,他向热恋的女友求婚。

可和他顺风顺水的事业比较起来,慕远歌的感情发展似乎注定要格外曲折。

第二年,慕远歌和女友准备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可注册当天,慕远歌的女友却不知所踪。

他在美国找了整整一年,从西部内华达州开始,横穿美国——犹他州、堪萨斯州,田纳西州,直到弗吉尼亚州,他找遍了每一处可能找到她的地方,可那个女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

那一年的时间里,他甚至放弃了至爱的珠宝设计。

他曾经徒步穿行西部沙漠,他曾几次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遇险,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找寻那个女人。

一年后,慕远歌终于放弃,回到香港。

迎接他回香港的,是另一个噩耗——西贡码头女尸案。

那个女人是被淹死的,而且已经有些日子了,所以看不清容貌,不过身材和她很相似,而最为重要的是——那个女人随身带着的一条项链,那是慕远歌亲手为她设计的。

一年的找寻无果,再加上西贡码头发现的这具女尸,让慕远歌倍受打击;可因为到底看不清女尸的面容,所以慕远歌心里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他想,或许她仍然活着。

他一直很关注这个案子,直到半年后,这个案子结案,他得知死去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她,可她仍然毫无音讯,而这半年,也让慕远歌心力交瘁。

此后的几年里,他一直单身,他在CG一路走来,最终坐上首席设计师和艺术总监的位子,他身边总是围绕着无数女人,可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甚至有八卦杂志传闻他是gay,可他看起来丝毫不在乎这样的传闻,仍旧我行我素,断然拒绝那些模特和名媛的示好。

所有人都在说慕远歌是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有人说他洁身自好,也有人因此抹黑他,可他从来只是一笑置之。

慕远歌从来没想过,会在六年后再次遇到她,而且,还是在CG一百二十周年庆典这样的场合。

这六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女人,再一次站在他面前,眼中似有深深恨意,于是他失态了,他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

他看见那个女人离得他远远的,然后冷冷淡淡地说,好久不见。

他看着那个女人逃也似的离开,并没有追上去。

故事说到这里,贺敬轩戛然而止,他悠然地向后一靠,等着陆心凉的反应。

他等了很久,只等来陆心凉的一句,“她叫顾晓曼。”

贺敬轩的故事说得这么动听,这么详细,她又怎么会记不起来那个女人,那个替她清理干净裙摆的混血美女——顾晓曼。

她还清楚记得,慕远歌喊顾晓曼的名字时,她在心里暗叹,这个男人真是个妖孽,一个名字也可以叫得这样百转千回。

她猜到慕远歌和顾晓曼必定会有一段历史,可她没有想到,竟是这样曲折的过往,而她也没有想到,如慕远歌那样看似无情的男人,也会有这样情深动人的故事。

第二十九章 你是不甘心,我从前没有为了你欲生欲死?

她猜到慕远歌和顾晓曼必定会有一段历史,可她没有想到,竟是这样曲折的过往,而她也没有想到,如慕远歌那样看似无情的男人,也会有这样情深动人的故事。

陆心凉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贺敬轩,“你执意要带我出海,让我跟你一起澳门,为什么?”

贺敬轩慵懒地靠在那里,双腿交叠着,手枕在脑后,有些无赖的模样。

陆心凉凝视贺敬轩,六年的时光,改变的何止是家世,何止是地位,其实人心的变化才是最大,甚至比得过沧海桑田。

现在的贺敬轩,不再是当年自卑又敏感的少年,不再是那个会偷偷画她的素描,被她发现时又窘迫得不知所措的少年。

现在的贺敬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

陆心凉不愿再搭理他,百无聊赖中,摆弄起手机来。

恰好手机响起,她接通,“妈,怎么了?”

“我前几天看了新闻,你要给CG做代言人?”轻咳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妈,你又咳嗽了,厉不厉害?我上个月给你买的药还有么?要是吃完了,我回去再给你买。”陆心凉转过身去,尽量压低声音。

她不想再在贺敬轩面前展现软弱的一面。

“没什么,一直不都是这么个毛病。”宋婉怡又咳了两声,“心凉,那个代言,你不要做了。”

“妈,回去再说吧。”陆心凉之前就猜到爸妈可能会反对,可是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爸妈那里也没有动静,她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妈这个时候会提出反对。

宋婉怡那头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直到陆心凉再次问起,她这才又轻咳道,“我跟你爸都不同意…你不要做了。”

陆心凉扭头去看贺敬轩,发现他并没有注视自己,放心地扭回去,低声道,“CG的代言费是我走秀两年的收入,工作也不是很多。”

“我和你爸爸曾经一再叮嘱过你什么?”宋婉怡猛地拔高了嗓音。

陆心凉咬着下唇,她怎么会忘了六年前,陆家一夜间一无所有,后来爸妈千叮万嘱她的那番话。

爸告诉她,不要再和贺家人扯上关系,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儒雅的父亲发狠的样子,他双目发红,母亲在旁垂泪,父亲从她的抽屉里翻出贺敬轩给她画的素描。

父亲扯碎了画纸,破碎的画稿散了一地,她跪在地上哭,父亲指着她,就差没让她发誓,以后再不要跟贺家人扯上关系。

“你很久没回来了。”宋婉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