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也举杯,此刻便响起丝竹鼓乐之声,中间的大殿内,有许多歌舞伎上来,翩翩起舞助兴。

如此过了一刻多钟,玉婉隔席看着明媚,却又不敢贸然过来,很是不喜。

玉姗却微微一笑,目光从明媚身上移开,看向端王妃的方向。

酒宴之间,不时有些贵妇小姐起身,由宫女领着外出,片刻却又回来。明媚多看了几眼,猜想这些人大概是去小解的。

明媚看了会儿,便有个宫女上来,替明媚添酒。

明媚收回目光,却见那宫女手提着酒壶,素白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有几滴酒便洒了出来。

明媚抬头看她一眼,宫女的眼神瑟缩,忙提着酒壶退了下去。

明媚不以为意,便又自看向周遭。忽听得耳畔有人道:“这位是卫小姐么?”

明媚回头,看是坐在自己身畔的陌生贵小姐,正向着自己低低道:“家父也是吏部任职,跟令尊是认得的。”

明媚便笑道:“不知姐姐尊姓?”

那小姐道:“姓胡。”

两人说了几句,胡小姐就道:“常听闻卫妹妹大名,没想到竟有幸同桌而坐。”

明媚道:“不必客气。”

说着,各自便吃了两口菜,又看了会儿跳舞,胡小姐便道:“为贺今日跟妹妹相识之喜,我敬妹妹一杯。”

明媚方才喝了半盅酒,生怕喝醉,便没有再喝,没想到方才那宫女又给她斟满了。

明媚闻言一怔,却也握着酒杯,道:“既然如此,胡姐姐请。”

两人微微一笑,正要再喝,忽然间听到“啊”地一声惊呼,从旁边不远处传来。

明媚手势一顿,转头看去,却见邻桌有人姗姗起身,道:“玉娇不慎失手打碎了酒杯,请娘娘恕玉娇惊驾之罪。”

欧家仍是富可敌国的皇商,跟宫内关系极好,故而这一次欧玉娇竟也得以进宫。皇后自也认得她的,当下便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无妨,不必大惊小怪,且去整理。”

欧玉娇便谢恩,缓缓转身欲走,临去之时,仿佛不好意思般地目光四扫,转到明媚方向的时候,便定了一定,又飞快转开。

明媚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正在心里思想之时,便听胡小姐又道:“妹妹,请……”

明媚见她又向自己举杯,便也伸手,正要去拿那酒杯,手指摸着有些冷的杯子,忽然间心头一震。

明媚手势一停,就笑道:“这酒凉了,我身子虚,喝了怕会冷的发颤,不知姐姐那杯热不热?”

胡小姐怔住:“这……也是凉的。”

“真的?”明媚促狭一笑,道:“我不信,且让我试试。”她竟探身伸手,不顾胡小姐惊愕神色,从她手中取了那杯过去。

明媚道:“果真比我这杯要热些,姐姐不如喝我这杯吧。”明媚说着,直接就把杯子送了过去,塞到胡小姐手中。

胡小姐手一松,杯子跌在桌上,酒水四溢。

胡小姐倾身往后避开那流下的酒,胸口一阵起伏,十分惊怕。

明媚皱眉:“姐姐怎么了?”胡小姐脸色发白,看了明媚一会儿,目光往后投去。

明媚察觉,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却对上蓝同樱的双眼。

明媚一愣之下,嘴角挑起,冷冷笑笑。

蓝同樱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并不理会她。明媚回身,却见胡小姐已经忙不迭地离席了。

自此,明媚警醒起来,不肯再东张西望,也极少吃东西,一直到前头席上李曼梓向她招手,明媚才起身。

明媚到了李曼梓身边儿,李曼梓道:“你的脸色不好,也不见你吃东西,怎么了?”

明媚苦苦一笑:“没什么。”心中却想:这分明是鸿门宴,果然一入宫门步步留心。

李曼梓道:“那里若没有你认得的人,你便来我身边儿坐吧。”明媚正要推辞,李曼梓已经叫宫女另拿了凳子过来,放在自个儿身边。

明媚见推不掉,便坐了。

如此酒过三巡,明媚瞧见蓝同樱起身出外去了,她便哼了声,自吃了两口菜,忽然间转回头去,便看向原来自己坐的地方,却见胡小姐仍未回来。

明媚挑了挑眉,正要回过身来,却又发现,原本欧玉娇坐的地方却也空空如也。

明媚记得在胡小姐离席之时,欧玉娇正也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又出去了?明媚回过身来,喝了口酒,便放下杯子,对李曼梓道:“姐姐,我离开一下。”

李曼梓道:“要我陪着么?”

明媚道:“不必,去去就回来了。”

李曼梓便答应了声,明媚起身往外,宫女将她领着,到了偏殿小解的地方,明媚便问:“方才看到蓝小姐出来了,不知往哪里去了?”

那宫女道:“您问的可是蓝尚书家的小姐么?方才去了另一殿内。”

明媚问道:“大家都正吃酒呢,为何她竟离开了?可是有事?”

宫女深深低头:“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不敢过问。”

明媚见她有些惊怕之色,便问道:“也无妨,我就好奇问问,对了,那么欧家的那位姐姐呢?我明明也看她出来了的。”

宫女道:“大概、大概也跟蓝小姐一块儿去了吧……”

明媚闻言,便道:“我跟这两位小姐都有点交情的,正好借这个机会跟她们说会儿话,你不必陪着我了,给我指一指路如何?”

宫女犹豫片刻,终于一指前方。

明媚道谢,便折身往别殿而去,却见也无侍卫把守。

她一路入内,就听得帘幕里头有人道:“你家不过是个小小地皇商,虫豸似的,你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搞鬼?”却正是蓝同樱的声音。

明媚站住脚,听欧玉娇的声音,温和而谦恭似地说道:“委实是无干的,姑娘是误会我了。”

蓝同樱冷冷道:“胡说!那怎么那么巧,你就丢了杯子了呢?若不是你,怎会坏了我的好事。”

欧玉娇陪笑道:“姑娘见谅,这真只是凑巧的,我事先又不知道您要跟卫小姐开玩笑呢……”

蓝同樱仍喝道:“你仔细,若是给我知道你是故意坏事的,我有法子让你们欧家在京内无立足之地。”

欧玉娇果真极好的雅量跟脾性,竟仍忍气吞声,柔声道:“正是呢,就看在这一宗上,我也是不敢的。”

蓝同樱才哼道:“今日不为难你,你便去吧。”

欧玉娇行了礼,果真出来,迎面看到明媚,一惊。

明媚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欧玉娇半信半疑,明媚指指她,又指指身后,示意她离开,欧玉娇明白,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不肯离开,明媚冲她一笑。

欧玉娇回头看看里屋,到底忌惮的,无声叹了口气,离开了。

明媚便听到里头蓝同樱又道:“都是你自己慌了,才给那贱人看出破绽!”

回话的却是胡小姐:“我、我委实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真的跟我没关系。”

只听得“啪”地一声,蓝同樱骂道:“混账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媚心有所觉,忙往旁边一躲,却听得嘤嘤哭声,竟是胡小姐捂着脸跑了出来。

身后蓝同樱骂道:“以后有你好看!”

明媚听人都走了,才松了口气,撩起帘子往内看了眼,却见蓝同樱背对着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裙,并不退出,反而往内而去。

明媚正要进去,却听得里屋有人道:“以为你多厉害呢,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她们都放了?”

明媚一听,猛地站住脚。

却听蓝同樱道:“我还能如何,杀了她们?欧家怎么说也在宫内有些关系……给她三分颜面,我们也不至于得罪太多人。”

明媚纳闷,不知说话的人是谁,听来声音有些阴沉沙哑,明媚见蓝同樱离开了,眼前无人,便迈步进去想看一看。

谁知偏听到里头传来奇异的声音,而后蓝同樱娇声道:“这会儿不行……还得回去呢,给娘娘看到了……会疑心的。”

“母后是最疼我的,怕什么?”

“你只顾自己玩乐,但若是给娘娘知道,恐怕要当我是个淫~荡之人了。”

“难道你不是的?”那人邪声邪气地说。

明媚听到这里,忍不住紧张起来:真真不是冤孽不碰头,里头的,居然是太子赵琰……

明媚很忌惮赵琰,当下转身,蹑手蹑脚往外退去。

明媚偷走着,耳畔却仍听到里头又传出种种声响,不堪入耳。

明媚暗中啐道:“一对不要脸的!”

正要出殿,眼前却忽地又来了一人,竟是个太监打扮。

乍然相对,明媚惊怔之余,忙示意那人噤声,那太监却惊叫了起来:“你是谁人,为何在此处?”

这一嗓子,即刻惊醒了里头一对儿小野鸳鸯。

明媚见势不妙,便往外撒腿就跑,却听身后有个阴沉声音喝道:“拦住她!”

那太监闻言,便张手把明媚拦住,明媚急中不乱,身子虚晃,引得那太监往旁边抱去,她脚下一动,偏往另一侧冲去。

明媚一探身正要跃出去,身后赵琰却已经赶上来,一把攥住了明媚的长发,道:“哪里来的小贱人……当着本太子的面儿还想跑?”

明媚被他扯得头皮生疼,听了这一个声音,顿时又想到前生之事。

明媚忍着心头战栗,来不及多想,身子往后一弯——她的身段柔软之极,顿时形成半月似的。

赵琰眼睁睁看着,万万没想到这少女竟能如此,顿时一愣!

明媚脚下一拧,便转了个身,一时同赵琰面对面。

赵琰惊见眼前一张入画的精致脸容,一时更是惊怔!

明媚见他兀自抓着自己头发不放,飞快探手,在赵琰肋下一捶,赵琰果真吃痛,手也无力松开。

明媚惊险里得手,顾不得喜悦,顺势抬脚一踢,正中赵琰下巴。

太子毫无防备,踉跄后退,四仰八叉倒地。

那太监本要来抱明媚,见状也来不及去捉她,只扑向赵琰,一边叫道:“殿下,殿下!”

赵琰爬起身来的功夫,眼前早没了人。

赵琰气急败坏:“好大的胆子,敢打本太子!”抬手捂着下巴,手上却传来一股极淡香气,一闪消失。

赵琰微微皱眉,看向手上:这香气……

这会儿蓝同樱也匆忙整理好了衣裳,便转出来,一眼看到赵琰坐在地上,慌忙也来扶:“殿下如何了?”

赵琰起身,这才气道:“那是谁?叫孤找出来,必然要她好看!”

蓝同樱一头雾水,忽然间目光转动,便看到地上一物,顿时道:“这是……”探身一把抓过来。

赵琰目光转动,看到她手中捏着一股钗子,乃是寡淡的银钗,只雕着几个花纹,赵琰正托着下巴忍痛,见状便道:“这是什么?”

蓝同樱心道:“天助我也。”面上却笑道:“殿下不是想知道是谁对您不利吗?找到这钗子的主人不就是了?”

赵琰皱眉:“谁知这是谁的?”忽然间望见蓝同樱的笑意,不由问道:“莫非你知道?”

蓝同樱道:“太子知道我要捉弄的那人?”

赵琰猛地看向她:“你说的是卫家明媚?跟景二郎定亲的那个?”

蓝同樱道:“正是她。”

赵琰回想:“难道你的意思是……打了孤的是她?可……”

蓝同樱气道:“这个贱人貌似娇弱,实则凶悍,上回也是把我……厮打了一番……如今更对太子动上手了,委实罪无可赦!”

赵琰嗅着手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脸色阴晴不定。

第227章移情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眨眼之间,三年已过,又是春光融融。

京城蓝尚书府,安静的内室之中,传来隐晦地低声笑语。

慵懒的女声道,“你这样偷偷地跑回来使得么,留神给人发觉了。”

男子低笑着说道,“我小心着呢,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况妹妹病了,我怎么也要抽空回来看一眼的。”

透过垂落的帘幕,隐约可见在床帏之内有两道影子,风透进来,微微撩起帘幕,显出说话之人的容颜。

蓝同樱斜斜躺着,斜睨面前的蓝同柏:“还是哥哥好,知冷知热,不比那些负心人……”

蓝同柏坐在她伸手,手轻轻地按着她的额头:“可松快些了?”

蓝同樱“嗯”了声,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他:“其实已经喝了药了,没什么大碍。”

蓝同柏道:“这段日子,太子没有来看望你?他应该知道你病了吧?”

蓝同樱哼了声,道:“那人的魂,早就不在我身上了。还说什么。”

蓝同柏微微皱眉:“怎么了?”

蓝同樱道:“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这些日子对我不冷不淡的,哥哥你近来在外头,自然不知道,他越发变本加厉了,却不是亲近我,而是对着……一个贱人。”

蓝同柏却也是有些耳闻的,当下便道:“你说的莫非正是卫家的那个小贱人?”

蓝同樱听到一个“卫”字,咬牙切齿,竟蓦地坐起身来,手用力在床上一捶,提高声音道:“提起她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会成为我的眼中钉,就该一早儿就想法儿除掉才是……”

她这一发狠,便牵扯的头越发疼,一时捂着额头:“好疼……”

蓝同柏忙将她扶住,怜惜道:“你恨归恨,别伤了自己……咱们不是早就瞧她不顺眼了么?奈何景家的跟卫家的防范都十分严密,那贱人自己倒也凶悍,才对她无计可施的。”

蓝同樱倒在蓝同柏怀中,叹了口气,道:“说的是……原本那一次在宫里,倒是个好机会,本能借赵琰的手把她除掉的,谁知道太子偏偏……”想到这里,真真气苦。

蓝同柏忙安抚道:“妹妹别急,这事儿给哥哥想法子便是了,哥哥改日就正经回来了……何况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我们不动手,迟早晚他们也是要倒霉的。”

“哥哥的意思是……”

“宫里已经有了传言,说皇上这些日子来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病……有些救不好的意思,皇后正紧锣密鼓地……”

蓝同柏向着蓝同樱使了个眼色,蓝同樱微微松了口气,又叹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好久了,快些来罢……”

蓝同柏笑道:“别怕,且看他们今朝威风,等太子登基了,他们无非都是咱们手中的囚徒罢了,到时候把姓卫的小贱人拿在手里,爱怎么折腾,都是轻的。”

蓝同樱想了想,才轻轻一笑:“那一日即刻到来才好呢。”

蓝同柏望着她略带悒郁的模样,却比平日的趾高气扬越发好看,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两口,蓝同樱嘤咛数声,也回吻过去。

蓝同柏才抱着蓝同樱,道:“妹妹且宽心,只要你保重身子,比什么都要紧……不管是谁,若是敢欺负妹妹……我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蓝同樱低低道:“你的胳膊可还好?”

蓝同柏道:“只是下雨天有些酸痛,其他时候是好好的。”

蓝同樱将脸贴在他的肩头,道:“是了,务必要好好地……”

蓝同柏探过了蓝同樱,便从侧门出府,轻装简从,往城外而去。

将要出城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熟悉人影,蓝同柏微微一喜,正想上去打招呼,忽然心中一动,便驻马不肯上前。

眼睁睁看那一行人往前而去,蓝同柏瞧着,却见他往左手边的路上而去……蓝同柏一看,心顿时如沉入水中,暗暗咬了咬牙,盯着那人影,一直到他消失,才又打马离开。

春风和暖,明媚闲闲地握着本书,面前方桌上一壶清茶,载浮载沉。

她近来都习惯了如此坐在廊下晒太阳,又看小卫峰在庭院里舞刀弄枪,时不时地跑来她身边逗趣儿,只觉得时光之静好,无非如此。

春光明媚和煦,照在那张长开的脸容上,显得肤色如冰雪一般,隐隐竟有种光华,眉目更是清秀娇美,不可方物。

除了神情有些慵慵懒懒地。

明媚看了会儿书,渐渐地有些倦意,便打了个哈欠,准备趴在桌上假寐片刻,却见外头一个小厮跑的如风一样。

明媚瞥见了,便察觉不妙。

果真,那小厮急急跑到跟前,跪地行礼,道:“小姐,外头……太、太子驾到!”

明媚一听,磨了磨牙,坐直了身子,道:“就说少爷跟老爷都不在家,让太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