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娘子一笑:“别客气,大爷吩咐了一定要好好照料的。”端着水出去了。

明媚在屋里头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玉葫拿了把扇子,轻轻地给她扇风。

明媚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便问玉葫:“玉葫,你方才在景府看见过……卿小少爷没有?”

玉葫歪着头,说道:“我在外面等姑娘的时候,看见两个少爷进去了,隐隐听他们说什么盛少爷之类的,不知哪个是卿小少爷?”

明媚道:“就是那个……长得比叶若还要矮的。”说了这句便忍不住笑了,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玉葫道:“啊,是那个小少爷啊,我看到了,长得真好看啊。”

明媚震惊:“好看?”

玉葫点点头,回想了一下:“我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女孩儿呢,那样白,那样美,胖乎乎……长得比我还好看。”

明媚怔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睡意全无,在床上踢着脚滚来滚去:“景正卿像是女孩儿……哈哈哈,这话太妙了。”

她笑得肚子疼,眼泪几乎都跑出来,把玉葫吓得几乎都忘了扇扇子,怔怔看了会儿明媚快活的样子,便疑惑地说:“小姐觉得不像吗?”

明媚眼珠一转,道:“像,当然像啦,我呀,也觉得他像是个女孩儿!”

对于景正卿的幸灾乐祸盖过了见到端王的震惊,明媚跟玉葫说了会儿话,笑眯眯地便闭了眼睛,终究是六岁的身体,也着实累了,很快就呼呼睡着。

明媚睡着了后,玉葫仍仔仔细细地替她摇着扇子,隔了会儿,就看她是否出汗,脸儿是热是凉。

期间张娘子来看了一次,见小丫鬟认真替明媚打着扇子,便一笑离开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玉葫正稍微有点困倦之意,手上的扇子却被人轻轻拿了去。

玉葫吓了一跳,转头之时,却见竟是卫凌,不由站起身道:“老爷……”

卫凌示意她噤声,低低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吃饭吧。”

玉葫见他来了,却也放心,就行礼退了出去。

卫凌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明媚甜睡的容颜,菱角似的唇角还上挑着,是一抹笑的弧度。

卫凌忍不住也笑了笑,手上扇子轻轻摇动,想到方才跟云腾玩笑说留下她时候她的反应,眸色略微一暗。

抬手摸摸明媚的小脸,手底一片火热,也不知是因为天太热还是自来如此,卫凌微微一笑,心道:“小时候抱着你,总觉得像是抱着一团儿火似的,便跟你娘开玩笑说以后便叫你小火儿……只是想让你和和暖暖,如一团火儿一般的长大,‘明媚’两字的意思,亦是想让你能常开明媚笑颜……谁知道你从小体弱多病,更不常爱笑,让你娘跟我十分忧心……我一生不羁,所做作为,从不忌惮世人怎么看……谁知无意纳妾之举,竟让你跑到如雪墓前去……在此之前你从未说过半句,我更不知你小小年纪,心里竟有那么多郁结……”

卫凌想到明媚举着竹竿打卫宸的样子,说那些“会被人欺负”的话的伤心之态,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

“虽然不知你为何竟害怕来京城,但是有爹爹在,绝不会有人欺负到我的小明媚。”卫凌沉思片刻,目光转动,重看向明媚,双眸之中一片温柔:“乖乖地睡吧,爹爹会永远护着你。”

明媚在睡梦中喃喃数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卫凌仔细一听,依稀听到有什么“打你……”之类的话,还格格磨牙,隔了会儿,却又笑了几声。

卫凌怔怔看着她梦里发狠,忍不住也哑然失笑。

明媚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便问卫凌何在,玉葫道:“老爷方才来过,见小姐还睡着,坐了会儿就出去啦。”

明媚很想去找卫凌,然而却是饿了,一看天色已经黄昏,才知道自己睡了一个多时辰。

张娘子早就准备了吃食,见明媚醒了,便热热地给她端了来,伺候她吃了饭。

吃过饭后,因天热,便又沐浴了一番,张娘子委实心细无比,早就替她准备了小小地衣裙。

明媚穿上衣物,整个人清爽好些,却因没见到卫凌,便道:“我要去找爹爹。”

张娘子便领着她,玉葫陪着,一块儿往前厅而去。

谁知道前厅还没有到,走到半路,先听到一阵嘀咕的声音,自假山之后传来,一个说道:“我可以求我二哥,只要多求一求,就会答应的,只要避开了大哥就行。”

另一个说道:“还是别了,从马上掉下来不是好玩的,重的会摔死呢,轻的也要摔断腿。”

明媚听着是两个孩子的声音,后面一个,听来似乎有点耳熟。

正想不起是哪里听见的,前头张娘子笑道:“呀,是我们小少爷回来了,这一块儿的……是景府的卿小少爷吧?”

明媚心里咯噔一声。

这会儿,那边似乎听见了这里的响动,有人就探头出来。

正好跟明媚四目相对,明媚一看,是个陌生的孩子,有点儿微微地脸黑,略瘦,仔细看的话,依稀能瞧出一点云三郎的轮廓。

明媚忍俊不禁,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那边云三郎看了她一眼,就缩回头去,小声说道:“我们家来了个女娃儿。”

张娘子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小少爷,快出来见见,这是卫家小小姐,要在咱们府里住两天,以后可要好好地相处。”

云三郎这才又出来,跟他背后,也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明媚一看,果然是那个雪团子状的景正卿,一时又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张娘子看见了,却想景正卿行了个礼,道:“卿小少爷您也在呢。”

景正卿点点头,也不说话,依旧没精打采地扫了明媚一眼。

张娘子却又看向云三郎,道:“小少爷,你刚才说什么偷偷地……骑马,你可千万别去,马儿最欺负小孩儿了,还会踢人。”

云三郎有些不服,气鼓鼓道:“谁是小孩?”

景正卿拉拉他的衣袖,云三郎回头看他一眼,才又转过头来,换了一副口吻,对张娘子说道:“嬷嬷,你别去跟我大哥说啊。”

张娘子道:“不说也成,但是小少爷得答应,千万别真个偷偷跑去骑马。”

云三郎皱着眉,又看看景正卿,终于说道:“好吧。”

张娘子才笑了笑,又回头对明媚说道:“小姐,我们走吧。”

明媚点头,跟着张娘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心头一动,便转过头来看背后,却见景正卿似乎正在跟云三郎说什么,并没看向自己这边儿。

明媚挑了挑眉,便才回过头来,看走出一段儿了,就问张娘子:“张嬷嬷,这个卿小少爷经常过来玩儿么?”

张娘子道:“正是,我们三爷跟景府的这位小公子是最好的。”

明媚心想:“怪不得他们两个焦不离孟,原来从小儿就是这样的了。”

张娘子又道:“我们三爷是个暴躁脾气,卿小少爷却安静,生得也好,真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明媚差点又笑出声来,心中一转,就又问道:“卿小少爷很安静吗?不会很顽皮?”

张娘子想了想,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了些……我听说他前一阵子病了些日子,急得我们少爷,三天两头往景府跑,后来病好了,还特意请他过来住了两天呢。”

明媚“哦”了声,张娘子道:“对了,景府就是小姐的外祖母家里?这些事你大概都知道了,看我,就是爱啰嗦。”

明媚笑道:“我才来呢,什么都不知道……看这位正卿表哥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不好相处的。”

张娘子却眉开眼笑道:“哪里,卿小少爷是个最好相处的,看我们小少爷这么缠着他就知道了……”

明媚没打听出什么异样来,正好儿前厅也到了,隐约瞧见卫凌坐在里面跟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说话。

明媚没见过二公子云飞,此刻瞧了瞧,却见是个俊朗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脸肃然,看来很是老成持重。

张娘子领着明媚入内,明媚见了卫凌,便叫着跑过去。

卫凌抬手,把明媚抱住,旁若无人地放在腿上。

云飞见了,便道:“多谢卫叔叔指点,我都记下了。”

卫凌笑道:“你哥哥跟我兄弟相称,你也不必这样客套啦,我本不愿多嘴,是他非要我跟你说这些……然而我也知道,少年人自有一番志气……你也不必非得拘泥我所说的,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便是,你虽年纪小,却比你哥哥要更懂那些人际周旋的功夫……”

说到这里,便笑了笑,摸摸明媚的脸,话锋一转:“睡好了?吃过东西没有?”

明媚正怔怔听着,见忽然问自己,便道:“吃饱了。”又转头看云飞。

卫凌便道:“这是小女明媚。这是你云飞哥哥,快叫人。”

明媚心想:叫云腾得叫叔叔,叫云飞就要叫哥哥了……但是云腾有一把胡子,看起来像是三四十岁的,云飞看着却面嫩之极,只比景正盛要大一点点罢了。

于是明媚便叫道:“云飞哥哥。”

云飞看看卫凌,又看明媚,见她年纪十分之小,却生得十分之美,却也咳嗽一声:“明媚妹妹。”

卫凌在景老夫人面前说下午要过府,然而因明媚睡着了,卫凌便正好儿不去,只派了个人去景府说了声。

晚间,云家三子齐在,坐陪卫凌父女吃饭,除此之外,却还有个景正卿也在座,两人一向相好,自然无人异议。

明媚暗中怀疑这人是不是有心来的,然而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破绽,何况张娘子也说过景正卿之前也时常过来过夜……

而云腾云飞等对此也习以为常,于是便罢了,只仍旧留心。

景正卿却果真不怎么抬头,只是垂着眼皮默默地吃东西,间或听云三说话。

明媚不时打量他,见他那副不言不语的乖巧样子,又坐在云三郎身边儿,被大大咧咧地云三郎一对比,倒真的有几分像是女孩儿,一时心里乐开花。

一顿饭吃过了,云三郎便拉住景正卿:“快,我们捉蝈蝈去,这会儿是最多的。”

景正卿不紧不慢下了椅子,却跟云腾云飞行了礼:“大哥哥二哥哥,我们吃好了。”又跟卫凌行礼:“姑父,我们先告退了。”

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明媚一眼。

大人们点头,云三郎才拉着景正卿,“嗖”地跑了。

云腾便说道:“卿儿年纪虽小,可真有教养,不像是咱们家云起,也该教教他了。”

云飞默不作声。

卫凌在旁边说道:“男孩儿都是这样,这阵儿正是顽皮的时候,等再过个几年,就大不同了……自己也会晓事的。”

明媚听了卫凌的话,心却嗵嗵跳了两声,想到现在这样无害的景正卿或许会变得那样凶残,觉得很不舒服,想来想去,就跟卫凌说道:“爹爹,你跟云叔叔说话,我到院子里走走。”

卫凌道:“爹爹陪你……”

明媚忙摇头:“不要啦爹爹,玉葫陪着我就好。”

卫凌这才没动,只是仍旧瞧着。

明媚起身,在门口站了站,等玉葫跑来了,两人便一块儿出去,至此卫凌才收回目光。

云腾自始至终看着,此刻便笑道:“你现在全伺候你女儿一个了,合着周遭的事儿半点不关心。”

卫凌慢悠悠笑道:“可不是么?将来你若是成家立室有了孩儿,才知道我此刻心情。”

云腾笑道:“瞧你这份样子,我却宁肯不要成家立室的好,白白消磨了英雄豪情。”

且不说卫凌云腾在屋里头说话,只说明媚拉着玉葫的手,一路往前,一边东张西望,玉葫看她的样子,便问道:“小姐,你在找什么?”

明媚“嘘”了声,低低说道:“我在找景正卿。”

玉葫瞪大眼睛,便问:“是卿小少爷?小姐找他做什么?莫非要跟他和云少爷玩儿么?”

明媚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响动,便叫玉葫噤声,放轻了脚步循声而去。

在走廊的拐角处,明媚便听到云三郎的声音,说:“这边的叫声比较大!”

景正卿道:“你不要说话,一说话它们就跑了,就捉不到了。”

那边果真沉默了会儿,直到云三郎又大声叫道:“卿……这里,哇好大一只……”

景正卿气:“我不跟你一块儿了,都给你吓跑了!你去那儿,我到这儿……你若捉到了再来叫我,若捉不到,就继续趴着。”

云三郎被训斥,垂头丧气答应了声,两人便分开找寻。

明媚听了这些话,忍着笑,心里乐得简直要挠墙。

偷偷探头看了看,却见那边,两人果真分开了,云三郎往东,景正卿往西,都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样子。

明媚盯着看了会儿,见云三郎已经走开了去,景正卿却住了脚,背对着这边缓缓蹲下,像是发现了目标。

明媚盯着那背影,便把玉葫拉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玉葫吃惊地瞪大眼睛:“什么?不不……”

明媚皱眉,无声地指指景正卿,又推她去,玉葫用力摇头不肯挪步,皱眉苦脸。

明媚气地瞪她,玉葫只是不敢。明媚把心一横,磨了磨牙,掳了掳袖子,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明媚悄无声息走到景正卿身后,见他半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捉蛐蛐,全没留意周围。

时机大好!

明媚伸出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他背上推去,眼见将要得手,景正卿忽然动了动。

149捉弄

明媚瞧着景正卿那个姿势,简直是邀请人过去踹他一脚似的……从来都是他恃强凌弱,令娇弱的她毫无反抗能力,如今如此大好机会,若不利用,实在暴殄天物。

明媚打算好了,此刻云三郎不在这儿,她推了人之后即刻就跑,以这种力道,加景正卿那姿势,肯定要把他推得往前翻一个跟头儿,等他爬起来,她自己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本是十拿九稳,双手都要碰到他的后背了,景正卿忽地一动,竟转过身来。

明媚大惊,要撤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忍不住“啊”地叫了声,整个人扑了空,身不由己地往那边跌了过去。

小小地二爷本是半蹲着的,见明媚踉跄扑过来,景正卿便微微起身,电光火石之间,明媚便撞入他的怀里。

明媚来势凶猛,景正卿人小力弱,加上姿势不对,当下顺势重重地摔倒下去,倒下之时,双手却在明媚身上一抱。

明媚完完整整跌在他的怀中,却是毫发未伤。

只不过身体接触,一时又想到前世那些不堪回首,发现自己竟趴在景正卿胸口,明媚吓得赶紧挣扎,手脚乱爬乱蹬,要从景正卿身上爬起来。

景正卿在底下,如一个完美的肉垫,却并不动。

明媚起身之时,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景正卿皱着双眉,似乎有些痛苦……却垂眸看着她。

虽然知道这位现在还并不是长大后那位恶劣的二爷,明媚身子还是僵了僵,手忙脚乱地正要爬起来,那边云三郎叫道:“什么声儿?莫非是你找到了吗?”就探头探脑地出来。

忽然之间就看到明媚坐在景正卿身上,死死压着他,云起目瞪口呆:“你……你们在玩什么?”

明媚又是一僵,继而赶紧爬起来,跳到旁边。

这会儿云三郎跑过来扶景正卿:“你怎么躺在地上了?”

景正卿摸摸头,似乎也显得很懵懂,却看向明媚,疑惑地问:“明媚妹妹你怎么忽然扑过来了?”

云三郎“啊”了声:“扑过来?”皱着眉,就看明媚。

明媚一张小脸儿迅速发红:“我、我是……”

景正卿眨了眨眼,仍带一丝疑惑地问:“莫非……你看到什么大蛐蛐了才着急扑过来?”

明媚听了这句,灵机一动:“是啊!我方才看到这里有这么……这么大一只……本是要悄悄捉住的,谁知道被你惊到了!不小心就……就摔倒了。”

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明媚说完之后,松了口气。

云三郎瞪大眼睛:“在哪?”

景正卿却说:“大概早就跑了,你先扶我起来,我的头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跌倒的时候撞到石头了。”

明媚一听,吓了一跳,忍不住歪头看了看。

云三郎也很担心:“我看看,在哪里?”试着往他的脑后摸了摸,忽地大声叫道:“啊,肿的好大一个包!”

明媚吃了一惊:“真的?”赶紧也跑过来,站在景正卿身后。

云三郎按着景正卿脑后:“你摸摸看看,是不是很大?”

明媚迟疑了会儿,终于探手过去,手指头摸到他的后脑勺,也吓了一跳:“啊……好大!”

云三郎忙问景正卿:“你觉得怎么样,头疼不疼?我去叫大哥来看看!”

景正卿抓了抓脸,说:“稍微有一点点疼,没有出血就没事吧,不要声张。”一张手,手心抓着一根粘在鬓边的细草。

明媚在旁边看着,有点小小地心虚,也有点担忧:这位主儿本来看着就不怎么聪明,一摔不会跌成傻子吧……

云三郎很心疼,替景正卿轻轻拍拍身上的尘泥跟乱草,又看明媚:“都怪你!”

明媚瞪眼:“我……我……”

云三郎说道:“幸好正卿没事,不然……”

望着小孩儿的双眼,明媚忽然记得自己曾经是十四岁的高龄,难道就要被两个小东西震倒?

明媚叉腰,仰着下巴强词夺理地说:“明明是他不好,谁让他自己忽然转过身来的,把我的蛐蛐也吓跑了,那么大一只,你这辈子也见不到那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