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京城,卧虎藏龙,官员权贵聚集之处,先不提多少价钱,若是要寻这样地脚的整齐大宅子买也是难得,因此卫宸跟卫少奶自然喜出望外,那“不要,甩回去”的心思立刻抛到爪哇国。
如此,两口儿便暂时住在此处了。
景睿打发了小厮领着两夫妻去了,后脚就叫人:“去看看二爷在不在……不,他还在养伤,且不用叫他,过去那边,看看盛三在的话,就叫他过来找我。”
小厮即刻便奔了去,果真不到一刻钟功夫,景正盛便来了,进门就问:“叔父找我?”
景睿点头:“你来。”
景睿本来不是很看重他这位侄子,因景正盛志不在官场,只是游手好闲,且又风流名声在外,景睿只觉得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只是在上次景正卿入狱之时,反倒是他凛然不惧陪着景睿前往大牢,且挺身去周济打点,很有几分胆色,更是情深义重。因此从那一次开始,景睿便对景正盛另眼相看,同样还有一个令景睿刮目相看的,自然就是景正茂了。
景正盛上前,景睿说道:“方才卫凌的公子卫宸前来,你可知道了?”
景正盛点头:“早知道了,也听说叔父把府外的一处好宅子给了他们,让他们在那暂住?”
景睿叹了口气:“那你可知道为何我不让他们住在内府?”
景正盛沉吟片刻:“这个侄子不知,只是听闻老太太也没见他们,莫非是老太太不太喜欢这位表弟?”
景正盛聪明:景老夫人对明媚那样疼爱,心尖儿上肉一般,怎么对这个同样是卫家子孙的卫宸如此冷淡?除非是不喜欢。
景睿见他虽是随口猜测,却也有七八分准头,便笑了笑:“我本来想叫正卿的,想到他伤着了,不好让他殚精竭虑地,便想劳烦你了。”
景正盛忙恭顺回道:“叔父说哪里话,我本就在这府里行走,有什么事儿您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景睿才道:“据我所知,这卫宸倒不是什么奸恶之人,只有一件坏事:好赌,他那官司也是因此而起,如今进了京,京城内花花风景甚多,我有些多余的担心,怕他会惹出事端来……起初,本想打发他离开的,可一来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心,万一太怠慢了,反而会惹出事来,二来就看在明媚的面儿上……就暂时缓一缓。”
景正盛道:“他吃了这遭官司,大概会收敛些吧?叔父的意思,莫非是让我瞧着他们在京内的动静之类?”
景睿点头:“正是,若是以前倒也罢了,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景正盛想了会儿,便道:“既然如此叔父放心,我在城内认得的人是最多的,只叫人明里暗里多加留心照应就是了。”
景睿才放心:“正是如此。只要确保无事便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先前明媚问过玉葫景正卿何在,玉葫就问:“姑娘问二爷做什么?”
明媚道:“我有件事,想跟他说……”
“什么事?”
“你不必问,你……自去看一看他在不在屋里,若在,就说一声,说我有事,叫他出来一趟,若是不在……”明媚说到这里,心念几番转动,忽然生出个念头来,便道:“若是不在那就算了,什么也别说。”
玉葫懵懂答应了:“是在这儿吗?别冻着。”
明媚说道:“这儿离他那不远,你快着些走,我等一会儿就是了。”
玉葫听了,不敢怠慢,急急就去了,跑到景正卿的院中,还没进门,就听丫鬟们在屋里说话,说的极为热闹。
一个道:“二爷也不好好在屋里养伤,怎地就又跑出去了,这大冷天儿的,难为他,也不知跑到哪里消停去了。”
另一个道:“二爷还敢在屋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别装没事人儿似的。”
先头那个却像是小桃,便冷道:“瞧你说的,夹枪带棒,关我什么事儿?”
那声儿笑道:“我问你,早上二爷明明要涂药,你偏要帮手,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帮手的?”
“我怎么帮手了?我是丫鬟,难道不能帮二爷涂药?”
“你正经涂了倒好,你那手,别总去不正经的地方才是!”
“你这死蹄子,你说什么!”
“哈,我可是看见了,二爷嫌你毛手毛脚地,才推开你,不高兴避了出去……你如今羞恼了,却来骂我?”
里头顿时一阵嘻嘻哈哈,闹腾起来。
玉葫在外头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了片刻,转过身往外跑出去。
玉葫一边跑,一边心想:“这两个丫鬟姐姐,素来还当她们是正经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两个浪蹄子,主子也不好好伺候,竟干些勾引人的事儿,真真下作!”
她急急跑着,转念又想:“但听她们的口气,倒像是之前曾跟二爷有过什么似的,若不是二爷许了的,她们竟敢勾引主子?二爷那脾气,又不是个好惹的,惹怒了自然打死她们!如今她们这样,定然是他答应了的!可恶,竟还来招惹姑娘……更加可恨,姑娘真该不理他才是。”
玉葫气愤愤地,跑得脸色通红,远远地见明媚站在那廊下,正望着外头天空,那样金闺玉质的人物……
玉葫心头一跳,不由放慢了步子。
那边明媚却已经看见了她,双眸中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才要招呼,却见她身后并没有人,不由地又怔住。
这会儿玉葫终于便跑到明媚身边,期期艾艾还没开口,明媚问道:“如何?他可在么?你可说了?”语气没来由地竟有些忐忑似的。
玉葫呆了呆,本来打定主意要把那两个丫鬟的话跟明媚添油加醋说上一遍,可是这一会儿,却忽然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玉葫定了定神,只笑道:“二爷没在屋里,也不知去了哪里。姑娘还是别等了,咱们回去吧,大冷天儿的。”
玉葫挽住明媚的手要走,明媚怔怔然,随着她转了身,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我心里……有些闷,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自个儿先回去吧。”
玉葫惊道:“姑娘要去哪?”
明媚抬眸四顾看了会儿,说道:“这儿离婉姐姐那儿也不远,我随便走走,去她那看看……你放心,顶多小半个时辰我就回去。”
玉葫道:“真不用我陪着?”
明媚点头:“你快回去吧。”说完之后,竟不理玉葫,自己一个人转身缓缓去了。
玉葫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垂了头,无精打采地回屋去了。
明媚别了玉葫,便沿着廊下往前,恍恍惚惚,信马由缰一般随意走了会儿,她不想碰见人,就只往些僻静处走,走着走着,忽地看到眼前景色有些熟悉。
明媚站住了脚,茫然看了会儿,才记起来:这不是她来过两次的地方么?前头若隐若现地,正是景正茂的故居。
“我怎么竟走到这里来了?”明媚望着那俨然有些熟悉的房子,心中滋味,酸甜苦辣咸,各种搅合在一起。
这个地方,她头一次来,是因雨天被雷惊了,她跟没头苍蝇似地乱撞,谁知正撞到他怀里,被他强行抱来此处。
第二次来,却是因他故意设计,步步引诱。
而这两次,不约而同都让她极为难堪,一直到如今,都觉得是……
明媚定神看了会儿,心道:“我本来,想让玉葫去送个信儿,我想跟他说……可是,他却偏偏不在,我是想赌一赌的,他若在,就是老天想让我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不在,那么我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今,莫非就是天意么?”
明媚心里想着,转身欲离开此处,脚下才一动,忽地又停下,心想:“既然是天意如此,我便什么也不想了……只是……”回头看看那房子,一瞬间竟像是失了魂似的,迈步往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看见景正卿身上那些伤,就算是哪一处的伤落在她身上,恐怕她都是会即刻死了的,但是他竟生生捱了下来,追究想来,那些伤,该都是她给的,因为事端由她而起。
自那一日她看见了,那些可怖的形形色!色,便一直都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晚间竟做了噩梦。
——她也记得他胸口那一处险要地方,再深一寸,恐怕立刻就要丧命了,那个人为何竟如此逞强……若是在无尘庵外伏击了人负伤了,就该消停,为何竟又去……
一边是水,一边又是火,她置身中间,饱受煎熬。
——而今日,她又知道了,他暗中照料着卫宸,竟送了那么多银子过去,还特特叮嘱不让她知道,他这些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到门口,看着那绛红色的木门,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推开。
明媚抬眸,看着这室内已经有些熟悉的布置,目光一一扫过……忽然之间,见到了一双正震惊凝望着她的双眸。
——那个人!
明媚变了脸色,身子一晃,那人已经如风一样掠了过来,明媚急急转身欲逃,那人却一步出门,长臂轻舒,在她腰间一揽,生生把人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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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伙伴们,啾咪~!
第二更……第三更的几率很小很小,所以……不要等啊……
112、疼过
明媚外徘徊之时,景正卿便已经察觉,起初只当是路过之人,便没意。
谁知隔了会儿,听着那熟悉脚步声缓缓靠近,他才反应过来来者是谁,顿时之间浑身毛骨悚然。
他可以相信景府里任何人都能来此,却没法相信明媚会来。
因此纵然听出那是她走路声音,却竟无法相信这是真。
一直等她推开门,景正卿屏风旁看着那站门口拿道影子,就像是忽然于满目阴霾之中从天而降了一道光。
“别怕,我不会做别!”景正卿把人抱住,却又放下,着急说着,身子往后一退,门扇被他一抵,便关了起来。
他站门口,后背贴门上,微微张开双手拦着明媚,生怕她跑了似。
明媚被他腾云驾雾似地抱进来,此刻双脚落地,惊慌失措地往前一步,却又见他站门口,于是重后退回来。
进退维谷,却无法面对他,于是侧身转头,竭力镇定,声音却还是发抖:“你、你怎么这儿?”
景正卿盯着她,道:“我……我嫌屋里闷,就出来了。”
明媚无话可说:“你让开,我得走了。”
景正卿哪里肯让开?忙道:“我心里正想你,你就来了,哪里有这么凑巧?你……你别走,就跟我说句话也是好!”
明媚转头,不料便看到屏风里头那张床,顿时又转回头来,脸一瞬红了:“我不要这里!”她着急往前一步,便要开门出去。
景正卿无法可想,顺势将她抱住:“我不让你走!”
明媚吓得叫了声,才要挣动,忽然之间浑身发僵,她脸正贴他胸口处,明媚瞧着那个地方,眼前顿时便出现曾见过那一处狠伤。
景正卿察觉怀中人不动了,便垂头看过来,却见明媚定定地瞧着他胸前那处,双眸中满是惊慌。
景正卿一怔,往自己身上看了会儿,才明白过来: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伤呢!
景正卿心头温柔如涌,便想安慰明媚,然而心头一动,话到嘴边,反而成了相反意思:“明媚,千万别动,我这里方才像是又碰到了,疼呢。”
一声“疼呢”,引得她心也跟着乱颤。
明媚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又抬眸看他,竟道:“我……我不是有心。”
景正卿听着这句,心也化了,望着她黑白分明清澈双眸,如此近距离,他将里头担忧、惊悸等诸多颜色看明明白白。
景正卿柔声道:“妹妹别怕,没大碍,只是,我如今这样,是不敢乱来了,不然真怕丢了性命,妹妹相信我,别走,留下来跟我说会儿话好么?”
明媚脑中乱乱地,听了他这样说,忍不住就点点头。
景正卿这才缓缓将她松开,却又顺势握住了她手:“这里冷,到里头去。”拖着明媚手,便将她拉到屏风里头,往那床边去。
明媚脚下一顿,不敢靠前。
景正卿也不强拽她,只回头看她,道:“你就信我这一次。”
明媚看了他会儿,才又挪动步子。
无声里,两人坐床边上,明媚忽地嗅到一股淡淡香气,似曾相识,目光一扫,便看到床上放着那个端王送得膏药盒子。
景正卿看她瞧着那物,便抓过来,说道:“我本是想过来自己上些药,只是心里烦,加上背上自己也照料不到,索性就算了。”
明媚一呆,看看那药,又看看景正卿:“你用过几次了?”
景正卿摇头:“今儿是头一次要用。”
明媚皱眉:“这样好东西,你为什么不赶紧用,难道要留着一身……”
景正卿见她欲言又止,他却心花怒放,很想握握明媚手,又怕惊吓到她。
明媚却又问道:“你背上照料不到,但是你屋里自有丫鬟,怎么不叫她们帮手?”
景正卿眉头一皱:“她们粗手粗脚,我不喜欢,宁肯不要。”
明媚听出几分奇异来,便道:“是近来才嫌她们粗手粗脚呢,还是以前就不喜欢?”
景正卿听她暗暗地嘲讽自己,却笑而不语。
明媚见他始终没有其他动作,暗中放松了些:“活该你忍着痛……”说了这句,自己心里却一颤,这一句话本是戏言,可是于他来说,他曾受过令人难以想象难以忍受苦,这戏言却是无论如何不该,明媚咬了咬唇,便问:“你胸前伤怎么样了?”
景正卿若无其事地说:“正好着呢,又有些发痒。”
明媚脱口而出:“给我看看。”
这回景正卿连迟疑也没有了,像是得了令,即刻伸手就去解腰带。
这边明媚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上次是她房中,知道他不敢乱来,何况当时心情……才不由分说要看他伤,可是现这屋里……
真真,不是好地方。
只是景正卿已经利落动作,乖乖地把衣裳脱下来,却冲她献宝似地说:“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明媚心想:“我叫他别乱来时候,他肯这样听话也就好了。”
就去看他胸前,却见那伤处周围,隐隐地泛红,明媚靠近一些,仔细看了会儿,发现没有红肿化脓之类,才算松了口气。
明媚一心看伤,这会儿二爷看她几乎贴自己胸前,长睫一动不动地,专心致志打量自己,身上那股幽香一阵阵儿地传到鼻端,从鼻端绕到五脏六腑里去,弄得他一时又有点儿心猿意马,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很大一口唾沫。
明媚正松口气,听了声响,便抬头,正好儿看到那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她惊诧抬眸,对上二爷闪烁眼神。
明媚怔了怔,不以为意,又去看他肩头伤,顺便把背后也扫了一眼,却不敢细看。
看完了后,明媚便说:“王爷给你这药,必然是极好。”
景正卿听她提起端王,却有点醋醋地,便酸酸道:“是啊,王爷能耐自然是极大……听闻还是叫太医们特制金贵药膏,里头一味药就得价值千金,想来我真是何德何能。”
这一壶醋吃得很不是时候。
只是明媚却也并不将这个放心上,扫他一眼:“我说药好罢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景正卿噎住,眨了眨眼,不敢再多嘴,生怕说错。
明媚拿起那药盒子,轻轻打开,看了会儿,却又合上,发出小小地“咔哒”一声,寂静里显得很是清脆。
她出着神儿,不知不觉如此几次。
景正卿旁边看着,明明是简单反复动作,他却觉得赏心悦目,专心地看着她手指一抬,一按,兰花似地打开盒子,又把盒子重盖上……一举一动,数牵动他目光,神魂。
二爷一味贪看,也不把衣裳穿上,这屋子里没生暖炉,一会儿功夫身子就有些冷了。
还是明媚先发现他脸色有些变,不由地便皱眉:“你怎么不把衣裳穿上?留神身上伤没好,又要着凉了。”
景正卿对上她双眸,忽然鬼使神差说道:“明媚,你帮我……擦一擦这药膏……可好?”
明媚身子一震,手捏紧了那药盒。
景正卿把心一横,死就死吧,求道:“你帮我擦一擦……不然……也没有人帮我,我自己……这伤是好不了。”
语无伦次说了这一句,像是垂死挣扎。
景正卿说完之后,明媚也不回答,只是静静沉默,景正卿打定主意:若是她翻脸要走,他就……
对他而言像是过了一千年一样长久,才听明媚说:“那若是我也粗手粗脚地,弄疼了你,又怎么是好?”
景正卿几乎没反应过来,心却狂跳一声,冲口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甘心认命。”
明媚神情微变,隔了会儿,却低低说:“你不转过身去,我怎么替你上药?”
景正卿心神皆美,只有一件为难,——想转身,又舍不得:“那我就看不见你啦。”
明媚啼笑皆非,却忍了,垂眸道:“若是不要我上,我就走了。”
景正卿这才急忙起身,背对着她重又坐下。
耳畔听到轻微一声咔哒,是她把药膏盒子又打开了。
明媚垂眸,看了会儿那半透明乳膏,挑起手指,用指甲挑了一点,便轻轻地抹他伤处。
用指腹轻轻地压着药膏,伤痕处缓缓地推开,用力极轻,生怕真弄疼了他。
那药果真是极好,沾到肌肤后,便变得稀薄了些,很地却干了,像是渗入肌肤里去似,明媚发现涂过药膏地方,伤处或者伤痕就会缓缓发红,她猜测是药膏起了效用。
只是,一些好了伤处倒是好办,难为是那些半好不好地方,泛着鲜红肉皮儿……明媚本来镇定神情也变了,幸好景正卿是背对着,看不见。长睫乱抖了会儿,挑了几颗泪滴,泪珠摇晃了会儿,又落下。
一个如地狱煎熬似地苦痛,一个却如置身天堂般地喜欢。
二爷乖乖坐着,感觉身后明媚手指按肌肤上,只觉得浑身痛都给她牵引,压着,随着那一点点地推送,慢慢地也给她消磨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