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看,似笑非笑道,“嗯,好看。”
其实上头根本没挂灯笼…我窘了窘,收回视线,见玉公子已走的远了,快步跟了上去,不等走近,又见他掉头回来。神色虽然仍是冷淡,但是脚步明显快了。
“玉公子…”
“有些不适,我先回去。”
“…好。”
这庙会本来就没什么新奇的玩意,玉公子也走了,我便也想回去。见踏雪饶有兴致,问道,“你喜欢热闹的地方?”
“以前我不喜欢,兴许是在你们林家祖祠太久了。”
“其实你早就可以自己离开林家的吧,为什么要孤零零的待在那里?”虽然之前他说过是因为我在,但是总是觉得不可能。而且那什么前世今生,听起来便很荒唐,况且就算真有个前世,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心底希望他能换个说法,那我心里会好受些。
我紧盯着他,看着他那略薄的唇动了动,眼中已是笑意满满,“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轻功是什么?”
“…你不要突然跑题好吗…”我无奈看他,“要是能像你这么飞,再厉害的轻功也不需要。”
他轻声笑了笑,一手轻拍在我头上,“叫踏雪无痕,有空我教你。”
“踏雪无痕?”我皱眉看他,扑哧一笑,“厚脸皮,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名字在忽悠我。”
踏雪也是笑了笑,“这轻功名字可不是乱取的,是取意为在雪天里,人可以在飘落的雪上行走,是以在雪天里,也看不到脚印,是为无痕。”
我恍然一声,“如果真是那样,那倒是很厉害,落雪的速度那么快,能在化前踏足而行,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的确如此。”
我又感兴趣起来,问道,“你会飞,还能飞的这么高这么快,那这轻功肯定不是你首创的。”
他缓缓点点头,那眼神又瞬间带着一丝深沉的意味,“那是我的主人独创的轻功,但是后来失传了,所以在当今武林上,无人知晓。”
“你的主人?那该是八百年前吧。”
“嗯。”
八百年前的话,即使是翻书灵记,也找不到记载了吧。如果当初的武林也有书灵,那或许许多传奇,都不会被人忘的一干二净了。我叹息一声,林家先祖,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为这多变的江湖尽一分薄力。
我们默默走了一段路,虽然都不语,但是却没往日的不适,倒是更想跟他说说往事。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不会轻易跟外人说。
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又问道,“话说,如果那踏雪无痕的轻功是你主人独创的,那你主人,恐怕是很喜欢踏雪两个字吧,不然怎么把你也叫做踏雪…”
他微微眯眼,“踏雪不好听?”
我肃色道,“听起来…倒像是姑娘家的名字。”
他蓦地笑了起来,“踏雪的确是个姑娘的名字。”
我愕然,被他憋的内伤了,“你、你家主人…”
“踏雪是主人意中人的名字,所以他的马,他的轻功,他的招式,甚至连他的剑,都必有踏雪二字。”
我扯了扯嘴角,又跟他八卦起来,“他很爱那姑娘吧,那姑娘喜欢他吗?”
他摇摇头,叹道,“非但不喜欢,还恨不得杀了他。”
我又是诧异,“为什么?”
“只是个很常见的故事罢了,主人根骨奇佳,武功卓绝,年少成名让他骨子里都透着自负,后来有人骗他入局,诓他一起灭了一个小门派。后来主人知道真相,自此封剑,退隐山林。”
我忍不住接下去说道,“其实那个门派还有遗孤吧…长大后她来寻到你主人,骗取他的信任,然后把他杀了?”
踏雪苦笑不得,“如果是这样,倒真跟那通俗戏曲里唱的差不多了,但事实上,他们的故事,比这个更惨烈。”
我摇了摇他的手,“往下说。”
他默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主人隐居,一半是因为杀了无辜的人,一半是因为…那门派的确有遗孤,那遗孤,便是踏雪。”他面上略有苦意,似在回想当年,良久才道,“主人教她认字,教她音律,甚至,教她习武。”
我吃了一惊,“要是让踏雪知道他杀了他的全家,岂不是很危险?”
“不,踏雪知道是主人杀了她全族人,当时年纪还小的她,已经快崩溃。主人便告诉她,他会倾囊教她全部,然后堂堂正正的给她一次报仇的机会。如此踏雪才带着报仇的心活了下来,只是每次暗杀明杀,主人都活的好好的,不管她如何努力,终究敌不过主人。后来有一日,主人发现她刺瞎了双眼,踏雪告诉他,她已经喜欢上主人,已无法再下杀手,但是却不能面对死去的族人。”
我叹了一气,“恐怕这是因为踏雪始终杀不了他,而布下的另一个棋局吧。”
他也是叹气,听起来落寞至极,“嗯,可是主人不知。日复一日的照顾,终于是让他动了情,明知道这情会让他送命,但还是无法阻止。我与主人心意相通,知晓他已无法自拔。再后来,踏雪将匕首刺在主人的心口上,自己跳崖了。”
我听的心中酸楚,那人为了救踏雪,把她留在身边。踏雪是否动情,我不知道,但是那样傻气的照顾,心中没有一分感动,恐怕也不可能。只是诚如她所说,如果就这么安宁的过下去,怕也是无法面对死去的族人。那人明知道如此,却还是继续留下她。
我正感慨着,他又缓声说道, “踏雪死了,主人没死,因为那一刀没刺在要害。”
“其实…她也是故意不刺中要害的吧,你主人的徒弟,不会连这种致命一击的位置都不知道。”
“或许是。主人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感觉,却完全不同。他认定踏雪是在惩罚他,以自己的死在惩罚他。后来,主人将所有的东西都叫做踏雪,提醒自己永世不忘记她。”
我心头一颤,看着他平静美好的脸问道,“所以,其实你的名字,是被赋予了一种魔咒般的沉重么?”
“嗯。”
我急道,“既然这名字总是让你想起往事,那你改过来好不好,你的主人是个剑客,他绝不会希望你如此,只是一时被蒙蔽了而已。”
他似乎在笑,这笑意,却让我觉得安心,安安静静的,不带一分杂质。
“你愿意唤我的真名么?”
我用力点点头,见他又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耐着性子等他作答,过了许久,他才启齿道,“白影。”
“白影,白影。”我默默念了几回这名字,再抬头看他,却见他眼眸越发的亮,潋滟的目光似荡起层层水光,“以后我就叫你白影吧。”
他微微点头,嗓音已有些喑哑,“多唤几遍。”
听他声调不对,我忙唤他名字。
等念了十多遍,白影终于开口道,“可以了。”偏头看来,蓦地笑了笑,“跟那曲子一样好听。”
我板着脸指了指前面,“你听到的一定是那戏台上的调子。”
他笑了起来,不过前面的确是有个露天戏台,看的人极多,倒是有一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看了一会,才认出,“连夫人。”
看到她,我好像才知道为什么玉公子要快步离开了,虽说连夫人是他的三娘,但毕竟也没有一起生活过,况且以鹤夫人那样傲气的女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她走的太近吧。
白影问道,“过去么?”
“不了。”我拉着他往人群中挤去,跟连夫人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如果让玉公子知道我跟她太亲近,日后也不好。
他忽然顿下步子,说道,“我看见三哥了。”
“哪里?”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三哥。
白影弯了弯眉眼,“看到他旁边跟着的那个女子没,倩影美好,侧脸能看出五官小巧俊挺,看来是个美丽的女子。你三哥真是好眼光,我是不是很快要有三嫂了。”
我眼睛一亮,细看过去,脸上抽了抽,字字道,“那是我七姑姑!”
“…”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转折,下章开始进入小高丨潮-
第九章 惊变
白影干咳两声,“七姑姑,真年轻。”
“七姑姑是祖父最小的孩子,她只比我大五岁,比四哥还小。”平日里七姑姑不怎么在家,自小就是最调皮的孩子,长大后更不爱待在家里,只有在每年过年时,才会回来。
祖父说我跟七姑姑的脾性最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在那么多侄子侄女中,她最是疼我。但在这里看到她,着实让我意外。人如潮水,还未等我上前,就已经不见他们的踪影。
我正打算去寻他们,却见连夫人旁边站起一人,却是夜公子。眼拙,刚才竟然没认出是他,不过那如果是玉公子,只怕人再多也能认得。夜公子与旁人说了几句,又是转身,似乎在对连夫人说些什么,便疾步离开了。
见夜公子迎面往这个方向走来,我还未来得及打个招呼,他已是擦身而过,疾风卷走。我的手尴尬的抬在半空,连夫人也已走了过来,我忙顺势招手,“连夫人巧啊。”
她面带急色,说道,“刚下人来报,景玉似乎遇上了麻烦,两位能去助他一臂之力么?”
我立刻道,“方向。”
“西南方。”
我提步往那边跑去,白影已跟在身后,奈何人多,否则让他直接往那边飞去便好,凭我这菜鸟轻功,恐怕到了那,玉公子已经自己解决好一切了。我只希望能在他解决那些人散场前,让我露个脸,至少要让这冷面公子知道,有个人默默关心他很多年了,说不定他便会动心。
现在我还胡思乱想,真是该打。
西南方是与街市相反的地方,越跑人便越少,白影忽然一手揽来,携着我往前点了步子飞去,高度正好,倒像是真的轻功。鉴于速度快了许多,我没有吱声。
行了一段路,远远已能在月下看到夜公子那一袭浅青衣裳,负手站在屋顶之上,往下方注目。
白影跃上那屋顶,我往下看去,那玉公子果真已经陷入了困境中,来袭的黑衣人有十几个,刀剑相向,白光剑影,招招毫不留情面。
我急道,“夜公子,你不下去帮忙吗?”
“他能应对。”
声音淡薄,没有一点兄弟间的情谊在。我心中冷笑,他倒是更希望玉公子死了吧,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景家家产收入囊中了。
我抡起袖子,就算一眼看去,那些人的武功都不差,但能拖走一个是一个。正要下去,白影伸手拦住我,笑道,“夜公子说的没错,那些人并不是玉公子的对手,但是如果你下去了,那就是添乱了。”
我一顿,挪开他的手,笑道,“不会的,因为玉公子不在意我,所以不会为了救我而分心,也就没有添乱这个说法,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他撂倒几个人。”
他神色一怔,我没有多看他投来的眼神,因为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眼里,我一定傻的不行。但喜欢玉公子是我的事,我并不要求玉公子会同样喜欢我。如果什么都不付出,又何求他会无故喜欢我。
等我从上面落地时,脚踝刺痛,屋顶太高,轻功明显不够用。
月色明亮,玉公子的一袭白衣在一群黑衣中极好辨认,手持长扇,若是忽略那些黑衣人,便像是在跳舞般,招式优雅飘逸。这种美好的场面立刻被不知从哪冒出的两人打破,这两人动作如出一辙,一人有四只手脚般,逼的玉公子步步后退。
我站在远处,诧异的看向那两个灰衣蒙面人,愣了好一会,直到他们双掌击在玉公子的胸口上,我才惊醒过来,快步上前,拦在玉公子前面,喝道,“住手!”
话音落下,白影已踏月而来,见他要出掌伤他们,我忙拉住他,“别!”
白影顿了顿,眼中满是疑惑,倒没多问,逼视道,“还不走。”
语气冰冷,如寒冰四溢,两个灰衣人相觑一眼,终于是摆了摆手,转身离去,黑衣人紧随在后。来不及细想,转身看去,玉公子捂着心口,面色惨白,走了一步,已是生生吐了一大口血。
我搀住他,急道,“去看大夫吧。”
“不用。”他抽回手,将我顺势推开,自己颤着步子走。
“你这个样子根本就不能自己回去!这个时候还在倔什么!”
声音大的在这空荡荡的院落都有了回音,玉公子也是微微诧异,等我发现这个问题,才觉得貌似太失态了,什么淑女形象全毁了。我脸上烫了起来,不等我找句话搪塞过去,他已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白影伸手托住他的手臂,说道,“回连夫人那吧,她不是杏林之后么?”
想来他说的有理,便和他一道搀着玉公子往宅院走去,临走前我又往那屋顶看去,夜公子还像个石雕立在那里。我撇了撇嘴,他该叫无情,亦或冷血。不过江湖中人,如那朝廷臣子,如那商家父子,若是权势利益在头上,也犹如路人,这并不少见。
突然觉得,还是林家好。只是想到刚才那两个灰衣人,心里就一阵抽搐,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等把玉公子安置妥当了,我就杀过去问个清楚。
回到宅院中,连夫人却不在,约摸她还在戏台那边等着消息,便让下人去寻她回来。
我坐在床沿,替玉公子擦拭额上的细汗,那肌肤,果真白如美玉。记忆中的那人身影已模糊,但是那个时候的他,眼神根本不似现在这般冷。我轻轻叹了一气,用湿毛巾沾湿那被血染红的几处地方,如果不是男女有别,我真想帮他把这外衣给脱了拿去洗。
玉公子玉公子,的确该白的一塌糊涂,这一抹红,实在是刺眼。
只不过…我眨了眨眼,拿着毛巾的手往下压了压…为什么,会这么软…
如果我压的是手,压的是大腿,哪怕压的是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但是我压的明明是他的胸!!!他的胸为什么这么软!
我愕然的挪不开手,紧盯着他那白的不像个男人的脸,那眼眉,比起男子来,分明要细些!我哆嗦了一下,探手往他的衣襟内伸入,阿尼陀佛,保佑我摸到一个结实的胸膛外加六块腹肌和一个…不对,一条…嗯…
好像摸不到这么下面,好吧,只要给我摸到结实的胸膛就可以了!就算是软的,也不要像个馒头包子,我至少还可以当作是那两掌把玉公子的胸给拍软了好吧!
“趁着美男子晕倒吃豆腐的行为可是不对的。”
白影突然出现在一旁,吓的我使劲一握,立刻听得玉公子在梦中嘤咛一声。
你妹…是嘤咛一声,不是闷丨哼一声啊…我泪流满面,只差没掩面而泣,呜咽道,“你这个时候进来干嘛,一定是你变的把戏对不对,对不对。”
白影满面无辜,“瑟瑟,我听不懂。”
“呜呜呜。”我扯着他出了房间,多待一刻,我都会疯的。
喜欢一个人整整十年,却发现对方其实是个…女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养了一只母鸭等着它下蛋但是有人却告诉你这其实是只公鸭子一样。
埋首在他的手臂上呜咽了许久,他终于是无奈道,“瑟瑟,衣服扯破了你要给我缝。”
“不要说话,把手臂借给我就哭一下就好。”
“怎么了?”
我泪眼看他,哽咽道,“玉公子…变成玉姑娘了,快来告诉我其实这是你变的把戏,或者是告诉我还没睡醒。”
他的确是诧异了,但是诧异的地方貌似错了…
“瑟瑟,原来你一直在喜欢一个女人!”
原本满满的心酸突然变成了想把他踹到院子外头的心情了,我吸了吸鼻子,难怪江湖传言他不爱女子,有断袖之嫌,那我是不是该庆幸还好他不是真的断袖。可是为什么越想越难过,十年的期盼和爱慕,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我只能把她当恩人来看,而不是情郎!
心中无比沮丧,满腹的无奈不知要怎么跟别人说。我看着白影,探手去碰他胸膛,很好,很结实,总算是个安慰,至少嫁的是个真正的男子。
他笑道,“其实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玉公子?他,不,她对你,可是冷冰冰的。”
我屏气片刻,重重呼出,“不告诉你。”
“我慢慢等,总会等到你想说的那天。”他又微微弯着眉眼,“但好像不说也没关系了…”
我盯着他,字字道,“再说,我就把你丢进池塘去喂鱼。”见他还在没心没肺的笑着,我说道,“既然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女儿身,那除了你我,别人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他若有所思道,“待会连夫人就回来了。”
我急道,“你不是什么灵魄嘛,给他渡点真气内力,帮他疗一下伤!”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他耸耸肩,“好,别急别急。”他边往里边走边摇头叹道,“没见过哪家娘子把自家相公推到别的女人面前的,瑟瑟,是你帮她把衣服脱了,还是我来?”
看到他那坏坏的笑意,内心已是一阵北风刮过,顿感无比寂凉,我无奈道,“我来。”
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希望玉姑娘的胸…不要比我的还大!!!
第十章 情愫
下人寻了连夫人回来时,玉公子已经睡下了。见她要进去,我忙拦住她,“玉公子刚睡下,伤已经没有大碍,连夫人明天再进去吧。”
她沉思片刻,蹙眉道,“我会让人去彻查这件事,多谢林姑娘救我家景玉。”
听到最后四个字,我微微挑眉,这语气,跟对自家孩子一样,不过连夫人也不过比玉公子大十岁吧。
目送她离开,我松了一气,虽然知道不可能再继续喜欢玉公子,但就当作是为了儿时她带自己找回家人,让自己默默喜欢“他”十年的心有个过渡的过程吧。
耳边听不见白影聒噪,我奇怪的回过头,却见他闭起双目靠在那木栏旁,脸色略有些惨白,“白影…”我唤了他一声,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你病了吗?”
他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眼眸却又满是笑意,“我想泡个热水澡,瑟瑟不回房吗?”
我看了他一眼,“等你洗完了我再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我还想让你给我搓搓背来着。”末了又回头,“我也可以帮你搓背。”
我扯了扯嘴角,“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