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立面色一懔,紧抿双唇,犹豫片刻后还是单膝下跪,“是。”

弦歌翻身跃下马。雷霆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到,表现出急躁的样子。弦歌安抚地在它头颅上抚摩几下,“雷霆,别担心。”

“城主!”

“城主!”

俘虏中更多的是激动,弦歌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我不会丢了歧阳城的脸!你们就在这里好好地看着。”

“弦歌。”符雪迟压低声音,扯了下她的袖子,“冷立很强,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即使他在比试中杀了你也不足为奇,你不必为我冒险。”

弦歌敛起笑容,盯住符雪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雪迟,你每次打仗的时候可以预测出自己的输赢吗?你是因为可以打赢才去打的吗?”

符雪迟怔住。

弦歌微笑转身,跨步走上前去,“不是的,因为有打的必要才会出手,不是因为会赢,而是因为想赢。”她停下脚步,回首一笑,“而且,非赢不可。”

非赢不可,歧阳城缺不了雪迟,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弦歌挑出一把拿着还算顺手的剑,站定在冷立面前。冷立有几斤几量她大致也猜得出来,光论武学,他未必比雪迟逊色。而且,他不会像雪迟那样对自己手下留情。

平平一剑刺去,弦歌的剑速在半途中突然加速,直刺对手咽喉。

冷立并未轻敌,目光淡漠,提剑挡开。“叮”的一声,两把剑相触之时,弦歌立刻变化方向,反手一剑刺向对手心脏处,动作之连贯,速度之快,仿佛她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心脏。

“好!”围观中有人鼓掌。

冷立心头一惊,要躲已经来不及,至少会刺出点血。他不挡反攻,利用男性在力量上的天生优势举剑砍向弦歌持剑的那支手臂。

弦歌咬牙硬上,“铛”的一下被震开,虎口上已经流血。好大的力道!

冷立从来不知道手下留情,从来不知道怜香惜玉。对他来说,不论挑战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既然有胆子挑战他,那就注定死亡的结局。怜惜?仁慈?道义?那是什么东西?战场上只有胜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这么简单。

如果说十三岁参军时的他还有那么一点天真的话,那现在的冷立就绝对是一个无血无泪的魔鬼。符弦歌不是一个弱者,有些人是不能征服只能杀死的。他遇到过这种人,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在面对符弦歌这个女人的时候,心境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折磨她?她默然承受;羞辱她?她一笑了之。她不以为意地接受在地牢中的一切刑罚,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然后,今天她才第一天出来,阶下囚的身份并没有任何改变,却能以那种一切皆在掌控中的态度挑战他,挑衅他。或者该说,她挑衅了在场所有的极东国士兵。

弦歌身上才刚结痂的伤口在打斗中又破裂开来,鲜血缓缓渗透,蓝色的衣裙被血色所浸染,颜色逐渐转深。包扎在手指上的白色布条也被鲜血所浸红,触目惊心。弦歌的额头汗水淋漓,举剑划出完美的弧度,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冷立。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寂静无声,死一样的安静。

那几乎是一个血人。

再没有呐喊,没有加油。比试刚开始的那种激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无数道目光都投注在弦歌身上。血,从她的指尖滑落,滴到地面。柔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可神情却淡定得一如之前。她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只知道进攻只知道胜利。

这样的场面震撼地让人害怕。

这样的比试,为什么还不结束。

凌悠扬的神色也在不知不觉中严肃起来,望向弦歌的目光中满是探索意味。

“铛”,冷立又一次挡开弦歌手中的剑。弦歌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力气,脚站不稳,剑也拿不动,冷立的力道似乎越来越大,她的剑脱手而出,划出地面很长一段距离。

“你输了。”冷立走到摔倒在地上的弦歌面前,从上往下地俯视。

弦歌闭了闭眼,她睁眼,目光飞快扫冷立一瞬,整个人飞跃而起,一脚劈向冷立手中的剑。冷立一怔,可多年的征战让他反应极快地向后躲避。

此时,弦歌已抽下自己的腰带,狠狠甩向冷立,将那把剑从他手中抽击到地上。她用尽所有的力气飞身掠到冷立身后,浸了血的腰带缠上冷立的脖子,使劲一勒。

冷立回神,急忙伸手到颈边去扯腰带。

弦歌嘴角晃过诡异的微笑,出乎意料地松开一只手,疾速取下头上的簪子,直刺冷立的太阳穴。

全场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弦歌微笑,“输的人是你。”

寂静。

然后,响起雷鸣般的呼喊。

“城主!”

“城主赢了!”

弦歌的脚已经有点站不稳了,她目光锐利地射向凌悠扬,“七殿下,希望你守信放了符雪迟,现在立刻放人!”

凌悠扬吊儿郎当地笑了笑,深深望她一眼。“当然。”

“雪迟!你现在坐上雷霆,立刻赶回歧阳城!”弦歌松开双手,吹了声口哨。雷霆闻声立刻窜到她身边。弦歌摸摸它的脑袋,瞪向符雪迟,“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凌悠扬抬手示意,“将符雪迟的脚链手链给解了。”

眼睛开始发花,视线的焦点已经对不准了。雪迟似乎走到她身边说了句什么话,可惜已经听不清楚,她只听到雷霆的一声嘶鸣,然后是雷霆奔腾的声音,马蹄声越来越远。弦歌的嘴角划出一道微笑,雪迟应该没事了。

嗯,没事了。心里一放松,她的身体顿时倒在地面。“砰”的一声,激起一片尘埃。

太阳穴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冷立低头望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弦歌,神色复杂。

俘虏

奢豪华贵的紫檀木大床,有人掀开水晶帘,荡漾出清脆的碎击声,床头和床尾各有灯台,上面分别放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嘴唇上有温温软软的感觉,似乎有水流进喉咙。弦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凌悠扬的那张脸近距离地摆在眼前,鼻子贴着鼻子。他手上拿着一个白玉的精致酒壶,见她醒了,勾魂浅笑,声音性感迷人,“味道怎么样?”

弦歌没力气应对他,将脑袋往一边撇开,“没感觉。”

凌悠扬狡猾的神采在眼中一闪,又仰头喝了一口,然后伏下身子哺入弦歌口中,清澈润爽的酒水从口腔滑入,然后顺着喉咙倾流。凌悠扬的舌头也窜入她口中纠缠追逐。

弦歌面颊绯红,全身无力。她虽然从不会愚蠢地把贞操和生命相提并论,但是凌悠扬却是第一个和她这么亲近的男人。春宫图她十岁的时候就偷看过,看得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害臊,只当在看连环画。十二三岁的时候还女扮男装哄骗雪迟一起逛妓院,结果,符雪迟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她还大大咧咧地在纸窗上挖个洞,对里面纠缠的赤裸男女看得津津有味。但是,等到真的和男人在床上做出类似的事情,脸还是像火烧一样地红了,心跳扑通扑通。

凌悠扬的宽厚的手掌在她身躯上流走滑动。好冰!弦歌豁然一惊,她低头望去,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穿,只缠绕着一层一层的白布,伤口都已经上过药,没太大的疼痛感了。

“都是我亲手包扎的。”凌悠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我可是第一次服侍人,都没有奖赏吗?”

奖赏?你看光摸光亲光竟然还敢说奖赏?如果现在是身处歧阳城如果她现在不是阶下囚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身上还有伤,她符弦歌早一脚踹过去一拳揍过去了。“七殿下可以从我身上起来吗?很重。”弦歌笑眯眯的。

凌悠扬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再纠缠。“你已经昏睡了近两天,现在感觉怎么样?”

弦歌继续笑,“不痛了。”

“经过你和冷立的那一战,军营里现在有很多人崇拜你惧怕你。”凌悠扬懒懒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符城主可谓一战成名。”

弦歌点头,嗯,崇拜她是可以理解的,歧阳城里多的是崇拜她的人。她忽然回神,怔愣道,“怕我?为什么?”

“冷立麾下的士兵个个血气方刚,骁勇善战。他们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人。”凌悠扬斜眼看她,“可看到你那天的表现,那才叫不怕死。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那天的样子有多恐怖?全身是血,脸上居然还在笑!”

弦歌的神色一下子安静下来,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爹在临死之前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弦歌,在你倒下去之前,请先想想歧阳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

不能输,不能死。

秀气的眉毛微微往上一挑,身体上有温热的感觉在不断滋生,弦歌收回自己的思绪,眼珠子转到他身上。“七殿下,请不要乱碰乱摸好吗?你说过不强人所难,难道想反悔?”她将凌悠扬肆意游走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给扯开。

凌悠扬反将她的手捏在自己掌心,低头亲吻,然后抬眸一笑,“你躺的可是我的床,都不会怀着感恩之心吗?”缓缓欺上她的身,凌悠扬的指尖从她的下巴滑到喉颈,酥酥麻麻的。“况且,你在我房间这么久,若对别人说我没碰过你,又有谁会相信?”

调情技巧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弦歌嗤笑,“我说的话处处都有人信。”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凌悠扬用手指在她脸上描绘出五官,细细碎碎地吻上去,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他在她耳垂处轻轻一咬,惹得弦歌娇呼,他立即将她的声音悉数吞进嘴里,缠绵片刻,凌悠扬放开她的红唇,魅惑地勾唇,“我不喜欢强迫女人,但是,弦歌你应该也觉得很舒服吧?”

弦歌笑吟吟,“七殿下,你觉得对一个受伤的女人下手是君子所为吗?”

“我从没说自己是君子,做君子有什么好处?”凌悠扬恶意地将下身贴紧弦歌修长的双腿,摩擦几下,让她感受那份肿大。看着她绯红的脸蛋,他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弦歌的脸几乎能滴出血来。流氓!侧眼望去,自己散开的长发和他的黑发纠葛在一起,道不尽的缠绵悱恻,蜜色的肌肤映衬着他邪气的神情,她瞬间想到了春宫图里的画面。呸,呸,呸,想什么呢,这男人再怎么魅惑也不能失守,难不成真想被三伯给活活打死?

“凌悠扬,你整日斯混于女人之间,如此行径,你那皇帝老爹居然还那么宠你?而且,都那么多女人了,你都这年纪还不娶妻?”她比他年轻而且又只是个城主,三伯都不住地催她成亲,家族里的亲戚轮番轰炸。

听闻此言,他低垂的妖异瞳孔中精芒一闪而逝,那种锐利几乎可刺穿人的心脏,可快得又让人觉得是错觉。只是瞬间,凌悠扬又笑眯眯地轻薄,“那你猜猜是怎么回事,如果猜准了,我心情一好说不定直接封你做我正室,如何?今夜还很长,只要你好好表现……

看到他的薄唇又向自己嘴上贴来,弦歌急忙伸手挡住。“我不稀罕。”

“你在扮猪吃老虎吗?”凌悠扬还是在笑,却笑得有些不一样,洞测人心,“和冷立比武时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雕翎戎装,玉臂挽弓,黑色的长发在肃风中飘然流淌。第一次见到符弦歌就是在那样远的距离,他甚至不能看清她的面容,只是将这个姿态深刻于脑海,想忘已难忘。

片刻的怔然,换来穿肩一箭。

弦歌眨眼,讥笑道,“你要我在床上表现出比武场上的样子?殿下在说笑?”顿了顿,“莫非殿下一直在期待我把你踢下床?真可惜,我现在没力气。”

凌悠扬敛起笑容,静静望着她的脸,难得看到他如此严肃的样子,黑色瞳孔沉静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静默片刻,他突然从弦歌身上起来,翻身睡在床的里侧,一句话也不说。

弦歌被他弄得一怔。想了想,也翻身换个舒适的位置,睡觉了。

冰冷的月光斜洒入室,清辉耀眼,带来了一片静谧。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各占一边,心思迥异。

弦歌身上的大多都是皮肉伤,养了没多久就可以下床走动。又是阳光很好的天气,大部分士兵都在操练。根据这几天的观察,极东国的这支部队似乎很快就要启程回国了。她也开口问过凌悠扬,究竟要拿这些俘虏怎么办,凌悠扬似笑非笑地瞅着弦歌,“指挥官是冷立,我不过是随军出来玩玩,怎么处理俘虏那是冷立决定的事。”

凌悠扬看着阳光灿烂,又带着他的护卫和皇甫容出去消遣游玩,他本要弦歌跟着他一起出门,结果弦歌不冷不热地回答,“我身为城主,心中万分担忧俘虏们的安危,没有那种心思。”

弦歌一个人待在凌悠扬的帐篷里,闭目养神。

时间缓缓地流淌,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回首转眼间,云层遮住了红日,似乎增加一些冰凉的感觉。操场上依然响彻着士兵训练的声音,弦歌掀开帐篷的帘子,除了偶尔巡逻的士兵根本就没有看守的人。

她苦笑,大步走了出去。这里一共只有一处监牢,就是曾经关押过雪迟和自己的地方,歧阳城其他的俘虏应该是在工作,军营里最苦重的工作都是让俘虏去做的,每天只给仅有的一点食物,随便给个脏污混乱的地方睡觉,然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饿死不管,累死不管,病死也不管,即使死了,尸体也是随便乱扔,然后由飞禽啄食。

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疼痛,弦歌稳稳身子,跨步走向俘虏聚集的地方。途中出乎意料的顺利,大部分士兵都在操练中,即使有一两个看到她也没说什么。

经过和冷立的那一场比试,弦歌的确一战成名。况且,军营的人都已经默认她是凌悠扬的女人,这位风流在外的七皇子并不好得罪,自然也没人来限制弦歌的自由。

破烂的衣服,污垢的身体,繁重的工作。

弦歌到达劳作场后,看着那一张张憔悴的面容顿感酸楚,眼眶有点热,她硬生生给憋回去了。还好,这张画面比她想像中要好点。

“城主!”有人发现了她。

“啊,是城主来了。”俘虏们纷纷停下动作向弦歌望来,神情颇为激动。

弦歌微微一笑,向他们招了招手,“辛苦你们了。”

“城主的伤怎么样了?”

“呵呵,城主的那一仗大大涨了我们的志气,连看管我们的兵崽子都客气了很多。”

“城主,没事的。符统领已经出去了,他一定会带兵来解救的。”

熙熙攘攘的聚集在一起,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丝毫没有丧气的意思。弦歌笑笑,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说话,中间自己也说上两句。

“城主,属下有事禀报。”一个面容坚毅的青年开口说话,衣着简陋,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却不容忽视。他是符雪迟最亲信的人之一,伏击部队的队长,头脑聪明。

弦歌抬首,微笑道,“冀栎吗?你跟我到边上去说。”顿了顿,她又道,“其他的人还是散开工作去吧,也别让监管的人有借口找茬。”

眨眼的工夫,人群都散开去了,只空荡荡地余留他们二人。

“什么事?现在说吧。”

“禀城主,古姑娘也在俘虏之中,那天巡视的时候她女扮男装,偷偷混在队伍里。”冀栎说道,“这几天的苦重工作不是她一介弱女子可以承受的,虽然属下已经尽量关照了,可古姑娘现在的样子……还是很不妥,请城主想想办法。”

弦歌狠狠扫他一眼,“当时她混进队伍的时候你怎么不早点发现?”

“属下失职。”

轻轻叹一口气,弦歌的神色并未有太多的惊奇,半阖双目,她表情中更多的却是复杂。又叹一口气,她轻道,“我会想办法的。”说话间,她飞快地塞给冀栎一个小小的纸团,若无其事地走开,“我现在去看看她。”

冀栎神情一懔,立刻掩去眼中的精光,纸团偷偷藏进自己的衣服里。

奸细

相比其他人更为清瘦的身躯,眉目秀美,神态淡然却掩不住疲惫,古湘玲深锁眉头,坐在角落里略作休息。忽然间,她抬头,微笑,“弦歌。”

弦歌站定在她面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静静的凝视许久,她一把拉起她,“你别待在这里了,我们出去说话。”

古湘玲被她拉得措手不及,身子本就没有力气,脚下一软。“我是俘虏,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想在这儿吵架吗?”弦歌脸色骤然转冷,“比武那天我就看到你了,你究竟凑什么热闹?”

古湘玲温柔地望着她,扑哧一笑,“你在生气吗?还是在担心我?”

弦歌板着一张脸,手还是没有放开。

“你也不想我难做吧?也不想让这里其他的兄弟难做吧?你要拿什么理由把我带出去?你别忘了,你现在也只是一个俘虏。”古湘玲仍旧是平祥的眼神,她微微翘起嘴角,“不过,比武那天你表现得很出色,老城主地下有知,一定以你为荣。”

“湘玲,你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弦歌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的眼瞳中满是严肃,“我有事要问你。”

古湘玲笑意不减,“我知道。”她站直身子,伸手指向一个僻静的角落,“那边没有人,如果你怕被人听到我们就去那边说话。”

弦歌垂下睫毛,一声不吭,转身就向那个角落走去,古湘玲在后面跟上。她们的位置和俘虏的劳作场大约几百米远,天空白云飘荡,突然有洁白的雪粒在浅蓝色的苍穹中漫舞翱翔,轻飘飘地落到树上,地上,和身上。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事了吧?”古湘玲笑问。

“没事了。”弦歌定定地回望。

“你想问我什么?”

弦歌沉默了一会儿,淡然道,“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湘玲,十天前的晚上,你在院子里干什么?”

古湘玲的笑意微微一敛,“你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又何必问我?”古湘玲又笑了,漫不经心,“很明显,我在用信鸽传递消息。”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弦歌捏紧拳头,“给谁传递消息?”

古湘玲骤然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目光中染上一层悲哀,“弦歌,以你的聪明应该什么都已经猜到了,何必刨根问底?”顿了顿,她移开目光,压低声音,“你会来问也应该是早就怀疑我了,是的,叛徒就是我。”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寂静下来,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肩膀上,头发上。脑子里有种“啊,果然如此”的念头,可是,真的听到湘玲承认却又悲哀的让人想哭。

弦歌抬头望天,轻轻地问,“你是把消息传递给陆丞相,对不对?”

古湘玲霍然一惊,即使被弦歌识破时也没有过的慌乱表情显现在脸上,她一把扯住弦歌的衣服,“你怎么知道的?”

真相大白了,湘玲果然是在替那个人办事。弦歌苦笑,“陆务惜……他向来喜欢针对我们歧阳城的事,爹会死那么早是操劳过度的原因,若没有他陆大丞相的针锋相对,爹会那么辛苦吗?出征也好,进贡的事情也好,不管歧阳城提出什么意见他都要在皇上面前对着干。”

古湘玲目光怜惜,“他毕竟是你的舅舅,你从没想过和他和解吗?”

“和解?这怎么可能?”弦歌嗤笑一声,“他想过和解吗?我们这次会被偷袭会被抓不就因为他吗?不就是因为他把军情泄露给极东国吗?”弦歌转过脑袋盯住她,一字一顿,“他想要我死,不是吗?”

古湘玲静默,轻声道,“会被偷袭是我的责任。”

“你想替他担罪?”弦歌的笑容越来越冷,“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古湘玲沉默。

弦歌望着她,许久,轻叹一声。“湘玲,早在很多年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符家的女儿了。”不去在意古湘玲震惊的表情,弦歌继续说下去,“我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从出生的那天开始我就背负着他的罪孽,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想杀了我。”

古湘玲怔怔地望着她,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弦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三伯从来没掩饰过对她的厌恶,周围的长辈时常用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除了雪迟和湘玲,她根本就没有朋友。她从小就开始怀疑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她才去问爹。

她问爹,究竟是不是爹的女儿。

爹说是,爹说她永远是他的女儿。

可是,她还是偷了爹的血。滴血认亲,结果很明显,她不是,她不是符家人。可是,爹既然说她是符弦歌,那她就姓符,她就永远把这个位置坐下去。那一年,她九岁。

然后,她符弦歌继承了歧阳城城主的身份。在朝堂上,她第一次认识了那个所谓的舅舅,陆务惜,权倾朝野的大丞相。就是这位大丞相,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她,一脸欲除之而后快的神情。真相是永远掩藏不住的,她终究还是知道了事实。

罪孽的孩子,乱伦而生的孩子。

陆务惜为了掩盖他所犯下的错误,早也想晚也想,就想杀了她。为了掩盖一个罪孽,他却犯下了越来越多的罪孽,通敌判国,买卖情报……陆务惜他已经收不了手。即使不是为了私情,她符弦歌也会亲手除掉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和她之间,终究只能活下一个。

弦歌悲哀地望着古湘玲,“湘玲,我第一次遇到你,当初你在街上行乞,那是陆务惜的意思吗?是他命令你来接近我的?”

“……我是孤儿,丞相是我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