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却难缠的很,还在庙里进行自我思想斗争,就听到雨滴默契坠地的声音。卫如苏咬咬唇,终是从碎裂的只剩一只手的佛像身旁起身立到乌檐下。

遮天而来的雨幕狠狠冲刷着青石板路,急速的行板片刻不停。

世界只余一片空蒙,卫如苏抬抬眼,低咒某人那点所剩无几的觉悟。

旧年逝水,她不是那些裹在旗袍里的江南女子,透过雕花轩窗,为达达穿行的马蹄之声悸动。却还是盼某个投胎转世的剑客或者书生,撑一把油纸伞看一看回廊里等待的倩影。

雨势渐大,溅了檐下的她满身水污。

以至于那个顶着风雨姗姗来迟的人,和他的伞一样,被卫如苏彻底嫌弃。

他挠头,她转身。他来哄,她捂耳。

“我没错,你不能不理我。”

她的耳只是虚遮,自然听到他的抱怨。如此还能理直气壮,的确是他的作风。

“不过可以体罚。”他很快扑了过来,她的气力不足挣脱,懊恼地瞪着他。

最终还是他眼尖,发现了不知是被剧组遗弃还是道具师遗忘的一辆自行车。殷勤地邀她上后座,踩着除了乘客和司机不响哪里都响的单车上路。

“真有你的,自行车能骑出拖拉机的效果。”

傅青城作势回身打她,被她灵巧闪避。单车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却失控起来,傅青城有做肉垫的自觉,却无比相信自己的行车技术。

于是,最终卫如苏和车子被他甩到了路面上,以一种突兀而难堪的姿势。

唯一的那把伞在雨中滚跑,卫如苏抹一把被雨帘打湿的脸颊,看到傅青城一脸挫败蹲□捧起自己擦破皮肉的脚踝。

“疼不疼?你从我身上随便哪个地方剜一块儿下来好了。”

她一只手掐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下移摸到某个凸起:“为了我下半生的安逸,那就剁了这个。”

年少时这样爱一场,爱到痴傻,雨天在二轮车上颠簸摔跤,从不曾有过的狼狈。此后经年,却也再没有一场大雨,滑过那年的屋檐和青石板,点点滴滴没入心之深处。

年少的卫如苏,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她有一个滋生已久的愿望,未来某一天,定要她上他下蚀骨纠缠一番…

是梦终究要醒。

相思过来敲门的时候,见到她衣衫微皱,未盖丝履卧在床上,收起温暖的笑脸,眉头死死皱在一起。

“多大的人了,不懂照顾自己吗?让你男人知道,受伤的会是我,这道理你是真的不懂吧?”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卫如苏看了相思半饷,几乎已是魂魄出窍。

相思眉头又紧了一分:“午饭在桌上,起床换好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连她的意见也不需要征询,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动不动跟在父母身后喊着“如苏”、“阿城”的男孩已经长成了而今闷骚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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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那个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会全身疼痛的卫如苏,现在已经换了副金刚不换之身。

推开门,娇小的听安趴在傅青城怀里睡得安恬。卫如苏眨了眨眼,看相思皱着眉把妹妹从阿城怀里抠出来抱走,然后关门消失。床上的男人未醒,也可能是未睡,只是意识昏沉。

卫如苏踢掉鞋子,蜷缩成听安之前的姿势,抱着男人的头拉到自己的胳膊上,拨一下,让他靠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她的心跳,和他的呼吸,和谐地共融。

卫如苏看了他许久,拿起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画着他的眉,他的眼。

一笔一停,想要更加深刻地留在记忆里。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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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R市市立医院,高级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707室有个不安分的病人。

不安分地伙同自己依旧稚嫩地儿子,招惹全院适恋适婚的女医生女护士。

吃药的时候万般不配合,对着无糖衣的药片眉头皱得死死的,一旁707室的儿子同样皱着眉,连蹙起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只等那个来势汹汹的女人吼一声:“怕苦吗?不如我们明天尝尝黄连的滋味。”

打针的时候也总是各种掉链子,扎针时回血流进点滴瓶时笑得盛放,拔针时却撕心裂肺的嚎叫,连儿童部的7岁小孩都不如。

只是每当这时,原本看到回血脸色暗沉的女人根本顾不得冲护士发怒,一脸心疼,看到拔针后留下的青紫手面,硬生生忍下对护士技术的质疑,温柔地执起那只手,只差吹一口气,呼呼不痛。

住院那会儿最危险处一日一险。某天碰巧她生日,相思望着那个躺在病床上瘦得憔悴的身影,阴阳怪气撇了句:“老大不小了,真是矫情!”

却还是乖乖回了家,按那人吩咐,把年少时某次陪着阿城去命中他这个“私生子”的地方带回来的那一打“广告”翻出来带到医院里来。

那些明信片背面布满世界各地许许多多的景致,每一处,不是他爹阿城钟爱之所,就是他妈如苏向往的地方。

大树相思站在病床前,看他妈忍来忍去没忍住,一拳侧捣打在他身上,却扑在他爸怀里哭得酣畅淋漓。

“我还没死呢?你不要像成了寡妇一样哭得这样凄凄惨惨戚戚。”阿城的声失了往常的平淡清朗。

“再说一个死试试,说一次离一次!”如苏的声音里也夹杂着哽咽的喑哑。

“这些地方我们还没有走遍,我一直想把你和我所爱的每块儿土地都刻上我们一起踏过的印记。这么伟大的愿望还没有完成,我哪里舍得离开。”

“我最讨厌男人煽情。”

相思眼见如苏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其实有洁癖的老爹阿城身上,拖着万分好奇盯着爹娘的妹妹又一次出了病房。

听安很是不满:“我还没搞明白如苏和阿城到底在干什么?”

“大人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相思一指弹在听安额头上,柔声警告。

听安却不买账,撅着嘴:“那我还没跟如苏说生日快乐呢!”

现在的孩子真是难缠,相思觉得自己有教育妹妹的义务:“虽然我觉得打击一个小孩子很不道德,但是你觉得你妈现在会稀罕你一句生日快乐吗?你不觉得她就差没把你爸给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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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相思逮到出院之际如苏忙碌的时候问阿城:“你不觉得你把我妈惯坏了吗?你要是真的撇下我们,我可不能保证照顾好你女人。”

“你不是我生的吧!你难道不觉得一直是我在向你妈撒娇吗?”

相思嗤了一声,您真好意思。

阿城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等你有了自己的一心一意,自然就会懂了。对了相思,你妈年纪大了,你爸我还没养好,体虚。这些行李,劳烦你费心拖到楼下去。”

这不是你求我拿“广告”那会儿了。

相思一脸“你开玩笑吧”的表情,阿城笑得无害,一开门,正对上气喘吁吁奔过来的女人。

这时光,可真好。

我于万水千山中寻你而来,终将携你踏遍万水千山而去。

走过这样多的路,跨过那样多的桥。

只遇上这样一个你,教会我生死与共。

、第四十六章

白佘的效率太高,顾西辞(原季念琛)在第二天中午就把结果传给了傅青城。

顾西辞没有多说什么,只除了两句:“出于兄弟的立场,我不想给你这个东西。”

以及“你们这些人家真乱”。

傅青城望了望在餐厅里晃神的卫子慕,知道顾西辞早已窥探过内容:“转告白佘一句话,我严重质疑他的职业道德。”

顾西辞自然知道他这话因何而来,也不恼,还劝他:“好好研读一下,有个心理准备。”

就是说,与他也有关联。

傅青城在餐桌对面坐下,见卫子慕苦大仇深地对着一碗素淡的芥菜粥,勾了勾唇:“很难喝?”

卫子慕抬起眉梢看他,不明所以,回答得很是犹豫:“看你对好喝的定义是什么。”

“那就是好喝,这样的话,一滴都不要剩下。”

他笑得无害,把芥菜粥碗往卫子慕身前推了推,明知自己不该迁怒,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紊乱的心绪。

这是卫如苏疼爱的弟弟…

傅青城一遍一遍地默念给自己听。

卫子慕埋头对付那碗如同“剧毒”的芥菜粥时,募然听到傅青城清朗的嗓音划过。

“你觉得这些年,你和如苏无父无母的日子过得很糟糕?”

卫子慕抬头:“你想说什么?”

一时默然。

“接着吃,吃饱了你才有力气反问我。”傅青城突然转移话题,不再继续。

满勺芥菜粥入口,卫子慕盯着一旁沉思的男人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观察力倒是不错。

傅青城并未回答:“在这里老老实实呆着,晚上回来我们再来好好聊一聊。”

话毕起身,关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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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酒店。

长安拎着从云想裳里取来的衣服站在套房里已久,卫如苏瞥见那保守的款式以及暗沉的颜色嘴角忍不住抽搐。

“谁的眼光?”

长安只是淡淡地笑,一字不吐,誓死捍卫自己保持沉默的权利。

相思倒是锲而不舍地过去缠着他,从他腕上的手表到他皮鞋的鞋带,每一个都要拿来研磨一番。

正托腮沉思间,突然手掌被人攥住,卫如苏压下募然加快的心跳,抬起头正对上傅青城投过来的幽深目光。

“想什么这么出神?”他语气嗔怪。

“怎么走路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她渐渐回神。

“喜欢吗?”傅青城瞥了直立的长安一眼。

“非去不可?”卫如苏试着抽回手反握住他。

几句问话下来,谁的问题都没能得到答案,纯粹活动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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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到了河岸,才知道萧家的这场盛宴有多隆重。

衣香鬓影,琉璃十色的场景见得多了,卫如苏站在大厅的水晶灯下,捏了捏傅青城的掌心,眼神闪闪烁烁,最终选择缄默。

傅青城懂了她的心思,扣在她腰侧的手臂紧了紧,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开溜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很快就有人前来寒暄,傅青城看着卫如苏从侧门溜出去,直到顾西辞插入进来,才从那堆长辈里拔身出来。

“我以为你说的是西京”,傅青城目光锁定在河岸中心湖畔那个婀娜的身影上,“怎么会是仝漾”?

顾西辞摇摇头,杯中红绸一饮而尽:“是萧家老二。下次西京有主了,一样点给你看,急什么?!”

傅青城依旧询问似的看着他,顾西辞却难得开始闪避。

角落里却突然传来突兀的落水声,傅青城还未来得及看清那边嘈杂的形势,身旁的顾西辞已经不见了踪影。

似乎是并不愉快的插曲,那一侧的人,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傅青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将高脚杯放在一侧侍者的托盘上,向着卫如苏溜出去的那个侧门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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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推开那扇门,暗沉的光线中募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拖向一旁。

傅青城不动声色地寻着那抹力道退后,刚想有所行动,正巧侧门拨动,一束光射了进来正打在此人脸上。

“明——”

话还未完,就被一只手禁锢住嘴巴的开阖,傅明月伸出一只手在嘴边打着“嘘”声的手势,示意他轻声跟着自己退后。

太过意外,傅青城压根不知道傅明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见她小心地盯着侧门,而后又突然扑入自己怀里。

脚步声疾速而至,消失数秒,而后疾速驶离。

傅青城看着傅明月松了口气依旧勾在他身上的模样,适才缓和的太阳穴继续突突跳蹿。

“什么人?”傅青城将傅明月搭在他身上的四肢拍掉,看着她几日不见逐渐丰腴起得身子,思绪一瞬有了亮光。

“给我小蝌蚪的人。”傅明月同样一脸头疼。

小蝌蚪?

孩子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