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萧瑄似乎濒临崩溃了。
林疏想,原来萧瑄和果子是一家的。
凌凤箫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转而换了话题,道:“原本该将你关入牢狱,或就地……”
萧瑄惊恐:“不可!”
凌凤箫便笑了笑:“但三年前萍水相逢,是你我三人的缘分。”
“不,”萧瑄睨了一眼林疏:“美人殿下,我只与你有缘分。”
林疏:“……”
来日凌凤箫真身出现之时,是否是萧瑄彻底崩溃之日?
是。
凌凤箫不置可否:“当初北夏之行,殿下助我良多。留给我二人一株‘美人恩’,于我来说,更是有赠女之恩。”
萧瑄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怎么听懂。
然后,凌凤箫继续道:“后来太子殿下出于大义,传讯,邀我二人前往北夏,诛杀大巫,本殿很是感佩。更遑论因着与大巫的交手,我得了大巫的全部功力,修为一日千里,这才有了今日一人逼退千军万马之举。”
凌凤箫语气和善。
萧瑄整个人却都僵硬了。
林疏同情地看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今日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擒,是因为不久前自己亲手把大巫的功力送到了凌凤箫手里。
他,身为北夏唯一的皇子,也是北夏最大的内贼。
萧瑄以袖掩面,悲痛欲绝,整个人精神涣散,着实使人生怜。
但林疏知道凌凤箫没有生怜,凌凤箫很冷静,还很满意攻破了萧瑄的所有防线。
攻破防线后,就是发问。
“前事你已知晓,我却有事要问你。”凌凤箫道。
萧瑄语气飘忽:“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妥。”凌凤箫道:“羿日神箭在何处?你如何得知世间有此物?是否打算用它来解决我?”
“啊,羿日神箭……”萧瑄语气继续飘忽:“不是被你们截下了么?”
凌凤箫猛地蹙起了眉头:“截下?”
“是啊……”萧瑄语气虚弱,“我安插在凤凰山庄的探子传讯,说南夏皇宫之中有一个能杀死凤凰血脉的宝物,只有历代的皇帝才知道地点,我就去你们宫里,骗了殿下的弟弟……”
说到这,他笑了笑:“……弟弟真好骗。”
凌凤箫:“……”
林疏:“……”
萧瑄接着道:“我拿到了那把神箭,想着凤凰山庄有数个渡劫,战场上,若能杀死,我朝的胜算就大大增加……正打算离开皇宫,被一群地宫守军围住,好不容易才脱身,溜到宫墙上,又被,被……皇后截住了。我用了一个绝世法器才侥幸逃脱,神箭却是保不住了。”
萧瑄说到这里,更加悲伤:“回去之后,挨了我爹的骂,他要我带兵亲征,拿下洧川才能抵罪。”
萧瑄痛哭:“爹,我对不起你……”
但他俨然是有些不正常了,悲伤中,又露出一个恍恍惚惚的笑来:“不过,弟弟真好骗。”
凌凤箫的手,握紧了刀柄。
林疏顺了顺他的背。
果然萧瑄和萧灵阳,才像是亲兄弟,他们萧家所有的脑子,仿佛都长在了萧韶一个人身上。
凌凤箫深呼吸了一口,声音还算冷静:“凤凰山庄的人,告诉你有羿日神箭。你取了羿日神箭,然后被凤凰山庄拿走。”
萧瑄的动作顿了顿,望着凌凤箫的眼睛,不可置信道:“所以我……也被人骗了?”
凌凤箫:“不然?”
萧瑄:“……”
他愣了愣,吐出四个字:“世人欺我!”
凌凤箫叹了一口气,道:“萧灵阳被我关入地牢了。”
萧瑄:“弟弟如此天真可爱,美人殿下,你未免有些残忍。”
“很对,”凌凤箫道:“我送你去给他作伴,如何?”
萧瑄:“……”
大军班师回朝。
萧瑄宛如一个死人,被凌凤箫拎着,进入地宫。
地宫里面的萧灵阳听到声音,拍打铁栅栏:“凌凤箫……!你还知道回来!你……没有良心!你不是人。”
凌凤箫隔着栅栏看他,道:“我不仅来了,还给你带了礼物。”
萧灵阳:“什么?快给我看。”
凌凤箫打开铁门,扔东西进去,关上,一气呵成,萧灵阳连趁机扒门逃出的机会都没有。
扔进去的那团东西道:“美人,你扔疼我了!”
然后,林疏就听见萧灵阳的声音:“是你?”
萧瑄:“是我。”
萧灵阳:“是你!”
萧瑄心虚道:“是我……”
凌凤箫隔着铁门,道:“血浓于水,你们兄弟重逢,可以尽情叙旧,也可商议一下谁来即位。”
萧灵阳:“我不即位!”
萧瑄:“我也不即位!”
凌凤箫挑眉:“你怎么也不即位?”
这次换成萧瑄扒着门框:“因为我不想娶妻,而当皇帝后会被逼娶妻生子。”
凌凤箫:“你为何不想娶妻?”
萧瑄道:“我喜欢漂亮的美人,却不想染指她们。美人冰清玉洁,应该独自住在花丛里,或是和另一个美人一起玩,不应当沾染男人的气息。”
凌凤箫:“也算有理。”
萧灵阳:“他喜欢美人有理,我喜欢玩便无理了么?”
凌凤箫:“不算无理。”
“不过呢,不如意事常八-九,”凌凤箫声音阴森,在到处都是回声的地宫走廊内更显压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不妨掂量一下。”
两个弟弟安静了。
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是,显然凌凤箫违背在圣人之言,将己所不欲施加于人后,得到了快乐。
他带林疏施施然走出地宫,全然不管身后的小黑屋在短暂安静过后,传来一片乒乒乓乓之声。
两个弟弟似乎开始打架斗殴。
但是他是不会管的。
林疏就更不会管了。
走出地宫。
此时正值夜晚,夏夜里,星月生辉,蟋蟀的鸣声遥遥传来。
凌凤箫望着星空,缓缓道:“我想去面见母后……她究竟在做什么?”
第185章 出世入世
根据萧瑄的口供, 事情已经明朗了。
首先, 萧瑄往凤凰山庄安插过探子。
两国敌对已久,北夏往南夏安插探子, 或是南夏往北夏安插探子,都是寻常无比的事情,是正常操作。
要往凤凰山庄安插探子,那着实是很容易, 凤凰山庄收容天下的孤女, 不问来处,有修仙天赋者学武,无天赋者安排到下面的钱庄、铺子。北夏只需安排一个有修仙天赋的“孤女”,凤凰山庄的本庄中就有了他们的眼线。
不过呢,凤凰山庄屹立多年, 既然敢不问来处收容孤女, 就一定有手段保证这些孤女的清白,不知什么时候, 萧瑄安插进来的眼线, 已经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了凤凰山庄对北夏的传话筒。
萧瑄通过眼线知道的消息, 是凤凰山庄想让他知道的消息。
而皇后知道皇室藏有一件能杀灭凤凰血脉的宝物, 想要得到——或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毕竟能左右自己性命的一件神器, 握在别人手中, 岂能使人安心。
但是, 皇帝又不会将羿日神箭的位置告诉别人, 除非他要死了,才会告诉继承人。
而继承人得到了神箭的位置,有需要有萧家的血脉才能开启。
按理说,开启机关,取出神箭,这件事情应该由萧灵阳来完成,然后凤凰山庄螳螂捕蝉,将神箭拿到。
但问题是,萧灵阳会去取神箭么?
林疏想,恐怕不会。
萧灵阳在本质上,是个好孩子。
他被皇后养大,对皇后还是存了亲情的——更别提他那么向着姐姐。
所以说,让萧灵阳去取神箭,是不可行的。
——那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北夏,北夏也是萧家的血脉,而且对于凤凰山庄,欲除之而后快。
——这就有了眼线告诉萧瑄羿日神箭一事,也就有了萧瑄骗取羿日神箭之事。然后皇后出手再在萧瑄手下截住神箭,这样一来,神箭就到了凤凰山庄手里。
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它透露出了一个信号。
皇室,和凤凰山庄,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的。
皇室在戒备凤凰山庄,凤凰山庄也在提防皇室。
甚至,老皇帝的死,背后少不了皇后的推波助澜。
再结合林疏先前对凤凰山庄的了解……
凤凰乃是承载天道的先天神兽,威胁人皇的地位,所以皇帝不愿看到凤凰血脉的觉醒。
但是,凤凰家的绝世炉鼎,又是皇帝所不能舍弃的。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状况。
林疏想了想,对凌凤箫道:“皇后算是为你以后登基,消除隐患?”
凌凤箫:“可她为何对我只字不提?”
林疏不知道。
凌凤箫抱着他的腰,带他飞到了一颗高大花树上。
两人坐在一棵枝桠上。
花木扶疏,依稀有幽淡暗香递来。
凌凤箫不知在想些什么,变回了萧韶的状态。
近日来他变成萧韶的时间直线增长,林疏觉得可能是萧韶的身材比凌凤箫高大一些,抱林疏比较省事。
——至于是男是女,这人倒是根本不大在意,就在前几天,大小姐还和果子神神秘秘在一间屋子里待了很久,不知在捣鼓些什么,最后炮制出一盒唇脂,说是往朱红的唇脂里掺研细的金粉,有晚霞的光泽。
林疏用他的审美看了又看,也没看出甚么“晚霞的光泽”,只觉得多了些亮闪闪。
腹诽完“晚霞的光泽”后,林疏被萧韶从背后抱着,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左思右想。
皇后或许是真的疼爱凌凤箫的。
她想要凌凤箫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林疏自己,其实也是希望萧韶能一直活着。
但是,他想,有些事情……还是由萧韶自己决定比较好。
不过,自己也不能挑拨皇后和他的关系就是了。
又想了想,他开口道:“三年前,大巫曾告诉我一件事。”
萧韶:“嗯?”
“八本秘籍聚在一起,可以影响天道,有无上的气运。”
“我猜也是如此。”萧韶道,“仙界人意欲毁掉八本秘籍,使其不能聚集,免于人间有人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
“嗯。”林疏道,“但还有一种方式,假如一个人成为人皇,人间四海为他所有,他就……也有很强大的气运。”
萧韶注视着他,仿佛已经嗅出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温声问他:“然后呢?”
“然后,你身上有凤凰血脉,凤凰血完全觉醒的时候……”
萧韶:“我就类似上古凤凰?”
林疏点点头。
萧韶似乎笑了一下,不知是何意,总之不是欣喜的笑。
“但是,凤凰的生长需要气运的滋养,但你是人,没有那样的气运,凤凰血已经觉醒,却得不到气运,就会枯竭消散。”
“嗯……”萧韶道:“然后我就要集齐八本秘籍,或成为人皇。”
林疏:“嗯。”
萧韶没有说话,只是把林疏抱得越来越紧了。
然后在他耳边道:“宝宝……”
声音仿佛浸了桃花酒,明明很轻,却因故意压低而余味悠长,烈酒烧灼过后,又有温柔的余甜,牵连不去。
每次萧韶用这种声音对他说话,林疏就会微微打一个颤,有一种被浸在酒里,即将溺死的错觉。
只听萧韶继续道:“……你被骗啦。”
林疏:“???”
他转过头,看萧韶。
萧韶把他搂进怀里,林疏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微微震动。
“我猜,集齐八本秘籍,是大巫的说辞,要我去做人皇,却是母后告诉你的。”
行吧。
不知哪里出了破绽。
这只凤凰心思过于缜密,骗是骗不过的。
“母后并不知我的修为,在她心中,我还是渡劫初期,尚可以控制。而剑阁阁主是渡劫的巅峰,只要愿意,可以纵横天地间,做任何想做之事。”萧韶淡声道:“若我不想做皇帝,阁主便会带我远离尘世,远走高飞,谁都阻拦不住……故而母后知道世上有你存在后,便要将你稳住。恰好我身上有凤凰血……便诓你说,不做人皇,我就会死。”
林疏:“?”
他也被骗了?
那他岂不是和萧瑄、萧灵阳的智商到了同一水平线?
这不可能。
他是不信的。
他便道:“若你真的会死呢?”
萧韶煞有介事:“嗯……也有可能。”
林疏:“那你岂不是还是要做人皇。”
“ 若不做人皇,便会死,那即便做人皇,有生之年,每一日都要做人皇……我不大想做。”
林疏想,那你的意思,还是想死咯。
萧韶又继续道:“若说凤凰血脉会渐渐觉醒,可我和你双修之后,凤凰血早已消停了。我与凤凰血相伴二十余年,心知它只是过于炽烈的离火之气,烧灼经脉,平时练武、用刀也会流露出,离火炽盛,显得天赋过人。”
说到这里,萧韶笑了笑,道:“他们皆说我,因生来天赋过人,才自小有高强修为……实则我想,此事,血脉只是锦上添花,关乎心性,纵使给我一具凡人躯体,我亦不会泯然众人。”
这只小凤凰膨胀了。
浑身的羽毛都蓬松了。
林疏拍拍他的手背,顺着蓬松的毛摸,附和:“很对。”
萧韶继续道:“或许我身上的凤凰血脉,确有蹊跷,但我现在以天地怨气为根源,岂会死去。即使有东西能够诛杀我,那也只有天道。”
林疏:“可是……”
万一呢?
以前,在学宫里的时候,大小姐是常要和他在一处的。
说辞是,万一你摔倒了,万一你被人欺负了,万一你遇到魔物了,云云。
他那时候是不解的,世上哪有那么多万一。
但是现在却觉得,万一这两个字,确实是使人害怕的。
“虽有可能,却有蹊跷。”萧韶道:“只怕母后、大巫对你说的东西,都是半真半假。”
林疏:“那何为真,何为假?”
萧韶:“何为假,我不知道,但有两件事为真。”
林疏:“嗯?”
萧韶:“大巫想要集齐八本秘籍,母后想要我成为人皇,这两件事为真,而这两件事若实现,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林疏:“你要怎么做?”
“见招拆招。”萧韶双手环着他的腰:“但……”
林疏现在听不得“但”字。
但萧韶说了下去。
“母后向来是很温柔的人。”他声音缓缓:“但她……想要做的事,没有一件不会实现。”
“小时候,若我不好好修炼,母亲会责罚我,但母后不会。”
“母后把我抱进怀里,然后哭。”萧韶的声音有点发涩:“但她的眼泪……是比责罚更让我害怕的东西。”
林疏不知道他话中想要表达的东西。
只知道皇后的形象是那样温柔又美丽,她风华正胜时,一笑就可以使一个陌生的男人痴迷半生。
那她的一滴眼泪,或许能使人为之心碎。
他说:“我没有过母亲。”
萧韶让他面对着自己,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如今世上,唯独两人可使我伤损。”
林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他伸出手,去抚萧韶的脸颊,萧韶俯下身来,浅浅尝他的嘴唇。
落花簌簌,沾了满身,萧韶抱住他的腰,吻得深了一点,过一会儿,才放开,把人抱下来,落回地面上。
一落地,就变回了凌凤箫的样子。
凌凤箫道:“我去见母后。”
林疏点点头,问:“你自己可以么。”
凌凤箫道:“我有分寸。”
林疏:“好。”
凌凤箫抱着他,在他脖颈一侧亲了亲。
林疏想凤阳殿下这个壳子今天涂着传说中有“晚霞的光泽”的唇脂,想必也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有“晚霞的光泽”的唇印。
殿下放开他,往皇后宫中走了,红袍迤逦的一个背影,被宫苑的重重花木遮去。
林疏望着他的背影,用手指碰了碰脖子上的唇印,心下似乎有什么变化,但捉摸不透。
待凌凤箫背影消失,他也转身,往梧桐苑的方向去了。
半路上遥遥听见一声:“阁主留步。”
林疏停下,看见谢子涉从一侧的宫墙里转出来,朝自己这边走。
隔着这么远,难为她能认出来。
谢子涉到了近前,笑道:“遥遥看见你身影,想来这宫中只有阁主有这样如雪如玉的仙仪,果然没有认错。”
林疏想自己仍是素日里的那副打扮,权当谢子涉在客套,道:“师姐谬赞。”
谢子涉道:“我今日喊你,却有正事。”
林疏:“请讲。”
谢子涉:“凤阳殿下的命令,我每日晚上要去给太子殿下讲一个时辰课,教他治国安民之道,这三年来,日日如此。今日班师回朝,想着太子殿下想必落了很多功课,便提早过去,落凤宫中却不见殿下踪影,问宫人,个个言辞闪烁,此事是否与大小姐有关?”
林疏思考措辞:“太子殿下……正在思过。”
谢子涉挑眉:“莫非已经被软禁?”
说罢,叹了一口气:“也罢,我早猜到了。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说是凤凰山庄欲改天换日——我心中觉得大小姐并无此意,不过,却也觉得此事不算坏事。”
只听她继续道:“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大小姐一边。不过太子殿下么……倒也算聪慧,我却颇有些惋惜。”
林疏听出了她话中不同寻常的意味,问:“怎么说?”
“太子殿下天资不差,只是少年时底子没有打好,初开蒙便学《六略》那样艰深晦涩的典籍,稍长大后却又学甚么《诸林》之类言之无物的玄论,十几年间既没有学得真才实学,还因此对读书厌恶至极,即便后来陛下请大国师为他亲讲《帝策》,也难以弥补了。”她笑了笑:“不过,据说太子殿下一直由皇后陛下一手抚养,我亦不好置喙。”
林疏:“师姐慎言。”
“旁人面前自然慎言,不过在阁主面前么,倒是可以说一说。”谢子涉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的脖颈,一笑。
林疏自然知道谢子涉话里有话,乃是通过他来传递消息,或许,皇后之心,连谢子涉都看出了端倪,故而前来知会一句。
毕竟当年在学宫里,就有流言,说儒道院大师姐谢子涉不喜欢男人,却对大小姐很是倾慕云云……
而说是大师姐倾慕大小姐,谢子涉却对凌凤箫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倒是喜欢口头调戏林疏,所以林疏觉得她一直态度成谜。
说罢了正事,谢子涉却也没走,而是看着他:“说起来,我心中倒有一惑。”
林疏:“请讲。”
“我听闻剑阁的功法乃是不入尘世的无情功法,却不知阁主为何重又入世来了。”谢子涉道。
林疏道:“有情或无情之道……我尚不能解。出世入世,只是随心。”
谢子涉抿唇一笑:“那子涉便预祝阁主与大小姐白首偕老了。”
林疏:“多谢。”
送走谢子涉,林疏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谢子涉问得没错。
他的答案也是真的。
红尘万丈于他,一直有如迷津,不可横渡。
修为恢复后,世间千形百色都平淡如水,世人的面孔亦变得千篇一律,可小凤凰却一直是很好看的。
他不大明白。
不大明白为何《长相思》前七式都是那样孤高凛冽的招式,到第八招“平生心事”,却变成了自伤以护持身后人的一招剑法。
也不大明白方才萧韶俯下身去碰他嘴唇的时候,为何天地都静了,却独独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夜风徐徐,他望着梧桐苑中重重灯影,略微迷惘。
说是不大明白,可其实也有些明白了。
古书上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若遗忘之者。可他的无情道,如今却偏偏在一片空茫寂静中,照见何为有情了。
第186章 我意已决
林疏在梧桐苑里陪盈盈看书, 陪了一个时辰,才听见外面凌凤箫的脚步声。
安顿盈盈睡下, 房间里剩他们二人,林疏问:“怎么样?”
“并无变化。”凌凤箫道:“母后依旧是向我历数历代皇帝对凤凰山庄的禁锢。我说我不想,她便柔声对我说,这关乎凤凰山庄此后千百年的繁盛绵延。”
林疏:“有无特殊之处?”
凌凤箫微蹙了眉:“母后着实不喜父皇,亦着实在乎山庄的兴盛。”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其实每个山庄弟子, 都热衷使山庄兴盛。”
林疏:“……嗯?”
凌凤箫笑了笑:“山庄里,都是无家的女子, 亲如姐妹家人, 无一点隔阂,自然同心为山庄做事。但凡嫁出去的师姐师妹在外面受了委屈, 整个山庄都会为她报仇。”
说到这里, 他垂了垂眼:“唯独历代皇后, 在宫里受了苦,是不能说的。”
林疏想, 皇后或许确实有她的苦衷。
他和凌凤箫无法理解皇后,是因为谁都没有经历过皇后那样的生活——受制于人,深宫之中度过三十年, 与皇帝名为夫妻,实则相互提防戒备。
凌凤箫继续道:“我小时候, 听年长的师叔讲故事。说千年之前, 凤凰生于沃野凤巢。沃野方圆千里, 都是凤凰族人的属地……凤凰族人亲如一家,食竹实,住桐林,饮澧酒,寿命终时,涅槃重生,绵延不息。每年六月,众族前来朝拜。”
林疏想,人间帝王斫龙脉后,天道崩坏,神兽殒殁,凌凤箫所描绘之事,或许确实存在。
凌凤箫剪了灯花,继续道:“我先前不信,以为是无稽之谈。直到后来母后吹起引凤箫,在隐蔽处引来凤凰残魄予我观赏,才信了。母亲的血脉,在凤凰山庄嫡系中殊为特异,众人吹奏引凤箫,皆全无反应,唯有她吹奏时能引来凤凰。”
林疏道:“故而由皇后陛下所生的你,血脉更加精纯。”
凌凤箫:“可以这样说。母后曾说,她自小便预定要成为王朝皇后,所受的教导也都是因此制定……并无朋友,萧索寂寞时,便与凤凰残魄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