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林疏一觉醒来,身上还有淡淡的痕迹。
肉体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灵魂上有挥之不去的懒。
他睁眼,对上萧韶的目光。
然后,他选择用被子重新盖住脸。
萧韶隔着被子拢住他的肩膀:“……宝宝。”
林疏不想说话。
他伸手在被子里摸索了几下,按上萧韶的胸膛。
隔一层绸子,温热的,并不算冷。
有心跳,颇为平稳,一下一下,只比常人有一点慢,可以忽略不计。
他脑子转不起来,缓慢回想,觉得就是在他被萧韶这般那般的时候,这人的体温的心跳在缓慢回升。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看看萧韶。
若是体温回升代表萧韶的神智回来了,那他应该能看到此人羞愧的神情。
他把被子往下拽了一点,露出眼睛。
萧韶把他整个人抱住:“宝宝。”
林疏审视萧韶。
还是有点不正常,缺乏表情。
但也正常了不少,眼神有点温柔的意味在。
林疏面无表情地被他亲了亲。
萧韶:“你还好么?”
林疏:“不好。”
萧韶又亲了亲他眼角。
亲多少下都不会好的。
林疏重新缓慢回到被子里,对随之而来的鸦言鸦语充耳不闻。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了。
能让他从被子里出来的只有他自己。
他最后还是出来了。
顺带从床头摸到了自己的芥子锦囊,把那面因缘镜子拿了出来,怼到萧韶眼前。
然后问萧韶:“现在是什么?”
萧韶:“还是血。”
这就有些奇怪。
镜子有一些预知未来的功能。
最开始,萧韶在青冥洞天里第一次看到这面镜子时,就说,看到了血。
后来桃花源被大巫屠灭,他以为那时桃花源的血就是萧韶所见的血。
但在那之后,萧韶说,还是血。
于是到大巫的塔顶,看见翻腾的血海。
他认为这就该是萧韶镜中所见的血。
但现在,萧韶说,还是血。
林疏把镜子转回来,看。
还是婚房。
还是胸口被插了什么东西的自己。
那东西的形状,却看得有些清楚了,尖锐的,像荆棘的尖刺。
而镜中的自己的目光,依然是那样清明温和的。
这人像是自愿的。
罢了。
林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他有点不争气。
但再想想镜子外的自己,也并没有比这人争气。
萧韶要什么,就给了。
也许确实有一天,在凤凰山庄的那张床上,萧韶想要他的命。
那他大约也是会给的。
萧韶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林疏一直没有对萧韶说过这件事。
但他昨夜实在是被欺负得狠了,觉得有点委屈,便鬼迷心窍一般,说了出来。
“看到你在我心口插了一刀。”
萧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然后道:“……我不会。”
林疏用事实说话:“昨晚你还掐了我的脖子。”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昨夜,青冥洞天里看不出日夜,他总觉得其实已经过了很久。
萧韶直勾勾看着他,半晌,道:“那时你想逃。我想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变态言论。
林疏并不想搭理他。
萧韶继续进行一些变态发言:“天下之大,全是肮脏血海……我想长久住在你身边。”
林疏报之以起床,穿衣,洗漱。
穿好流雪白衣,扣上素银宽束带,镜子里俨然是一个得体的正经剑修。
昨晚被萧韶弄到崩溃,萧韶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的人是谁,他不知道。
林疏转身回去,见萧韶也已经起身。
他散着乌墨长发,华美外袍半束,坐在床边,半倚床柱。
乌沉沉的眼睛,望着自己,又有些不正常。
林疏走近。
萧韶道:“又慢了。”
林疏知道他在说心跳。
心跳彻底停住的那天,就是萧韶离开俗世,与血海同化的那一天。
而让他回归活人的方式,大概就是,和林疏在一起,如影随形那种在一起,或是更加密不可分的那种在一起。
他说林疏无恨无怨,是世间唯一一处清净之地。
林疏又走近了一些。
萧韶抬头看他,说:“仙君,不能走。”
林疏眼前再次雾气泛起。
对萧韶,他是无法不予取予求的。
萧韶说他对世间万物用情太浅。
但世间万物,二十年来,又何尝对他假以辞色。
直到有萧韶待他好。
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被人放在心尖。
现在萧韶以身饲血海,想要仙君的垂怜。
他便又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被人信慕。
鬼使神差地,他朝萧韶伸出手。
萧韶接住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触。
然后仰头看。
——那样执迷不悟的眼神。
仿佛信众索要神眷,众生等待恩典。
林疏俯下身抱他,然后被萧韶带到床上。
没有做什么,只抱着,也没有说话,光阴好似静止。
只是相互之间愈抱愈紧,仿佛相依为命。
第172章 邪性
也不知抱了多久, 终于分开,又拉拉扯扯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林疏先从床上起来, 睨着萧韶。
萧韶衣衫不整地起来, 倚在床柱上, 懒懒整着衣领。
他这身黑袍极为华美,暗纹里隐隐流淌着深红,衣袂铺开来,邪性四溢。
林疏离萧韶近了一点儿,看他的眼睛——眼睛的轮廓还是那样, 眼尾微微上挑,面无表情时是很凌厉的线条, 笑起来, 微微弯一下, 又像有桃花在流转。而原本墨黑的眼瞳,此时看去, 竟也像之前的大巫一样,在深处有一丝殷红的血色在涌动。
只不过,论起长相来, 萧韶就要比大巫华丽张扬得多了。林疏心说幸好这个世界只有仙道, 不然萧韶这么一张脸和一身打扮,可以直接去魔界登基。
他正想着,就见萧韶走到他面前, 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然后伸手扣住他下巴, 将他按在了床柱上。
林疏心想你不好好去魔界登基,非要来针对我。
萧韶低头看他。
林疏面无表情地回看。
良久,萧韶问他:“在想什么?”
林疏:“没有什么。”
萧韶:“我不信。”
林疏:“你要信。”
萧韶就勾唇笑了笑。
那么一丝危险的笑,仿佛要吃了他一般,让林疏有点想后退,但后面是柱子,他并不能退。想溜走,现在修为不如人,也无法溜走。
他心想世事实在是过于无常,自己能打过萧韶的时候,此人是个虚弱的小凤凰,没舍得下手打,现在小凤凰羽翼已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乌鸦,眼看是打不过了。
萧韶抬起他的下巴,声音很低:“……还在想。”
林疏心想糟了,自己这么多年练就的面上一言不发,心里自言自语的功能,终究还是要被发现么。
正想着,就眼睁睁看着萧韶的神色愈发不悦,听着萧韶的声音愈发危险:“你一直喜欢和自己说话。”
确凿是被发现了。
似乎还是早就被发现了。
林疏有点心虚。
就见萧韶勾了勾薄唇:“想撬开你的脑袋。”
林疏:“?”
萧韶继续道:“或者挖出你的心脏。”
林疏:“我觉得不妥。”
萧韶低下头,俯身在他耳边,声音里像含着雪:“我想了……很久了。”
林疏:“!”
他早该知道这人变态的。
他尽力往后缩了缩。
萧韶在他耳边笑。
林疏辩解:“我没有想什么。”
“嗯?”萧韶慢条斯理道:“你分明在想我好看。”
林疏:“……”
他问:“为何能看出来?”
萧韶:“猜的。”
林疏:“然后你就因此要撬开我的脑袋。”
萧韶:“只是逗你。”
恶劣。
恶劣至极。
林疏决定不与他说话。
萧韶也没再说话,靠在他肩上,仿佛不想起来的样子。
林疏缓慢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顺毛之意,又摸了摸他左边胸膛试心跳。
一切仿佛正常。
林疏:“什么时候出去?”
萧韶:“不想出去。”
林疏:“不找萧瑄么”
萧韶:“萧瑄……恐怕自身难保。”
林疏:“嗯?”
就听萧韶道:“大巫已死,消息传出,北夏皇帝必然已经得知。若萧瑄与我们的事情暴露,他此刻正在受罚,若未暴露,他此刻正被他父皇拉着议事。”
林疏想了想,觉得很对。
萧瑄恐怕没空搭理他们两个了。
而这人身为北夏皇室唯一一根独苗,即使被罚,也没有性命之忧。
他又想了想,觉得南北夏的后代,有点凋零。
北夏这边,正经的皇子只有萧瑄一个。
南夏有萧韶,但萧韶并不是名义上的皇子。算起来,也只有萧灵阳一个继承人。
至于到最后谁当皇帝,就让这三个人随意折腾吧。
过一会儿,萧韶终于打算出去了。
林疏问他:“你不穿裙子了么?”
萧韶:“穿。”
就见一片血雾泛起,他眼前萧韶的身影模糊了一个片刻,血雾散去,就变作了大小姐的模样。
云鬓高挽,斜插三对金步摇。深红华衣迤逦,衣摆泼了洒金的牡丹,和步摇交相辉映。
林疏看完了衣着,又看妆容,见此人眼角点了一颗鲜红泪痣,唇脂比惯常用的深了一个色号。
他问凌凤箫:“可以直接变了?”
凌凤箫就给他解释了一下原理。
他现在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了,被那枚怨气结晶直接重塑了身体,从此依托于天地间怨恨戾气而存在,也就没有了固定的形体,无处不在,可以随意变幻。
这人真的不是人了。
两人离*屏蔽的关键字*间。
走到大殿,师兄飘出来:“师弟!你终于出来!这么久没动静,我以为你要死在房间里!”
再一转眼看见凌凤箫,整个鬼静止在半空中:“……怎么还换人了?”
林疏:“一个人。”
师兄往后退了几尺:“那到底是男是女?”
林疏:“都可以。”
“嘶。”师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师弟真是……艳福不浅!”
林疏想了想。
萧韶的仪容气质,世间的男人恐怕无人能及。凌凤箫,也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也行吧。
只是有点腰疼。
告别师兄,他们离开了青冥洞天。
凌凤箫忽然又转换成萧韶。
林疏看了看他。
萧韶道:“到南夏境内再变。”
南夏的长公主出现在北夏境内,确实有点麻烦。
外面也不知已经过去了几天,此时正值清晨,北夏皇城一片荒凉模样。
萧韶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塔顶。
晨风吹起他鬓边几缕墨发。
林疏站在他身侧。
忽听他道:“若我此时屠北夏全城,也无不可。”
他缓缓张开手。
手心浮现一簇血红色火焰,其中蕴涵无尽血气煞气。
林疏知道,他现在的实力,和大巫相差无几。
大巫能够翻手之间屠灭一城,那么现在的凌凤箫也可以。而他现在身处无间地狱,滔天血海之中,万民怨气缠身,使他早已不复往日的性情。
或许此时此刻,那些怨恨戾气正在他神魂中呼号,要他去毁掉整个肮脏的世间,
林疏:“你要屠么?”
萧韶没有说话。
林疏转头看他,见东方红日自地平线缓缓而出,黎明辉煌,是很恢弘的一种光。
而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已经有了转瞬间倾覆河山的力量,或许一念之间,便可屠尽敌城,去成为天下的共主,人间的君王。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萧韶。
看萧韶缓缓、缓缓,一根根收拢手指。
很好看的手指。
而那团血红色的火焰就这样消失在他掌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173章 如花美眷
萧韶拢了手指, 然后轻轻放下,道:“我不屠。”
林疏:“嗯。”
他继续看萧韶。
良久, 听得萧韶淡淡道:“我虽成怨气之身,然而,只愿能……一世为人。”
顿了顿,他望着远方,继续道:“今日立誓,从今往后, 不论修魔修仙, 是敌是友,萧韶绝不会以此法力, 伤世间任何一人。若违此誓, 天降紫雷, 元神俱灭。”
他语声轻缓,语调平淡, 但林疏知道, 这个人, 他这样说了, 就会这样去做。
曦光里, 萧韶仿佛放下一桩心事。
林疏望着他。
无论如何,萧韶的为人, 似乎始终没变。
又或许变了一些, 但底线还是底线, 没有丝毫的动摇。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血洗北夏皇城,一统南北两夏,此时此刻,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萧韶,从来不是不择手段之人。
萧韶回身,看向他:“现在回去?”
林疏点点头,过片刻,又有些疑问,问他:“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萧韶蹙了蹙眉,说,我也不知。
林疏探究地试了试他体内气息,但见经脉之内,真气浑厚,深不可测,气势摄人如渊渟岳峙,已不能用渡劫的境界来形容。
萧韶控制着自己手臂化成血雾,又变回来,道:“似乎不死不灭,亦不会被兵器法术所伤。”
他看了看林疏身上挂着的折竹剑:“试一试?”
林疏抽剑出鞘。
萧韶露出手腕给他。
林疏面无表情地往他手腕划去。
萧韶:“你竟毫不心疼。”
林疏:“毕竟我是一个修无情道的剑修。”
他就划了下去。
先是如同碰到铜墙铁壁,不能有丝毫深入,随即,萧韶说,我撤掉防守,你再试。
接下来倒是很顺利,剑尖毫无阻碍就刺进了萧韶的皮肤,但见剑锋所触之处,那皮肤、骨骼化为血雾。剑锋轻飘飘就划了个对穿,然后血雾弥合,手腕毫发无伤。
兵器可以刺破血肉,但就算是再不世的神兵,也没办法对一片雾气做出什么。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
大巫之死,死于林疏把他的心脏捅了一个对穿,并且,那人确凿死透了。
既然怨气之身,不会被任何兵器法术所伤,那他是怎么杀死大巫的呢?
萧韶道:“或许你出其不意,他没有来得及防守。”
然后自己反驳了自己:“血雾之身,不必防守。”
林疏提出想法:“剑阁心法诛邪破魔,或许无情剑意有特殊之处。”
然后也自己反驳了自己:“但刚才我也是用折竹剑刺了你。”
讨论未果,萧韶道:“罢了,逝者已矣。”
又似乎有些许怅然:“他并非极恶之人,只是心有迷障。说来蹊跷,我有时觉得他气息并不陌生,似是一个旧相识,但并不记得曾认识过。”
林疏认真为萧韶开解:“总之他已经死了,想不想得起来,都是这个样子了。”
萧韶一脸正经:“宝宝言之有理。”
林疏:“……”
这个插曲过了,便起身回拒北关。
趁着晨光熹微,天未大亮,萧韶带他从塔顶凌波跃起,飞身掠过整座北夏皇城,继而向南去。
过一个时辰,但见荒原之上,高山之间,横亘一道关卡,便是拒北关了。
萧韶不知何时已经把自己变回凌凤箫的样子,一身迤逦红衣,落在城头之时,将士山呼“叩见凤阳殿下”。
凤阳殿下倨傲冷淡,说,起来吧。
立即有将领请殿下移步大营,安排防守事宜。
殿下就去了,临走还有点不舍,对林疏说很快就回来。
林疏觉得大巫已死,南夏的心头大患已经没了,大小姐从今往后也不必花费太多精力,还是可喜可贺的。
他就回了居所。
“师尊!”清卢迎上来。
林疏:“清阳剑诀会背了么?”
清卢提着剑就溜了:“我去背了!”
好吧。
林疏继续往里走。
灵素在庭院一棵梅花树下练剑,一招一式干脆利落,很是好看,见他来,行礼道:“阁主。”
再继续往里走,房里点着暖炉,果子在教盈盈下棋。
见他来,盈盈伸手要抱。
抱着软暖的小女儿,林疏看棋盘,盈盈棋艺不精,年纪又还太小,棋盘上未免露了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