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背熊腰的保镖们立即点头哈腰起来:“可是小、小少爷那边不好交代…”接到夏承司冷冷扫下来的目光,他们都吓得不敢继续说下去,匆忙退下了。

想到之前被洋妞欺负的经历,韩悦悦觉得更加委屈,哭得更厉害了:“我以为你不关心我了…”

看见这一幕,不仅周围的人和夏承逸傻眼了,连裴诗都傻眼了。而刚才和她说话的那群女生正抱着胳膊站在沙滩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想想也是,其实相比夏承逸,这些保镖肯定更听夏承司的话。那刚才她叫他中止游戏,他说无法执行是什么意思?故意为难她么?

“哈,哈哈…”夏承逸在扩音器里的笑声尴尬无比,就像脸部肌肉僵硬了一样,“现在好像裴诗小姐不得不找一个人代替了,请,请继续游戏吧…”

她也不想再配合这个游戏,可是看见夏承司安慰韩悦悦的样子,心里的难受已经无法控制了——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他玩不起游戏,难道她还要玩不起么?她向四周扫了几圈,视野里略过一个闪闪的金团。再把目光锁定在那个金团处,她看见了之前被爸爸弄去晒日光浴的小孩子。他此时穿着一个胖胖的三角开裆裤,正坐在地上玩玩具。

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蹲下来,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抬起头,用碧蓝又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这孩子果然是天使。然后,她站起来,用嘴型说道:“好了吧?”

当然,这是犯规的。但因为夏承司那件事把气氛弄得很紧张,所以她想,夏承逸也不会再勉强她。可是,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裴诗小姐,这样可能不行,人家规定了要亲嘴。”

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好意思,我只能…”

但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一个人低下头的阴影,覆住了她的视线。两片温软的唇靠过来,覆在了她的唇上。她吓得心脏都快跳停了。这时,海面像是镶嵌着千万金子的透明布匹,在风中抖动。夕阳从云层中落下,在海中央射出一道长而缠绵的金光。她在四片唇的缝隙中,听见男人温柔的声音低低说道:“小诗,我好想你。”

她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叫他的名字,但他却更加深入地吻了下来。在巨大的荧屏上,她看见森川光清瘦美丽的背影。海的波光像是金子在海面跳跃,随着夕阳西下离他们越来越近。他正低下头,忘我地亲吻着她。

 

第二乐章I

信任是一面圆镜,完好时它总是倒映出最美的事物,一旦开始裂缝,就会变得尖锐而伤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想你了。”森川光抬起裴诗的手背,嘴唇在上面轻轻碰了一下,“刚好我也有一份邀请函,所以专门过来看你,想给你一个惊喜。只是…不知道惊喜有没有变成惊吓。”

黄昏的光芒在海面上轻浮地跳动,到最后几乎都快跳到了脚下,好像伸手就可以把它们捞起来,照亮岛屿上的沙滩。裴诗连连摇头,夕阳把她的双颊映成绯红色:“没有没有,我很开心你过来了。不过,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裕太和另外两个组员。他们都已经在酒店住下了。”

“你的行李也在他们那里?”

“嗯。”

“那太好了。陪我在沙滩上走走?”

“好。”

在这片沙滩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时长时短,已胜利最美的魅影与幻景。夏承司站在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裴诗与森川光之间究竟有多深的羁绊,但他知道,她几乎从来没有在森川光面前露出过防备的神情。哪怕经过那样绵长的吻,她也可以如此自然地面对,没有闪躲。

云朵离海平面特别近,像一块凝聚的大石头悬在金线上方,不时阻止太阳灿烂的身影。因此,海面的颜色一直在藏蓝与淡金间切换。夏承司的身上笼罩的光芒也随着海的颜色变化,但万年不变的,只有他空洞而冰冷的双眼——其实,看见森川光凑过去吻她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短暂的冲动过。

想过去从他身边抢走她,想把她带到只有自己与她的地方。这样他们就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但是,当初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的人,不正是自己么?

他不曾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只是,没想到比看见其他男人把她带走更糟的是,那个男人竟转过头来了。

他像是不经意扭过头来的,又像不经意与夏承司四目相对。他还是和平时一样,脸上带着淡而有礼的笑容。不过,他的嘴角虽然笑着,眼眸却像是凝结了万年的寒冰。他轻轻拍了拍裴诗的肩,让她往自己身上靠了一些。夏承司看不见她的正脸,只从背后看见她像撒娇的小姑娘一样,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然后,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夏承司,笑意更深了一些。

夏承司闭上眼,握紧了双拳。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比浮潜时透过呼吸器的声音还要清晰。过了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对身边的韩悦悦说道:“走吧。该吃饭了。”

裴诗完全没有注意到夏承司这边的动静。她只注意到,森川光还是一如既往对她百依百顺。她与他并肩而行,觉得浑身都放松了。因为夕阳时而被云层遮住,时而完全暴露在外,因此视野也是时而满目金光四射的辉煌,时而黯淡模糊的惆怅。岛屿上的椰子树叶面光的方向也被镀上了金色,阴影部分却依然翠绿。

虽然他们这一轮KissCamera的游戏已经结束,但依然有很多人的视线没能从他们身上挪开。例如Tina和那几个女生。不过Tina向来是闲不住的人,很快就发了消息给她:“诗诗,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们,你男朋友这么帅…Ohmygod,heissopretty,prettyasapicture!!”

裴诗读完消息,抬头朝她们的方向看去。Tina对她竖起大拇指。那几个之前窃窃私语的女孩现在面露尴尬,尤其是那个挑衅过裴诗的,更是一直低头假装玩手机。裴诗不是很在意她们怎么看自己,却很喜欢那句“prettyasapicture”。她主动牵着森川光的手,眼睛却看着海面:“我很开心你来了,不过我们要先说好,晚上不能和我抢床。”

“没事,我有自己的房间了。”

“啊?自己的房间?”裴诗愣了愣,一副醍醐灌顶状,“哦,你要和裕太睡一间?”

“不是,我自己一间。”

“那多浪费。你住我房间就好了。”

“可是…”见她如此干脆,森川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诗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为什么要奇怪,我们是男女朋友,分开住才奇怪吧?”

太阳已经要完全沉落了。银河系中最伟大的星体用力烧尽又一天的燃料,让人们记住它的光与热度。两个人的手心都渗出了细细的汗。渐渐的,太阳周边的光变成了红色。附近上空的云因此变成上暗下红。天空这一刻变成了调色盘:黄金,深灰,暗红,天蓝,藏蓝,纯白,玫瑰红,全部打碎了揉在一起,变成了泰国湾上方的苍穹。这已是一日中最短暂的时刻,却也是最美的刹那。

“真美。”裴诗望着眼前的景色,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只是拽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些,“我先回房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去吃饭吧。”

森川光却站住没有动:“小诗,我想了想,就算是男女朋友,也…”

“也什么?”

“没什么。”他低下头去,声音变得很轻。

裴诗突然觉得特别好玩,凑过去观察他的表情:“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别扭,因为要和我睡一起?”

森川光想了想:“我是没问题的,就是怕小诗之后会觉得太快了,感到后悔。”

“哇,你在想什么!”裴诗用双手狠狠拍他的两颊,“我只说要住在一个房间,可没说要睡在一张床上啊,我的房间有两张床。”

“啊,是,是这样吗?”森川光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用手捂住额头,“原来是这样…恥ずかしい。”

后面那几句日语轻得除了他自己别人几乎听不到,但还是没逃过裴诗的耳朵,她拨开他的手:“光真可爱。”

“别说了。”森川光的脸泛着粉色,好像真是已经丢脸丢到家的样子。

不过,一听他说日语,她就想到了白天那个日本女孩说的英语:“对了,你用日式英语念一下left这个单词看看?”

“le-hu-to?”

“稍微说得像英语一点?”

他又念了一遍。裴诗越来越觉得这个口音和单词都特别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但怎么都想不到。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这时,天完全黑了下来,码头的灯也亮了。海水带着一点腥味,冲打的礁石上有紫色钳子的小螃蟹,在它们的巢穴外爬上爬下。灯是安静而孤独的,却成为了夜晚的太阳,指点着迷途者的方向。她看着那孤零零的灯盏,看见它在海面透落闪闪发亮的影子。

——终于在这一刻,这个影子与一个倒映着伦敦月色的水洼重叠了。

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整颗头都被按到了街头的水洼中。那个晚上,她的右手被人高高拽起来,然后,身后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命令着旁边的同伙,说:“Left,left,notright!”

她的右手被放了下来,取而代之被举起来的,是拿小提琴的左手。

再接下来,那只手就在剧痛中被废了。

从那以后,她不能拉小提琴了。她放弃了当时所有的荣耀与生活,带着裴曲逃离了英国。也是那以后,她被老爷子和森川光收留了。

手一出问题,她就立刻遇到了可以帮她复仇的恩人,她一直觉得这是她与森川光的缘分。

可是,为什么那个折断她手的男人,会有那么重的日本口音?

她抬眼看向森川光。他的眼就像月下的海水一样,柔和静谧,却也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开始设想一种恐怖的可能性,她的脸色开始渐渐发白。但是,因为月色太过甜美,他也看不透她的神色。

当天晚上,她并没有立刻向他提出任何质疑,只是和他一起吃饭,然后回到酒店休息。他非常自觉,与她分别去洗澡,就穿上保守的睡衣出来了。她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他走过来,微笑着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低低地说了一句“晚安”,就她旁边的床上睡下。她在黑暗中望着他的轮廓,突然觉得他很陌生。为什么就算已经成为了男女朋友,她还是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呢?还是会几近笃定地怀疑他呢?

只是,信任是一面圆镜,完好时它总是倒映出最美的事物,一旦开始裂缝,就会变得尖锐而伤人。

翌日,夏承逸带着一帮人转移阵地,打算去深海区浮潜。

快艇在海洋中心奔驰,轻巧得就像是鸟儿在高空滑翔。耳边是快艇隆隆的发动机声,有节奏地伴随着海浪被溅起的声音,裴诗坐在快艇上,几乎听不到其他人说话。雪白的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银光闪闪,与靛蓝的海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些游艇和轮船在天水交界处行驶,它们虽然跑得很快,却因为大海太过广阔,看上去就好像是不会移动的棋子。飞驰半个小时,3G信号也变得越来越弱,如果是在深夜,待在这个海中央一定很可怕。但在晴天,心胸已被打开,裴诗索性把手机往包里一扔,懒洋洋地将头靠在栏杆上,把手伸出去想要接住溅起的浪花…只是刚伸出去,就像会被阳光烤焦了一样发烫。

“小心一点。”森川光拦住裴诗的手。

尽管有顶棚遮挡,可海风狂躁,光线刺眼,裴诗还是不能完全睁开眼睛。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眺望着海面,任头发被咸的海风吹乱飞舞。眼前只有平远的深蓝大海,而且随着快艇跑远越来越深。湛蓝的天中云雾缓缓漂移,竟有半片薄薄的月亮悬在西天。她拽了拽森川光的手,说:“你看,太阳和月亮同时在空中…”但很显然的,比起同时出现的星体,森川光更喜欢活生生面带笑容的女孩。他看着她惊喜的表情,没有说话。

发现森川光没有反应,裴诗转过头去看了看他,本想问他为什么老盯着自己,却正对上了夏承司的视线。他和夏承逸、韩悦悦坐在一起,身上穿着救生衣和运动短裤,头发特别蓬松,看上去比平时小了最少五岁。裴诗匆忙转过头去,喃喃道:“别老看我。”

森川光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裴诗却觉得很郁闷,背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刺中一样。之前跟夏承逸上快艇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夏承司也会在这里?

最后,快艇停在海心的一个孤岛旁。岛上长满了树和岩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夏承逸站起来,指了指下方:“我们的船下面有一条绳子,记得不可以游过这个范围,要走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们上船。现在都准备下水吧!”

所有人都开始准备身上的装备,前方的快艇上已经有人踩着金属阶梯,试探着下水。裴诗已经跃跃欲试了,立即站起来。森川光说:“你扣错了。我帮你。”

“哦,好。”裴诗点点头。

他解开她的救生衣扣,却看见里面的黑色比基尼。他愣了一下,刚好夏承司、韩悦悦和一个男生经过,男生朝裴诗吹了个口哨:“裴诗,你身材为什么会这么好啊?”

裴诗随口说道:“父母给的。”

这话虽然不大声,但她这种硬邦邦的回答方式把快艇上的人都逗笑了,只有韩悦悦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夏承司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脱下了救生衣和运动短裤。就在大家都还在忙着穿救生衣戴潜水镜,“噗通”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所有的动作。人们面面相觑,还有的人跑到船头去看。

直到夏承司的头从水里冒出来,大家才反应过来是他直接跳到海里了。前面的女生瞪大了眼说:“哇,他就这么跳了?”但夏承司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快艇上的人,不出一会儿就游得很远了。

裴诗看了看外面,视野里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是蓝得发黑的颜色,即便是那么猛烈的阳光,都没办法把它照得稍微浅一些。这个颜色非常漂亮,但深到这个程度,又有一种神秘又令人畏惧的魅力。被森川光扶着慢慢下水的过程中,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夏承司这种连救生衣都不穿的人,根本就是对自己的性命不负责吧。

终于和森川光一起泡在了海水中,当整个人完全暴露在炎热的太阳下,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裴诗有一种无比渺小的晕眩感:“光,你会游泳吗?”

“会,不过不是特别好,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没游过。”

“啊,对了,这么刺眼的阳光对你的眼睛会不会有伤害?”

“没事的。”

其实,确实会觉得眼睛不舒服,因为已经那么久没有遇到强光了。但是,看见她靠近的脸孔,他实在没有心情去顾及这细微的不适。她的头发已经被海水泡湿了,他伸手把她的一缕发丝别在耳朵后面,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她低下头咳了两声,打了个哆嗦:“好冷。看来真的得多动动了…”

眼睁睁看她从自己怀里挣脱,森川光并没有追上去,瞳仁却微微紧缩了一些。其实心中不是不清楚,裴诗是一个会同情弱者的人。如果自己一直保持看不见的状态,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她就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现在她对自己的防备,很可能因为自己不再弱势,加上家境的问题,让她有了被威胁的感觉。

可是,小诗,作为一个男人,我怎么愿意用弱者的身份留住你…

他望着她越游越远的背影,露出了不明意味的浅浅笑容。

裴诗在海里游了一会儿,发现深海域果然比浅海域有意思得多。她一路游过来,看见各种各样的鱼和珊瑚,竟没在里面发现重复的种类。虽然深深的海看上去有些骇人,但因为阳光都能照到一部分海底巨石,在那些巨石上方的水域活动,她也就不再感到害怕了。放轻松了心情,她突然觉得救生衣真是一件好东西,即便自己不会游泳,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海里遨游,或是懒洋洋地泡在海面,根本不用担心下沉这种问题,也不像救生圈那样丢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下面的系带勒着大腿根部,真的很难受。尤其是划水的时候,水的阻力把她整个人往下拽,救生衣却固执地浮在睡眠,勒着的部分就更疼了。她想起之前在浅水区也没有系过这带子,也没什么影响,于是小心地把带子解开。

试着游了一会儿,她发现除了身子往下坠了一些,也就没有太大区别了,于是放宽心了游向海岛的另一个方向。后面的森川光大声嘱咐她别游太远了,她挥挥手说:“放心,我就在这附近转转,不会脱离你的视线。”

她把头埋下水看鱼,之后很长时间都是通过呼吸管呼吸。发现几条胖胖的银鱼朝她的方向游来,而且就在下方不远的位置,她童心大起,往下伸了伸胳膊,想去捞鱼。但事实却令她呆了一下。那些鱼明明看上去就在几厘米下面,但伸手过去,却隔了很远,连把它们吓跑的动静都没有。

初中就学过光在水里折射的原理,她知道在海里看见的距离不是实际距离,却也完全没想到会差这么多。再看看那些游在像是几十米以下的鱼,她的背心渐渐有一股寒气蹿过。

那些鱼,离她不是几十米这么简单吧…

那更深处那些漆黑的地方呢?

完全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玩耍以后,裴诗觉得有些害怕了,迅速游回快艇旁边。可是才游了十多秒,就看见一大片金色的鱼群朝她游了过来。那些鱼每条都很大只,而且游得特别快,她往远处看看还有多少,却发现…自己看不见鱼群的尽头。放眼望去,视野里只有密密麻麻的鱼,就像是一张庞大的网从下往上把她包围了。

很显然,这种壮观又恐怖的景象不止吓到了她一个人,还吓到了不远处水性很好的女孩。她和夏承司一样没有穿救生衣,但戴着潜水镜。只听见她惨叫一声,然后高呼:“不行了,我有密集恐惧症,救、救命!”

她快速朝裴诗游过来,但还差几米,却又惨叫了一声:“我、我的脚抽筋了!!啊——”

女孩溺水了。裴诗赶紧游过去,想要扶住她:“你还好吧?冷静一点,抓着我——”话未说完,头已经被对方猛地按到了海中。

裴诗没来得及戴呼吸器,喝了一大口海水,呛得肺部一阵剧痛。但对方明显受惊过度,依然不断把她往下按,想往上游。裴诗挣扎了几次,但完全抵不过对方的大力,在很短的时间里已喝了很多口海水。不光如此,那些海里的鱼也像噩梦一样不断在眼前游动。那个女生一边惨叫着,一边往她身上乱踢。渐渐地,救生衣系扣在裴诗的反抗中变松了,而刚才解开的系带,也让这件衣服变得特别松弛。被对方这样一按,她下坠得更加厉害…到最后,她从救生衣里滑了出来。

她不会游泳。

她在深海的正中央。

滑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我就要死了。下面那些鱼群会把我的尸体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

人的求生意志是很可怕的,虽然她不会游泳,但也没有立刻沉下去。上上下下挣扎了数次,她的眼睛、耳朵、鼻口里全是海水…而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呛死的那一刹那,有一双大手猛地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扑过去抱住那个人,双手双腿都缠在了对方身上。

 

第二乐章II

裴诗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在意生命到这个程度。在离生死最近的关头,她只能凭本能用尽全力抓住眼前的人。她发抖着把头靠在他的侧脸上,浑身的冷汗毫无痕迹地流入大海中。他好像能感受到她极度缺乏的安全感,也紧紧地抱住她。

就算不能在一起,起码也要成为照顾她,陪伴她的人——但就是这样,他也做不到。

“阿诗。”他扶住她的肩,拍拍她的背心,“…裴诗。”

裴诗这才镇定了一些,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他。他叹了一声,低声说:“已经没事了。”

“是,是吗?”

裴诗看见刚才溺水的女孩已经被其他人救走,松了一口气,然后,非常尴尬地发现自己正缠在夏承司身上。她想松开手,但知道一放开自己就会沉下去。刚才的惨烈场面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她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却还是让自己听上去很无所谓:“那个…能递给我一下吗?”她指了指不远处飘在水面的救生衣。

他单手抱着她游过去。

其实并不是太长的距离,但烈日刺得她完全睁不开眼,也令她有了足够的理由不去看他。但就在这短暂的瞬间,她却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既是,不论怎么压抑感情,怎么选择利于自己的道路,也无法改变喜欢夏承司的事实。可是,他凭什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地对自己?凭什么要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云淡风轻地拯救她?凭什么他都做过那样混账的事了,她还要对他抱有感情?

真是太不公平了。

喜欢这种感情,真的好委屈。

他捞到她的救生衣后,为她套上、一丝不苟地系好,然后抬眼看着她:“应该是穿好了。”

“对。”她松开抱住他的手,下一句话却说在已经转身之后,“谢谢。”

她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就径直朝快艇的方向游去。能听见夏承司在后面跟着,她的速度也不快,但他却始终没有超过她。森川光见她上船,也跟着上去。他把手放在她额上,担心地说:“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游太久了?”

她沉默着摇摇头。此时船员站在船头,挥了挥接在船上的花洒,问有没有人要用淡水。她起身走过去,站着等待前面的人冲凉完毕。那个人和船上所有人一样,都晒黑了不少,只有救生衣盖住的部分是白色。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她,把花洒递给她,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这刚好是之前夸过她的男生。也正巧在这个时候,夏承司也从海里上了快艇。因为没有穿救生衣,他浑身都晒成了均匀的古铜色。他接过旁人递来的浴巾,擦掉自己头发上多余的水珠,从露出的浴巾缝隙里瞥了她一眼。

与他目光接触的刹那,裴诗毫不犹豫放弃了接花洒的手,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转过身去。可她跨了步子发现自己没有动弹,才发现是身后的男生把她头上的潜水镜捉住了:“裴诗,你不用淡水吗?”

“没事,我一会儿再来。”

“一会儿人就多了,赶紧用了吧。”

男生不依不挠地把她扭了过来。再度转过身,她却看见夏承司已经毫不客气地先用了花洒。现在再走掉会很尴尬,可站在原地等待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她不是没见过夏承司不穿衣服的样子,看见他淋浴的样子却又是另一回事。而且,她还不偏不倚听见身后的女孩子对好友耍赖皮说:“救命,你快看夏二公子,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啊,我不管,我不管,他怎么可以有女朋友啊。”

裴诗不知道夏承司是否听见了这句话,只是看见他漫不经心地冲着淋浴,却完全不敢直视他的身体。直到对方迅速冲洗完毕,把花洒递到她面前,她才伸手去接过来。非常不凑巧的是,这时有一道海浪拍过来,快艇震了一下,她也往前跌了一步。她赶紧抓住栏杆,让自己站稳了没扑到对方身上,大松一口气地拍拍胸口。

可是,也因为这个动作,她看见了夏承司右腹那道疤痕。

夏承司说,这是小时候不小心受伤留下的疤痕。现在看去,疤痕颜色非常浅,已经接近白色,而且形状规律、人工痕迹明显,不像是意外事故发生的,确实更像是手术刀疤。

可惜还没看得更仔细,对方已经绕过她回到了座位上。

她拿着花洒开始冲洗身上,背着其他人偷偷拉开救生衣看了看自己右腹同样的位置…为什么这两个疤痕会这么像?简直就像是一个医生的杰作。如果是意外受伤,位置也太巧合了一点…

只不过,这几天的心情一直被对森川光的疑虑扰乱,她并没有深入去想这件事,就匆匆度过了这个假期。

六月中旬,夏娜和柯泽二人即将结婚的消息出现在了各大报刊的醒目位置。上一次与裴诗的竞争早已令夏娜精疲力尽,这还是那以后她第一次公开亮相。在那张拍得像仑布兰特笔下天鹅绒贵族画的照片中,夏娜挽着柯泽的手,精神看上去似乎不是特别好,却堆了一脸小女人的幸福笑容。而柯泽是一如既往,脸颊清癯,彬彬有礼,却散发着西装革履也掩藏不住的一丝堕落气息,就好像是一个机器时代产生的内部腐坏的作品。

众所周知,名人的喜讯往往都会伴随着丑闻。夏娜和柯泽这一次的婚讯也不例外。只是夏娜非常倒霉,此次丑闻令她受到的冲击相当巨大,不出几日,就已经盖过了婚讯这件事本身。

这件事就是:她的成名作,也是唯一公认的代表作《骑士颂》,其实是原封不动盗用了裴诗的曲子《魔鬼的悲泣》。

这件事令媒体大众都震惊了。最初,还有一些人妄自揣测,以为是裴诗借机炒作,但很快一张拍于数年前的手写五线谱照片被新闻周刊公开,它的创作年代比夏娜写出《骑士颂》的时间早了三年半。经过多家权威机构认证,这张照片的时间与上面裴诗的字迹都绝非造假,哪怕是熟悉夏娜曲风的乐迷也认为《骑士颂》的水平远远高过她的其它作品。

很快,一位律师代表裴诗向夏娜出了诉讼函。

而这一切的消息,裴诗都是从柯泽口里听到的。连续几日,她在家练琴练得很不顺利,心情也不顺。在电话里听见柯泽又一次有些低声下气地提起夏娜的名字,她差一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可听见有人替她出了律师函以后,她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小诗,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夏娜很快就会变成你嫂子了,都是一家人,这件事我们就不能庭外和解么…”

柯泽话未说完,裴诗已打断道:“你说什么?有律师替我出函告夏娜?我没做过这种事。”

显然柯泽也愣了,过了半晌才徐徐道:“不是你?”

“不是。你等等,我先去查一下是什么事再给你回电话。”

不等对方回话,她已挂断了电话,打算先上网查一下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裴曲从厨房里探出一颗脑袋,悄声问:“姐,发生了什么事?”

“夏娜盗用我的曲子被告了,但不是我做的,我要查一下是什么人。”